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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震惊,呆愕,还有难以置信。

本来,郡主有孕已经是惊天霹雳,如今两位尊贵的皇子,还有两国身份非比寻常的使者,竟然也被诊出怀孕…

这这这…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一大殿的人,你瞪我我瞪你,全都震惊地说不出话来。自然是谁也不敢相信,包括诊出脉象的太医们。

情况一时又陷入胶着。

而就在这时,苏漓的指尖,在人们看不见的地方,微微一动,空气中,迅速有淡淡异香升腾缭绕,无人察觉。

不片刻,东方濯便意识回转,醒了过来。他扶额坐起,看到身侧还躺着另外三人,不由愣了一愣。转过头,奇怪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太医们一个个低下了头,自然是大气也不敢出。静安王易怒的脾性,众人皆知,这答案谁敢告诉他?

东方濯只得疑惑地向身边的皇后问道:“母后,我刚才是怎么了?”

皇后语塞,尴尬地望着他,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总不能说,你被太医查出怀有身孕了吧?这太可笑了!

东方濯见皇后神色怪异,而皇帝面色黑沉阴鹜,周围气氛更是十分诡异,他心头不禁疑窦丛生,立即翻身下地,随手揪住一名太医,冷声逼问道:“说,本王究竟怎么了?”

那名太医看了看皇帝的脸色,又看了看东方濯,声音颤抖着回道:“您…您、您的脉象…和郡主一样!”

“你说什么?!”东方濯双眼一瞪,顿时将那人掷到地上,怒声道:“荒谬!”说罢还觉得不够,一脚将那人踢翻在地,骂道:“简直一派胡言!”

他眼光一转,又落到另一名太医身上,那人顿时呆了,惊恐地伸出手,指着还躺在椅子上的另外三人,颤颤巍巍地回道:“启禀、禀王爷,您…四位,都和郡主脉象一样!都、都是喜脉!”说完不等他踹,自己就瘫倒在地。

东方濯彻底呆住,而这时候,正好另外三人也一并醒来,听到太医的话,个个都是腾地一下坐起了身,瞪大了眼睛,愕然不已。

第八十一章 信任来得太迟

要说平静镇定,还属东方泽。他只是稍微一愣,目光飞速扫过依旧闭目静躺的苏漓,俊美的面容深沉难测,似乎在隐忍着什么,嘴角竟微微抽搐了一下。

郎昶的神色很快也恢复如常,抬头看了眼面色阴沉的皇帝,似乎在等一个交代。

这件事明显有蹊跷,谁都知道。

皇帝沉了沉眼,还没开口,阳骁眨了眨眼睛,惊奇地瞪着自己的手,张大嘴巴,表情夸张地叫道:“小王没听错吧?刚才太医是说…我们、我们四个,哦不,我们五个!都、都怀孕了!?”他瞪圆了眼睛,将“怀孕”二字重重强调,好似生怕别人听不清楚。说完还望望苏漓,再看看身边面色各异的三个男人。突然,他扑哧地一声笑了出来,直笑得前扑后仰,就差在地上打滚了!

众人面面相觑,表情变化完全可用精彩二字来形容。

身为男人,被诊出身怀有孕,这个汴国四皇子,居然还笑得出来!东方濯眼角直抽,盯着阳骁已经说不出话来。

“看起来,四皇子似乎还挺高兴?”东方泽淡淡笑问,语气深沉,听不出情绪起伏。

阳骁连声回道:“高兴!我当然高兴!男人怀孕,百年难得一遇,还发生在我自己身上,真是…真是太新鲜、太有趣了!哈哈,哈哈哈…”他又是一阵哈哈大笑,那笑声仿佛止都止不住。

看得众人面部抽搐,目瞪口呆,就连苏漓几乎都要绷不住了。

东方濯忍了又忍,最终忍无可忍,禁不住盯着他,冷声叫道:“这绝不可能!”

“当然不可能!”皇帝沉声,不再理会那个笑得打跌、没个正经的四皇子,厉目扫向李忠和,“你是否知道原因?讲。”

李忠和身子一震,不由自主地抬手抹了一把冷汗,慌忙垂头道:“是,陛下。微臣斗胆猜测,两位王爷、太子,还有四皇子,可能…可能都是被一种药物改变了脉象!”

被药物改变脉象?!

皇帝目光一怔,厉声问道:“是何种药物?”

李忠和道:“具体是什么药,微臣也不知。微臣只知道,这种药用在人身上,不论男主老少,皆会现出喜脉之象,真假难辨。这也是当日郡主问微臣‘处子可否怀孕’时,微臣给郡主的答复!”

“这么说,郡主知晓此事?”皇帝脸色阴鹜,目现利光,朝苏漓横扫而来。苏漓即使闭着眼睛,也感觉到这道眼光的慑人凌厉,不禁心中一凛,却仍然没有睁眼。

“天下间竟然还有这样的药?!”皇后十分惊讶,又紧张道:“这药对他们的身体可有损伤?”

李忠和道:“请皇后娘娘放心,此药仅会改变人的脉象,对人身体无害。”

皇后松了一口气,想了想,又道:“那郡主的脉象…”她想问苏漓有孕是真的,还是跟这四人一样为药物所致,但又担心万一是真的,岂不在以后再没了圆此丑事的可能。

李忠和自然明白皇后的忧虑,回道:“臣观郡主脉象,与两位王爷全无二致,臣认为,兴许郡主的喜脉由来,也是因此药所致。”

“你是说…她并非真的有孕?!”东方濯闻言,飞快地抓住李忠和,急切而又激动地问道。

李忠和连忙道:“微臣也是推测,这种药效,能维持的时间并不久,两个时辰之后,喜脉之象会逐渐减弱,是否真的怀孕…到时自能见分晓。”

“两个时辰…好,本王等。”东方濯回头,紧紧抓住苏漓的手,面色坚定,目光却微微带上些歉疚。叹道:“漓儿,本王险些冤枉了你!”说完沉了沉,又似是想到了什么,猛地一转头,厉目遍扫四周,厉声喝道:“究竟是谁吃了雄心豹子胆,敢将这种药带进别宫,意图加害明曦郡主,真是罪该万死!如果让本王查出来,定将她抄家灭族,五马分尸!”

