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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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的半年如电影播放渐渐终止,我心神不宁得看着我40分的数学卷子,那血红狰狞的数字像是把锋利的剪刀,生生剪断我对生活爱情的渴望。身边的林北北和庄子然正在聊着最后一道大题的解法,而她们口中的数学语言对我来说好似外星语,我眉紧紧揪起,思考着,究竟我来自外星,还是她们来自外星。

抬头望一眼黑板上那“离高考还有80天”的娟秀字体,我直觉它是咒语,我被它折腾得停滞不前看不到未来,而我身边的同学们却强大到可以跨栏冲刺,独留我被困在大森林里等待巫婆将我煮着吃炒着吃蒸着吃。

正黯然神伤时,上课铃响起,是体育课。同学们纷纷站起,我心虚了似的连忙折起40分的卷子,正打算放入抽屉时,庄子然粗壮的手已经像拽小鸡似的把我往外拖着走,“桃花,磨蹭什么呢,今天3班和12班篮球比赛,快点,迟了就没好位置了。”

“来了来了。”我羞红着脸被她拉着走,手上还拿着那烫手的40分卷子,只能把它放入校服口袋,跟着人流缓步下楼。

女生们兴致勃勃,处于青春期的脸庞油光闪闪,只有鼻梁上品牌不一的眼镜泄露了他们青春期最大的困惑----高考。我这个初来乍到的海归,被我爸揪着回国体会中国式的困惑,因为鼻梁上没有架着眼镜,使得我内心的困惑不太有说服力,为了入乡随俗,我默默思考怎样使我的眼睛在半年里从1.5下降到1.0.

林北北却打断了我对困惑的思考,她兴奋非常,扶着眼镜朝我和庄子然叫道,“今天尹瑞上吗?他上吗?”

我正在思考她口中的“上”是不是上-床的“上”,庄子然已经开口,“3班能少得了他吗?绝对的主力啊,对了对了,12班谁上啊?有叶公子吗?”

从庄子然短短的一句问话中,我归纳出了她将来的择偶取向,果然跟我十分的有共同语言。在听到那个令人心潮澎湃的名字后,我压抑下内心的冲动,静静问道,“他真会打篮球啊?”

可我是一个多么愚蠢的花瓶啊,美国短短几年就把我培养成了傻姑,为什么我要在我的问句里加一个“真”字呢,这个“真”字使我的语气充满了对叶知秋的鄙夷,可谁又能读懂我内心对他的倾慕呢?

庄子然生气了,咧着牙决定无视我对叶公子的轻薄,林北北更是摆了摆手,“桃花你气死我了,你真气死我了,我早跟你说过,叶公子不但数学好物理好化学好英语好,他还会打篮球,他运球技术虽然不太好,但他的姿势特别好看,最厉害的是,叶公子还会打网球,他虽然瘦,但是他有黄金比例,他还不骄傲,我在路上跟他打招呼,他都会笑笑,笑得可好看了…”

我听懵了,恍惚觉得林北北曾经说过一模一样的话,可见她对叶知秋的赞美已经到了深入骨髓,逢人便背的地步了。

庄子然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掐了掐我的手臂,我痛得叫了一声,她总是喜欢暴力镇压。我想叶知秋那么瘦弱,为了他的幸福,我就牺牲一下呵护他吧,万万不能让庄子然和林北北得手。

庄子然接下来的话把我吓出一身冷汗,“北北,我跟你说,桃花这个女人对叶公子有偏见,每天早上他来上课,她就看着他,跟看怪物似的,我可怜的秋,王子一样的人物,被桃花当成怪兽了…”

听到粗壮如小熊的庄子然喊出那一声“秋”,我的寒毛大范围得抖了抖。我的脸已有些发烫,声音不知不觉得高昂起来,“看他怎么了,我在美国老是看到老外,就不许我回来多看看同胞啊。”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啊,我不得不佩服我满身的才华。

