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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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相如神色蓦然一变。东方泽才能卓绝,在朝中屡有建树,却被皇后一党以庶出为由,多方压制。作为东方泽最有力的支持者,苏相如向来主张举贤唯能,不应以嫡庶定论,因此深得东方泽信任。而今,他自己的家里却嫡庶分明,难免有心口不一之嫌。

苏相如脸色有些发白,一时竟无从分辨,怎么说都是个错。

气氛一瞬变得尴尬。

狭小的屋子,仿佛有一股冷气流在暗暗流窜。不片刻,苏相如的额头竟然微微见汗。正待启齿作答,苏漓这时起身说道:“王爷误会了!父亲平日公务繁忙,家中之事一应由夫人操持,夫人怜我身体孱弱,受不得吵闹,特地将我安置在此,并无他意。”

她笑着解释,虽然很难让人相信,但却轻易将暗涌化作虚无。不只苏相如父子感到诧异,东方泽亦是奇怪不已。

思量的目光,在她脸上来回巡视。东方泽挑眉笑道:“果真如此?那还真是本王错怪了丞相!”

“下官不敢!此事也怪下官不察,夫人虽为小女着想,安排却有不当。此处简陋偏僻,无怪王爷误会。”苏相如不愧是久浸官场,一有台阶,便顺势而下,假话说的比真话还好听。忙命人唤来管家,吩咐道:“立刻命人将公子隔壁的院子收拾妥当,明日二小姐搬过去住。”

“是。”管家领命正要退出,却被苏漓叫住。

苏相如的眉头微不可察地一皱,仿佛在说,这样你还不满意?

苏漓恭谨回道:“多谢父亲关爱!女儿已经习惯了这里的一切,只怕换了地方反而不适应,还请父亲收回成命!”

她低头请求,言辞恳切,令屋内几人颇为意外。身为相府千金,十几年屈居在此,终于有机会改善住所,并可借机提高身份地位,一般人求之不得,没想到她竟然拒绝!东方泽眼中光芒一闪,眼底的兴趣,越发浓厚。

苏相如没有强求,改命下人将这座小院重新布置,尽量让她住得舒适些。另外还叫人多派两个丫头来伺候,却被苏漓措辞回绝。本来换院居住并非难事,她之所以要留在这里,正因此处僻静人少,方便她夜间习武,又岂能多要下人,自找麻烦。

安排妥当,苏相如请东方泽去前厅饮宴,言辞间万分热情恳切。东方泽的目光在苏漓脸上淡淡扫过,笑道:“二小姐也一起来吧。”

众人略略一愣,却并没有人出言反对。东方泽大步踏出门去,看到挽心时,脚步微微一顿,不动声色地离开。

相府花厅。

金樽玉盏,美酒佳肴,因贵客降临而极尽铺陈。

空气中,食香盈动,酒香扑鼻。各人列席就座,苏淳不知何故临时要出门,苏相如知道儿子一向不喜与东方泽多交往,虽然不快,却也作罢。如此席间只剩五人,推杯换盏,笑语喧扬,气氛十分融洽。

苏沁换了一身朱红衣裙,艳丽非常。脸上脂粉不知涂了几层,衬得对面的苏漓,更是素衣素颜,自然天成。

苏相如举杯笑道:“今日王爷肯赏脸驾临鄙府,下官不胜荣幸。这杯酒,下官先干为净。”

杯底朝天,当真一滴不剩。东方泽随之浅饮一杯,淡笑不语。

苏相如复又笑道:“沁儿,还不快为王爷斟酒?”

苏沁心中大喜,连忙执起酒壶,走到东方泽身边,一边为他斟酒,一边不住地拿眼瞟他。

镇宁王东方泽,是晟国最英俊神武的皇子,只看一眼,就能让女子魂不守舍,芳心失落。果然名不虚传啊!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她苏沁可绝对不能错失!

“王爷,沁儿,敬您一杯。”眼波流转,举杯浅饮。苏沁似乎完全忘记了,花园里被撞见的一幕。

苏漓忍不住勾唇冷笑,低了头默默进食,将嘲弄之色掩进唇间。

东方泽眸光含笑,浅饮一口,眉间春光拂过,俊雅风流,摄人心魄。苏沁当即睁大眼睛,竟看得痴了,不由自主脱口而出:“王爷笑起来真好看!这天底下,肯定没有比王爷更好看的男子了!”

俊颜笑容蓦地一收,东方泽眼中的冷厉寒光,像冰针一样从她脸上划过。苏沁当即心神一凛,吓得双腿发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气也不敢出了。

苏相如脸色难看之极,恨铁不成钢地严词训斥:“沁儿大胆!胡言乱语,冒犯王爷,还不赶快向王爷磕头请罪!”

苏沁当真一头磕在地上,颤抖着几乎哭出来,“沁儿…知错,请王爷恕罪!”

东方泽淡淡瞥她一眼,把玩着掌中小小玉盏,不发一言。

厅内气氛,一瞬僵滞,方才还热气腾腾的山珍海味,此刻突然变得冰冷无味。

席间众人,心底皆是一沉,一时竟无人敢擅自开口打破寂静。

苏漓悄悄抬眼,看到之前还兴奋无比的苏沁,此刻身子微微有些颤抖。而苏夫人几度张口,却没能吐出一个字。想不到这些人平常厉害无比,一到东方泽面前,竟好似都成了胆小鼠辈。

苏漓不禁暗自冷笑,眼光微转,忽然起身笑道:“父亲过于言重了!”

数道凌厉的目光投来,苏漓仿若不觉,只轻柔笑道:“镇宁王天人之姿,天下间无人可及。姐姐不过说了句真话,即便有所冒犯,也并非存心,王爷心胸宽广,怎么会怪罪于你?姐姐还是快些起来吧!”