这样的东方濯,浑身戾气,十分吓人。被他眼光扫过的宫女太监,皆是心头一个哆嗦,吓得慌忙匍匐跪地,大气也不敢出了。

随着东方濯的话,众人都理所当然地想到了,这是一场有预谋的陷害,陷害郡主未婚先孕,使得选夫宴就此告吹。然而不巧的是,四位皇子竟也在宴上误中此药,令背后之人阴谋未能得逞。

究竟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破坏了郡主的选夫宴,对那人有什么好处?郡主虽不比那四人身份尊贵,但也不是寻常之人就可近得了身的,那人是怎样将药下到她身上?四位皇子又是如何误中此药?

有一大堆的疑问,不得而解。众人只能凝神屏息,垂首静待,盼望此事不会殃及池鱼。

“…李太医,”东方濯又叫道,“我们都醒了,为何郡主还不醒?”

“回王爷的话,郡主可能…可能…身子较弱…”李忠和结巴着,冒了一脑袋汗,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按理说,她应该早就醒了的。

“快将她救醒!否则本王要你的脑袋!”英气的眉紧紧皱着,眼看他就要发怒。

苏漓就在这时睁开了眼睛,东方濯顿时大喜,急忙扶她起来,没注意到她此刻瞳光清明,毫无初醒的迷蒙混沌之意。

“你…感觉怎样?可有哪里不舒服?”东方濯轻声问她,看着她的眼光,荡漾的满满都是关切和紧张。

苏漓微微一怔,没有回答,只凝目望他,缓缓问道:“王爷不生气了吗?”

“生气?”东方濯一愣,很快便反应过来,竟然没有感到不快,只是温柔地望着她道:“原来你早就醒了!…虽然还没到两个时辰,不知结果,但,我相信你!”

他将最后一句,说的那么肯定。

然而,“我相信你!”这四个字,曾经她是多么希望能从他口中听到,但那时他不仅吝啬给予,还肆意伤害她,如今,他再来说这四个字,却是太迟太迟了!

她,已经不再需要。

苏漓扬头,对着他轻轻一笑,却冷冷问道:“为什么相信我?”

为什么?东方濯眼光微动,却没有回答。

苏漓笑着又道:“王爷还记得苏漓说过的一句话吗?”

东方濯想了想,摇头,“什么话?”

苏漓盯着他的眼睛道:“王爷觉不觉得,今天发生在苏漓身上的一切,和王爷大婚当日,明玉郡主突然晕倒,被诊出身怀有孕的一幕,是那么的相像?”

东方濯身躯蓦然一僵,只听她又道:“苏漓曾对王爷说,如果王爷当日肯多给明玉郡主一些信任,那么所有的悲剧,或许都不会发生!”

她语气那么犀利,眼光那么冷漠,像是带着刻骨的仇恨,又像是含着深深的埋怨。东方濯俊脸蓦然褪尽血色,苍白如纸,好似被戳中深藏的痛处,整个人呆在了那里。

如果…他也曾在无人的深夜,控制不住地去想这种如果,可最后的结果却是,这个世上永远不存在如果。因为死去的人,再也无法复活,而已经发生的事,也永远回不到过去!

苏漓抬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拂开他的手,起身下跪,在一众诧异的目光中,她面色诚恳地朝皇帝叩头请罪:“明曦死罪,恳请陛下宽恕。”

众人皆愣,一时不懂,她此举何意。

“果然是你!”皇帝面色沉沉,目光严厉地盯在她的脸上,语气阴沉地问道:“对皇子和来使下药,你知道该当何罪?”

东方濯登时愣住,不敢置信地看着苏漓,对皇帝脱口问道:“父皇这话何意?”

东方泽淡淡瞥他一眼,微嘲笑道:“二皇兄还不明白?”

或许所有人在第一时间想到的,都是下药的目的,既然此药于人体无害,那么除了陷害明曦郡主,似乎没有别的可能。因此大多都会忽视,在这席间,唯一是他们四人碰过,而别人没碰过的东西,就只有她事先准备好的那四杯花茶。

先前东方泽一直在想,那茶里究竟藏了什么玄机,始终不得其解,直到晕倒后醒来,听见太医说出他们四人的脉象。他才终于明白了,对这场选夫宴,她所存着的心思!而结果,想必与他所料不差,不会有最终的胜利者,除了她以外。

东方泽目光微动,深深地看着那个虽然跪着,脊背却挺得笔直的女子,她,既在他意料之中,却又总是出乎他意料之外!这个女子,真是胆大的可以!他忽然来了兴致,想看看她接下来要如何应对帝王的质疑!

而对于茶的问题,其实东方濯在苏漓去向皇帝请罪的时候,就已经明白了。只是他不敢相信,也想不通,她这么做的意义?

苏漓抬头道:“回陛下,苏漓知道,冒犯皇子和来使是死罪!但苏漓却不得不如此,实在是…迫不得已而为之!恳请陛下恕罪!”

“迫不得已?”皇帝疑惑问道,“为何?”