庄子人和林北北听此,了解我身在异乡对中国面孔的思念,考虑到我确实不太正常了,于是也就耸耸肩膀表示理解,三人一起步向操场。

篮球赛没有意料中好看,我因看过现场版的NBA赛事,见惯了体格比常人大出两三倍的球员之间力量与技巧的竞技,对于如今软塌塌的少年男子的比赛,实在是兴致缺缺。无非是一群情窦初开荷-尔蒙旺盛的男孩女孩,男孩耍球,女孩则耍男孩,但故事的结尾永远都是男孩耍女孩的,当然时代发展了,社会关系多面了,也会时不时出现男孩耍男孩这种情况。

比赛敲锣打鼓得进行,我在围栏边站了一会,在林北北的指点下看了眼年级第一帅哥尹瑞,喧嚣人群中,他漆黑的目光正与我对上,我却觉得那分明是一双桃花眼,恶心得别开了眼,寻找那个腰间别着一串钥匙的瘦高男生。

四处寻找了好几圈,他却未进入我的视线,我想起庄子然说的他经常在课间解决陌生女同学的各类刁钻问题,心想他此刻必是脱不开身,而我连与她擦肩的机会都没有,顿时心灰意冷,怏怏得独自朝花园走去。

花园春色盎然,粉丝的杜鹃花点缀在一片绿意中,海棠含苞待放,甚至有两只小鸟栖息在桂花树上,却因为我的突然闯入,而双双弃我飞走。我落寞得看一眼蓝天那远去的小鸟,越来越小,忧伤涌上心头,想起一首很俗却很火的老歌:爱情鸟。

我思考我的爱情小鸟究竟哪里去了,是被人烤了吃进了肚子,还是它根本还未生出来,一切只是我的臆想?想到此,我更加颓丧。

此刻花园人影寥落,我掏出口袋里40分的卷子,那鲜艳的红色是个凶猛的暗器,我突然觉得鼻子一酸,刚想动手撕掉它,可又觉得撕得七零八落让人以为我真的桃花癫发作,于是我一边酸着鼻子,一边动手把它折成了纸飞机的形状。

小小丑陋的卷子在我的巧手下成了纸飞机,我会心一笑,只听此刻风声四起,我举手把那架飞机放飞在风中,看着它随风轻盈飞翔,带着我的失败与困惑,慢慢得滑落在我十米外一个背对我的男生上。

那个瘦削的男生穿着我们这个年级的校服,低头静坐好似雕像,我的纸飞机不偏不倚得落在他的肩膀上,他游移得抬起头,侧过头拿下纸飞机。

我的呼吸紧紧一窒,那是我再熟稔不过的侧脸,有些白,柔和却冷淡,是一张笑起来很好看的侧脸。我的全身僵硬,只有眼珠子尚能活动,眼睁睁得看着他低头仔细查看我的纸飞机,而后抬起头左看右看前看,最后,向后看。

如果现在上苍给我一面镜子,我一定会发现这是我人生最猥琐的时刻。双眼圆睁,嘴巴毫无淑女仪态的大张,马尾被风吹得狂魔乱舞。我有些冤枉,风中的我本应该饶有风情的,可事实上风情过了头,显得有点傻气。

他看见了我,脸上的表情在斑驳树影下辨不清楚,他朝我扬了扬手上的纸飞机,并没有说话。我被纸飞机晃花了眼,猛然发现这哪是什么纸飞机,分明是张40分的卷子。

我陶花源再傻再癫,终归是要面子,更何况是在我暗恋的巨星面前。我脑子一热,想也没想,以在超市抢商品的速度狂奔上去,心里嘶吼着,我要定你了,我死也不撒手。

我觉得我必然成功,因为每次我和妈妈妹妹奔向超市,只要我心里嘶吼这么一句“我要定了”,我就绝对会抢到手,从没有失手一次。我想等我去了天堂后,如果一定要刻个墓志铭在我的墓碑上,那我决定写上这么一段话,“这个女人从来没有失手过,她人生唯一的失败就是输在死神手上,可即使这样,她也是在把死神折腾出忧郁症的情况下倒下的。她,曾经让死神差点失业。”

