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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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探寻的时候把男人和那张床刻意留到了最后,因为那是我觉得最危险的一个地方。可是奇怪的是,如果把这个屋子分成两部分,分界线则是那张病床的话,那么从门口到床的区域里,零星分布着一些微弱的灵动,就好像有人在这里走过几次,但也仅此而已。而从床到房间尽头的窗户那里,却干干净净的,一点灵动都没找到。

房间的窗户是滑拉式的窗户,但是在窗户的外边,是牢牢装订了铁丝网的。铁丝网缝隙较大,成年人连一只手都没办法从缝隙里伸出去,但是对于鬼魂来说,这样的护栏根本就是形同虚设。不过正因为如此,我在这里未能找到灵动反应,则说明这个地方鬼魂并不曾来过,或者说,它压根就没想过要逃走或者离开。

在基本掌握了这个鬼魂的活动轨迹后,我开始在几个关键的地方画好了敷,病房门口和窗户玻璃上自然是要画的,我还在墙上那个小按钮上也画了一个,这是为了防止这个鬼上身的人自己去按按钮逃走,因为接下来我们要做的事,最终目的是把它逼得离开这个人的身体。等我全部弄完以后,我告诉胡宗仁你可以开始你要做的事了。于是换我在门口把风,但是即便如此,我也非常机智地伸长我的脖子,一方面想要看个究竟,一方面也是怕胡宗仁搞不定,到时候我还得去帮他。

胡宗仁走到床跟前,脚步比较慢,显然他对于眼前这个鬼上身的人也有一定的防备心。考虑到先前安医生跟我们说的那些话,这个鬼魂尽管到目前位置除了上了这个人的身以外,并没有出现直接迫害人的倾向。即便是三番五次的找不同的宿主来提醒安医生要给他找帽子,这期间也并未有人因此而受到伤害,从这个角度来说,胡宗仁肯定不会对它用强。于是我提醒胡宗仁,问问帽子的事。

胡宗仁点点头,半蹲在床边,微微仰着头看着那个男人,那样子很像是一只正在乞求食物的小猫,露出了渴望的眼神。他从自己的包里摸出一小把米粒来,然后另一只手捻起一粒,轻轻丢向了那个男人的身子,起初的幅度很慢,也是丢到了衣服上,所以那个男人并没有出现什么抗拒的感觉。随后胡宗仁开始朝着他的脖子和衣领之间丢米,这下这个男人就开始出现了那种因为受到触动而微微颤抖的样子,不过除此之外,他的脑袋还是一直有节奏的上下点头。胡宗仁把目光转向我,然后伸出自己的食指和中指,分别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然后再指了指那个男人对面床头的墙壁。那意思是在说,他即便头会上下摆动,但是目光一直是锁定在墙壁上的。

这是我和胡宗仁之间的一种默契,因为职业的关系,我们虽然谈不上是特别危险,但终归是在跟那些未知世界的东西打交道,鬼上身的案例我们已经经手过很多次,但是每一次都会有不一样的理由,因此而导致了不一样的处理方式和顺序。所以在每当我们觉得这个时候不大适合出声时,我们往往会用一些简单的手势进行沟通。而胡宗仁传达给我的这个讯息却和我们之前从安医生那里听到的版本不一样。鬼上身的人大部分有一个显性特征,就是不管头怎么扭动摆动,目光只要是在睁开眼睛的前提下,就一般是直视着前方的,眼仁并不会因为视线的关系而转动。而人的眼睛在转动的过程中,并不会好像我们的手脚一样,可以完全受控制的匀速运动,而是比较像鸡头一样,动起来很迅速,但是停下来就锁定到了一点,正因为人类眼镜的这个特征,才使得鬼上身后的躯体,无法完全自如地操纵到每一个器官上。

而既然胡宗仁这么提醒我,他的意思则是说,那面墙上是不是有什么东西,我们不曾看见的。我起初在检查屋子的时候,床的周围是没有检查的,因为不用检查也知道会发生什么。于是我对胡宗仁摇摇头,意思是我不知道,你继续你的,待会有问题再想法子解决。于是胡宗仁开始继续一粒一粒的朝着那个男人丢米粒,不过却越丢越高,速度也越来越快,但是即便如此,男人的反应始终如刚才一样,轻微的,并未反抗。

我需要解释一下这个理由,在许多门派里,米粒都是比较常用的一样东西,这我之前已经说过是为什么。道家会使米符,会摆米阵,米粒可以作为猎鬼人和灵体之间的一个介质,去触碰一些我们在未知状况之下不敢轻易直接触碰的东西,而米粒和鬼魂接触后的反应,以及米粒掉落在周围后,会自然形成一个不规则的米阵,这个米阵因为在掉落在地上之前是经过胡宗仁的手继而接触到灵体,所以此刻床上散落的米粒对于这个鬼魂来说,就好像是我们逐渐的给他修造了一个牢房,一个笼子,而这个过程它却浑然不觉。也许你要问为什么会浑然不觉,这解释起来就比较复杂了,说得简单点,就是一个煮青蛙的道理,胡宗仁丢米粒的动作由弱而强,由下至上,由慢变快,这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只要一开始直接接触到鬼魂的时候它没有抗拒的话,除非是胡宗仁动作过快,或者是力量过大,那么这个鬼魂就察觉不到。

所以直到这只青蛙意识到哇靠原来这是沸水的时候,它已经被煮熟了。这个鬼魂也是一样,当他察觉到胡宗仁其实在把它关进笼子的时候,它已经在笼子里了。

胡宗仁在其中一侧丢了半天之后,又轻手轻脚的绕到了背后,再丢一次。继而有绕到了另一个侧面,又重复了一次,如此三次,就让米粒形成了一个半包围的阵,而今如果这个鬼魂想要逃脱的话,只有两种情况,一是蛮力惊人,挣脱了米阵,这并非没有可能,谁说有阵就必然关得住的?如果是这个逻辑的话,那好人打架就一定会赢咯?第二种可能性则是从这个人的身体里出来,然后从米阵未封合的那唯一一个出口出来。

胡宗仁依旧没有惊动这个鬼魂,而是默默的取出一张符咒,蹑手蹑脚的走到床头墙壁的位置,吐了一点口水在手心,接着一巴掌把符咒拍在了墙壁上,那个位置,大概正好就是这个男人眼睛死死盯着的位置。

如此一来,米阵的唯一一个出口也封死了,而与此同时,这个男人也好像是惊觉了一般,一下子坐直了身子,看着胡宗仁,愣了几秒后,发出了一阵非常悠长,非常尖厉的叫声。

“啊——————!”

第一百三十九章 【案十八】驱逐之法

我并不能很明确的说出这种叫声的含义,鬼上身的人,声音往往也会出现一点细微的变化。在此之前,我唯一一次听见这个男人的声音,还是在安医生的那卷录像带里。但是那声音非常平静,而眼下这声惨叫,却更带着一种绝望的感觉。大概是因为它终于发现到自己被胡宗仁关在了米阵里,而从它眼睛看到那张符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自己逃不出去了,所以这是一种知道自己末日将近的叫喊声。

由于这一声太过于悠长,胡宗仁又站在他的跟前,男人冲着胡宗仁这么大吼大叫胡宗仁露出了厌恶的表情,于是他一瞪眼睛,竟然凑到那个男人的脸跟前,学着那个男人的叫声,跟他对叫了起来。胡宗仁这么做其实是对的,因为他无法得知那个男人对着他叫唤的真实目的何在,而如果此刻胡宗仁因为慌神或者害怕的话,鬼魂的阴气就有可能会占据上风,胡宗仁大吼大叫的道理其实跟我们撞鬼了会胡乱骂脏话是一个道理,用这样的方式来提升自己的正气,以达到压制阴气的目的。

两人叫了一会后都停了下来,我耳朵里因为他们俩的叫唤而嗡嗡作响,不过区别在于,胡宗仁叫喊了之后开始有点微微喘气,而那个男人却没有。看他不喊了,胡宗仁走到他的身后,从包里拿出早前在我车里偷来的一瓶矿泉水,灌了一口在嘴里包着,然后用一个很快速的动作一下子撩起了这个男人的病服,让他的整个后背裸露在我们面前,接着胡宗仁用自己的朱砂笔在男人的背心上快速的画下了一道符,那道符的内容和墙上那个是一样的,不过井符的绕圈方向却是一正一反,我虽然不是很懂道家的符但我想那可能是要和墙上的符咒相互呼应,一正一反,一阴一阳的关系。每当朱砂笔接触到男人皮肤的时候,他就好像有点痛一般扭动着身子,但是由于被禁锢在了一个几乎和他的坐姿同样大小的米阵里,他摆动的幅度也是有限的。胡宗仁画完符咒后,趁着朱砂墨还没有干,他就把嘴里包着的水,用喷的方式,喷在了男人的后背上。