苏漓道:“因为只有这个办法,才能证明处子也可以怀孕!明玉郡主是被人冤枉陷害!苏漓斗胆,恳请陛下,为明玉郡主伸冤做主!”

一个头深深地磕在了地上,她的声音虽然不算大,却清晰的传进了云烟台上的每一个人的耳朵里,坚定,而又执着。

皇帝目光一凝,诧异道:“明玉郡主被人冤枉陷害?你如何知晓?”

苏漓道:“回陛下,是明玉郡主亲口告诉明曦!”

“胡说!”皇帝皱眉斥道,目光质疑地盯着她,“明玉郡主在大婚当日就已经死了,她如何能亲口告诉你?”

“是真的!”苏漓冷静抬头,急声辩解:“在陛下面前,明曦不敢信口胡言!明玉郡主人虽然已经死了,但亡灵却每晚托梦于我,说她含冤受辱,虽死却不能瞑目,她恳请明曦助她查清冤情,洗刷冤屈,将害她的真凶绳之于法!”

一口气说完,她神情微微有些激动。明澈的眼眸,控制不住浮上泪意,又被她强自逼了下去。等了这么久,终于有机会说出自己的冤屈,她没想到,这时候她竟然会有些害怕,害怕那些时常入梦缠绕不去的冤屈悲痛,一旦提起来,她还能不能控制得住,那一直深藏在心底,有如波涛奔涌的情绪和仇恨。

“托梦?”皇帝面色一沉,显然不信,龙颜大怒道:“荒谬!鬼神之说,向来是无稽之谈,虚幻不实,哪里会真的存在!朕看你是无言辩驳了,才在此胡言乱语,扰乱视听!来人,拟旨,明曦郡主行为失仪,以下犯上,有负朕恩,现褫夺其二品郡主封号,押下去听候发落!”

众人一愣,一旨圣令,所有殊荣转瞬灰飞烟灭。十几名面容冷硬的带刀侍卫应声上前,直朝苏漓而来。

苏漓一惊,登时心凉如铁,虽然料到皇帝必然不信,但也没想到他这么快就翻脸,连个辩解的机会都不给她。想来是头两道题逆了他的意,让他心里不痛快,要给她点教训,好叫她知道什么是天威不可犯!但她今日好不容易得了这个机会,又岂容就此错失!

忙跪行两步,她拜倒在皇帝的面前,大声恳求道:“陛下息怒!苏漓是有罪,但求陛下听苏漓把话说完!”

皇帝根本不理,冷冷一拂袖将她挥开,那动作表情极是无情,似是完全不想再听到她多说一句话。

果然帝王恩宠,有如过眼云烟,最不可靠。但她偏偏此刻最需要的,就是那份最不可靠的殊宠。

十几名带刀侍卫近至眼前,就要拖她出去,苏漓心里顿时涌起一股激愤和意气,却又清楚地知道,此时绝不可动武,否则只会死无葬身之地!可是要让她束手就擒,让雪冤机会就此错过,她却又做不到。

眼看着之前的努力都要付诸东流,苏漓突然伸手抓住皇帝的衣摆,抬头问道:“陛下不愿听苏漓说话,难道就愿意被天下人耻笑吗?”

皇帝双目一厉,眯着眼睛问她:“你说什么?”

皇帝脸色阴鹜,目光冷厉如刀,显然已是发怒的前兆。吓得周围的宫女太监恨不得退避十里之外,然而苏漓却在此时不怕死地扬眉直视,字字铿锵地问道:“苏漓从相府小小庶女,世人眼中的不祥之人,一跃成为明曦郡主,在四位皇子中间选夫,全仗有陛下隆恩。陛下看中的人,若真是不知廉耻的女子,陛下难道不会招致天下人耻笑?”

“放肆!”皇帝目光一厉,眼光在她面上打转。苏漓凌然的神色,显然已经将所有一切置之度外!挥手命侍卫退开,皇帝脸色晦疑莫测,声音低沉地问道:“好,朕绝不是什么糊涂昏君。你想说什么?说。”

苏漓连忙松开皇帝的衣摆,跪着往后退开少许,方恭敬地低头答道:“多谢陛下!苏漓今日斗胆以药相试,实有不得已的苦衷…”

她又顿住,喉头突然哽咽,眼中浮现泪光。

大殿上忽地安静下来,安静得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苏漓被陛下破格封为郡主,赐此选夫盛宴,一直感念皇恩浩荡,十分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幸福和荣耀,也想就此选出心头中意的夫君,从此过幸福的生活!然而…”

皇帝忍不住问道:“然而什么?”

苏漓道:“然而这一切荣光,原本都应该是属于明玉郡主的!”

“此话怎讲?”皇帝疑惑不解。

苏漓深深吸了口气,“陛下有所不知,苏漓因不祥传言,从小被禁足在相府后院,未曾出门半步,父亲也没有找过任何老师来教苏漓琴棋书画,更别提跳舞了!”

皇帝明显一愣,“那你上次在宫中所跳之舞,是如何学会的?”

苏漓回道:“那支舞名为‘凤凰于飞’,乃明玉郡主梦中所授。还有这作诗写字,也全是明玉郡主所教。苏漓的笔迹与郡主一致无二,皇上若是不信,可以一试。”

所有的人都被这样的解释,惊得说不出话来。

一个人,还可以在梦中练舞习字吗?

皇帝也是震惊不已,那日宫中一舞,惊为天人,却没想到,那样美妙娴熟的舞姿,竟然是在梦中习得,为亡灵所授?!这…简直是难以置信!然而,她说的那么真切,表情丝毫看不出一丝作假。皇帝神色一顿,皱眉叫道:“来人!立刻传摄政王和丞相来见!”