我狂奔到他身边,离他只有一步之遥,但马上意识到自己可能太过于热情,有驳自己“知识女性”的形象,于是迅速得后退了一步,紧张兮兮得盯着他。

此刻他如绅士般端坐石凳上,清澈的眸子透过镜片看着两步外的我,薄薄的嘴唇边似乎有抹淡淡的笑,我已经被他那天生的斯文优雅迷得忘了自己是谁,只记得自己叫“桃花”,是个得了桃花癫的可怜女人。

我想起半年前自己当他的面逃跑,有些难堪。我紧张得用手搓着裤子,腼腆得不像是在美国混过5年的老江湖,反而更像是刚从哪个山沟沟里出来的乡下妹子,还有个很山沟的名字-----桃花,脸霎时热了起来,估计还红了。

在我的嘴巴尚未恢复语言功能时,他,叶知秋再度扬了扬手中的纸飞机,甚至微笑着问我,“这个是你的吗?”

我仍然如钉子般钉在原地,表现得十分得没见过世面,只是点点头。突然想起来现在的花园人迹稀少,他一定想偏了以为我图谋不轨,于是脱口而出,“我没有要勾引你的,是飞机自己飞你身上来的,是它…”要勾引你的。

没说完,我才意识到我这个外表纯洁的女高中生,居然使用了“勾引”这个三级味极重的词汇,当即就想赏自己两个巴掌。我悲哀得想,我不愧是在色-情大国呆了这么许多年,终究是清纯不起来了啊,终究是动不动就色-情了。

叶知秋浅浅的笑有点加深,端详了我的纸飞机半晌,赞扬道,“你折得很漂亮。”

我心花怒放。苍天啊,大地啊,我陶花源裸泳了半年,终于跨越了太平洋,跟他接上头了。他的声音是如此好听,沉稳如风,更重要的是他用他那好听的嗓音赞美我的纸飞机,我已经飘然到忘我,又脱口而出一句,“喜欢的话送给你吧。”

第五朵

话说完楞了一秒,猛然想起我本来是来要回我那40分的卷子,现在怎么突然把我40分的卷子又送给他了?我的花瓶大脑有些混沌,已经搞不清我到底是送了他纸飞机,还是送了他40分的卷子?

我站在原地没了声响,远方有小鸟渐渐飞近,停驻在树枝上啄食,我死盯着小鸟,其实内心挣扎着是否该把我的纸飞机和40分的卷子一把抢回来,然后再次逃之夭夭,还是…还是豁出去一把,把纸飞机和40分的卷子全送给他,然后我俩就有了定情信物,方便以后私奔时捎上,等我老的时候我含着泪花又把这纸飞机传给我的媳妇,告诉她,闺女啊,这是咱家的传家宝,只传给儿媳的…

心口溢出了甜蜜,我直觉自己应该豁出去一些,因为在我看来,中国一半辉煌的野史来自于女子豁出去的行为。我毕竟是个知识分子,比喻得比较书面化,其实豁出去的意思就是搞姘-头。比如水浒传,如果阎婆惜不搞姘头,那么宋江大哥也不会怒杀了她,顺便也杀一送一,杀了她的姘-头,最后被逼到梁山干起了假革命的事业。所以我认为宋江的突然走红,真要感谢搞姘头这门行为艺术。

我不打算搞-姘-头,却已经整颗心都豁出去了。我不再懦弱,把心一横,十分主动得坐到了叶知秋身边,双手规规矩矩得放在膝盖上,用我秋水般的眸子天真得望着他,他也笑微微得看了看我一眼,却有些拘谨得低头说道,“那我…收下了…谢谢。”

气氛有些冷场,四周只剩下清脆的鸟叫和我俩砰砰的心跳。我又有了扇自己的欲-望,眨了眨眼睛开始反思自己是否过度热情,我认识到我不应该把在超市抢女式拖鞋的热情,宣泄在叶知秋身上,毕竟他不是女式拖鞋。我佯装好奇得看了眼他摊在膝盖的书,恬静得问道,“那个…你在看什么书?”

叶知秋抬起了头,礼貌得告诉我,“医学方面的书。”说完让我看了看封面,我顿时愕然。如果我没眼花的话,那本书正确的读法是,华盛顿神经科应急指南。

我回忆起林北北说的“叶知秋数学好物理好化学英语好”,如今我又见他在攻读深奥的医书,顿时深深感叹全面发展的人才可真教我给遇上了。既然命运让我遇上他,那么还能怎么样呢,像苍蝇一样盯上他直到他爱上我这只苍蝇精呗。

我深思几秒,决定要打破尴尬的气氛,很热络得问道,“你很喜欢看这方面的书吗?”