苏沁半信半疑,瞪眼望她。

东方泽放下酒杯,注视她足有半刻,忽然笑了。

“素闻相府二小姐性情怯懦,胆小怕事,今日一见,本王却觉得你,能言善道,胆大心细。你,真的是苏漓吗?!”玩笑般的语气,带着一丝不经意的质问,引来几人侧目。

第二十一章 痴心妄想

苏漓心头一惊,却平静淡笑道:“王爷说笑!苏漓以前确是胆小,但经过上次一事,苏漓明白了一个道理,一味害怕逃避,并不能解决问题,只有勇敢面对,方是为人之道…”

此话一出,苏相如与夫人眼中皆有惊色,东方泽目光微沉,却没开口。

苏漓心思一转,当即笑颜一展,恭敬又道:“说起来,苏漓还欠了王爷一个天大的恩情,当日若非王爷出手相救,苏漓早已命丧贼人之手。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苏漓今日就以薄酒一杯,敬王爷,祝王爷此生能一展胸中抱负,达成心之所愿!”

她将注满美酒的玉盏,双手奉上。轻易转移话题,巧妙而又不露痕迹。

东方泽接过笑道:“承二小姐贵言。”仰首一饮而尽,黑眸散发出耀眼的光芒。又道:“本王很好奇,你怎会一人流落在外,被人追杀,那两人,本王叫人查过,是辗转京都与外地的人贩子。你…如何会落到他们手上?”

这个问题一经提出,苏夫人眼光倏然大变,苏沁脸色阵阵发白。苏相如眉头紧皱,紧紧盯着苏漓,似是生怕她一语不慎,为他招来祸患。

苏漓却淡淡笑道:“都怪苏漓一时大意贪玩,出门忘记多带几个人,才招至此祸,让王爷费心了!”

东方泽道:“本王倒是无妨,只是你堂堂相府千金,若真叫人卖到不知何地去…往后这丞相府的脸面,可就不大好看了!”

“是是!”苏相如连忙接道,“幸好有王爷出手相救,下官真是感激不已!”

苏漓嘴角一勾,私奔一事,算是了结了。

苏夫人跟着应和道:“是啊,这次真是多亏了王爷!沁儿,你不是为王爷准备了百花茶吗?快去奉上来。”

不着痕迹地使了个眼色,苏夫人迫不及待地将话题再度引开。苏沁应声退出,片刻后端了一杯花茶返回。杯盖尚未揭开,一股浓香气息已然在空中飘散,沁入苏漓鼻尖,苏漓登时面色一变,眉心微微蹙起。抬头去看,只见苏沁手中,白色的杯壁,衬着沸水冲开的十色花瓣,形状各异,尽皆绚丽夺目,乍一看,仿佛冬日的雪地里,百花齐绽,煞是好看。

东方泽眼光一闪,目光迅速投入杯中。

苏沁献宝似的谄媚笑道:“沁儿听闻王爷爱花,特地命人搜罗了这些难得一见又对身体有好处的花朵,将花瓣取下,烘干晾晒,经过数十道繁杂的程序,方炼制成茶,只等王爷享用。”

东方泽接过茶杯,视线淡淡在她脸上停驻片刻,“品种不凡,香气浓郁,这百花茶看着赏心悦目,想必味道也不会差。大小姐有心了!”

苏沁忙道:“只要王爷喜欢,沁儿做什么都可以!”一抹红霞飞上面颊,苏沁笑若花开,娇声又道:“王爷可以放心,沁儿在取花之前,已查过它们的药理习性,可以保证,这里的每一种花,都对人体有益无害。经常饮用,还可延年益寿呢!”

“延年益寿?”东方泽微微凝眸,不辨情绪地轻声笑道,“那还真是难得的好东西!丞相好福气!”

苏相如拱手笑道:“王爷过奖!我这个女儿,虽然偶尔任性,但心灵手巧,率真活泼。如今正好到了出阁的年纪,我正愁怎么为她择一门好亲事!”说罢拿眼去瞧东方泽。

席间其他几人,也齐齐看了过来。谁都知道,丞相已经给出了暗示,只等东方泽表态,但他始终笑容淡淡,面色无波,好似压根就没听到这句话一样。

苏沁心里开始打鼓,扭着身子,故作娇羞地叫道:“爹爹!”

苏夫人笑道:“女大当嫁,有什么好害臊的。等你寻得如意郎君,你爹必会给你办得热热闹闹,比前几日那个明玉郡主出嫁还要风光!”

“谁要跟那个明玉郡主比了!”苏沁立刻撅嘴不依,满脸鄙视道:“那个明玉郡主还没成亲就跟人做出那种事,真不要脸,还说她是晟国第一美人,我看她根本就是第一不要脸的**荡妇!简直把我们女子的脸面都丢尽了,活该被静安王休掉!也幸亏她死得早,不然,我看她以后…怎么有脸出来见人!”

“当啷”一声脆响,苏漓手中的汤匙几乎掉到地上。她抬起头,目光缓缓望向苏沁,平静的表面,掩藏了惊涛骇浪。苏沁毫无觉察,笑得得意之极!

东方泽目光扫来,扬眉问道:“二小姐可是哪里不舒服?”

苏漓在桌下死死攒住了手心,脸上轻轻笑道:“我没事。多谢王爷关心。”

苏夫人佯装叹气,却止不住那幸灾乐祸的表情,不怀好意道:“想不到摄政王一世英名,家中竟然出了这样一个败坏门风的女儿,还气死了王妃,真是家门不幸啊!难怪摄政王不准她入宗庙,只叫人草草将尸体埋在了一个小山沟…阿弥陀佛,好在我的沁儿乖巧又懂事,从不惹是生非。否则我日后哪有脸面去见苏家的列祖列宗啊!”

踩别人的痛处借机抬高自己,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苏漓心中顿时冷笑,可苏夫人后面的话,却让她一颗心不由自主地揪痛起来。不入宗庙,草草埋在了小山沟…想不到父王对她,竟然狠心至此,是要她做孤魂野鬼么?

苏漓握紧双拳,心痛得几欲窒息,但苏沁似乎还嫌说的不够,竟然又道:“埋在山沟也算善待她了,按理,这样的人,该浸猪笼…”

“姐姐这话说的过了!”苏漓终于出声打断,一抹冷光藏人无人窥见的深处,她用极其平淡的语气,缓缓说道:“明玉郡主再不好,那也是陛下亲封的二品郡主!摄政王怎样处置他的女儿,是摄政王府的事,哪轮得到我们说三道四!若是传出去,别人还以为我们相府的人,都爱在背后道人长短!”

苏夫人听了这话,脸色当时就拉了下来,不悦之色显而易见。苏沁更是怒从心起,正欲反驳,苏漓紧接着又道:“何况,今日王爷在此,姐姐如此言语无忌,恐怕有失体面!”