“是!”

“等等!”皇帝想了想,又道,“叫摄政王带上明玉郡主生前的笔记!”

“遵旨!”侍卫应声飞快下了云烟台,出了别宫,带着皇命骑上马,飞一般奔向京都城内。

好在从箫山别宫到京都并不算远,来回一个时辰足以。而这一个时辰,对别宫里的任何一人来说,都漫长得好像没有尽头。每一刻都是煎熬,因为高高在上的皇帝再没有开口说一句话,所有的人都不敢吭声。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样,大家都在等一个答案,一个令世人从不敢想象的匪夷所思的答案。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云烟台上,四名男子和皇后都在皇帝的示意下回到了原位,只有苏漓还静静地跪在原处,双腿渐渐麻木,失去知觉,她仍然一动也不动,面上看起来很镇定,心里却早已五味杂全。

就要见到父王了!不知道父王看到她会是什么反应?一想起那日回家所见到的父王的冷漠,她就心如刀绞,痛得不能自抑。

黎奉先和苏相如是一同踏上的云烟台,见本该觥筹交错的选夫宴,此刻却气氛诡异,不禁心头一跳。

二人齐步走到苏漓身旁。

苏相如见苏漓面色苍白,显然已跪了多时,不由皱眉,心里生出不安,慌忙朝皇帝下跪行礼。而黎奉先因摄政王这一特殊身份,曾得圣令,见帝无须下跪。只躬身一礼,眼角余光瞥向苏漓那张万分熟悉的脸孔,他登时脸色大变。

选妃宴后,传闻说相府庶女苏漓的面相与黎苏相似,他还不以为然,此刻一见,心头大震,这…这岂止相似,简直是一模一样!不由得呆住了。

皇帝见此,轻咳了两声。

黎奉先当即回神,强抑心头震惊,朝皇帝问道:“未知陛下召老臣来此,有何要事?”

皇帝没有立即作答,这事是一件蹊跷事,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皇帝招手让人在他下首准备了两个席位,“二位爱卿,请坐。”

“谢陛下!”谢恩入席,在朝堂上向来政见不合的二人,都意识到今日之事非同一般,不由自主地对望一眼,内心充满了疑惑。

皇帝道:“摄政王,明玉郡主生前所写的笔记,你可带来了?”

“陛下有令,老臣岂敢不带!”黎奉先忙从袖中掏出一本小册,呈上。皇帝亲手接过,拿出之前苏漓写的那一首诗,一看便知,这一书一诗,笔风完全相同,极象是出自一手之手。皇帝的脸色微暗,盯着苏漓道:“苏漓,朕说一句,你即刻写一句。”

苏漓立刻恭敬道:“遵旨。”

笔墨纸砚放至面前,苏漓掂起毛笔的手,非常镇定。

皇帝将小册翻开,随意拣了一页,念道:“愚者谓之丑犹可,贤者谓之恶,将何容焉?故览照拭面,则思其心之洁也。”

苏漓从容一挥而就,看得苏相如目瞪口呆!她何时学会写这么一手漂亮的字?

黎奉先一见苏漓的笔迹,不由大惊失色!这女子不仅容貌与黎苏相似,竟然连字迹都一模一样!她,她,她究竟是什么人?

皇帝惊疑不定的目光在苏漓所写的字与小册之间流连半晌,对苏相如问道:“苏爱卿可认识苏漓的笔迹?”

苏相如一愣,连忙答道:“回陛下,苏漓自小未曾习文识字,不会写字!这…”

皇帝冷笑一声,“不会写字?那你仔细看看,这可是她亲手所写!”

“臣…惶恐…也许小女…天姿聪颖…”他额头渗出汗来,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

皇帝深思地看了苏漓一眼,没再多问。

天姿聪颖?即使如此,也不可能练出与黎苏一模一样的字迹!

黎奉先再度震惊地瞪大了眼睛,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朝苏漓走了过去,脚步竟然有些踉跄不稳。

苏漓这时也抬头看他,曾经是这世上感情最好的一对父女,此刻目光在空中交汇,已经没有了从前宠溺和敬爱,只剩下无尽的震惊和复杂。

“你、你、你…”一连说出三个你字,黎奉先颤抖着唇,竟说不出别的话来。

第八十二章 诡异的亡灵托梦

苏漓强自抑住内心激荡翻涌的情绪,朝他微微一笑,竟然十分冷静道:“苏漓见过摄政王!”

苏漓?!他的女儿黎苏,是不会用这样冷漠的口气和他说话,她是丞相府的千金苏漓!可是她们真的是太像了!无论长相,还是气质,都仿佛是同一个人,无处不透着惜今的影子!黎奉先飞快将视线从她脸上移开,仰起头,深吸一口气,转身回到席位,沉默坐下。

皇帝又问苏相如:“苏漓从小可习过舞?”

舞?苏相如一呆,选妃宴上她不就是因为那支舞,得到了皇帝的夸奖,还被封为郡主吗?可是皇帝现在这么问又是何意?难道当日那舞有蹊跷?苏相如惊疑不定地看看苏漓,又看向皇帝。见皇帝脸色深沉难测,慌忙出席跪道:“陛下恕罪!老臣…老臣不知道…”

皇帝眉头一皱,“她是你的女儿,你怎么会不知道?”

他原本是知道的,只是现在…苏相如额头直冒冷汗,低头答道:“老臣平时忙于公务,家里的事,都是夫人操持,臣很少过问。苏漓从小身体不好,一直待在后院,鲜少出门,老臣过去那十几年,见她的次数屈指可数,实在对她了解甚少,还请陛下恕罪!”