叶知秋嘴微抿,目光深远,我觉得他如果摆个姿势的话,就是个英俊的思考者了。他点点头,“是挺喜欢的,我家里有很多医书,我从小就爱看。”

为了让他不会察觉到我俩存在沟通上的障碍,我连忙说道,“我家也有医书,嗯,比如…比如黄帝内经,本草纲目,哦对了,我妈还有本妇产科学…”

我看到他脸红了红,尴尬得点点头,只留给我迷人的侧脸。我懊恼得暗中狠狠掐了一把大腿,提醒自己:桃花,收起美国人的豪放来,我们的祖国提倡唯美婉约,你提什么妇产科啊你,你应该说自己家里有本婴幼儿卫生指南的,这是本多么纯真无邪的书啊。

出师不利,我镇定了一下心神,决心再来。随即又厚着脸皮问道,“你家为什么有很多医书啊?”

他抬起头再度冲我笑了笑,扶了扶黑框眼睛,“我家里人都是从医的。”看我兴致盎然得等他继续,他打开了话匣,“我爷爷可能是新中国最早一代的脑外科医生,他觉得人的大脑是一门严密的艺术,每个细胞神经甚至末梢都分工不同,缺了谁,整个大脑的运作都会出问题。”他顿了顿,舒眉一笑,“我爸爸从小就听我爷爷讲这些,所以当了名脑外科医生,我是听着他们讲的病例长大的,我想我也会走同样的路。”

他眼中智慧的光芒深深得震动着我,我与他并肩而坐,却觉得他遥不可及,而我却像垂死的人,希望紧紧抓住他眼中那缕光束,哪怕用尽最后一丝力量。我怔怔得问他,“那…那你以后要读医吗?”我有些忧伤,想到即将来临的各奔东西,“你要考到哪里去?”

他看了我一眼,“A医科大学,它是最好的医大。”随即又低下头不说话。

我喜出望外,A医科大就在本市,还在我爸的A大边上。听我爸说,考虑到医大光棍太多,读医的女生质量又总是上不去,所以读医的男生们普遍学习劲头不足,导致出现自暴自弃的行为,经常宁可整天呆在实验室解剖女尸,也不愿意出去见见女同学们师太般的微笑。

人民政府考虑到医生终归是人民的医生,倘若不能取悦好医生,那么医生就很有可能让人民永远躺在手术台上下不来,毕竟他是有这个能力的嘛。所以人民政府在规划校区的时候,特地把女生众多的A大安排在医大旁边,来中和两校的女生质量。结果自然皆大欢喜,医生笑了,人民在手术台上也笑了。

我也笑了。我想到叶知秋不会飞离得太远,心上的石块放下了一半。我踢着脚下的石头嘱咐说,“哦,那你一定要好好读,不要分神到其他什么上。”我的意思是,你不要分神到女孩子上,男孩子就更不必了。

叶知秋大概惊愕于一个素不相识的女生,并且还是全年级数学考得最烂的女生,对他说出这么一番诚恳祝福的话,他惊讶得看着我,却很礼貌得收起愕然的表情,用温润的声音回应我,“谢谢,我会好好努力的…你…也要好好努力。”

他眼中善意的光笼罩我,却让我垂下了头,“谢谢,我很想努力,可是时间不太够了。”我想起了他手中的我40分的卷子,闷闷得问道,“你草稿纸够用吗?”

叶知秋嘴微张,似乎有些跟不上我的思路,他只是直直得盯着我点点头,“够…够用了。”

我小小得雀跃了一下,然后指着纸飞机说,“太好了,那你不要拆掉纸飞机打草稿吧,你就让它这样原装,好吗?”

说完,我一把夺过他手里的纸飞机,问道,“你有笔吗?”