时下已经是冬季,尽管病房里有空调,但是我们穿着厚衣服也并不会觉得很热。重庆的冬天就是这样,在屋里比屋外还冷,但是胡宗仁的那个动作却看得我后背一激灵,这冰冷的水洒在皮肤上,那得多刺激呀。而当水喷到男人的背上的时候,竟然冒起了一阵蒸汽式的烟雾。接着那原本就没干的朱砂墨,在墨汁较多的地方,开始因为水份的稀释,而流了下来,看上去很像是在流血。男人的老婆开始忍不住大叫起来,但是却不敢靠前,只是一个劲跺脚并伴随着哭声喊道,你在干嘛,快停手。胡宗仁没有理她,他等到朱砂墨流淌到了男人大约在尾椎的位置后,迅速抓出了一把米,整把都洒向了男人的后背。

男人又一次开始仰着头惨叫起来,这种叫声除了绝望之外,还有痛苦的感觉。朱砂原本具有粘性,否则也无法成为墨汁了。胡宗仁的朱砂墨是用黄酒化开的,许多靠打鬼维生的道家人都习惯用黄酒化朱砂墨,胡宗仁刚才的一把米,使得其中的不少都沾在了男人的背上,甚至多数都粘在了先前胡宗仁用朱砂墨画好的那个符上边。

这个时候胡宗仁一只手撩着男人的衣服,好让衣服不会粘到墨汁和米粒,另一只手则把男人昂着的头按得垂了下来,男人的叫声随之而低沉了下来,接着胡宗仁开始从男人头顶的百会穴开始,一直顺着脑袋的中央,手里捏着剑诀,划动到了男人颈椎上第一个凸起的骨节处。

如此反复划动了多次,男人的叫声从一开始的低沉,渐渐变小,最后甚至不叫了。不叫的时候,胡宗仁也就停止了划动的动作,背上的米粒也粘牢了,他放下了衣服,然后拍了拍手走到一边,呼呼喘气后,捡起先前放在地上的矿泉水瓶子,咕嘟咕嘟的猛喝了几口。看样子他对矿泉水的瓶子是很有感情的。

胡宗仁冲着我不耐烦的喊道,你过来吧,不用在那儿守着了,刚才叫这么大声都没人来,咱们把门从里头锁上,应该没人察觉得到。我看了看门上的锁,根本就没有可以从里边反锁的功能,于是胡宗仁把小桌子上的东西一股脑全倾倒在了地上,然后把桌子搬到了门边,斜着靠在门上,桌子的边缘刚刚好把开门的地方抵住。然后他看着我指了指自己的脑门子,那意思似乎是在说我不动脑子。我竟然被一个没脑子的人说我不动脑子,但是办正事要紧我也没功夫跟他做口舌之争。我跟着胡宗仁走到床边,胡宗仁好像是因为刚才的一套法事把自己弄得有点累,这可不像我认识的胡宗仁,那个体力似乎用不完的人。于是我正打算调侃他几句,说你昨晚干什么坏事了体力这么不支,却在话就要问出口的时候,我看到了胡宗仁正在微微颤抖的左手。

胡宗仁大概是察觉到我注意到了他的手,于是他下意识的把手揣进了裤兜里,然后对我说,现在这家伙已经制住了,安静下来了,咱们接下来要不要问问话?胡宗仁从进了病房开始,就变得有点不正常,脾气开始有点火爆起来。这让我不得不有些紧张,但是我看他这么不耐烦,于是回答他说,当然要问问话,问问他关于帽子的事。

胡宗仁又站到床边,开始重复先前反复划动的姿势,一边划,一边对那个男人问道,你脚什么名字?那个人起初不回答,表情开始变得怪异,并且翻白眼。这是鬼魂在和胡宗仁对抗的表现了,于是胡宗仁把划动的速度加快后,男人开始出现那种非常痛苦狰狞的表情,连额头上的青筋都蹦出来了。那个女人又在边上着急的问我们在干什么,我赶紧跟她解释说,你丈夫身体里的那个鬼魂,现在我们要先问清楚它的身份来历后,再把它赶出你丈夫的身体,你就别在这儿捣乱了。我说话竟然也开始变得有点不耐烦,不过我并不知道是为什么。胡宗仁的速度越来越快,看上去划动的力道也越来越大,很快那个男人变得有些受不了了,用那种有重叠的嗓音说道,我是某某某!我是某某某!胡宗仁又继续问,你为什么缠住人?鬼魂依旧在起初不肯回答,但是胡宗仁这种近乎于变态的虐待后,它还是回答说,我要找我的帽子,我的帽子不见了!胡宗仁问他,你找帽子你为什么占据了别人的身体?它回答说,是因为自己的帽子,就是这个男人卖给了自己!快放了我!放了我!

听到他这么说,胡宗仁停下了动作,那个男人也回复了先前垂头的姿势,只不过肩膀在开始颤抖,嘴巴里发出那种不断呻吟的喉音,我分不出它究竟是在笑还是在哭。胡宗仁背靠在墙上,有些喘气的问那个女人说,他说是你丈夫卖给他的,你丈夫早前是不是做过一段时间的买卖?你知道是卖什么的吗?女人有些惊魂未定的说,他丈夫几年前跟几个朋友合伙,在重庆大足县开了一间厂,厂里的主要业务就是做一些寿被,寿衣,寿袍之类的东西。胡宗仁指了指我说,那就是了,这家伙当初死后穿的寿衣,就一定是你丈夫他们生产的。

女人说,可是那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自己丈夫没干多久就和几个朋友分开了,也没因为这个赚到什么钱。我提醒胡宗仁说,她说得对,这个理由太过于牵强了,没理由是卖了东西给人家,人家东西不见了还来找我吧。说完这句话后,我看胡宗仁好像累得很,于是我对他说你先坐下,不要着急,剩下的我来,你先歇会。

胡宗仁点点头,一边坐下一边骂骂咧咧的说,这里头空气不好,搞得我好不舒服。我当然知道这是他的借口,我只是没有戳穿他,为了让他稍微安静一下,我找了个话题问他,顺便也让他冷静冷静。我问胡宗仁那个背上的朱砂符是怎么回事,胡宗仁跟我说,鬼上身的人通常体表会发热,朱砂本来又是属火的,自己画符的确是为了和墙壁上的那道符阴阳相调,呈两个极端锁住鬼魂。朱砂符画在男人原本就滚烫的身体上,这种接触的过程对于它来说,笔锋反而是冰凉的。鬼魂本属阴,阴气在某种角度来说和寒气是一样的,这就是为什么鬼魂出现在周围的时候,会阴冷阴冷的。而这两者只是一个开头,自己喷水只是为了把整个后背打湿,冒起的蒸汽完全是因为水温和体温相差太大造成的,正常人如果体表热到这种程度,恐怕也是离死不远了。而把米打在背上的用意和起初布下米阵是差不多的,人有七窍,七窍中又分上窍和下窍,所谓的下窍,就指的是肛门。胡宗仁告诉我,这就是为什么他要等到朱砂墨流淌到男人的尾椎后再撒米的原因,这一层覆盖在皮肤和水份上面的米粒,好像是一种封印一样,封住男人的下窍。

我问胡宗仁,那上窍怎么办,鼻子嘴巴这些你也没封啊,胡宗仁指了指墙上的符说,这道符管着呢,我的目的就是要把鬼魂逼得如果离开这个男人的身体,就只能从上窍出来,而他刚才的那声大叫,有出声的时候,就表示鬼魂还在体内,它一直在顽抗。我点点头,问胡宗仁那你摸他脑袋是什么意思?

胡宗仁说,你看到我当时捏了剑诀吗?那是在剖开它的脑袋,让它有个缝好出来。胡宗仁依旧喘着气,甚至开始冒起了汗珠。我看了一眼他的左手,然后很认真的问他,你的手是怎么回事?