说得真是冠冕堂皇!一个父亲在十几年间与自己女儿见面次数少到屈指可数,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那个孩子不被他待见!苏漓冷冷勾唇,只听皇帝又问:“那你可曾找师傅教过她?”

“不、不曾…”

“那她为何会跳舞,还跳得那么好,你也不知道原因?”

“回陛下,微臣…不知!”

“真是个称职的好父亲!”讽刺之意,十分明显,但这句话,却不是皇帝说的,而是出自东方濯之口。虽然还沉陷在黎苏托梦诉说冤屈的震惊之中,但当东方濯听到丞相对苏漓如此漠不关心时,还是忍不出讽刺了一句。

苏相如心里不痛快,表面却不敢有丝毫的辩驳,只能紧紧地低下头去,皇帝的目光越过他看向苏漓,“苏漓,你先前所献之舞,再跳一次。”

苏漓应了声“是”。即刻将那支“凤凰于飞”最精华的部分舞了出来,虽然只有一段,她也没有先前的装扮,可是妙曼无比的舞姿却也让周围的人都看得呆住。

黎奉先更是蹭地一下站了起来,面容震惊无比地问道:“你怎么会跳这支舞?”

皇帝不动声色的问道:“这支舞怎么了?”

黎奉先道:“这支舞…这支舞是传说中的‘凤凰于飞’,本已失传,无人会跳。是惜今偶然得到一本图册,按照图中所示,重编此舞。黎苏就打算在大婚之后,用此失传的绝世之舞,作为献给陛下和皇后娘娘的见面礼,除了老臣和惜今,并无第三人见过!她怎么可能会?”

周围的人,再一次被深深地震住了!如果说托梦鸣冤之说已属荒诞不经,那么梦里习文练舞,更是不可思议,然而,这一切,却又没有别的解释!

苏漓自小不出门,没人教她读书写字,她却能作出诗来,还能写出和明玉郡主一模一样的字,会跳只有明玉郡主才会的舞蹈,这…除了黎苏亡灵入她梦里教习,还有其他理由可以说得通吗?

皇帝不自禁地吸了一口气,他纵然不信鬼神之说,可是这么多的事实,除了托梦之外,根本无从解释。望着苏漓,他冷冷道:“你说明玉郡主是遭人陷害,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把明玉郡主如何向你托梦,在梦中都说了些什么,从头道来。”

“是,陛下。”苏漓沉着应道,深深地吸了口气,稳住心神,将事先想好的那些话,一一道来。

“郡主大婚的那一天,苏漓正好因为一场误会被姐姐苏沁打昏了,关在柴房里。”这刚开头的第一句,就令苏相如变了脸色,心里登时咯噔一下。

苏漓彷如不见,径直又道:“昏迷中,我见到了明玉郡主!当时,她穿着一件已经被撕裂得破碎的嫁衣,浑身是血,脸色惨白,胸前插着一柄闪烁着寒光的利剑,那剑上有一个凹槽,槽口鲜血汩汩地往外直流,好像要把我淹没了一般!”

苏漓突然顿住,因之前说得又快又急,好似透不过气了。

风,这时嗖的一下从众人身上刮过,立时在人们的心底惊起一片寒栗。所有人都好像看到了她梦里的那个亡灵,浑身是血,脸色惨白,全身散发着无法纾解的冤屈戾气…

周围的阳光,陡然暗下来,仿佛一下子就到了晚上。人们似乎被苏漓低沉而又颤抖的声音,牵引着一齐走进了她的梦里。

她抬起头,直望向她的父亲,眼光微冷。

黎奉先浑身一震,双手不由自主地颤抖,震惊地看着她,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了。因为黎苏的尸体被打捞起来以后,他见到了插在她胸口的那柄有着凹槽的利剑!他曾经企图从那剑上,找到杀害女儿的凶手的蛛丝马迹,却一无所获。

皇帝目光一斜,将黎奉先的表情动作尽收眼底,却没出声。

苏漓颤声道:“当时我很害怕,可是她告诉我,她不会伤害我,她只是想让我帮她查清冤情,还她清白!”

语气悲凉,仿佛真是冲天的冤气无法散去。众人都听得浑身一抖。

“当时明玉郡主拜堂时突然昏倒,十八名太医异口同声,说她身怀有孕,这简直是晴天霹雳!她从小循规蹈矩,谨守礼仪,从不曾与任何男子有过苟且之事,可静安王却不信!”

东方濯惊得瞪大了眼,内心深处的伤口开始剧烈地疼痛,痛得几乎控制不住地哆嗦了起来。

“明玉郡主百口莫辩,静安王怒极休妻,令她心碎欲绝,当场便撕了休书扔在了静安王的面前…”语声一顿,她猛地闭上了眼睛。不堪回首的记忆,一经提起,便有如刀子一般,狠狠凌迟着她的身心。

东方泽目光一动,撕掉休书,扔回对方脸上,真是个性情刚烈的女子!而这样的行为,为何他觉得,更符合苏漓的个性?!还是苏漓和黎苏,本就是一样的人?望着苏漓双目紧闭,面容苍白,好似她说的那些,都是她自己亲身经历,让他止不住心间一疼,竟有种想将她抱在怀里的冲动。

眼光一转,只见东方濯此时瞪大了眼睛,怔怔地看着苏漓,双拳紧握,俊容发白,眼中悔恨之色清晰可见,连呼吸,仿佛都已经变得很艰难。皇帝见了眉心一凝,仍然没有出声,等待着苏漓继续说下去。

苏漓睁开眼睛,缓缓又道:“撕掉休书以后,明玉郡主便离开了静安王府,因为害怕面对疼爱她的双亲,她独自跑去了澜沧江,想一个人静静待会儿,谁知那里竟有绝命杀手在等着她!”