他听话得从兜里掏出一支笔,我心中再次感叹这真是个人才啊,jessica的男友随身携带的是安-全-套,而我们社-会主义的人才呢,他带了什么?他带了有笔套的笔啊。他的重点是笔而不是套啊。

我激动得接过我意中人的笔,手很没世面得抖了抖,我深呼吸一下,非常艰难得在纸飞机左机翼上写下“Boeing 747,”在右机翼上写下,“made by 陶花源”,之后心满意足得把它递回到叶知秋手上,“喏,收着吧,刚出厂的。”

我刚想把笔还给他,可是转念一向,定情信物都是交换的,没理由我单方面定情吧,于是握着笔说,“我送你飞机,那这笔就给我了吧。”还未等待他回答,我就把笔放进校服口袋,口气天经地义到令人不能反驳。

我想,我们终于顺利得定情了。

叶知秋笑了,我甚至看到他嘴边有个浅浅的酒窝,阳光少年啊。他点点头,对着他手上可以说是世界上最劣质的boeing飞机左看右看,最后说道,“谢谢你,陶…同学。”

我急了,“不要客气,叫我桃花吧。”

他又愕然,憨厚得笑了笑,挠了挠短发,“不太合适吧,应…”

我更加急,迅速得打断他,“合适合适,你不要跟我见外,叫我桃花我觉得特别亲切,我爸说这名字很乡土的,特别容易和大家打成一片。叫桃花,叫吧叫吧。”

叶知秋有些脸红,嘴张了张又闭上了,在我极度的鼓励下,他终于开口,“好吧,桃花…同学。”见我有些生气,他连忙继续道,“你的名字很好听,桃花源是大家都梦想的地方。”

我心说,那是啊,托我名字的福,我陶花源保不定还是不少中外青少年男子的春梦女主角呢。该骄傲的时候,我是绝对不谦虚的,我点点头道,“是,你不是第一个夸过我名的人了,很多人都说这个名字糅合了城市与乡村的元素,既优美又庸俗,哎,现在是不是有个名词叫做城乡结合部啊?”

他点点头,和熙得笑看我,看上去是个乖巧的观众。我心里一阵狂喜,继续对我的名字展开自我剖析,“对的,我这个名字就是这种性质的,一部分很俗很乡村,但是整体呢,却又非常的文艺,你觉不觉得我这名有种归隐的气质?”不等他回答,我自己一拍大腿,“嗨,我爷爷真是取的好。”

第六朵

叶知秋眯笑问我,“你的名字是你爷爷给你取的?”

我猛地点点头,“是啊,我们一家的名字都是我爷爷取的,说起来我家的名字有一段很长的故事,你想听吗想听吗?可好玩了。”

叶知秋点点头,虽然脸上的表情波澜不惊,但是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笑意表明她对我的家族非常感兴趣。我刚想开口,可是不幸的是,操场上集合的哨子声催魂似的响起,令我很是不开心。我瞬间发现,天下居然还存在这样一种破坏人姻缘的可怕哨声,可见这世间的情侣得经受多少波折啊。

我和叶知秋朝着哨声的方向楞了数秒,只见前方不少躲在石洞下的搞早恋的男女结束例行的山洞偷情,朝操场跑去。其中一个女孩更是像兔子般跳着奔向前方,故意跟和她搞对象的男生拉开了几米距离,显然是想掩人耳目。但奇怪的是,她跑就跑吧,还三步一回头,朝那个男生咧咧嘴微笑,勾引人的行径一览无余。整个场面让我觉得很色-情,我感到有些心理不平衡,非常希望出现一块石头绊倒那个女孩,摔的姿势最好也丑一些,这些人太不懂事了,我们纯洁的校园怎么能出现这样色-情的场面呢?