第一百四十章 【案十八】鬼魂身世

胡宗仁大概是早就猜到了我会这么问,所以当我话音刚落的时候,他非常不耐烦的对我说,不关你的事。我和胡宗仁之间虽然常常发生争执,甚至常常打架,但是每次都会有一定理由,或许理由听上去一般会比较蠢或者搞笑,但起码一定会有。但是这次胡宗仁却显得有些反常了,他似乎是很反感我问出这个问题,而从他的态度来看,他是知道自己发生了什么的,只是不愿意和我说。

我知道如果此刻我硬逼他说的话,效果肯定是适得其反,加上手里还有案子没有办完,所以我放平了语气对胡宗仁说,那好吧,等你什么时候想说了,我再问你。胡宗仁没有回答,只是把目光转移到了床上的那个男人身上。他开始问我,刚才他的那些对话你都听到了吧,其实事情就这么简单而已,咱们赶紧驱逐了,赶紧收工吧。我摇摇头说,那还不行,我们现在只是知道鬼魂和这个男人之间的一个非常勉强的联系,如果因为这样就要被鬼上身,那咱们谁都不是安全的。我笃定的说,肯定不是这么简单。

于是我让胡宗仁坐在一边,告诉他剩下的就交给我行了,反正最困难的部分你已经做了,鬼魂都给关住了,套话我可比你在行。胡宗仁点点头,背靠着墙坐在地板上,好像很累的看着我们。我又对那个女人说,请你理解我们现在做的都是为了帮助你的丈夫,所以待会如果有什么超过你的理解范围的事情的话,请你不要惊慌,更不要来阻拦,你看看你男人现在这个样子,最差也不过如此了,你还有什么好顾虑的。

也许是我的一番破罐子破摔的言论,女人似乎觉得我说得挺有道理的。于是我坐到床边,试探着头去看了看这个男人的表情。他深深的低着头,但是眼仁却开始尽量朝着上翻起,这让我从我的角度去看他,就好像是在瞪我一样,看样子这个鬼魂在人体里经历过刚才胡宗仁的一番摧残后,还是懂得控制眼珠的。于是我坐正了身子,对着他念了一段安魂咒,这段安魂咒是我最早开始学艺的时候,师傅教给我的最早的一批手艺。而安魂咒其实是各家各派都有的,改变的只是话语的方式,而并非本质。在我念完安魂咒之后,我察觉到男人的眼睛开始微微的闭合,到达了一个半眯着眼的状态,若不是那依然还在上翻的眼仁,我会觉得它此刻非常放松。

我开始用温和的方式问话,我和这个男人之间在接下来的接近半个小时的时间里,几乎都是一问一答的方式,不过有些问题我问出来他却没有回答。和他对谈完了以后,虽然还有一些我不能明白的疑惑,但是我基本弄清楚了这个鬼魂的身世。

他生于50年代,在那个年代出生的人大多刚刚赶上了解放后一派热火朝天的岁月,不过因为种种天灾人祸的关系,他从小就过得不算太好。家里有兄弟,但是自己父母对兄弟的喜爱远远多过自己,这也让他从小就在别的孩子面前觉得自卑。小学念完后,就不在念书了,帮着父母在家里种地,这是说得好听一点,实际上是把念书的机会让给了自己的兄弟。到了80年代的时候,也到了结婚的年纪,但是由于家里条件不好,能够愿意和他一起结婚过日子的女人,要么是长得不好看的,要么就是家境比他还差的,这件事让从小就自卑的他变得更是介怀,于是离开了家,去了省城打工,几年下来,积攒了一些钱,高高兴兴的回了老家,修房子,也娶到了一个老婆。老婆是自己在城里打工的时候认识的,他觉得最可贵的是,老婆并非他的老家人,而是因为得知自己要回老家的时候,义不容辞的放下了城里的工作,跟他一起回了农村。

随着孩子的出生,两人的经济压力变大,于是夫妻俩把自己家的一楼改装成了一个商业门面,进了一些副食和杂货,做起了小生意。他们家的位置恰好又比较临街,所以他家的小店对于很多过上过下以及附近的村民来说,算是很受欢迎的。于是他们夫妻俩白天的时候就其中一个人到自家的地里种地,另一个人开店做生意,日子虽然算不上是特别富裕,几年下来,很快也算是当地村子里日子过得比较好的一家了。而且在我问话的时候,它一度出现了得意的口吻,说自己还是那条街上第一个买得起三轮摩托车的人。

不过好日子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由于从小父母就不怎么偏爱自己,自己长大后虽然想起来的时候觉得还是有点不快,但是随着人的成熟,觉得不管怎么样毕竟是父母,农村人对于尊老养老是非常注重的,所以当时他回到老家的时候就已经决定不管小时候父母对自己怎么样,以后他们老了,自己还是会尽心尽力的去照顾。不过在他们夫妻俩孩子不到5岁的时候,自己的父母却相继因病去世了。

原本家里父母是有房子,也有土地的,他心想人早晚都得死,这既然人死了,那么就把父母的房产和土地,自己和兄弟一起分开经营吧,也算作是父母留给子女的一份财产,可是当他去找自己兄弟谈论这件事的时候,他兄弟却拿出一张揉的有些旧的纸,上边按着几个手印,自己仔细一看才知道,这其实是父母早就已经写好的遗嘱。

他告诉我说,虽然不知道这份遗嘱是在什么时候写的,是不是父母自己自愿写的,他说这些都不重要,因为父母在自己的遗嘱上,把所有的财产,包括土地,和当时这个男人已经修好了房子的地,都统统指定继承给了这个男人的兄弟。男人说,其实给不给自己真的无所谓,自己一辈子勤勤恳恳的打拼,其实并不是为了图父母什么,只不过当父母的遗嘱上丝毫没给自己留下任何东西,甚至连提都没提到自己的名字,就跟他从来都不曾存在过一样的时候,他的心里还是很心酸的。

由于自己修的房子是早年按照人头划分的土地,而自己的户口又是和爹妈在一起的,如今爹妈把全部财产都给了自己兄弟,那就意味着自己现在的房子也属于兄弟的私人财产了。他告诉我,两兄弟从小就似乎尊卑有别,毕竟父母更加疼爱的是他,所以兄弟俩之间的感情也不算很好,甚至还比不上那些邻居。兄弟有些游手好闲,没有正当职业,父母的遗产就成了他今后唯一的资本。男人说,自己家里还有些积蓄,夫妻俩靠做点小生意还能够过日子,所以自己也不愿意去跟兄弟争夺财产,于是他跟自己兄弟说,爹妈的东西既然都是你的了,但是那栋房子是我自己修的,你能不能让我继续住下去。

他的兄弟也并不是完全不讲道理的人,他也知道父母的不公,也知道如果哥哥离开了这个房子,日子肯定是一落千丈,所以弟弟就把属于哥哥房子的那一部分给划了出来,分给了哥哥,接着没过多久,他就变卖了父母的老屋和土地,带着换来的钱,去了外地,谁也不知道去了哪儿,在那以后就从此没再联系过。

男人心想这人走了吧,那就算了,自己还好留下了房子和小店,虽然没有土地可种了,但是小店的生意还是能够维持一家人的生计。日子慢慢就到了儿子长大,念完了高中,考试落榜了,于是碰巧那个时候部队开始征兵,自己还花了点钱把儿子送到了湖北省一个并不算特别严苛的部队里,而恰逢那个时候,村子里面临开发,近郊的农村要被纳入城市范围,他所在的位置,也在拆迁范围内。

原本拆迁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并非不是一件好事,而且政府承诺会赔钱还赔房子,不光如此,从签字开始每个月还能够领到一笔安置费,用来在外边租房子,按理说还是不算亏待人了,不过却在开发商带着人来找他们签字的时候,发生了争执。

男人告诉我,争执的起因,就是因为他家门前的那颗梧桐树。他说他从小到大,快乐的回忆并不多,自己小时候每当心烦,就会爬到这棵树上坐着发呆,自己有心事,没朋友,无法去倾诉的时候,也会对着树上的树洞讲,所以他几乎是把这棵树当成自己唯一的伙伴。本来那天他得知开发商要来签字的时候,还专门走到树边,把嘴凑到树洞里跟树说,我今天就签字了,很快就要搬走了,以后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够回来看你了。但是就在签字的当天,开发商的人却在树上用白色的石膏,画了一个圆圈一个×。

男人就问来要签字的人说这是什么意思,对方说这棵树马上就要被砍掉了。虽然有点不接受这个事实,但是男人心想既然地都被别人给征了,自己还有什么好说的,正当要准备签字的时候,他放下笔,说让那些人等自己一下,于是他又走到树跟前,跟树说最后几句话。

我问他,你跟树说了什么了,他摇摇头不回答,说那是他的秘密。我也就没再追问,但是自己跟树说话的动作让开发商的人看见了,于是就有人略微的嘲讽了他几句。作为一个从小就自卑的人来说,对于别人的嘲讽是非常敏感的,很快双方就发生了争执,他一赌气,把笔一摔,把签字本一撕,说到,老子不签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 【案十八】一场丧事