所有人都是一惊!

黎苏离开王府到坠江身亡这一段时间,的确没有任何人见过她,也不知道当时是什么情况,如今听苏漓讲到杀手,无不感觉惊心动魄。

“那杀手以面具覆面,武功高强,明玉郡主哪里是他的对手?终于被他一剑刺透胸口,坠江而亡。坠江前的一刹那,郡主玉石俱焚地将头上金簪刺入了杀手的腹腔!”

大殿上有人禁不住“啊”地叫了一声,仿佛真的看到那个美丽无双的女子被残酷的杀手打入江中,鲜血染红了江面。

“她死于非命,冤屈却石沉大海,不得而伸!所以她死不瞑目,指望着有人早早地打捞起她的尸体,好让她的父亲能为她伸冤做主,找出害她的凶手!然而…”

声音哽咽,她忽然说不下去了。她到现在也不明白,为什么父王不为她鸣冤做主,追查凶手,反而隐瞒她并非自杀的真相?

感受到她再度投来的目光,黎奉先撇开了头,双眼微微泛红,不再年轻的面容现出苍老之态。他看了皇后一眼,皇后皱眉,定定望着苏漓。

苏漓喉头一哽,仰起头,将几欲夺眶的泪水生生地逼了回去,紧接着又道:“明玉郡主说,这一切的一切,分明就是一场惊心谋划的局!是有人想害她,她要苏漓帮她找出真凶!从梦中醒来后,苏漓一直心有不安。后来得知明玉郡主未婚先孕、坠江身亡的消息时,苏漓非常的震惊!机缘巧合,苏漓被贼人暗害时,遇到了镇宁王,听说镇宁王要去摄政王府祭奠明玉郡主,苏漓就斗胆请求镇宁王带我一起去…”

黎奉先目光一怔,蓦地记起了那日,跟随东方泽来到摄政王府的奇怪侍从,主子出了门她却还在屋里发愣,当时他还奇怪,镇宁王这样的人,身边怎么会有这么不懂规矩的下人?原来那人竟是苏漓假扮!

东方泽目光微微闪了闪,静静地望着她,思绪也跟着被带回到那一日。

“那是我所见过的最凄凉的灵堂!因为背负着不贞的污名,为世人所唾弃,整个摄政王府,只有她生前的贴身丫鬟莲儿孤单的守在那里!后来,王妃也来了…因不信明玉郡主如世人所说那般不堪,更不信明玉郡主是羞愤自杀,遂命人开棺验尸…”

说到这里,她再一次顿住。喉咙仿佛被一把扼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沉的痛意。永远也无法忘记,那一日母亲撕心裂肺般的凄声痛叫,死不瞑目。她轻轻地闭上双眼,将眼底无法遏制的悲痛情绪,深深掩藏在看似平静的眼帘背后,没有注意到黎奉先在她提到“王妃”二字时身躯一震,眼中涌出深沉的痛楚!

许久,没有人发出声音。

皇帝皱眉问道:“泽儿,当时你也在?开馆之后,验尸结果如何?”

东方泽眼光一垂,轻轻叹道:“儿臣当时离棺木较远,未曾亲眼目睹明玉郡主尸首惨伤程度,但是,儿臣却亲眼所见,摄政王妃因明玉郡主惨死之状,而当场悲痛气绝!…摄政王妃临走前留下遗命,命其贴身侍女查证冤案,还明玉郡主清白!”

如此寥寥几句,就已足够证明,明玉郡主绝非自杀身亡!

众人不禁唏嘘感叹,一致将目光投向摄政王,只见摄政王黎奉先眼中痛色愈深,浑身都散发着一种悲伤的气息。

苏漓的手越攒越紧,几乎遏制不住内心汹涌而来的悲痛,身子微微颤抖。

皇帝道:“既是如此,摄政王为何隐瞒不报?莫非你不想为自己的女儿伸冤正名吗?”

苏漓蓦地抬头,这也是她一直想要知道的答案。

黎奉先痛苦地闭了一下眼睛,悲声道:“老臣岂会不想!当时是顾及惜今的身子,就怕她知道以后承受不住,但没想到,结果还是…”

黎奉先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万般悲伤无奈的口气,一下子刺痛了苏漓的心。原来父王并非如她所想的那般只重权势不重父女亲情,他是在担心母妃的身体是否能承受得住这打击啊!心里紧绷欲裂的那根弦仿佛骤然间松了一些。

抬头悄悄看了一眼皇帝,见皇帝的眼光,似乎仍有一丝疑虑,她不禁咬牙又道:“从摄政王府回去以后,明玉郡主几乎每晚都会在我的梦里出现,她教我读书写字,作诗跳舞…那支‘凤凰于飞’,的确如摄政王所说,是明玉郡主特地为陛下和娘娘所准备的婚后见面礼,然而她却再也没有机会跳给陛下和娘娘看了!所以她希望能通过苏漓,为陛下和娘娘献上她曾经的那份心意,哪怕她已经不再是皇家的儿媳!”

“黎苏…”东方濯眸光一痛,止不住喃喃地叫出声来。满心悔恨,此刻尽皆流露,无法掩饰。

皇帝也不禁面容一动,神色间不无遗憾。

皇后叹息道:“可惜了,这个孩子!”

可惜?苏漓心中冷笑,她可没有忘记,皇后曾对她说起黎苏时的厌恶和鄙视,一句‘明玉郡主自作自受’,她至今记忆犹新!