刚燃起的怒火,被当头一盆冷水浇下,苏沁神色一变,朝东方泽望去,只见东方泽眼中精光一闪,面上却没有一丝波澜。

苏夫人看了苏漓一眼,忙打圆场道:“哎呀,瞧瞧我们,光顾着说话,菜都凉了。沁儿,还不快给王爷斟酒夹菜!”

“可是,王爷这茶还没喝呢!”苏沁不无委屈地叫道。

东方泽垂眸朝杯中望了两眼,密密浮在水面的花瓣娇艳欲滴,诱人品尝,他微微一笑,眼底却不见丝毫笑意。举杯欲饮,忽闻苏漓出声阻止:“王爷且慢!”

“二小姐有何指教?”东方泽动作微顿,深若寒潭的眼,缓缓朝她望了过来。

苏漓眉头微皱,淡淡道:“指教不敢!不过苏漓认为,此茶虽香,但品种繁杂,不适合与酒同用!王爷…还是饮酒吧。”

一道满含愤恨的视线陡然投射过来,苏沁扭头瞪她,怒目警告道:“妹妹,你不懂就不要乱说!”

第二十二章 意外邀约

目光淡淡扫过那杯茶,苏漓平静而笑:“孔雀菊、金花茶、月美人、白墨素、云央子、百雨金、毛辛夷、玉雪莲、夜合欢、七色梅、愉心刺、佛照水…这杯茶,共有鲜花十二种。大多是难得一见的稀有之花,以七色梅、佛照水为最。不知我说得对不对?”

苏沁愣愣地张大嘴巴,无比震惊地看着她,“你…你怎么知道?”这些花名,就连她身边最亲近的丫鬟也未必全都清楚,这丫头究竟是怎么知道的?

苏漓不答,只继续道:“七色梅清热止咳,宽胸散郁,还有利咽醒脑之功效;佛照水健脾暖胃,活血生津…这两种花,采用任何一种,制成茶来饮用,确实对身体多有助益,是难得的养生上品。但若混在一起…”她忽然顿住话头,抬眼瞥向坐在主位面色无波的男子。

“如何?”东方泽漫不经心地问道。惊异,伴随着不易窥见的光华,流转在深不可测的眸底。

苏漓心间微沉,口中轻声回道:“寒热相冲,再与烈酒同饮,会令身体有所不适。”

她尽量避重就轻,不提及毒性,但愿东方泽不懂花理,不会深究。可是看对方神色,却又不像是一无所知。

“不可能!”苏沁激烈反驳道,“你从哪里听来的无稽之谈,简直一派胡言!这茶要真有什么问题,那一定是你在背后做了手脚!否则你怎么会这么清楚茶里有什么花色?你想陷害我?”

苏漓微微凝眉,“姐姐错怪我了!苏漓若事先得知此事,定会劝姐姐别将这茶端上来。”

“你!”苏沁越发的气愤,指着她质问道:“那你是怎么知道这茶里有十二种花,就连哪十二种,你都一清二楚!你说!”

苏漓平静道:“没人告诉我。这些花的香气都很独特,嗅觉灵敏的人,一闻即知。”

“我不信!这茶是我用尽心思才制成的,怎么能单凭你一句话,就让我所有的辛苦都白费了!”苏沁怒极拂袖,几乎要控制不住,冲上去把她撕碎。

苏漓恍若不觉,依旧淡淡道:“姐姐的心思固然重要,但王爷金贵之躯,绝不可冒险。万一有何闪失,整个相府…恐怕也承担不起!”

“你!”

“好了!你们两个都给我住口!”苏相如终于开口喝止,脸色阴沉地盯着苏漓看了又看,最后转后东方泽,拱手歉意道:“小女儿无状,请王爷见谅!只怪她娘去得早,夫人怜惜她身子不好,不舍责骂,才惯得她这般不知礼数!”

言语之间,竟好似错都在她一人身上。

东方泽眼光微微一闪,笑道:“丞相过虑!二小姐闻香而知花,令本王大开眼界!三日后望月湖畔有百花会,本王有意前往观赏,不知二小姐可愿同行?”他放下茶杯,望过来的眼神灼亮逼人。

一句话激起千层波,苏沁和夫人都敢不置信地瞪大了眼!尊贵高傲的镇宁王,竟然邀请一个不祥庶女同游花会?!

苏漓心头一颤,一时不敢贸然答应,只往苏相如望去。

苏相如见东方泽对苏漓似乎垂青有加,那久经官场之人,心思何等玲珑剔透,当下立即笑道:“得蒙王爷赏识,是我相府之福。苏苏,还不快谢过王爷!”

苏漓只得福身谢过,内心却滋味莫明。

“好!”东方泽朗声而笑,俊容泛着微光,心情似是极好。衬得苏相如和夫人,笑容勉强,表情僵硬,而苏沁一张脸更是笑比哭还要难看。

苏沁打听到东方泽近半年来对各种奇花异草颇有兴趣,不惜尽费心思炮制了这百花茶,就为了今日宴上博君之好。哪知道被苏漓几句话就毁掉了希望,这叫她如何甘心?

当下站起身来,端起那杯茶叫道:“我泡的茶,绝不会是妹妹说的那样不济!王爷若不信,沁儿…先喝为敬!”说着,她毫不犹豫一饮而尽,苏漓眼光一沉,想阻止已经来不及。

苏沁身子一歪,坐倒在地,面上忿色未褪,瞪着苏漓有说不出的怨恨。

苏漓浅笑道:“姐姐何必置气?这茶本身极好,只是不宜与酒混饮。半个时辰之后,姐姐定然会觉得周身燥热,冷汗淋漓,全身乏力,与中毒无异。”

众人大惊,苏夫人急得起身叫道:“你胡说什么?!”

苏漓冷笑道:“我是不是胡说,半个时辰之后,即可一窥究竟,夫人又何必着急?”说罢,她默默地喝了一口酒,毫无惧色。

苏夫人气道:“苏苏!我素日怜你身弱,事事都由着你,今日为何如此无状?”

“哦?”苏漓笑意淡淡,“小女子当真是要多谢夫人怜爱,好心送我去慈心庵休养,否则小女子哪有那个机会与王爷结识?!”

