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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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叔倒是长袖善舞,笑着同周围的官员交谈。

这时候,有个穿着暗红蟒袍的高大男子背手进来了,朗声笑道:“原是周大人过来了,没亲自去接你,倒是我失礼了!”周承礼虽只是佥都御史,但得皇上器重,自然是谁也不敢怠慢他。

周承礼站起来同这男子拱手:“恭贺侯爷新婚之喜!”。

“方才被魏颐那厮拉住了喝酒,叫他一起过来,非是不肯,要留在后院看荷花。所以我才来迟了,周大人莫要见怪才是!”两人寒暄着,这位男子就说:“我听说周大人的侄儿,大理寺丞赵大人也一起来了?”

赵长宁方才一直站着,上前一步拱手,也恭贺了他新婚,叫人把自己准备的礼送上去。于是她便感觉到这位侯爷的目光在她身上打了几个转。

不管是真是假,流言里这位赵大人总是章若瑾仰慕过的,既然是情敌,就该好生看看。

乔伯山一打量,却见是个清雅极了的人,玉雕的侧脸,水色的嘴唇。倒是无法让人生出讨厌之心。他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笑着把手搭上赵长宁的肩:“百闻不如一见,赵大人,久仰了!”

“侯爷客气。”赵长宁不动声色地微笑。只是这厮刚搭上她的肩膀,突然用力一握,简直就是捏碎骨头的力度,赵长宁脸色微变,牙齿一咬。还没来得及说话,外面突然通传:“皇上驾到,跪接御驾。”

侯爷成亲,皇上竟然也过来了!

乔伯山收回手,果然是个书生,这把骨头太细了点不过。不过皇上来了,他还得立刻去迎接才是,

他走在前面出了大堂,众官跟在他身后跪了一地,等着迎接皇上。长宁跪在后面,只能看到乌泱泱的一片脑袋。

皇上出行的仪仗很麻烦,御马开道,前后三百名御林军保护,大内侍卫随行护卫,三架马拉车,华盖、香炉,奏大乐,气势恢宏。等身着暗色衮冕服的朱明炽自车上下来后,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的声音如浪潮一般淹没而来,长宁抬头,只看到这个人的步履从前面走过。

朱明炽进了堂内,才有个太监出来宣旨:“——平身!”

赵长宁随七叔再进堂,朱明炽正和乔伯山说话。看到两人进来,朱明炽目光先从赵长宁身上滑过,落在了周承礼身上。“周爱卿倒也过来了。”

周承礼有意想引荐赵长宁,就笑道:“微臣带侄儿长宁过来观礼。”

两人说了会儿话,听得出是多年的旧相识,言谈甚欢。朱明炽因身份尊贵,外头大内侍卫戒严,除当朝大臣外无人能入。赵长宁觉得颇没意思,就从大堂内再出来了,她一个人坐在外面的凉亭里喝酒,不觉就是夜幕低垂,左肩还隐隐作痛。

赵长宁耳朵一动,突然听到了旁边有女子说话的声音。

“那位独自喝酒的就是赵大人吧…”

“长得的确是俊!怪不得你巴巴拉我来看。”

“他怎么不喝了?”

“要不让丫头送些下酒菜过去,独喝酒怕他伤胃…”

赵长宁缓缓抬头,就看到花丛那处聚了一群少女,穿绸戴金,娇媚可人,应该也是勋贵家的女孩子。正轻声说话,看她抬头看过去,个个都红着脸连忙躲到花丛后。

赵长宁嘴角露出一丝苦笑,摇了摇头。

正好这时候亲迎的队伍回来了,敲锣打鼓的,这些女孩子便都离开了。她也放下酒杯,慢慢踱步到前院观礼。

跨火盆,跨马鞍,新娘子被扶着入了大堂,赵长宁背手远远站着,看到那道窈窕的身影,入了堂与高大的新郎站在了一起。

红烛,拜天地君亲师牌位,酒席的喧哗远远传来。

一个女子的一生,就这么被定了。没有什么所爱,所求。

赵长宁看到这里就想离开了,转身隐入了人群之中。

才从后院喝酒回来的魏颐正一边喝酒一边观礼,本来是笑着灌酒的。但当他的目光扫过人群之后,惊鸿一瞥似乎是看到了什么东西,喝酒的动作也停住了,非常惊讶。

但是定睛一看的时候,却什么也看不到了。他什么都来不及说,立刻把酒壶塞给身边的丫头朝这边走过来。

观礼的人太多了,魏颐拨开人群找,但刚才那个熟悉的人却不见踪影。

你究竟是谁!为什么又不见了!