目光轻闪,苏漓又转向东方濯道:“其实最让明玉郡主伤心难过的,是静安王曾在摄政王府的后花园,对她许下的三生盟约!梨树有千枝,花开万重,芳心唯一…”

“…得之,愿三生不弃!”东方濯痛心接道,声音已经微微沙哑。“没想到连这个,她也告诉你了!”思绪蓦然回到了与那个女子初见的那个午后…

午后的阳光明媚,洁白的梨花开了满园,着一袭浅碧衣裙的美丽少女,独自站在一株梨树下。她微微仰头,神态清冷,如仙子遗世独立,令他一见倾心。他伸手摘下一朵洁白的梨花,轻轻地插在她的发间,用从未有过的温柔,朝她轻轻笑道:“梨树有千枝,花开万重,芳心唯一,得之,愿三生不弃!”

三生不弃!

三生…不弃…

“可惜一世未尽,誓约犹在,信任全无,最终也只能含恨而终,绝情于世!”苏漓轻轻地笑了,那笑容看似遗憾,却充满了冰冷的嘲弄。映在东方濯的眼里,犹如一把冰刀,一下子戳进了他的心窝里。

东方濯不由自主地仰起头来吸气,用力地闭上眼睛,颤抖的声音,透出内心的伤痛,他喃喃问道:“她,恨我吗?”

此话一出,显然东方濯已经相信了苏漓所说的黎苏托梦之事!

众人皆愣,大概没有人见过这样的静安王,此刻从他身上,看不到往日的半点骄傲和自信,只有悲伤、痛苦,和每一个为情所困的男子并无二致。

苏漓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转眸望向浓眉紧皱的皇帝,恭敬叩拜道:“陛下,苏漓已将明玉郡主之冤屈全部说出,绝无半句虚言。望陛下圣裁!”

该说的不该说的,想说的不想说的,全都说完了。通过摄政王、苏丞相、镇宁王、静安王,这样四个有分量的人物,分别证明了她所能证明的东西。虽说匪夷所思,但想必在场的所有人也都该相信了,毕竟,相比借尸还魂,亡灵托梦更容易让人接受和相信!

皇帝脸色深沉地看了她一眼,沉吟片刻后,问道:“即便你所说之言皆是实情,但明玉郡主与你非亲非故,为何要选择托梦于你,而不是她的父母亲人?你,不过是相府一个不受重视的庶女,有何能力替她伸冤?”

众人的眼光,齐刷刷盯在她的身上。

东方濯这时也睁开了眼睛,带着最后的企盼,定定地望着她,有时候他会觉得,她就是他在梨花树下所认识的那个气质清华的女子,会撕掉休书、决绝转身的黎苏,她和她,相似的从来都不只是那一张脸!

东方泽眉心微动,探寻的眼光也将她紧紧锁住,皇帝所问的最后一个问题,从摄政王妃离世时她所表现出来的绝望悲痛的那一刻起,就一直盘桓在东方泽的心头,始终无解。

苏漓平静回道:“这个问题,苏漓也曾百思不得其解。也许…是因为我们长得太相似,所以她才能机缘入我梦来!明玉郡主的冤屈一日不能伸,她的灵魂便不得安息!而我,夜夜被她冤魂纠缠,若不能替她伸冤,再过不久,也必然会死于非命!苏漓…既不想死,也不希望明玉郡主一直含冤莫白,所以才胆大妄为,在茶中下药,只为证明脉象也可以作假,希望陛下仁慈,下旨彻查此案,还明玉郡主一个清白!相信明玉郡主和摄政王妃地下有灵,也会感念陛下您的恩德!”

再度恭敬叩首,她话中诚意,几可感天动地,令所有人都不禁动容。

云烟台上,一派寂静。有一种莫名悲哀的气息,在萧瑟秋风中,无声涌动。

皇帝久久不语,目光凝视着她,神色变幻莫测,不知在想些什么。

苏漓的头仍然叩在地上,一直没有抬起。

事情发展至此,她已经完全平静下来了。这件案子,牵涉到皇家脸面,不管皇帝先前如何想要压下,但如今当着国使的面,一旦翻开,被定为疑案,就没有不彻查的道理。只是,皇帝必然担心,如果真大张旗鼓地去查,万一查到最后,不是冤案,那将如何收场?恐怕到时候,她一条小命,什么也抵不了!

“父皇!”身边突然又有一人砰地一声跪下,膝盖直直撞在地上的声音,几乎让整个云烟台都为之一震。苏漓没有抬头,也知道那人是谁。

“儿臣恳请父皇下旨,彻查此事,还儿臣妻子一个清白!”东方濯声音悲伤难抑。然而听在苏漓的耳中,却是那么的讽刺。

妻子?这时候他承认她是他的妻子了?苏漓微微冷笑,转眼看到他伏在地上的双手紧攒,双目通红,情绪激动,愤恨难抑。不知是恨别人的陷害,还是在恨自己的无知。

皇帝眉头微微一皱,沉声问道:“你真相信明玉郡主是清白的?”

东方濯悲声道:“不管她是否清白,既然知道了她并非自尽,那儿臣,一定要找出杀害她的凶手,碎尸万段!”他咬牙,目光阴狠,通红嗜血。

黎奉先随之拜倒,“老臣恳请陛下,为小女伸冤做主!”

皇后面色倏然凝重,竟也在皇帝面前跪下了,皇帝拧眉问道:“连皇后也觉得此事应该彻查?”

皇后道:“臣妾是觉得,明玉郡主若真是遭人冤枉陷害,那背后之人,实在太可怕了!”