“你!”苏夫人一句话噎住,竟说不出话来。那诬陷拐卖之事,她与苏沁都是知情之人,原想把苏漓悄悄地卖了,对外说她无故失踪,也不会有多少人关心这个不祥之人。哪知道竟然会遇到镇宁王,还被救回了相府!贼虽然伏法,但心头仍虚,自然不敢再多说半句。

东方泽目光沉淡,未发一语。苏相如见他脸色无波,心下也没底,眼见他似乎对苏漓的兴趣多过苏沁,当下冷声道:“好了,吵什么,没规矩!既然王爷在此,不如请王爷做个主吧。”

东方泽看了苏漓一眼,笑道:“如此,我们多等半个时辰也无妨。”

一句话让苏夫人与苏沁都白了脸,显然东方泽已经信了苏漓。一时间纵然满桌山珍海味,各人各怀心事,也再尝不出滋味。

苏沁坐在位上,心下惶然。只觉身子越来越躁热,冷汗岑岑而来。她努力镇定情绪,拾了筷子去夹菜,却控制不住手指发颤,屡夹不中。她哆嗦了两下,突然间扔掉筷子,直接抓过碟子,就想往碗里倒。

苏夫人吓了一跳,立刻叫道:“沁儿!”

苏沁恍若未闻,扔掉手中的盘子,满桌子乱翻,顿时碗碟勺筷劈里啪啦掉了一地,口中喃喃叫道:“酒呢?我要喝酒!”

第二十三章 有惊无险

苏夫人此时也顾不得了,上前来一把将女儿按住,连声叫道:“来人,大小姐喝醉了,快送她回房去!”

谁知一句话未说完,苏沁便一把甩开了她,苏夫人不及防备,立时往后跌去,身后的丫环们吓得赶紧将她扶住,苏夫人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厉声叫道:“你们都死了吗,赶紧扶小姐回房!”

丫环们如梦初醒,立刻上前去扶苏沁,哪知苏沁此刻竟象是迷了心窍,一连挥开好几个人,跌跌撞撞地往前冲,直冲到东方泽的席前,一张脸已经通红,眼色迷乱,满桌乱翻:“酒呢?”

又是碗碟勺筷纷纷掉地,她看见酒壶立刻双眼发亮,抓起来就往嘴里灌。苏相如也沉不住气了,起身大叫道:“快把她拉下去!”

丫环们上前来拉人,苏沁抬眼看了看东方泽,一时呆了,面色更红,炽热如火烧一般,“王爷?”

东方泽一动未动,只见她雪白的肌肤已是通红,冷汗果然淋漓不断,几乎快将衣衫发际都湿透,竟如水浸过一般。苏沁这一次没能挣脱丫头们的拉扯,全身立时瘫软如泥,只有目光还痴痴地望着东方泽。不一刻竟口吐白沫,双眼翻白。

苏夫人吓得不轻,急声叫道:“沁儿!沁儿!快请大夫!”

苏相如见东方泽目光愈冷,只觉得身上已经冷汗直冒,快不亚于苏沁了。转眼见苏漓端坐一旁,连忙唤道:“苏苏!”

堂前已经乱作一团,苏漓站起身来,端起茶杯,走到苏沁跟前,一句话没说,直接捏紧她的下巴,灌了进去。

苏夫人惊道:“你给她喝了什么?”

苏漓不答,索性提起茶壶拼命灌水,不一会儿苏沁的脸色便缓和了许多,慢慢安静下来,双眼也合上了。

“沁儿!”苏夫人又惊又疑,直拍女儿的脸。

“她睡着了。”苏漓面无表情地说,“醒来后多喝水,将花茶与酒的作用尽快排出,便无大碍。”

苏夫人还想再说什么,苏相如已经急声斥道:“还愣着干什么?快扶回房去休息!不要惊了王爷!”

苏夫人面色一凛,这才想起还有个镇宁王坐在席上,赶紧扶了女儿往内苑去了。

苏相如抹了一头冷汗,笑着对东方泽道:“让王爷见笑了。小女不知深浅,做出此等冒犯之举,实在该死。望王爷大人不计小人过,多多恕罪。”

东方泽没有看他,平淡无波的眼光缓缓在苏漓面上扫过,“不知者无罪,丞相不必介意。”

“多谢王爷。”苏相如再三拜谢,这才松了一口气。今夜这一出果然惊险,如果苏漓没有说出花茶与酒混用有毒,倘若东方泽出府之后异状大生,那相府一干人等要脱罪怕是难上加难。想到这儿,苏相如的冷汗又渗了出来。

东方泽起身告辞,众人忙起身相送。走至门前,东方泽笑意浅浅地看着苏漓道:“三日后本王会亲自来接苏小姐。”

话说得虽有几分客气,却是毫无商榷的余地。苏漓微怔,不及回答,他已大步跨出门去。只觉得身后扫来深思的目光,盯得她脊背发寒。

“苏苏如何知道花茶有异?”苏相如盯着自己的小女儿,似乎疑虑更重。

“女儿偶然听人讲的。”苏漓镇定如常,她帮了相府,就算是苏沁丢了脸面,也好过整个相府获罪。

听人讲的?什么人如此精通药理花茶?只怕苏漓没讲真话。苏相如深知这一点,见她这样的神色,早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唯唯诺诺胆小怕事的苏漓。是什么事让她有了这样大的变化?他眼光沉了沉,但却只是挥了挥手,“夜深了,去歇着吧。今日之事,不可为外人道。包括你大哥,明白吗?”

苏漓淡笑低头:“明白。”

深夜,偏僻的小院,幽静无人。

苏漓披了衣裳,独自在黑漆漆的院子里练武。屋里,沫香已经睡熟,挽心不知去了何处,一晚上不见人影。

她练着以前的招式,满脑子都是父王母妃昔日微笑的脸,还有苏夫人的那句,“摄政王不准她入宗庙,只叫人草草将尸体埋在了一个小山沟…”

心头一阵剧痛,手上剑招忽然变得凌厉起来,仿佛要泄出心头之愤,杀气蓦然腾空,笼罩着整个小院。

“你在做什么?”突然有道声音在背后响起,苏漓立刻扭头,挽心沉着脸在她身后,不知站了多久。“这里虽然偏僻,但也要小心为上。”

她知道,但是她真的很难受!所有的苦,都憋在心里,无从发泄,痛苦得像是要死掉。

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以后不会了。”她缓缓吐出这五个字,像是对挽心说,又像是告诫自己。整理好情绪,从地上站起来。

挽心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从怀里掏出一本破旧的书,表情凝重道:“我有事要离开几天,这个给你。”

“是什么?”