我还记得当时这个男人说出是因为一棵树的时候,胡宗仁竟然冷笑了一声。而实际上我也觉得非常讶异,我见过许多种感情,人与人的,人与动物的,甚至包括人和鬼之间的,但是却从未听说过人和一棵树之间存在这么浓厚的感情,以至于当有人出言不逊,他甚至可以挺身而出,替树说话。

他告诉我,后来他才明白,在树上画的那一个圆,圆内一个×,那表示着这棵树需要砍掉,但是并不是用来丢弃,而是用来卖。我仔细回想了一下,梧桐树本来长得很快,而且经济价值并不大,所以它之所以不被摧毁,唯一的理由可能就是因为太大颗,可以卖钱。这件事我在这个男人口中得到了证实。他告诉我,这也是激化矛盾的主要原因。

男人说,在争执当中,自己负气不肯签字,于是开发商带着人只有离开了。随后的几天里,开发商换了好几拨人来和他商量条件,而他的条件只有一个,就是拆房子拆路都可以,但是不能拆掉这棵树。开发商自然不会听从他所谓的那树上有自己的秘密,有童年的回忆这样无聊的话,见他态度坚决,也就答应了他。不过这种答应只不过是为了骗他签字而已。

男人说,自己签字后一个月,就从老家搬去了县城,拆迁办的安置费如数给了他,半年给一次。所以在县城里,他们也租了一间房子,不过由于没有了门市,他不得不在新房子修好之前,出去打工维持生计。大概就这么过了一年多,有一天他闲着,于是就跟老婆说,好久没回老家去看看,趁着今天有空咱们回去看看吧,看下现在修成什么样了。那天他老婆看他难得这么好的兴致,于是就陪着他一起回了趟老家。

自己的房子还在,还没被拆掉,但是已经被卸掉了门,画上了拆字。不过那颗梧桐树,早已经被砍掉了,只留下了一个树桩,从树桩断口的痕迹来看已经是很早以前的事情了,没准就是他搬走后没几天,就被砍掉了。

当时这个男人说到这里的时候,身体开始有些发抖,我猜想尽管隔了这么久,他依然对这件事非常介怀,既然会介怀,那就一定能形成执念。于是我停顿了一会儿没有发问,省得继续刺激他。鬼魂的情感比我们人的表达要稍微直接一些,所以此刻我如果接着问的话,可能会让它变得暴躁激动起来。

随后,他说当时自己气得不行,觉得自己被人耍了,老婆尽管一直劝自己别这么生气要冷静,但是还是控制不住,他直接冲到了附近的工地办公室,很快就找到了当时签字的时候,在场的一个人。对方在还没想起来这个男人是谁的时候,就被这个男人给揍了一顿,办公室里的其他人一边把他给拉开,一边报警。警察来了以后才了解到事情的经过,也许对于没有这个男人的生活经历的人来说,他们很难理解一个人突然发狂的揍人会是因为一颗没有多大经济价值的树。所以警方以寻衅滋事的理由,将他带回了警局拘留了几天,还要求他给开发商单位那个被他打的人当面道歉。

他说本来是自己冲动了,道歉也应该,但是自己在道歉的时候,却被周围围观的其他开发商的人冷嘲热讽,他自己也是五十多岁的人了,本身又是个老实人,自己规规矩矩站在那儿被一群人批斗嘲讽了很久后,回到家,心里郁闷,就一病不起,加上上了年纪后身体本来就不怎么好,于是很快就拖成了重病,从此就再也没能救回来。

我当时问那个男人,我说既然如此,你心里再有苦闷,也应该去找那些开发商才对啊,你缠上一个和你非亲非故的普通人,就因为当时你的寿衣是他的工厂生产的?你这迁怒可真是够远的啊。被困住后,念过安魂咒,被问话的鬼魂其实用不着怎么套话,只要开了个头,它其实是愿意告诉你实话的,因为除了此刻的我和胡宗仁,估计它自己也清楚没人再能够帮它了。男人告诉我,当他死掉以后,妻子因为受到的打击太大,而且儿子也从部队赶回来了,在儿子得知了父亲的死因之后,就跑到工地上去和开发商理论。开发商其实完全不需要理会,但是眼看既然已经因此闹出了人命,这对于后续建设会造成很不好的影响,于是为了息事宁人,答应赔偿一部分钱,并且负责葬礼的所有开销。这些钱对于开发商来说也许算不上什么,但是对于这个家庭来讲,却是有莫大的帮助。

于是我问那个男人,所以当时办丧事的时候,他们给你穿上的寿衣,就是从这个人的工厂买来的对吗?他说是的。我又问他,可是他们是工厂啊,又不是直接的经销商,难道买一件寿衣还专门跑这么远,就为了买一件吗?他说他没想过那么多,而且当时自己还并没有打算上身在这个男人身上,直到自己丢了帽子。

这也恰恰是我最奇怪的一点,我问他,你是火化的吗?他说是在眉山火化的。我说那你的帽子怎么会丢。男人出现了那种意识朦胧的语态,他说他记得并不是很清楚,只记得自己进了火炉以后,就什么也看不清了,然后走了很远的路,只能对着有光线的地方走,这路上出现过一些人,但是那些人是谁他就完全不清楚了,好像只是一堆影子,那些影子能够发出那种很奇怪的笑声,并且抢走了他身上的东西,除了寿袋里的钱纸灰,还有自己的帽子。他告诉我,他也在能看清之后的几天时间里,反复思考着自己要不要去找开发商报仇。我知道他所谓的那几天时间,肯定是在头七之内。

中国人说死后四十九,指的是从咽气的那一天开始算起,往后推四十九天,按照传说,这是阴司规定死后灵魂能够留在人世间的最长时间,而这四十九天会按照七天为一个单位进行划分,从头七到尾七,头七天,则是意识最清楚的时间,是留给亡人留恋世间,看望那些还没来得及道别的人,看看自己的亲人朋友是如何在灵前悼念自己,也走走自己生前走过的那些地方。按理说七天之期到了以后,自觉点的人就会选择自行离开,这是唯一不需要借助旁人的力量而往生的时间。七天之后到尾七的那一天,它的意识会越来越模糊,身上人的性子逐渐消失,直到没有,而从头七到尾七的这四十二天时间里,它们是无法自行离开的,而是交给阴司的人来带路,即我们常常说的牛头马面和黑白无常,这类专门有司职的鬼神。通常这部分的灵魂会比较多,因为没人想死,死后即便时间再多,也会留恋,也会觉得不够用。而四十九天之后,就彻底从灵魂变成了鬼魂,意识也混沌模糊,除了那些个别带着极强怨念的鬼魂,否则一般都处于一个固定重复出现,或者在某种诱因下出现的状态,但是更多的,却是游荡在外,越来越弱,最后变成孤魂野鬼。

我曾问过黄婆婆一些关于她口中阴间的事,虽是佛家人,除了对死后是否转世轮回的看法和我不同以外,于四十九日之期的认识其实和我们差不多。在黄婆婆看来,死后七日内自己离开的,多是豁达之人,能成佛前弟子。头七至尾七之间离开的,由于是被阴司带走,但是并未超过最后时限,所以会被阎罗王问话,阎罗王会根据你的生前所为,决定你是否要下地狱受苦受难。而那种四十九日后还被阴司带走的,等于是逃犯被抓,其下场可想而知。黄婆婆当时还告诉我,所以你知道你们存在的重要性,游荡在外的,多是超过了时间但却还没被抓走的,你们能送它们一程,这是功德一件啊。

这就是为什么我每次都要问个仔细的原因,因为知道原因后,我才能知道我该选择那种方式来送魂。

男人说,他也想去找开发商,但是没法靠近,他们的地方附近有别的东西,不让我进,说我没有帽子,衣冠不整。我一惊,我还从未听说过这种事。于是我赶紧问他,那个拦住你的东西是长什么样的。他告诉我说,穿着白色的长衫,看上去和人差不多除了皮肤很白以外,它们的数量有好几个,我一靠近就拦在我身前,手里做着用扫帚扫地的姿势,但是却没拿着扫帚。

我迅速回想了一下这种鬼魂,首先我肯定那是开发商供养的某个东西,类似门丁一类的,是专门用来阻挡上门的讨债鬼,喊冤鬼的,许多开发商都会供养这个东西,因为他们知道自己征地的过程中,难免会破坏别人的坟墓,所以才养这样的东西,我虽然不知道这些东西的具体称谓是什么,但是应该是某种小鬼的一类。于是我问那个男人,所以你才要不断找帽子是吗?