我自问是个严以待人,宽以待己的人。所以回过神后,我朝叶知秋露出特别知性内敛的笑,说道,“我家的名字你很好奇吧?可惜下课了,这样吧,下礼拜同一时间,也是这个地方,我再告诉你。虽然我挺忙的,但是我觉得咱们还是要多聊聊,我听我爸说过,好学生都需要多沟通沟通,要不然很容易那什么的…我爸跟我说,他们学校中文系一个才子,好学生啊,上礼拜问了我爸一个问题…”

这时哨声再次催魂似的响起,我皱了皱眉,很嫌恶得停了下来朝操场看去。

此时身边一直沉默的叶知秋主动问我,“他问了什么问题?”他的表情有些严肃,眉宇间透出一种读书人天生的求知欲。

我转过头来继续,“他问我爸:老师,上帝如果是万能的,那我能不能请求上帝给我介绍个对象,最好是国字脸的那种,我就喜欢那种女孩。”

叶知秋楞了一下,突然呵呵笑了出来,我看呆了,他连豪放的笑都能笑出一种读书人的气质来,觉得自己真是有眼光。

他笑着问我,“那你爸怎么跟他说的?”

我已经起身,朝他露出特别灿烂的十八岁女孩的笑,“我爸是这么说的:同学,我觉得让上帝给你介绍对象没什么问题,但首先你得先教上帝中文,我估计他不太认识中文的‘国’字。”

叶知秋又笑了。以后的很多年,在我屡屡受挫,怀疑自己究竟是否能跟上他的步伐,抓住他的影子时,我总会回忆温暖阳光下少年暖进人心的笑,那光芒是如此刻骨铭心,以致使我产生了要追随那光芒一生的愿望,哪怕我被它灼烧成为灰烬。

我很欣慰得发现今天他的笑容特别泛滥,大概是受了我的传染。但是那要命的哨声真如撒旦的吼叫,一点文艺的美感也没有,我毕竟只是一个成绩特别低下的底层人物,去迟了必然遭到人民的唾弃。不像尖子生叶知秋,咳嗽两声校长就搂着他去量体温了,我估计除非我得非典牵涉到人民的生命安全,一般般的比如咳嗽出血,必然是没人理会我,由我自生自灭去的。

前方大部队的号角正呼唤我,我不得不迈着脚步离开,一边走一边对叶知秋叫道,“我走了,很多人嫌弃我老不守纪律。下礼拜别忘了,不能忘啊,”我跑出他五米远外,他仍站在原地,手上拿着书和我的纸飞机,我继续叫道,“飞机别拆,千万别拆啊。”

他朝我挥挥手,说道,“好,你慢点,不要急。”

听到他对我的叮嘱,我飘然成仙,刚想回眸朝他露出一个堪比仙女的媚笑时,说时迟那时快,脚下一块东西突然绊住了我的脚步,重心不稳,我就这么惨不忍睹得在我的意中人面前,摔了一跤,令人悲伤的是,姿势非常缺乏美感。

天可怜见,从天堂坠落到地狱,我只用了几秒,我的人生真是跌宕起伏。就好比那个一心想娶个国字脸女人的才子,结果因为上帝不懂中文,给他介绍了个猪腰子脸的女人,那么他满腔荷尔蒙的心该有多失望啊。

我不仅很失望,还很痛心。我坐在地上欲哭无泪,痛骂脚下那颗棱角分明的小石块,不绊真正的花痴,反而绊我这样纯真矜持的女生,活该你这辈子只能当个石块,连颗玛瑙的待遇也没混上。我揪着眉把那石头狠狠扔进竹林里,才觉得消了点气。

刚想起身,空中突然出现一双白净的大手,掌纹分明,五指的阴影照射在我的脸上,让我短时无法迅速整理出一首诗歌来表达我内心的亢奋。

看我愣住,叶知秋笑了笑,“摔伤了吗?”

我继续发愣,失魂似的,“是,摔着了。”

他皱了皱眉,“摔哪里了?”

我一动不动得盯着他,“脑子。”

“噢?”

我点点头,心说,我摔成花痴了,你能医吗?但是终究觉得这样说出口,容易被人误解为调戏,于是我很不客气得伸出手拽住他,在他的用力下起身,指着自己的脑瓜说道,“没事,多摔几次也没关系,反正已经没救了。”

我毕竟是觉得尴尬了,边说边后退,飞也似的跑向密密麻麻的人群,等我气喘吁吁得站在庄子然后面时,我第一次认识到,我有做“飞毛腿”的潜质。想到此,我望着碧蓝天空,突然释然了,书读不好又怎样,大不了以后去当运动员嘛。