挽心不答,只将那本书递到她跟前,浮云经三字入目,苏漓立时睁大眼睛,惊讶无比地望过去。“浮云经?这几日…你教我的内功心法,是来自浮云经?”

“你知道这个?”挽心凝眉,目光瞬间生出几分疑惑。

苏漓连忙摇头道:“只是略有耳闻。不知是不是同一个。”

挽心点头,“浮云经是一种极为神秘的上乘内功心法,江湖中鲜为人知,正适合像你这种半路出家的人修炼,可三月速成,但习成之后,不会太强。”

苏漓愣道:“为何?”

“因为一般人,根本无法练到最高境界,除非…有另一种内功的辅助。”

“是什么内功?”

“乘风。”

苏漓心底一震,乘风?!不就是她从小修习的内功心法么?果然她没记错,母妃所说的,能与乘风相辅相成的另一神秘内功心法,真的是浮云经!可是浮云经已经失踪多年,怎会在挽心身上出现,挽心…究竟是什么人?

惊异的目光在挽心身上打量,她尽量掩去多余的情绪,只听挽心又道:“乘风也是非常神秘的内功心法,拥有它的人,必定是自小修炼。如果有人能同时修习这两种心法,并且能够找到法门,练至最高境界…”挽心说到此忽然顿了一顿,苏漓忍不住问道:“会如何?”

挽心缓缓启齿:“天下无敌!”

果真如此厉害,竟与母妃说的一模一样!苏漓垂眸黯然,若是从前,她尚可试上一试,纵然不能天下无敌,至少也可以保护自己不被人伤害。但如今,她空有乘风要诀,却已经无法修炼…

“你在想什么?”挽心突然盯着她问道。

苏漓叹气:“我在想…怎么才能让自己更强一些。”

挽心道:“小姐先练好浮云经再说吧。我不在的这几天,你好好保护自己。如果有人问起我,你就说我回乡了。”

第二十四章 旧人重逢

今日的天气很好,天空中碧蓝如洗,万里无云,和煦的阳光洒在身上,分外温暖。微风中带来初春的气息,清新的芬芳令刚踏出府门的苏漓,精神微微一振。

东方泽早已在大门外等候,不远处有两名贴身侍卫随侍在旁。他仍旧一身黑色锦袍,高大挺拔的身形,越发显得他气宇不凡,英姿勃发。苏漓不禁暗叹,这个男人,无论在什么样的场合,都绝对是出类拔萃,令人无法忽视的。

通体乌黑油亮,全身无一丝杂毛的乌骓马,在主人温柔的抚触下,就连眼光也变得异常柔和。

苏漓走到东方泽身后,轻声施礼道:“苏漓见过王爷。让王爷久候了。”

东方泽回身,目光在她头上的发簪停了一瞬,继而微笑道:“本王还以为你要打扮很久呢,看来…苏苏果然不同于寻常女子。”

苏苏?他竟然直唤她小名!以他们之间的交情,还没到熟到那个地步吧!苏漓微微皱眉,垂眼淡淡回道“苏漓自知貌丑,即便精心装扮,也难掩天生陋姿。只怕今日与王爷同游,会令王爷扫兴。”她的确是百思不得其解,苏漓一个不祥之人,为何东方泽对她格外温柔体贴,表现出相当浓厚的兴趣,男人不都该是喜欢美人的吗?又何况以他这般尊贵的身份。若不是想要进宫查明真相,她只怕躲他都来不及。

“本王同谁一起,何时轮到旁人置喙,与你结交,本王…自有道理。苏苏无需多想。走吧,本王带你去游望月湖。”东方泽轻描淡写地将话题转开,不给她丝毫退缩的机会。说罢,他利落的翻身上马,向苏漓伸出手。

苏漓轻轻后退一步,左右看了看,清澈的目光望向东方泽,犹疑问道:“王爷要骑马?没有备车吗?”明显是表示想与他保持距离。

东方泽面色微微一沉,似有不悦,淡笑道:“苏苏与本王同行,何须拘礼?”

苏漓小心轻声道:“我不是…啊!”不待她说完,东方泽倏地俯低身形,长臂将苏漓纤细的腰肢用力揽住,向上一提,不容拒绝地将她抱上马背。

他温热的唇,不小心擦过她洁白小巧的耳廓,两人心头均是一颤,她身上散发出清幽的淡香,沁入心脾,无端令他心安。苏漓却羞得满面通红,差点跌下马去!她急忙扯住他衣衫前襟,方才稳住心神。

东方泽低低一笑,黑色骏马如离弦之箭,瞬间奔了出去,侍卫始终保持着丈许距离紧跟其后。

出城也不知跑了多久,苏漓眼前渐渐出现了一片巨大的湖泊,远远望去,仿若一位沉睡在花海中的妙龄少女,宁静祥和。湖畔桃花林连绵数里,衬着绿柳如烟,更添几分娇艳。

东方泽直奔至岸边方才停住,接了苏漓下马,转身吩咐道:“盛秦、魏述,你们就这等吧。”

两名侍卫齐声道:“是。”

苏漓无意扫了一眼,那盛秦约摸三十来岁,身材魁梧,太阳穴精凸有力,显然内功精湛。魏述则身形修长,躬身垂首,虽看不清容貌,却隐有厉气。她心头没来由地闪过一丝警惕,未及细想,便被东方泽牵住了手。

一进桃林,花香更是浓郁,熏人欲醉。他一路拉着苏漓朝林子深处走去,湖岸边有一艘独木小舟,静静地停在那里,仿佛已经期待多时,只待主人前来。

船桨用力一撑,小舟便摇摇荡荡的驶了出去,泛起阵阵涟漪。划到湖中间时,湖面上波光潋滟,水天相接,浑如一体。苏漓看得双眼发花,脸色微微泛白,心间蓦地一紧,上次溺在水中的巨大压力,仿佛又劈面而来,她赶忙双手扶紧船舷,将眼光放远,不敢再看这叫人晕眩的湖面。

东方泽察觉到苏漓似乎有些异样,放下船桨,坐到她身旁,关切问道:“身体不舒服?”苏漓喉咙发紧,说不出话,只是闭眼摇了摇头,东方泽仔细端详,讶然道:“你怕水?为何不早说?”