他说是的,但是不知道怎么找,但是他很快就知道自己身上的这身寿衣是这个男人的工厂生产的,这才莫名其妙的上了他的身。

我问他,那你说你要缠着他一辈子,那是什么意思。他不回答了,原本一直木讷的表情出现了变化,他开始咧开嘴,不知道是在笑还是咬牙切齿,他说,有身体,真舒服…真舒服啊…

第一百四十二章 【案十八】殊途同归

我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其实不止是鬼魂,换做任何一个人,当从一个不舒服的状态换而为一个舒服的状态的时候,即便自己知道不应该,也会内心不大情愿去改变。包括我也是如此,我记得曾经有一次我去帮一个客户处理案子,但是他们家因为害怕而不敢回家,所以那几天的时间里,都是我一个人呆在他们家。他们家是那种装修得非常豪华的那种,连浴缸都是带按摩功能的,所以那三天时间里,我其实只花了半天时间来处理案子,剩余的时间,就假装自己是这个房子的主人一般,享受去了。

说这些没别的意思,无非就是想表明我是一个俗人罢了。作为一个俗人来说,我当然懂得这个鬼魂不肯离开的原因,鬼的重量很轻,正因为如此,它们才被戏谑的称之为“阿飘”。而肉体是有重量的,当二者合二为一的时候,就好像是一个缺失的圆圈找到了自己缺失的一角,这一切也都在情理之中了。

我告诉那个男人,你已经死了,死了就该有死后该去的地方,你占据别人的身体这本身是一种错误的做法,你已经错了很久了,不要一错再错。我始终是要先用这种劝慰的方式来改变鬼魂,但是我并不能次次都保证它们会听我的。鬼魂一直没有回答我的这个问题,只是一直用那些很让我不解的表情,来让我感觉到它其实也在纠结矛盾。于是我就跟他商量,我说这样吧,我给你找一套同样的寿衣烧给你,你也不用去复仇了,这就送你安心上路好不好?它依旧不回答我,仿佛相比之下,呆在这个男人身体里比复仇还舒服,而起初反复念叨的帮他找帽子这件事,只不过是心里的一个结,可有可无的结罢了。

如此这般的劝慰了很久,但是他依然没有流露出自愿要离开的样子。于是我一时没了办法,就对胡宗仁说,要不咱们先给他烧个衣服,然后再想一下怎么办?胡宗仁摇摇头说,衣服自然是要烧的,但是不能如他所愿烧一套完整的寿衣,他已经错了这么久,必须要扭转过来,给它烧的衣服,咱们得动动手脚。我点点头,因为我知道胡宗仁的意思是让黄婆婆给这个鬼魂制作一套纸衣服。黄婆婆每年都会给很多信徒制作衣服,他们大多都是失去了亲人的人,通常都是做梦梦见自己逝去的亲人给自己托梦了,说冷了,衣服脏了之类的,于是她制作的衣服,基本上可以确保一段时间之内,逝者不会再次以这样的方式来和活人产生交流。同样的道理,烧了这样衣服的逝者,也都会在余下的日子过得非常安稳。

我对胡宗仁,那好,那你就在这儿把这个人守着,我这就到老太婆那儿去拿衣服。胡宗仁点点头。接着我就按下了墙上的按钮,让人来给我开门,我说我待会还要回来,我的同伴还在这里,他也没说什么,就这么顺利的放了我出去,然后我以几乎最快的速度赶到了黄婆婆家里,途中给她打了电话,说了这个男人的生辰年月,以保证我到了她那儿,立刻就能够拿到衣服。

可是当我马不停蹄的跑去拿了又赶回医院之后,打开门却发现胡宗仁身边除了那个女人以外,还坐着一个人,这个人就是安医生。于是我问他们说,不是说安医生都不愿意在看见这个病人了吗?怎么又来了。安医生有点不好意思的笑着,没有说话。胡宗仁告诉我说,因为我告诉他,目前这个鬼魂已经被咱们牢牢给制住了,没有办法再吓人了。并且我告诉他许多事情应该有始有终,我们给这个鬼魂烧了衣服后,既然你也曾经试图为他解决疑惑,那么这件事还是让给你来做吧。

我相信安医生也是经过考虑后才赶过来的,所以我对他点点头,虽然我并不确定安医生一定能够解决这个鬼魂的执念,但是试试也终归叫做努力过了,实在搞不定,还有我和胡宗仁呢。

于是胡宗仁和就一起坐在一边,让安医生去和病人谈话。安医生说话的口吻依旧和最初我们在录像里看到的一样,平和温柔。而他说话的内容来看,很明显在我回来之前,胡宗仁都已经把情况告诉了他,在我们看来需要了解的是这个人的死因和执念,而在安医生看来,重点则在于怎么让他释怀。

这大概也是这两个行业唯一一个相同的地方。安医生对这个男人心里铺垫了很长时间,如果说我们和鬼魂的沟通是为了弄清楚情况而一问一答的话,那么安医生的方式,则带有很强的暗示性,他往往会给出两个截然不同的选项,并且诱导对方按照他的选项来。例如当安医生问道,如果说现在你能够自由活动的话,你是愿意安安静静,心中无怨无恨的存在,还是带着满腹的戾气,去寻仇报仇?这样的选择对于鬼魂来说其实原本就是自己面临的选择,不过当安医生用这样的话术说出来以后,他们往往会停下来思考,思考的同时却是相对平静的,所以他的选择是,我要安安静静的。

至此我才真正体会到心理医生催眠的可怕,可以在你浑然不觉的情况下去窥探你内心最真实的声音。安医生说,在我们天主教里,附身在他人身上的,我们称其为恶魔,魔是一回事,重点在于这个恶字,所以当你第一次附身在这个病人身上的时候,你其实已经注定要为你的所为付出代价了。而他们是宽容的,他们能够容纳你犯下的所有罪行,只要你诚心忏悔,并就此悔过。安医生说话的方式,是先以聊天的方式放松对方,使其对自己不产生抗拒,不出现对立情绪,继而再以这种诱导性的方式,让对方反思自己的做法,说穿了,说服对方打败对方的人,其实就是这个鬼魂自己而已。

我们静静的听着他们聊天,到了最后,这个男人坐在床上,开始掩面哭了起来,安医生伸手摸住了他的头顶对他说,累了吧,那就离开吧。说完他对着我点点头。

于是我走到了男人的身边,摸出罗盘在周围悄悄测了一下,有一种即将冲破牢笼般大力的灵动,但是这种大力,却并非带着怨恨,而是带着自责和释怀,让我明显的察觉到,它其实已经想通了。

我对胡宗仁示意现在是时候把这个鬼魂送走了,于是胡宗仁开始念咒起灵,然后按照这个男人的姓名和生辰,给眉山当地的城隍发了牒文,提醒城隍这个亡魂由我胡宗仁带走,你的阴司就不要来干预了,接着我们非常没道德的在医院的病床边悄悄把黄婆婆糊好的纸衣服烧掉,胡宗仁将灰烬收进了自己的八卦袋。

我问胡宗仁,最后一段路你来还是我来?胡宗仁想了想说,还是他自己来吧。于是我们围在床边,看着胡宗仁用手掌开始反方向把先前他“斩”开的那道口子封合,然后去除了墙上和背上的符咒,只剩下米阵还包围着这个男人。胡宗仁开始用比较缓慢的速度撤掉了米阵,但是还是把收集回来的米粒都丢尽了自己的八卦袋里,其实现在这个鬼魂是完全可以自己移动了,但是它并没有逃走,反而是在这个男人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安医生告诉我,这个笑容和早前自己看到的那种不一样,那种看上去非常诡异,而这次,看上去却让人觉得心里高兴。

送魂一如既往的顺利,而当鬼魂送走的一刹那,原本坐着的男人突然好像身子一软,倒在了床上,这一下却把男人的老婆给吓坏了,尽管我们一直告诉她,那只是鬼魂离开了身体后,自己的灵魂和身体相互还没能适应造成的,不用担心。于是我们继续等了十多分钟后,男人醒过来了,在干呕了几声之后,恍恍惚惚的看着我们,当他老婆开始喊他的名字的时候,他迟疑了几秒钟,然后开始放声大哭起来。

看到他恢复正常后,我们也知道,我们的事情办完了。于是简单交代了几句之后,请这个男人夫妻保重身体,我们就和安医生一起离开了医院。在医院门口,安医生有些感叹的说,他现在不知道怎么来看待我和胡宗仁这样的职业,也会从此刻开始,重新换一个角度和眼光来看待他自己心理医生的这个职业,最后他说谢谢我们,不止是因为我们帮他解决了这样一件事情。

