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书农小说网友上传整理蒋方舟作品我承认我不曾经历沧桑全文在线阅读,希望您喜欢,记住本站加入收藏下次阅读。

在一片昂扬晴朗之下,那个时期唯一特殊的乡土写作莫过于萧红的《呼兰河传》。

“严冬一封锁了大地的时候,则大地满地裂着口,从南到北,从东到西,几尺长的,一丈长的,还有好几丈的,他们毫无方向的,便随时随地,只要严冬一到,大地就裂开口了。”

萧红的小说也如同一道裂缝,在一片激昂一片红的土地中撕裂开一个缝隙,从中可瞥见真实的人性与悲欢离合。

离开土地的乡土文学

1980年,六十岁的汪曾祺重新开始写作,他重回四十年前的苏北乡下,写小和尚明海和农家少女的故事,汪曾祺说:“我写的是美,是健康的人性。”于是,就有了一篇清新无邪、充满人性欢乐的小说《受戒》。《受戒》是重温了四十年前的一个旧梦,梦中的快乐是80年代不会有的,40年代不会有的,那是孔子的时代才有的“思无邪”。

小说《受戒》开始了一个新的纪元。在此之前,小说是政治统帅下的小兵,枪指到哪儿就打到哪儿,如浩然的《艳阳天》《金光大道》,抑或是感伤粗糙的“伤痕文学”,文学之美以及田园牧歌式的题材已经失去了很久。

汪曾祺重新续上了一条中国现代文学断掉的血脉,那血脉是从鲁迅的《社戏》《朝花夕拾》,到沈从文的《边城》《长河》,再到萧红的《呼兰河传》。这条血脉,属于人性的美好,再度重拾精细刻画民生百态的写法。

《受戒》之后,乡土文学重回中国现代文学的主轴。

阿城写出了《孩子王》《棋王》,路遥写出了《人生》,莫言写出了《丰乳肥臀》,陕西有了贾平凹,湖南有了何立伟,山西有了李锐,山东出现了张炜。

作家又开始“寻根”,但这次寻根不一样的是,它并不是国家主导的寻找民族象征,而是文学要寻找它的发源和母题。乡土则成了最好的素材。

韩少功在《文学的根》里写道:“乡土中所凝结的传统文化,更多地属于不规范之列。俚语,野史,传说,笑料,民歌,神怪故事,习惯风俗,性爱方式等等,其中大部分鲜见于经典,不入正宗,更多地显示出生命的自然面貌。”

阳春白雪的经典文化翻滚过城市,吸收了世俗文化的养分之后又流向乡野,潜伏演化,重焕巨大的生机。每个土地的断层都凝结着历史传承,每个庄稼的根茎中都隐藏着数年前的精灵,每个农民的生老病死的背后都有丰富智慧的痕迹和落尘。作家疯狂汲取了土地所提供的养料。

到了90年代以后,农民开始远离土地,“离土”让传统价值观日益衰落断裂。钱理群教授曾经写过这样一个令人无比唏嘘的故事:某农村,在“文革”时仍然保存着儒家的传统秩序,知识分子逃入乡下开设私塾,教授小孩读书,在动乱的年代,这里仍然保留着有条不紊的耕读文化。然而到了90年代,村里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做生意,倒买卖,终于,村里的年轻人为了买卖木材而砍掉了村里的一棵千年老树。老树的轰然倒下仿佛是个象征,象征着某种价值观的彻底轰塌。连大的政治动乱都无法摧毁的道德传统,最终还是被经济利益所摧毁。

在乡土文学的写作中,满目疮痍的农村现状让作家难以再持续现实主义的写法。王安忆的《小鲍庄》,神话与现实交叉,谱写关于仁义的挽歌。阎连科的《受活》《日光流年》则以荒诞史诗的写法,谱写田园的狂想曲。

莫言的《生死疲劳》更是乡土文学的一个巨大隐喻。农民西门闹在土地上经历了六道轮回,最终安息的墓碑上写着:“一切来自土地的都将回到土地。”

2012年11月

附记:

这篇文章是为《新周刊》的专题《逆城市化——还乡或重建乡村的可能》而作。

说实话,我对于还乡躬耕陇田的可行性并不乐观,甚至认为这样一厢情愿地呼召是不道德的。

乡村只存在于想象中。我写文章,也会怀念和向往“温情脉脉的田园歌”,农村是冷漠城市的对照。但是过年回到老家,一切幻想都被打破了,“田园歌”变成了肮脏灰暗的房舍和泥泞的道路,人也随之变得狼狈和灰头土脸。

每当这时,我就想到了几十年前上山下乡的知识青年们。充满理想的年轻人很快被现实打得七零八落,在生存线上进行着挣扎。他们当然不满意这种现状,要摆脱“落后”的群众,打破旧道德,建立新世界。

当然,这个理想很快也倒塌了。几年之后,知青们回到了城市,在农村待过的经历成了一种苦难的勋章,挂在胸前。创作,是一种寄托。土地,是一面顾影自怜的镜子。

“文学中的乡土中国”是片面的,也是自私的。

中国作家梦魇

去海口见马原。

缘起是一个纪录片项目。二十年前,马原做过一个《中国作家梦》的记录,采访了一百一十个作家,内容有关他们那时候的生活和写作状态。

如果你把它看做中国版的《巴黎访谈》,那就错了。在《中国作家梦》里,作家们聊得最多的,不是“你觉得卡夫卡和海明威谁对小说语言的贡献最大”,而更类似于“你觉得王朔和苏童谁更有钱”。

在当时的采访里,有几个问题是被问得最多的:“你家住多大的房子?”“你的稿费是多少?”“你海外版税能拿多少?”

那时候的铁凝,语气中有可以想象的天真情态:“我爱音乐,爱做菜,爱芭蕾。”“我的菜做得很好,我写的小说不能赚钱,我还可以开个饭馆。”她当时是河北省作协主席。

那时候的刘心武由于《班主任》《5·19长镜头》等一系列针砭时弊的小说,而成为时代最红的作家,他已经在大谈文学商业化的前景和文学作品的影视改编。采访过后的一年,他转入红学研究。

那时候的余华还住在宿舍,他一边挠着腿一边说:“我就想写出霍桑的《红字》那样伟大的作品。”一年之后,《活着》出版了。

回看过往,有趣的是和今朝的对照。时代弄潮儿们也曾风生水起,坚守者们也曾守得云开。今日的命运和当时的豪言遥遥呼应,中间隔着中国文学失落的二十年。

失落的二十年,相对的当然是黄金的80年代。70年代,政治压制的年代中,有知识有文化的少年人被放牧至管理相对松散的乡村,阅读贫瘠,思想却自由,翻过几座大山只为了促膝短谈。

禁忌压抑的70年代过去,在大环境的鼓励和默许下,思潮反弹式地井喷而出,王蒙说那时候的作家“各领风骚三五天”。

先锋写作兴起,作家们自封东邪西毒南帝北丐。那时候更像是文学上的大跃进,作家们都是兴奋而乐观的,觉得照这样下去,三五年之内就够赶超英美。二十年后,马原才承认,欧美文学发展了几百年,中国白话文写作才不到一百年,与自己师承的欧美大师“齐肩”,岂是我辈、我后辈、我后后辈能完成的?

80年代的作家们是明星,他们既拿着体制内的工资,又有额外的稿费收入,周围没有什么人下海致富,他们的生活相当优越。不仅如此,每当一部小说出版,就会像现在又出了一部宫斗剧一样引起社会范畴的反响与讨论。作家走在街上,会被粉丝拦住,热情地讨论他的作品。伍迪·艾伦梦回的巴黎,在中国也曾

出现过。

然后是1989,80年代提早一年结束了。那一年的小说里,我印象最深的是张承志的《西省暗杀考》,小时候读,觉得哪里是书写,简直是一碗热腾腾的刚歃了的血。

马原做采访的时候,刚好处于“时间结束了”这个戛然而止的时候。他想做文学的断代史,他意识到虽然这些作家还处于创作的盛年,但是有些东西改变了,永久地、不可逆转地。

文学的式微自此开始,虽然接受采访的大部分作家对此还毫无察觉,可从他们反复询问彼此的稿费和收入的焦虑,大概也能窥得端倪。

我没有想到的是,马原会把这次采访当做人生中的一次败笔,这部花了两年录制的纪录片不仅没有卖出去,还让他中断小说写作,一中断就是二十年。

那之后沉默的不止是一个两个。

鲁迅讲过最残忍的故事,不是《娜拉出走之后》,而是《在酒楼上》:革命人永远是年轻,也只能是年轻,为了理想永远热泪盈眶不是作秀就是乡愿,热血总会化为虚无啊。五四时候充当启蒙者的进步青年吕纬甫,在坠入现实生活后变得颓唐失落。