是他思念成疾,所以看错了不成?

魏颐表情变得难看,重重地一拳砸树,树叶纷纷掉落。他似乎又想起什么,立刻叫下属过来:“给我带兵马司的人过来,把这时雍坊的过道堵上,看到长得好看的,不论男女都拦下来,等我过去查证才能放。就说是皇上出行,临时戒严了,快去!”

下属的表情有些难看:“大人,这…咱平日调配也无所谓,只是今日侯爷大婚…”

魏颐踢了他一脚:“老子叫你去你就去,哪里来的这么多废话!”

下属才连忙领命退下。

赵长宁走出侯府,本来想上自己的马车走的。不过她刚出门就知道不必了,夜幕低垂,陈昭站在门口看着她。

许久后他道:“皇上有令,赵大人上马车吧。”

陈昭并不喜欢她,赵长宁甚至觉得他想杀自己。他不过是不屑而已。

朱明炽又召见她做什么?而且还是深夜。赵长宁心里闪过许多念头,她上了马车,马车呀呀地走在路上,夜里一片寂静。不过一会儿马车就停了,外面传来陈昭的声音:“皇上,人带到了。”

随后她又听到了朱明炽的声音:“不必下来。”

帘子被撩开,有个人进来了,带着夏夜的热,还有熟悉又陌生的味道。因为异常的高大,顿时就让马车显得拥挤、促狭。

第69章

时雍坊自正阳门而出后, 便是大名鼎鼎的南市。

这里是商阜的的聚集之地, 沿着西河的琉璃厂外满是摊贩, 因前面就是水光寺,每逢初一十五都要办庙会,此时还正逢庙会开场,更加的热闹。游人如织, 街上卖兔儿灯的、青狮灯的、莲花灯的到处都是。还有卖糖粘的、各色果脯的、瓜子炒货的。因为是夏天, 还有卖冰食的,小碗盛着一盏碎冰, 加甜脆的菱角和甜软的红豆, 浇一小勺的甘蔗汁, 味道极美。

长宁小的时候上私塾, 偶尔跟着同窗到这里玩,因此记得格外清楚。

朱明炽带她到这里来干什么?

她不动声色地侧过头瞧了他一眼。

马车里没有蜡烛, 仅靠着外面投入的朦胧灯光映照着他坚毅的侧脸。他穿了件常服, 似乎在闭眼打盹, 或者是在沉思, 他的皮肤是麦色的,睫毛也是又浓又短,可能原来常年在边疆烈日整天晒着, 大概是那些关在宅门里读书的士子永远没有的。

此人才通过宫变得到了皇权,九五至尊。他便不怕这样微服私访, 有人从旁边窜出来行刺么?赵长宁回过头,耳边是游人熙熙攘攘的声音, 身边是朱明炽的呼吸声,心情倒是宁静了许多。

朱明炽却是睁开了眼睛,问道:“方才瞧我做什么?”

原来是没睡的。赵长宁道:“想陛下带微臣出来夜访是所为何事。”

朱明炽睨了她一眼:“朕不过是方才路过西河,瞧着庙会热闹,便想来看一看而已。朕料你在忠义侯府也留不下去。”

渐渐入夜,人声也减弱了。马车走到了一个渡口便停了下来,外头有个声音传进来:“陛下,到了。”

“走吧。”朱明炽率先下了马车。见她不动,又道,“怎么还不下来。”

此人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赵长宁心里揣摩,她撩了车帘从马车上下来。走了段曲径通幽的石子路,两侧遍布花灯,才看到前面竟是个酒楼,此时酒楼已经被清场了,四周御林军林立,戒备森严。高镇正在二楼等着朱明炽,见他过来后立刻下跪行礼:“微臣见过皇上。”

朱明炽摆手示意他起,大步走到了他对面坐下。

他既没说什么,赵长宁自然也没坐下来,对高镇拱手之后站到了朱明炽身后,高镇同帝王说话的时候,疑惑的眼神在赵长宁身上转了转,当然他是什么也不敢问。帝王对赵长宁的特殊,他这种亲信早就知道,闷在心里不说比较好。