苏漓定了定神,扫他一眼,道:“苏漓无事,只是有点晕船,过会儿就好了。王爷不必介意。”经过那日的大婚之事,她不想再叫别人知道自己的弱点,尤其是这个心细如发的男人。内心深处有一点莫名的恐惧,仿佛弱点被人洞悉后,又会陷入那样绝望的境地。她因为紧张额头上微见了汗,东方泽眸光轻闪,从怀中掏出一块锦帕,直往苏漓额头上擦去。

苏漓下意识闪头避开,警惕地瞪着他,东方泽的手,就定在她面前,进退不是。场面一时尴尬。他脸上明显掠过一丝失望,墨黑眼瞳深处,迅速有寒意凝结,瞬间又散去。面对她的无礼,他竟然没有生气,只淡淡道:“身子不舒服就说出来,否则难受的还是自己。”

那锦帕终是温柔地拭过额头,这次苏漓没有躲开,口中轻道:“谢王爷关心。”她还有重要的事需要他的帮助,这会若是惹恼了他,可就算前功尽弃了。这个男人的心思太深太敏锐,很难叫人一窥究竟。她深深明白,眼前柔情无限的表象下,必定掩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你的发簪很漂亮,谁送的?”他的眼光,在苏漓脸上流转片刻后,最终凝定在她的发髻上。十分平常的一句话,偏叫她听出几分探寻之意。

她的心微微一沉,脑海中瞬间浮现,挽心曾经郑重的叮嘱,不过一支发簪,只是苏漓危急时防身的小物件,却叫东方泽如此关注,难不成他已经看出什么来?

“多谢王爷夸奖。”苏漓说着,伸手将发簪取了下来,放在手中仔细端详,极简单的造型,看上去并无异样,她心中坦荡,抬眼淡笑道:“很普通的,也不值钱。难得让王爷入眼。”

东方泽缓缓一笑,凑近了她,也盯着那发簪细看,意味深长地轻笑道:“的确很普通,但是,很多看似简单无奇的东西,往往内有乾坤,出人意料。”锐利的眸光斜睨,将苏漓双眼牢牢锁住。

两张脸,靠得这样近,近得都能看清彼此瞳仁中,自己小小的身影。不知情的人一眼望去,仿佛爱恋情深的璧人,正温柔带笑着相视。只有身在其中的人,方能觉察到空气中那无名火花,早已四下飞溅。

“六弟真是好兴致,携美游湖,不知是哪一家的闺秀,能有此殊荣!”身后有一把低沉男声遥遥传来,令苏漓身躯一震,脊背瞬间僵直,笑容凝在了唇边。这声音好似一把无情利刃,狠狠地戳进她心上,正中旧伤。

第二十五章 我不是她

小舟旁,一艘精巧别致的豪华游船缓缓停驻,船上一人居高临下,负手伫立船头,神情倨傲,宝蓝色的衣袂,在风中翩飞,十足十盛气凌人的姿态。在此人身后,王安、赵旬两名贴身侍卫一见东方泽,眼中顿时起了戒备。

东方泽的眼光微微一冷,懒懒起身,昂首直迎上那人的目光,扬眉笑道:“我还道是谁,游个湖便有如此大的阵仗,原来是二皇兄…”

苏漓定在那里,只觉得脑中嗡嗡作响,已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浑身的血液直往头上冲!她永远也不会忘记,就是这声音的主人——东方濯!在短短几个时辰之内,令到她人生翻天覆地,直坠炼狱,生亦无欢,至死难安!若是当日没有发生那些意外,她现在应该还是他的王妃,而此刻与她把臂同游之人,也绝对不会是东方泽…本应是亲密至极的恩爱夫君,如今却变成了她最痛恨的人!

这一切多么可笑?她的身子,忍不住轻颤,指尖微凉的小手,被一双温和柔软的大手紧紧握住,暖意迅速传入心头。苏漓抬眼,东方泽一张俊美绝伦的脸,在漫天春光辉映下,愈发显得诱人心魄。她无意间流露出的柔弱,不禁令他心中一动,柔声道:“苏苏,你方才不太舒服,随本王到大船上去歇息片刻。”说罢,扶她起身,关怀备至的语气,却有着毋庸置疑的威严。

这张与黎苏一摸一样的脸孔,若被东方濯看到,他会有什么反应?这个秘密,当日并未告诉东方泽,上船后他必会察觉自己隐瞒了此事,又不知如何想她…该来的,总归会来!苏漓垂眸将所有情绪敛藏,任心底思潮翻涌,恨意冲天,她却冷脸不发一言,默默地跟在东方泽身后,一步一步走上了那艘游船。

船体宽大,雕梁画栋,船舱大厅布置得富丽堂皇,极尽奢华,东方濯坐到主位,低了头正慢条斯理地饮茶。

“啧啧,说到享乐,当真没有几人能比得上二皇兄,六弟我自叹弗如啊!”东方泽四下打量着厅内装饰摆设,发出赞叹之声。只是这话听在东方濯耳中,怎么都觉得带着那么一点讥讽。

东方濯冷哼一声,冷眼打量着东方泽身后的那名女子,她安静的站在那里,低着头,左侧脸颊被一缕青丝遮住,一时看不清容貌。素淡洁白的衣裙,在明媚的春光里,柔亮似水,周身散发出淡淡光芒,宛如一朵清莲,有着一种说不出的动人味道。他心中竟是微微一荡,只一道纤弱的身影,便可叫男人心折,那未曾抬起的娇颜,又会是怎样倾国倾城?!

东方泽眼光一闪,笑着将苏漓拉到身边,柔声道:“苏苏,来给你引见一下,这位便是本王的二皇兄,静安王东方濯。”

苏漓随着他的话缓缓抬头,竭力压制着翻江倒海一般的心潮,冷漠的目光中,深藏着彻骨的恨意。她将眼一寸一寸,挪到正前方那人身上,微福了福身,平声道:“小女子苏漓,见过静安王。”

那一句“苏苏”,却叫东方濯端着茶盏的手,忽地一顿,尚未回过神,面前这张清丽绝俗的脸,刹那将他的心房狠狠击中,呼吸都似已凝滞,就连手指尖,再也不能移动半分。

“你!你是…”他眼中掀起惊涛骇浪,面上的表情即惊又愕且无法置信。怎会是她?!