安医生说酬金过两天就会入账,我们心想反正他是座摊生意,也不担心他赖账了。在安医生离开以后,我也开车带着胡宗仁一起下山了。这一路下山的时候,我才有机会欣赏下这里的风景,这座山算是主城区里少有的未开发地区,植被茂密,除了偶尔路过会有一些农户之外。当时也是临近傍晚,能够一边下山一边看着太阳消失在山林间,也是一件非常愉快的事情。胡宗仁从一上车开始,就脱了自己的鞋,把脚伸到了窗户上。对于他的一些陋习,我实在是连去纠正都懒得做了,不过他一直没说话,只是有点发愣的看着窗外,而从他的那个角度,其实是看不到窗外的。

于是我摸出两根烟,一起在我嘴里点燃,接着递了一根给胡宗仁。胡宗仁接过之后,我问他,你是时候告诉我了,你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了。

第一百四十三章 【案十九】手腕黑印

胡宗仁起初是没有说话,于是我又再一次追问。胡宗仁才把脚从窗户上拿了下来,然后伸出右手卷起了左手的袖子口,接着把里边衬衣的手腕处的扣子解开,把手伸到了我跟前。由于我是在开车,而且是在下山的路上,所以当胡宗仁的手伸过来的时候我习惯性的用眼镜的余光扫了一眼,这下,却让我大吃一惊。

于是我顾不得我们俩都没扣上安全带,也顾不上这条路本身就很狭窄,慌忙死死踩下了刹车,把车停在了路边。我必须承认,我很少停车停得如此难看。我拉好手刹以后,一把抓起胡宗仁的手问他,这是什么情况?

在胡宗仁的左手手腕上,靠近两个螺帽骨的附近,分别出现了三根细长,顶部有点尖锐的黑色印记。那黑色和早前出现在他身上的八极印非常相似,但比八极印的黑中带红来说,更加黑一些。胡宗仁的手腕内侧,则是大约三指宽的黑印,连成一片,很像是一整块胎记,而手腕背面那左右各三道印记,和多年前我曾经遇到过的一次鬼挠身是一样的,所以我一眼就能够认出,这是被鬼给抓出来的手印。

从手印的大小来看,似乎是个小孩子的手,但是人有5个手指,如果抓握的时候除去大拇指的话,至少应该还有四根,但是胡宗仁手腕上的,却只有三根。看上去很像是一个只有三根手指头的小孩,分别从左右两侧抓住了胡宗仁的手腕,抓出了印记一般。胡宗仁苦笑了一声说,我怎么知道是什么情况,我就知道那群王八蛋不会这么轻易饶了我。

我问胡宗仁,你这个情况出现了多长时间了,你为什么都没说过?胡宗仁说,从上次咱们办完案子的第三天早上醒来自己就发现了,也就是因为这样,自己把赵婧在电话里臭骂了一顿,什么脏话都骂尽了,说他们轩辕会不守信用,临近最后几个案子的时候,还来下黑手,不是江湖儿女的作为。胡宗仁对我说,你以为赵婧为什么回他们轩辕会总坛去了?还不是被我骂了,不敢和咱们见面了。

我骂胡宗仁说,这些事你怎么不早跟我说,你自己都有些什么症状?胡宗仁又开始不耐烦的说,你就别管这么多了,你懂的东西我差不多也都懂,如果咱们能防得住,也就不必此刻伤脑筋了。他告诉我,那天早上醒来自己一开始还没发现,而是洗脸的时候对着镜子才察觉到自己的手出了情况。不过他看付韵妮的态度似乎对这件事好像还没察觉,于是那几天他一直隐瞒了这件事。胡宗仁说,起初一点感觉也没有,但是毕竟是突然出现的,而且很明显就是鬼抓出来的痕迹,而自己头一晚睡觉的时候手上都还好好的,那就只能说明这些印记是一夜之间出现的,也就意味着那一夜当他自以为是的熟睡时,有个鬼魂在自己身边,抓住了自己的手。

胡宗仁还告诉我说,起初的那两天,身上没什么异常,而是到了出现印记的第二天晚上,自己让付韵妮先睡了,打算把这个印记藏好以后再去睡觉,就在这个时候,手腕的地方开始隐隐作痛。他告诉我,也不是很痛的那种,而是一种酸胀感,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我的肉里头不断往外膨胀一般,而且还并非持续性的,而是一阵一阵的,每阵痛一次,自己手上的那股筋,就跟着抽动一次。胡宗仁苦笑着说,你也知道左手的筋和血管都是可以连通心脏的,这每一下疼痛,自己的心就跟着抽痛一次。而且这情况还越来越严重,没几天的时间,每次当这种感觉出现的时候,自己心情就难免跟着紧张,但是却又不希望被身边的人发现,于是一直自己强忍着。而且最可怕的是,他的手开始发抖。

我曾经接触过一些手会发抖的人,但他们要么是做了坏事被抓了现行,要么就是罹患了帕金森综合症一类的病症,鬼挠人的情况虽然我们也遇到过不少次,但那大多只是淤青或是红肿,人本身并不会出现这一类的胀痛感,甚至包括我几年前遇到的那次一样,仅仅只是个印记,并没有什么非常痛苦的感觉。

胡宗仁告诉我,那天他臭骂赵婧的时候,听上去赵婧似乎是并不知道这件事,并且赵婧告诉胡宗仁,她自己会回去轩辕会里边把这件事了解一下,看看是不是他们的人干的。但是胡宗仁这爆脾气,几句话说得不对路就要胡乱骂人,在当时那种情况下,胡宗仁才懒得管那么多,他一口咬定是轩辕会的人干的,至于赵婧是否知情似乎显得没那么重要了。胡宗仁还告诉我,你以为咱们这次的案子真的是赵婧转给咱们的吗?自从赵婧去了成都以后,没几天这次的案子就交到我手里了,是事主直接打电话到我这里来的。我问胡宗仁,你是说从那天以后开始,你和赵婧就没了联系了对吗?胡宗仁点点头,并且他跟我说,你还记得今天早些时候咱们碰头,你问我赵婧为什么没来,我说她去了成都,你说八成又是在合计怎么对付我们的时候,我真的觉得心里好悲哀啊。胡宗仁顿了顿说,所以我才告诉你,如果真是要继续对付咱们的话,我也只能跟他们拼命了。

我问胡宗仁,那你的手现在怎么办,总不能就这么一直不管吧,万一越来越严重了怎么办?胡宗仁没有说话,只是摇摇头,然后叹了口气。我和胡宗仁认识了很长时间了,这期间他成天疯疯癫癫的,似乎很多事情都不用记挂在心上一样,所以我看到他叹气的次数,可谓少之又少。于是我对胡宗仁说,要不这样吧,你这印记具体怎么回事估计咱们谁也说不清楚,先想个法子把你手腕里的那股子胀痛感抑制住吧。胡宗仁问我,怎么抑制?我说,咱们没办法,就得求助那些有办法的人。胡宗仁说,你说去找黄婆婆,不行,她是付韵妮的干妈,这件事早晚也会被付韵妮给知道的。我说,咱们去找司徒。

于是当天我们赶到司徒家里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司徒见多识广,但是对于胡宗仁手腕上的这个东西,却看上去表情有些纠结。他问了胡宗仁几乎和我一样的问题,于是简单的跟司徒说了说情况之后,司徒告诉我们,要彻底拔除这个东西,恐怕暂时还没办法找准根源,但是我能够传你一道法子,你可以配合你自己的道术修为,每天进行压制,至于这具体是什么,你要多给我一些时间来了解调查才行。眼下看来,这貌似是最可行的方法了。于是司徒师傅传授了胡宗仁一道口诀,要求他每天早晚各三次的念诵,以压制体内的东西。因为很显然,现在看来那个鬼魂留下的东西,根本就已经在胡宗仁的身体内了。司徒还告诉胡宗仁,每隔三天时间,就自己在黑色印记的地方扎破一个小针眼,放几滴血出来,仔细观察血是黑色还是红色,司徒断言,如果哪一天你的黑血不止,则说明你就还被人制着。

在胡宗仁熟记以后,他苦笑着对司徒说,老爷子,这回我可真是衰到了家了,你这一辈子走南闯北,树敌可比我多啊,我就恨自己没有你这么高深的本事,才会次次都被人欺负。在一边久不做声的铁松子师傅这时候走到胡宗仁身边,拍着他的肩膀说,孩子你不要怕,你们俩的事就是我们俩的事,一年前咱们就是战友,现在依然还是。

铁松子师傅的话让胡宗仁很感动,再三道谢下,我们离开了司徒家,临走前司徒叮嘱我们,这段日子,你们该干什么就还干什么,千万别躲躲藏藏的,你们越是迎难而上,越会给要害你们的人施加压力,也能够给咱们自己人争取更多的时间。