二人谈论的是军权的事,虽然机密,倒也不是不能为外人知晓。

“在西北的时候,此人便独断莽行。朕找个机会,将他调回京城做个兵马司指挥使吧。”朱明炽道,“你在西北也要当心,鞑靼与当年的瓦刺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高镇应是,握着酒杯道:“微臣独入京向您禀报,倒劳烦陛下屈尊降贵到如此之地来。”

“你与朕之间不说这些。”朱明炽就笑了一笑。

果然是有事而来的,什么赏花灯!赵长宁看着高镇,想起当年高镇与朱明炽说话还勾肩搭背,不曾芥蒂。如今却也恭恭敬敬,不敢造次。

古时帝王自称为‘孤’,当真是孤家寡人。

等朱明炽命令完后,高镇就领命退下。

朱明炽喝了杯酒后,站起身来。一个人背手站在窗口边,河风吹起他的衣摆。

万里江山,尽归于他。

赵长宁走到他身后,却被他抓住了手腕拉上前。赵长宁顿时手就僵硬了。朱明炽嘴角一勾:“一贯见你胆子大的,过来。”

其实赵长宁是不想怕他的,她一个混官场的人,在任何人面前都应该喜怒不形于色,游刃有余。偏偏在朱明炽面前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这个人给她的威慑感太强了。

“是。”长宁顺着他的动作向前一步,站在了方才朱明炽站的位置上。

原来酒楼对面就是西河,灯火全倒映在波光水面上,宛如流火,璀璨熠熠。两岸的灯火交相辉映,佛寺也倒映在水中,倒是更有几分沉静之感。水光寺听说是修建于前朝,历经三百年风雨不倒。

长宁问道:“陛下如何知这里景色好?”

“以前常到这里来静心。”朱明炽看佛塔。他立得笔直,眼神柔和了一些道,“许久不来了。”

“微臣听说水光寺是当初剿除北疆的时候,死伤惨重,高祖皇帝为抚慰将士忠魂所建造。佛塔供奉的高僧舍利,也与将士的盔甲放在一起,超度其亡灵。”赵长宁淡淡地说,“陛下看着这座佛寺,是不是也想着自己曾征伐的战场。”

朱明炽却是笑了笑说:“赵长宁,你当得起如今这个地位。”

朱明炽带她在这里坐了会儿,才下楼后带人往回走,谁知道竟下起绵密的小雨来,原还不觉得大,随后便噼里啪啦越下越大。赵长宁穿得单薄,被雨淋湿不过是片刻的功夫。随行的侍卫本还拿了一件斗篷,见陛下肩湿了立刻上前一步给朱明炽披上。

朱明炽接过来,问赵长宁:“你可要披斗篷?”

“微臣不必。”于情于理,赵长宁都是要拒绝的。

朱明炽嗯了一声。赵长宁本已经回过头了,雨水劈头盖脸地打过来,她也什么都没有说,径直地往前走。谁知朱明炽却走上前两步,将斗篷披到了她肩上。斗篷本来就大,几乎是将她裹了起来,潮湿的味道混杂着这个人身上的温热的气味,顿时将她包裹住了。

赵长宁抬起头,她虽然不算矮,但朱明炽更高。她居然只到朱明炽的下巴。

雨被挡在斗篷外,她如置于他的怀抱中一般。

朱明炽说:“雨太大了,你再倔也吹打不得。”

她只看到他的下颌,清晰突出的喉结。于是低若无事地说了句“多谢陛下。”但是他似乎没有听到,也没有回应。

雨越来越大,很快汇集出了细流。幸好马车就在不远处,朱明炽同赵长宁一起上了马车,进了马车之后长宁也未解开斗篷,里面的衣裳是已经湿透了。有个侍卫跪下道:“皇上,雨太大了,前行怕有不测。可否靠近会同南馆稍作歇息?”

朱明炽道:“那便歇息吧。”

马车靠会同南馆外停下,风雨夹杂着吹进来,车窗帘子被风吹开,能够看到外面的景色。下雨后灯火都被晕染开了一团朦胧的红光,雨中的楼宇、寺庙只余模糊的峦影。守卫的羽林军静静肃立,雨水冲刷着他们身上的衣裳和冰凉的刀具,却是纹丝未动。

长宁的衣裳被雨水打湿,风一吹就觉得冷,她也只能把帘子按下。她与朱明炽共处于狭小的车内,车内愈暗,只能看得清他大概的轮廓,却看不清他的表情。

车内的气氛莫名地局促起来。

朱明炽良久才开口道:“朝中近日可能有变动,你自己小心谨慎,莫生出许多事端来。”

她身为大理寺丞,掌管刑狱,牵扯进事端实在是太容易了。尤其是她的家族如今蒸蒸日上,是许多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京城根深蒂固的大家族就这么多,有家族上升,必会阻挡了别人的利益。赵长宁本人又很能招事儿。

赵长宁思索朱明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她猜测他可能在朝中有所动作。

“微臣向来谨慎。”赵长宁道,“也不会与旁人生事端,陛下何出此言?”