精致的茶碗跌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响声,茶水泼了一身,他仿若未觉。脚下已情不自禁向苏漓走了过去。这样叫人一见倾心的绝世容颜,天底下会有多少如此相似之人?不!不是相似,那眉,那眼…那气质那神韵…根本就与他记忆中的女子一模一样!

他的手,将她柔弱的双肩死死握在掌中,好似用尽了全身的力量,眸光在她脸上惊异流转,半晌方咬牙道:“黎苏?!…原来你…还活着?!”

黎苏?!皇兄怎会将苏漓认做黎苏?东方泽微微一怔,眼中顿时凌厉生光,细细打量,心头疑窦丛生。

双肩被捏得生疼,苏漓眉头微皱,却没有动作。他是希望她死了吗?

可是东方濯的神情看上去,竟有些激动,目光复杂难辨,有一闪而逝的懊悔,转眼又被恼恨替代。而这恼恨之中,却又似乎夹杂着…莫名的喜悦?

真是可笑!苏漓极力控制着自己,不在他面前冷笑出声,记得当日,他冷酷狂妄的话语,至今仍清晰的在脑海中回荡:“后悔?我倒要看看,你如何叫我后悔!”

肩上蛮横霸道的掌控,当真令人厌恶之极!苏漓双眉紧皱,一扭身将自己从他手中挣脱了出来,竭力保持平静,躬身退后几步,语气冷漠且疏离地笑道:“王爷您是不是认错人了?小女子名叫苏漓,并非王爷所说的黎苏小姐!而黎苏小姐…早已经死了,就在与您大婚那日,淹死在澜沧江里了!”

她刻意地与他保持一定距离,很怕自己一个控制不住,便扑上去将他杀了!且不说她现在没有那个本事将他杀死,若他真的死了,她的冤屈,这辈子怕是永远也不能洗清!

分明是已经发生的事实,这句话仍像一记狠辣的鞭子,重重抽在东方濯心上,他瞪着僵在半空的手,喘息渐促,脸色阴沉得骇人。一步步缓缓逼近,直到她无路可退,身子撞上舱壁。

东方濯咬牙叫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明明是你失贞在前,跳湖自杀,也要怪罪到本王头上?”

“失贞”二字,犹如冰针刺在她心里,苏漓痛得呼吸一窒,深埋内心的浓烈怨恨急促上涌,她却仍然努力地朝他笑道:“小女子不敢!王爷,您真的认错人了,我的确不是明玉郡主!”如果可以,她根本看都不想看他一眼。别开目光,口气已渐渐冰冷。

东方泽沉默地盯住那纠缠不清的两人,一双锐利如鹰的星眸,完全隐藏在黑影之中,看上去有些莫测高深。苏漓…黎苏…小名都唤作苏苏,长相竟也相似得连东方濯都分不清楚!还当真是巧的很…

“啊”地一声惊叫,忽然从船舱内传来。

苏漓闻声转眸,看到一名身着鹅黄衫裙的娇小女子,呆立在船舱门口,那女子柳眉杏目,气质娇柔,此刻正睁大一双美眸,恍如见鬼般地神情,呆呆地望着她。

苏漓面色微怔,“黎瑶?!”二字几乎脱口而出,又被她飞快地淹没在喉咙深处。眼前的这个女子…就是她同父异母的妹妹黎瑶!没想到,昔日感情那般要好的姐妹,再次相见,竟是在东方濯的船上!看来那日,父王不是随口一说,他们…真的在一起了吗?

第二十六章 妳逃不掉

苏漓心头无法遏制地一阵绞痛,往日里百般疼爱的庶出妹妹,在出事之后,却对害了自己的人,如此示好,怎能不叫人齿冷心寒,这世间除了最敬爱的母妃,还有什么是值得珍惜的?

看到东方濯与苏漓紧密贴合的姿态,黎瑶眼中闪过一丝惊异之色,不由自主地奔来过来,口中不敢置信地喃喃道:“姐,姐姐?”她一把抓住苏漓,激动的脸色无法控制,东方濯立刻被推挤到一旁。

黎瑶颤抖着伸手,去轻轻抚摸苏漓的脸,似在确认,眼前这人到底是真是假?温热触感传来的那一瞬,她止不住失声痛哭。大颗的泪珠滚滚落下,顷刻衣衫便湿,泣不成声,反复叫道:“姐姐,你真的是姐姐?为何他们都要对我说姐姐去了?”她一头扑在苏漓的怀里,狠狠抱住,“姐姐,瑶儿真的好想你啊!这世上只有姐姐最疼瑶儿,你明明平安无事,为何还要这样吓我?”

苏漓面无表情,伸手将黎瑶慢慢推开,缓缓道:“这位小姐,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你姐姐,我姓苏,叫苏漓。只是碰巧与黎苏小姐…长得有几分相似而已。”

黎瑶“啊”一声,玉手轻轻掩住了口,泪眼婆娑反问道:“你骗人,天底下哪有这样巧的事情?”

苏漓静静看着她,伸手将刻意遮挡左脸颊的发丝,拂到耳后,露出了那块嫣红如血的胎记,她故作平静道:“你仔细看看,你姐姐脸上肯定没有这块东西。”细腻白净的肌肤上,猛地露出这块印记,红白相间,乍看一下还当真有些可怖。

黎瑶猛抽一口冷气,伸手便去擦那胎记,见到手中并无任何颜色,不由惊得倒退几步,正靠在东方濯的身上,颤声道:“你,你当真不是姐姐?”

苏漓眸光犀利,直盯着黎瑶,似要看穿她心底真实所想,半晌方缓缓摇头。

“为什么?!姐姐这样的好人,老天为何会让她死?!”仿佛难以接受这样残酷的打击,黎瑶骤然爆发,片刻,她神情呆滞地转身,面向东方濯傻傻道:“姐姐走了,姐姐真的走了…”她蓦地双手抱头,痛苦万分地哀叫一声,不住摇头道:“我不信,我不信…”忽然间,便倒了下去。

东方濯站在一旁,恍若未见。他的眼光,只死死定在苏漓脸上那块殷红胎记上,无法移动半分。

“瑶…黎小姐!”苏漓大惊,直扑了过去将她扶到软椅上,连声叫道:“黎小姐,你醒醒!”