当晚我送了胡宗仁回家,在下车前他告诉我,这件事不要让彩姐知道,她和付韵妮是闺蜜,保不准那天一哧溜就说出来了。我答应了他,并告诉他一定要按照司徒的法子加以克制。

随后的几天时间,我常常给胡宗仁发信息了解情况,胡宗仁说司徒的法子很有效,自己似乎是抑制住了,但是并未根除。而过了几天后,他又给我打来电话,说新的案子找来了,依然不是赵婧通知我的,我就说了她有猫腻了吧。我问胡宗仁是什么案子,胡宗仁说,那地方离我不远,你就不用来接我了,我自己打个车过去就是了,过个桥就到了。我当然知道他说的地方在哪里,出于对雇主的隐私保护,这里我就不公开说是哪儿了,甚至不会说是哪个区。

我问胡宗仁对方电话里都没跟你说咱们是要去干什么对付什么吗?胡宗仁又开始一如既往二逼的大笑起来说,具体事情到时候当面和人聊得了,我只知道,这回咱们可以看免费电影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 【案十九】午夜电影

免费电影?你不是要办案子吗?看什么电影啊,再说了,我看电影我干嘛要跟你一块儿去看啊?我在电话里这么告诉胡宗仁,胡宗仁却笑了笑说,这次的案子,是一个电影院的负责人打来的,说他们已经连续一个月没有开门迎客了,对外宣称是在装修观影厅,其实里边什么都没有,说是闹鬼,请咱们去调查调查。我问胡宗仁,价钱谈好了吗?胡宗仁说当然谈好了,这些人有钱,够咱们花一阵子了。我说好吧,你约个时间吧。

按照约定的时间我和胡宗仁在那个步行街碰了头,由于以前曾经在这一带卧底过一个学生,所以我对这附近的好吃的可谓是随口就来,于是我和胡宗仁并没有赶早跟雇主联系,而是在那之前,偷偷跑到那边的地下商场里,美滋滋的来了一碗酸菜肉丝米线。这家店没有店名,却生意爆好,除了那些凑热闹的人以外,大多都是以前来这里吃过的回头客。老板是一个四十来岁的大姐,她们家的酸菜据说是自己买的新鲜菜来腌制的,肉丝也是用高压锅压过,入口即融,却肉香满口,配上大骨汤熬制的佐料,米线煮得大约7分硬,淋上耗油,撒上葱花,刚端到面前就能够赚我一地的口水。

这个地方是一条商业步行街的地下商场,大多集中在贩卖一些比较廉价的服装,因为在地下的关系,所以店租要稍微比临街门面要便宜不少,这个地方很有90年代时期朝天门的热闹场景,除了那手扶电梯从来都让人当成楼梯使用了以外。如果说闹鬼,这里倒更像是个闹鬼的地方。不过这里却应该不会,因为在最底下的一层,有一个大池塘,池塘里养了几只绿毛龟,是很老的乌龟了,大概这个商场当初在修建的时候,选择在这里养乌龟,本身也是出于了一定风水上的考虑的。

吃碗米线我们走到平街层,一边抽烟一边消化消化,丢掉烟头后,胡宗仁才给这次的雇主打了电话。我们告诉了他们位置之后,等了十多分钟,就有一个穿着黑色休闲西装的中年男人走到我们身边,一脸笑容的跟我们握手,然后说你们二位就是这次请来的师傅吧,这边请这边请。

男人走在前头我和胡宗仁跟在后边,胡宗仁跟我嘟嚷着,这家伙真小气,来接人都不派个车。我说你是不是有病啊,这是步行街啊,哪他妈准你开车。大概是我声音稍微大了一点,那个男人转身对我们说,不用开车不用开车,这里离我们办公的地方很近的,走几分钟就到了。于是我只能尴尬的笑笑,顺便对胡宗仁这种二逼逻辑稍微鄙视了一下。

很快我们就到了他的办公室,也是位于步行街上的一栋楼,但是这栋楼相对来说显得有点老旧,底楼是个商场,大概也正因为如此,才没有拆掉新修吧。坐下以后,这个男人关上了门,把烟灰缸从自己的办公桌上挪到了我们面前的小茶几上,然后给我和胡宗仁递烟。我一看那烟,不便宜哦,要卖到50多一包呢,于是此刻我更加深信了这个单位有钱的说法。

点上烟以后,那个男人开始介绍起自己来,说他姓李,和我一个姓,大概是希望我能够对他有个好印象。他说他是这家电影院的营业部经理。胡宗仁问李先生什么叫做营业部经理的时候,他就说,就是去购买放映权,谈版权费,以及一些外语片引进的渠道疏通工作,说白了,就是电影从上档到下档,在这个电影院的范围内,都需要自己来决定。

李先生说,他们电影院早期其实是职工电影院,规模并不大,但是最近十几年来,这个区的发展速度非常迅猛,很快这里就形成了重庆人气最高的几个商业步行街之一,由于商业机会的关系,许多大型的商家和知名品牌都入驻了这里,当然这其中也包括了一些名号响当当的大型电影院。李先生告诉我们,就是因为这么一挤,电影院的生意就一天不如一天,通常来看电影的都是附近学校的一些学生和退休的大爷大妈等,即便是我们的票价比别人便宜一倍,依然也客流量不大。李先生强调说,但是即便如此,咱们多年来还是没有做垮,完全就是因为这些人流量的关系。要是换了别的地方,我们早就关门大吉了。

我问李先生,你说是职工电影院,是那个厂呢?李先生说,就是以前的某某厂,那个年代,这家职工电影院算是重庆那么多职工电影院里设备最好的,放映厅最多的,也最豪华的一家了,不过由于这家企业最后开始市场化经营,而且成为了股份制的有限公司,所以许多厂里的配套设施都当作上市和股权的资本转让出来了,我们就是因此而接手了这家电影院。李先生说,他们原本属于中国南方地区一个较大的影业集团,这个集团的业务除了拍摄电影电视剧以外,还有不少下属的放映机构,其中有一部分就和他们一样,是从别的地方承接过来的,但是被纳入到那个影业集团的编织内,统一营业,然后业务分成。

胡宗仁对李先生说,你说了这么多,就是说你们只是这个影业集团的承包商之一嘛,对不对?李先生笑笑说,大致上可以这么理解,应该算是分销商,利润大部分是自己的,只需要缴纳管理费就行了。胡宗仁说,那你们这一带人流量这么大,阳气够足啊,而且据我们所知道,就连当初修建这个步行街的地产商,都是在国内出名的注重风水呀,这电影院又不是主流的消费对象,怎么会闹鬼呢。

李先生说,这不请你们二位来就是为了弄清楚这件事吗,你想想,我们的管理费是按季度缴纳的,这都一个多月,季度都过了一半了,没有营业额,我们拿什么来缴费。而且我们总不能把这件事跟上头直接说,到头来他们觉得我们不是一个良好的合作伙伴,取消了这层关系,咱们损失可就大了。胡宗仁没说话了,大概也是这个李先生说得够诚恳,烟也抽的挺好的。于是胡宗仁对他说,那这样吧,你先大致上跟我们说一下你们遇到的具体情况吧。

李先生说,事情是这样的,大约在一个月以前,他们影院推出了一个优惠套餐,除了赠送爆米花和可乐之外,还能够以一场电影的票价,连续看三部电影,期间还是无缝连接的。只不过时间定在了午夜,于是称之为“午夜场”,为的是吸引那些谈恋爱的情侣,让他们能够来感受下我们电影院的实惠。

午夜场,在我小时候那个年代,和放小黄片儿基本上是一个意思。李先生还说,而且他们的午夜场电影,还根据放映厅的不同而不一样,更增加了客户的选择权利,这个活动吸引了比平时更多的看电影的人,通常白天一整天加起来的人数,还不如晚上一个午夜场的人数多,如此说来,公司对于这件事的促销策略,其实是非常成功的。

李先生说,可是就在大家为这件事觉得高兴的时候,第二天的我们就遭遇了投诉,有些客人显得非常激动,说我们是不是为了赚钱什么人都给放进来,看电影一点素质都没有之类的。当时还和我们值班的一个经理发生了冲突。后来我们在了解情况的时候才知道,这群客人之所以要投诉,是因为他们在看电影看到一半的时候,就会有人很不礼貌的在一边大笑或者大哭,大声说话,甚至还有人跑到荧幕跟前从一头跑到另一头。当时影院内的观众都很气愤,于是就骂了几句说谁这么没素质之类的话,但是那个声音持续了很长时间,而且还常常会有人在荧幕前走来走去,弄得许多看电影的人都非常生气,于是找到放映厅的小弟投诉,才出现了之后的冲突。