“不生事端?”朱明炽冷笑一声,“最能生事端的便是你。”

赵长宁觉得这话说得很偏颇,生事端的不是她,而是事端总是找上她来生。她从不收取贿赂,也从未玩忽职守,不算计同僚,除了在逼不得已的情况下做过一些灰暗的事,她当真是个两袖清风的好官。她说道:“微臣素日言行稳妥,皇上此言有失偏颇。若说真有招惹事端之人,微臣倒可以给皇上例举一些人…”如此朝中最跋扈的就是朱明炽任用的那批文官了。

她披着他的斗篷,但说话却还是隐隐带刺,那薄唇微动着,让他想起放在在雨中,唇瓣沾水如莲花的样子…

赵长宁发现他看自己的眼神越来越专注,几乎就是只盯着自己的嘴唇了。

她的话还没说话,他突然堵住了她的嘴唇,随后她整个人都被他压在了车壁上。

这一切来得猝不及防,唇齿之间都是他的气息。她想挣扎,但却被压在马车的角落里,仿佛后面是墙,空气是潮湿的,吻也是潮湿的。

“皇上…”赵长宁断续地开口,男人猛烈的亲吻让她喘不过气,健壮高大的身体如一堵墙般,她的身子臣服地瘫软下来,尾脊骨升起一股酥麻感,一时间她也失了意志。但片刻之后她就回过神来。

朱明炽放开了她,仍然在她上方,凝视着雨夜里的她。

她眼睫紧闭,裹着薄薄暖光的风雨丝下,那个样子透明如玉质,凉薄易碎,美得真不似凡世间的人,极美极美。

朱明炽低头继续亲吻她的耳垂,但这时候赵长宁已经回过神了,更加挣扎起来。

朱明炽本有些按捺不住欲念,但又不想再强于她。才放开她说:“罢了,起来吧。”

赵长宁随之坐起来。睫毛微动,仍然手脚发软,觉得这个男人当真心思叵测,方才不是还好生说这话,突然就成了现在的情景。这时候外面的雨略小了一些,马车终于再度出发了。

刚才还热闹的庙会转眼就散了,只剩下几个屋檐下卖灯的还在。

赵长宁不想面对他,就看着外面的花灯。

不想马车渐渐又停了下来,朱明炽叫人过来吩咐了几句,声音很低。赵长宁原以为他是吩咐了什么正事,结果过一会儿,有个侍卫挑着一盏花灯过来了,朱明炽接过来递给她:“见你瞧得目不转睛的,这个给你带回去。”

她哪里瞧得目不转睛了,只是不想看他罢了。

帝王递过一盏灯给你,接还是不接?赵长宁长久没接,看朱明炽眉毛微挑,她还是接了过来道:“谢陛下。”

一根细细的竹篾,用红线挑着个巴掌大的灯笼,下面用纸扎了莲花座。非常精巧。

长路漫漫,这盏灯将马车内照得柔和明暖。

长宁本自己有打算,帝王无情,她若有权势的一天,便足以自保。只是赵长宁看着手里的灯,想起方才雨夜突如其来的湿吻,眼睛低垂。

第70章

夜已深, 大雨瓢泼一般地下,忠义侯府新房的热闹已经渐渐静了。

相去不足一里的地方, 兵马司的人正封锁了道路,戒备森严, 魏颐停在正阳门城门洞下, 坐在马上静静地等着。

远处有人骑着马飞奔而来。雷声轰隆作响,马踏起满地的雨水。那人疾驰来后勒紧缰绳, 就立刻翻身下地,他的膝盖毫不犹豫地跪在了雨地上:“大人,卑职搜遍了时雍坊…也未见大人所说的那名女子!”

魏颐的手按在剑柄上,慢慢握紧。

他望着大雨淹没的世界, 眼里闪过一丝坚毅的冷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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