黎瑶双眼紧闭,面无人色的躺在她怀中。

连唤几声,黎瑶仍然没有反应,苏漓心急如焚,猛地抬头,对东方濯咬牙质问道:“静安王,你还愣着做什么?即将过门的未婚妻子昏迷不醒,你为何能够如此无动于衷?!难道在你的心里,女人的生死,永远都是这样的无所谓吗?!”她心绪激荡,字字铿锵,掷地有声,掩饰不住愤恨的目光,直瞪着面前这个毫无反应的男人。

东方濯垂视着她,忽然大步上前,一把将苏漓扯进怀里,死死擒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扬起头来。那双漂亮眸子中,毫不掩饰地透出愤怒仇恨的目光,恨不得立时化作利刃,将这恨到骨子里的男人刀刀凌迟致死!

东方濯眼眶忍不住有些发红,恨声道:“你看你,还是这样恨我,竟敢说你不是黎苏?”

苏漓死瞪着他,一字一字说道:“黎苏小姐乃摄政王府嫡出千金,又是当今陛下钦赐的明玉郡主,身份尊贵,岂是我这等不祥之人能与之相提并论的。”她顿了一顿,继而又凄然笑道:“只可惜这样一个人,却被人冤枉陷害,一世清名被传得面目全非,就连死后…尸身既不可葬入皇陵,亦不能进黎家祖坟,最后只埋骨在一处偏僻山沟…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你!”

“我、如、何!”东方濯半晌方从齿间逼出这一句。

“若非是你误信谗言,辱她休她赶走她!她又怎么会死!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你!王爷你难道都忘了吗?!”强抑住心头的恨意,她十指指尖几乎掐进肉里。

东方濯眼光亮得骇人,手中猛一用力,快要将她下巴捏碎,语声轻缓,似在自问:“忘?她给予本王的耻辱,本王怎么可能会忘?”

苏漓吃痛,推他不动,内心愤恨,不知如何是好,东方濯只是牢牢盯紧她的脸,厉声又道:“倒是你,口口声声说自己不是黎苏,倘若你不是她,又以何种身份,在此质问本王?!”

苏漓愤然回道:“苏漓仅为黎苏小姐的朋友,本是无权过问她的私事,但此等人神共愤之事,任何一个人也不会冷眼旁观!”

“与本王作对只会自取其辱!”

“人必自辱而后人辱之!”

“你!简直胆大包天!”东方濯停了一瞬,浑身的怒气,几欲逼得人不能呼吸。

苏漓却昂起头,傲然地与他对视,眼中毫无惧意。

东方濯盯了她半响,眼光复杂,变幻不断,不知突然想到了什么,竟邪侫一笑,低头凑近她,冷酷的声音,在她耳旁一字一句,清晰说道:“好!很好!本王欣赏你的胆量!告诉你,本王不管你到底是谁,你再也逃不掉了!”

这是苏漓此生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她便忍不住真的笑了,才数日不见,这个男人的狂傲霸道有增无减,他以为他是谁,掌控这世间一切的神么?只要他一句话,便可轻轻松松将她握在手心里?可她苏漓,已经不是从前的黎苏!以后她的命运,都只会掌控在自己的手中!

极力抑制住心头的怒火,她真想挥出一巴掌狠狠打醒他!而就在这时,有人飞快地将她拉住,不着痕迹地拂袖,那力量恰到好处,令东方濯不由自主地松了手,他连退几步,喘气瞪向那人。

东方泽揽住苏漓纤腰,旋身一转,将她带出几步之遥,淡淡责备道:“苏苏,你僭越了。怎可对皇兄如此无礼!”他面色平静,继而又道:“黎小姐不幸离世,闻者难免伤心,只是逝者已矣,生者如斯,二皇兄若想他朝继承晟国大统,还是先保重身体为好!”

东方濯脸色铁青,咬牙冷笑道:“不劳六弟费心!”

“既如此,泽便不扰皇兄雅兴,先走一步。”东方泽说罢,拉了苏漓便走。

“站住!”东方濯声音里急怒难抑,“苏漓留下,本王准许你离开了吗?”

东方泽头也没回,淡淡道:“苏苏是本王带来的,自然由本王带走。皇兄若有异议,大可以去父皇母后跟前申诉。”他的唇边闪过淡淡笑意,充满了讽刺。

苏漓的心莫明地一沉。

第二十七章 游湖惊变

门缓缓关上了,舱内只余下东方濯急促的喘息声,起伏难定。

两人刚刚走上甲板,平静的湖面轰然乍起惊天水浪,伴随着密如骤雨的白色浪花,三个黑衣面具人冲天飞起,当中一人,银光覆面,厉声喝道:“东方泽,纳命来!”那雪亮剑光,泛着森冷的寒意,好似一张大网分别从三个方位,直朝东方泽当头兜了下来!来势汹汹,迅猛无匹。

东方泽拉着苏漓正向楼梯走去,身后便是船舱,一眼望去竟是无路可退。

苏漓惊叫出声:“王爷小心!”话音未落,身子被东方泽轻轻一揽,护在身后。他身形未动分毫,双臂一振,墨袍飞扬,全身骤然卷起绵劲的气流,彷如一道无形铁壁,排山倒海般向刺客冲去。

三名刺客心头大惊,齐齐撤剑,其中一人身形纤细,看样子是名女子!但身形却比其他两人更为灵动矫健,银色面具后,一双冷眸寒意逼人。苏漓心头一动,心里竟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她微感奇怪,这三人中,有两人是戴银色面具,另一人却是青铜面具,不知有何含义。

黑衣女子抽身急退,险些被劲风扫中,欲抬头示意其他二人再次发起攻击,却已来不及。船头船尾的侍卫已闻声赶来,将三人紧紧包围。

压力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东方泽站在苏漓身前仍是巍然不动,好似从未出手。她只觉得一颗心跳得飞快,万没料到这男人的内力竟然如此可怕,收放自如,随心所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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