胡宗仁问李先生,说你们电影院难道就没事先在电影开始之前,放个什么观影须知之类的片子吗?例如把手机调成振动,不要大声喧哗不要抽烟和挡住别人之类的。李先生说,这是国家电影院严格要求的东西,怎么可能不放,但是放归放,总有人不听,我们也没什么办法啊。胡宗仁问李先生,那这件事最后是怎么收场的,李先生摇摇头说,还能怎么收场,问了全部看电影的人,没有一个人承认是自己,电影院又没有安装监控摄像头,所以根本查不到是谁啊。

我突然打断了李先生说的话,我说你们的放映机是背投式的,还是原先那种播放机式的?李先生说,是放映式的,只不过机器设备都比较新,应付现在大部分电影,根本就不在话下。我又问他,那你说当时在银幕跟前有人跑来跑去,那些人看到的是个人影,还是具体的人?李先生说,这个当时他并不在场,所以无法确凿的回答,不过在那之后还发生过几件事,这让他们员工开始怀疑,那天因此而引发冲突的那些东西,根本就不是人。

或者说,根本不曾存在过。

第一百四十五章 【案十九】放映厅内

我记得在我上中学那会儿,刚好算是普及了彩色电视机。而随之而产生的,就是一些录像机设备。例如早期的那种录影带,我就是在这种带子里见识了我人生中第一个裸体的女人。而到后来,出现了VCD,那时候谁家要是有这样一台机器的话,那绝对算得上是土豪了,因为在当时那个年代,售价却非常高。而到我上了高中以后,开始流行DVD,并且在我家附近很多小门面里,都出现了租售光碟的小店,我算是比较喜欢光顾这些小店的人,一张碟,一块钱,租一天,那时候网络还不如现在这么发达,所以当你知道某部片子正在上演,但是却有不愿意去电影院看的话,选择租个碟回家是一条不错的路子。

但是当时我却常常因为轻信了碟片封面上的那些宣传画,导致我租回家的,竟然是一张盗版碟。所谓的盗版,还并非只是复刻版这种画质的,而是真的有人拿了摄像机或是其他东西,在电影院里偷偷拍摄的。我记得很清楚,我看过的第一张盗版光碟,就是张艺谋导演当年拍摄的《英雄》,整部片子里,我伴随着电影院里那浓重的回音当作混响,以及歪歪斜斜有重影的画面,还时不时因为焦距的关系模糊一下,周围传来人们看到某个精彩的地方发出的笑声,以及突然有人站起来,从屏幕面前走过的样子。

所以当李先生说起的他们电影院的时候,我想我是能够想象到当时的那种场景的。而我之所以要问他,我比较在意的点是,那些看电影的人看见的,究竟是一个人走了过去,还是仅仅只看到了一个影子。

但是李先生说他们后来甚至他们投诉的那个人甚至不曾存在,于是我就问他,后来还发生过一些什么事?李先生告诉我说,当初接到投诉后,由于找不到人,也没人主动承认,作为院线方也只能给那些看电影的观众赔礼道歉,极个别实在小气,要计较的就退了票钱,这事也算是不了了之了。为了这件事,他们还专门把员工聚拢开了一个会,说要怎么才能够尽可能的避免这样的情况。于是就有人提出,每个放映厅在电影播放的时候,配备一个专业的工作人员,以便维持现场的秩序,并且对一些不当的行为提出纠正,就算是纠正不了,咱们至少能知道是谁干的。这个提议得到了大家的一致通过。试行了几天之后,觉得效果还不错,但是正当他们觉得应该就此维持下去的时候,那天晚上,同样是午夜场电影,同样是那个放映厅,又出现了问题。

李先生告诉我们说,这次在厅内是有一个年轻的工作人员的,是个女孩儿,他就一直守在放映结束后大家要离开的通道边上,可能这些电影她都看过无数回了,但是反正也不累就在那儿玩手机。李先生说,三部电影,到了第二部快结尾的时候,观众里发出了一阵嘘声,有人在说:“搞撒子哦,晃来晃去的。”又有人再说,那个放映员在打瞌睡吗?总之有人开了头,大家就开始跟着起哄。于是我们那个工作人员就想看看出了什么事,这个时候才发现,大银幕上的画面,已经发生了大约30度左右的倾斜,以至于有一侧根本就不在银幕布的范围之内。

我笑着跟李先生说,我觉得观众们的抱怨非常正常啊,换了是我的话,可能什么难听的话这个时候就说出来了。李先生点点头,象征性的附和了我一下,接着说,可是问题就出在,那一场午夜场的电影,根本就没有放映员啊!

胡宗仁问李先生说,没有放映员,那你们电影是怎么播出来的。李先生说,是这样的,因为午夜场的电影算是电影院面向那些夜猫子们开设的一个优惠福利,也算是一个促销策略,但是不管怎么说,终究是在大晚上的。你说要我们本来一个厅留下一个工作人员就已经算是在让人家加班了,还留下放映员的话,恐怕是没这么命苦吧。李先生告诉我们说,放映机这回事,其实并不需要多么繁琐的操作,程序都是设定好了的,而且现在早就已经过了胶片的年代了,电脑屏幕上双击一下片子的播放这谁不会呀,所以他们电影院的放映员,顶多就是对放映机透过窗口时候的距离做出最佳调整就行了。

李先生跟我们解释说,现在有些电影片子,制式有些不同。例如印度的片子和美国的就不同,中国韩国的和俄罗斯的又不同,但是银幕的大小是固定的,这个时候,就需要进行一些距离上的调正。而那天晚上放映厅里都是在放映员调正好以后就回家了,只需要到了电影开始的时间,由我们的工作人员去播放一下就行了。那天晚上,放映室里根本就没有人在。

我以前跟人去电影院看电影的时候,总是喜欢挑选到最后一排,因为最后一排往往位置比较高,而且人比较少。我特别偏爱最后一排的中间位置,因为那个地方恰好能够最佳角度看电影,而同时我也能够看到我头顶的电影放映机透过那个小窗口射出的光芒。小时候调皮不懂事,如果电影院人少的话,我就会装作不小心似的把手伸到那些光幕上,继而在银幕上留下一个我巨大的手印。而每当我这么做的时候,也总是会从那个小孔里听到一个人骂我的声音。

所以在此之前,我一直认为那个小房间里是有人的,并且必须有人。

李先生接着说,当时那个工作人员看到荧幕歪了以后,正在想怎么回事的时候,突然有一个巨大的人脑袋的样子,一晃而过,几乎霸占了整个银幕。胡宗仁问他说,会不会是最后那几排的观众一时悲愤站了起来呀?李先生却摇摇头说,肯定不是,因为大家都看到了,那个头是倒着的。

我倒吸一口凉气,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吓弄得我有点不知所措,为了掩盖我的惊慌我赶紧对李先生说,那么多人在影院里,这种怪异的样子想必大家也都看到了,你们又被投诉了是吧?李先生说,说来很奇怪,大家当时肯定是不少人都看到了那个人脑袋的黑影,但是似乎却没几个注意到那个人头是倒着的,或许也有注意到的,大概也认为是自己眼花了吧。李先生接着说,就连我们当时的那个工作人员也没有细致的去想这些,而是立刻跑到了放映室,打算检查一下机器是不是歪了,跑到后边一看,果真是歪了一点。

李先生说,我们的放映机是用脚架固定的,并且拧好了螺帽的,除非是很激烈的碰撞,或许能够歪一下。当我们那个工作人员看到歪了以后,还以为是有老鼠之类的,结果手忙脚乱的打算把机器重新固定一下的时候,她突然听到观影厅里的观众开始大声喧哗起来,有人在骂道:“搞撒子哦!整个现在黑屏了所!”“黑黢黢的,还是开个灯撒!”于是我们那个工作人员想透过那个口子看看外边到底发生什么了,可是当她从那个小口子张望出去的时候,却发现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到。

胡宗仁说,电影院里原本就是黑漆漆的啊,这又什么好奇怪的。李先生说,就算再黑,墙上的应急出口的指示牌还是会发出微弱灯光的。而我们那个工作人员却什么都没看到,于是她试着凑近一点看。说完这句,李先生大概是为了让我们身临其境一点,于是把身子微微凑向了我和胡宗仁一点。接着他说,结果她发现那根本就不是黑漆漆的,而是被黑色的东西给挡住了。那黑色的东西,就是一个女人的长头发。

我试想了一下当时那个画面,要是换成我的话,估计也要吓个半死才对。李先生说,而那些头发就是一个人披散着头发的背,当我们那个工作人员刚刚反应过来,尖叫了一声之后,那个身子突然就转了过来,并且下降了几寸,于是整个小方孔里,就是一张女人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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