吕纬甫说:“我在少年时,看见蜂子或蝇子停在一个地方,给什么来一吓,即刻飞去了,但是飞了一个小圈子,便又回来停在原地点,便以为这实在很可笑,也可怜。可不料现在我自己也飞回来了,不过绕了一点小圈子。又不料你也回来了,你不能飞得更远些么?”

马原也飞回来了,他时隔二十年又写了新小说。他如今患了绝症,在海口养病,房子正对着海。我去海口那几日刚好下大雨,乌云铺天盖地扑向海,只间隔一条细细的白线,这样的末日不知道是不是日日上演。比他小三十岁的妻子是海南本地人,运动员出身的修长四肢,眼如小鹿,抱着他们精灵可爱的儿子。这画面已经像是小说开篇。

马原这二十年和作家少有来往,最近的一次相聚是因为隐居云南的作家洪峰被打,吹响了作家的集结号,余华等作家纷纷奔赴云南探望。

马原有些欣慰地说:“当地的政府,对我们的态度很好。还是比较害怕我们这些作家的影响力。”

我听了,却觉得非常非常难过。大概是因为刚刚追忆完黄金的80年代——虽然马原也认为那是不正常的,如今在一个村政府暴力后的安抚中便得到安慰。

中国作家梦,从与欧美大师齐名的梦,变成了畅销赚钱的梦,到最后,退守成了陶渊明的“田园梦”。

——“田园梦”也不得啊,阎连科老师的房子亦被强拆。看他写的《丧家犬的一年》,看他写维持尊严的困难,写怪诞悲惨的人生,不再能给他力量,而只有无力和灰心。与强权对抗是死,不愿与野蛮文明直视的自我放逐也不得。作家的责任是什么?格雷厄姆·格林曾说,他不希望对社会上其他受害者负特殊责任。但是,他想作为一个作家,起码有两项义务:一是根据他自己的观察来反映真实情况,二是不接受政府的任何特殊优惠。而现在,以上两点似乎都需要具有格外的道德标杆和格外的勇气才能做到。

中国作家梦啊,到现在还没醒,早就成了梦魇吧。阎连科老师前段时间发短信说:“已经在写新长篇了,心也慢慢安静下来了。”在梦魇中,恐怕也需要继续写作吧,因为那也需要有人

记录。

2012年4月

附记:

这篇文章是一篇日记,去海口采访完马原而作。

再次见到马原是一年半以后,在广州某次作家活动的饭局上,同席的还有苏童、麦家、翟永明、阎连科等中国作家。翟永明老了一些,大眼睛依然晶亮,拿着相机照这些多年未见的老朋友。

我悄悄问阎连科老师:“这像不像回到了八十年代的笔会?”

如今的作家们,分享的是彼此的养生之道,以及收藏海南黄梨木的经验。

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库切曾经抱怨过:“如今,在公共场合下,我扮演的角色是所谓的知名人物(那种没人能一下子想得起来的知名人物),这类显赫角色被人从哪个储藏柜里找了出来,掸去灰尘,把他们拉到某个文化场合扯上几句,然后再搁回。”

当然,中国作家们并没有停止写作,每隔一两年仍然会出版新作,捕捉“中国当今的现实”。

社会的复杂和快速变化,为作家提供的是深埋在沼泽中的宝藏。不愿花气力的作家,猎奇表层的荒诞现实,得到“道德败坏”“价值观混乱”“信仰缺失”的简单结论。愿意深入生活的作家,才能寻找到深层的真实。

我们的谎言是纯净的

  如果觉得我承认我不曾经历沧桑小说不错,请推荐给朋友欣赏。更多阅读推荐:蒋方舟小说全集我承认我不曾经历沧桑天才的出走(中国故事)故事的结局早已写在开头正在发育第一女生骑彩虹者, 点击左边的书名直接进入全文阅读。

上一章 回目录 下一章 (方向键翻页,回车键返回目录)加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