此时主席台上的年级组长正拿着麦克风嘶吼着,“同学们,不要讲话,谁再有小动作就给我到操场跑三圈…”他话音刚落,一阵狂风袭来,吹起组长头顶所剩不多的毛发,那画面致命得吸引着场下站着的我们,台下嘻笑声大起,大有膜拜风神的意味。

由于组长遭遇中年谢顶危机,于是按照秃顶界的老规矩,把一边残存的生命力最强的发丝像宝贝似的呵护长长,使这部分的头发足以横跨整个光秃的头顶,达到头顶有发的虚假效果。此方法好虽好,但忌讳的东西比较多,比如风。

今天组长非常不幸,遇上了逆风。狂风呼啸而过,他那几根宝贝长发被风吹得竖起在空中,颇像一株在沙漠上摇曳的黑色芦苇。我愣愣得看着,真怕那几根头发也被风连根拔走,就这么离组长而去。

庄子兴奋得拍着矮小的林北北,食指指着看台上的组长,“北北,看,申屠那几根毛…”

这时组长已经忙不迭抬手安抚头上那几根长发回原位,无奈风实在太狂太野,他佯装镇静的表情着实狼狈。

人群因组长而沸腾了。大家议论纷纷,林北北跳起来观赏,“庄子庄子,他的毛不会被风吹跑吧?哎呀妈啊,这风大得,他这几根毛怕是要保不住了…”

我细看了一会,很认真得问庄子然和林北北,“他为什么不事先用双面胶把头发沾一沾?今天天气预报说风会很大的。”

人群笑做一团。

第七朵

跟叶知秋的花园偶遇成了我枯竭生活突然涌现的一汪甘泉,那晚我是咧着嘴回到家的。我爸陶渊因为我和妹妹这半年来出现的千篇一律的愁苦表情,也很愁苦。虽然他在外顶着光鲜的“A大文学院院长”的光鲜头衔,但回到家,也不过是两个数学总考不过50分的孩子的父亲,更令他痛苦的是,还是150分的卷子。

我那晚笑微微得回家,我爸在诧异之后也笑微微了。从他那双晶晶亮亮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睛可以看出,他老人家估计我终于迈过了50分这道门槛,顺利得朝60分进军了。但所谓马有失蹄,我爸终究是生于革命年代,低估了时下的主流形势,比如说现在的孩子们很早就有了竞争意识,都竞争着提早发育了,顺便恋爱也提早谈了,毕竟这是个提倡熟能生巧的年代嘛。

我爸沉迷于自我猜测太深,还未等我开口,他老人家已经很兴奋得朝着厨房方向喊道,“老婆,多炒两个菜,给桃花补补。”

喊完,我爸殷勤得抢下我的书包,拍拍我的肩膀说,“今天累了吧?快去洗洗手准备吃饭。”

我到卫生间洗手,之后用清凉的水泼脸。抬起头看镜中的女孩,扎着马尾,美丽青春的脸虽然有些湿润苍白,却写满对未来的期待,漂亮的眼珠子不再萦绕着深深的迷茫,取而代之的是迷茫后的坚韧。

我对自己说,陶花源,你远渡重洋那么久,没对任何金发碧眼的少年动过心。如今你回到这里,不可救药得对他动了心思,是他没错了。虽然他站在山之巅,但是好在你有陶家人难能可贵的刨土精神,你大不了辛苦一些,做一只刨山的土拨鼠,把他脚底下的山土挖空,山都空了,他自然掉下来与你平视了。

我正对自己做着思想工作时,我妹妹陶何生不知何时已经倚在门口,与我相似的俏脸有些莫名其妙,我瞥了她一眼正要开口,她已走到洗漱台前对我说,“姐,我给你讲个故事,我今天刚听来的,特好笑。”

我点点头,转头看着镜中的自己,有些心不在焉,“噢,说来听听。”

矮我一个头的陶何生抱着肩膀开始叙述她的故事,“从前有个小镇,有一天,忽然来了个小女孩,喜欢坐在田埂上捧着镜子照自己,也不跟别人说话。结果一个老奶奶很好奇,就上去问这个女孩子为什么每天捧着镜子照,你猜那女孩子怎么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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