皇帝面色一怔,没有说话。

皇后道:“如果一切都如明曦郡主所言,明玉郡主应是被人先用药改变了脉象,又遭到暗杀身亡。这说明设计谋划之人,不仅能接近明玉郡主,更对濯儿和明玉郡主的行事作风以及脾气秉性了如指掌,从而设下阴谋诡计,一步步算计精准,足可见其心机之深!想不到我们晟国,竟还有这样的可怕之人!而此人费尽心机,定下这等阴谋,应该不仅仅是想要明玉郡主死,臣妾担心,此人背后还另有图谋?”

不愧是皇后,总能轻易抓住皇帝心里最介意的东西。

皇帝眼光一沉,垂眸望向东方泽,面无表情地问道:“泽儿,你觉得呢?此案,该不该查?”

东方泽抬头,毫不犹豫地沉声道:“儿臣以为,该查!而且还要大张旗鼓地去查,不查个水落石出,绝不能善罢甘休!”

皇后一愣,与黎奉先对视一眼,皆狐疑地看向东方泽,皇帝问道:“为何?”

东方泽道:“因为要让天下人都知道,害人之人,必自害之!其实儿臣在得知明玉郡主并非自尽之后,就一直在暗中调查此事!”

“你?”东方濯蓦然抬头,神色冷厉,不信道:“有人害我,你不推波助澜落井下石就已经很好了,你会主动去调查真相?!”

东方泽眉心微蹙,却看不出喜怒,只淡淡道:“二皇兄不信,自可问问明曦郡主。”

众人眼光,又回到了苏漓的身上。

东方濯自是不信,在他心里,若说有人想要设计破坏他和黎苏大婚,他第一个就会怀疑东方泽!将目光转向苏漓,苏漓这时也抬起头来,面对东方濯和皇后的质疑的眼神,还有父王的疑惑,她平静道:“不错!镇宁王虽是局外人,却能明察秋毫,相信明玉郡主是遭人陷害,并且愿意费心力去查清冤情,这让苏漓非常钦佩,也非常感动!”

她淡淡的,朝东方濯扫了一眼,那目光冷漠且带着薄讽,分明是说,“一个不相干的外人尚且能给她信任,身为她夫君、曾许下三生盟约的你,却在关键时刻,将她推入地狱,还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质疑或是悲痛?当真可笑!”

东方濯瞳孔一缩,心口立时疼痛窒息。

东方泽朝她微微一笑,没再说话。

黎奉先眉头紧皱,目光在苏漓和东方泽之间不断流连,似是难以相信。

皇帝沉吟问道:“既然你们都认为应该彻查,那依你们看,这件案子,应该交给谁去办?”深沉的目光,在众人脸上一一划过。

皇后立刻低下头去,东方泽也默不作声。

事关皇家颜面,又牵涉到摄政王府和静安王府,对谁都是一个烫手山芋,百官之中,且不论谁有胆子敢接下这个案子,就说此事,扑朔迷离,匪夷所思,能不能查出个结果,谁也不敢保证。

东方濯突然抬头道:“请父皇将此事交给儿臣!”

皇后一惊,刚要开口斥责,皇帝就已经皱眉道:“你?”

“是,父皇!”东方濯目光坚定,“没人比儿臣更有资格了解这件事的真相!”

“但你查出的真相,你认为会有人信服吗?你确定不会有人说你为保颜面,故意捏造事实?”皇帝面容沉冷,语气稍带喝叱。

东方濯低头不语,皇帝说的这些他不是没想到,只是此刻,在他心里,这些似乎已经没那么重要了!而他想要的,不过就是一个真相,一个足以让他悔恨终生的真相!

第八十三章 晟国第一女官

“陛下!苏漓斗胆,想举荐一人!”窒息的沉默后,苏漓毅然开口。

皇帝问道:“是谁?”

苏漓抬眼,与皇帝对视,面色平静,语气镇定道:“就是苏漓自己!”

“你?”眉梢微挑,皇帝问了和刚才同样的问题。

苏漓答道:“是的陛下。苏漓的命,早已和明玉郡主一案绑到了一起,此案若能交给苏漓去办,苏漓必能尽心竭力,死而后已!”

“那你若查不出个结果呢?”

“苏漓愿以死谢罪!”她神色万分的坚定,这一刻,仿佛有异样的光芒从她身上倏然散发,让人无法忽视。

皇帝目光微动,定睛看了她许久,突然转向东方泽,问道:“泽儿,你意见如何?”

东方泽微微思索道:“儿臣以为,此案既然与明曦郡主息息相关,明曦郡主又有明玉郡主托梦相助,对当时情景了然于心,犹如亲历,想必这个案子交给她去查办,是再合适不过!只是…”他语音微顿。

皇帝问:“只是什么?”

“只是事关摄政王府与静安王府,要查案,郡主是女儿身,无官无品,恐怕不合礼制!查案需有官阶,否则以她一个郡主身份,还不足以动用朝堂的权力。”东方泽缓缓说完,转眸望了苏漓一眼。

皇帝想了想,看不出情绪的眼光将黎奉先、苏相如、东方泽、东方濯四人一一看过,最后定在苏漓的脸上,思忖道:“身份…不是问题,这个案子交给你去查办也并无不可,但…”

皇帝话音一顿,苏漓心微微提起,抬头看着皇帝,只见皇帝目光又瞥向郎昶和阳骁,“今日这场选夫宴,总得先有个结果,不能让定国太子和汴国四皇子在这里再等你三个月!”

苏漓立刻明白了皇帝的意思,连忙起身朝郎昶、阳骁行礼道:“太子温文尔雅,俊逸无双;四皇子幽默风趣,难得一见,若论夫君人选,二位都是万中无一的上上之选!苏漓蒙二位错爱,心中感激不尽,然而…”她回头看了一眼东方泽和东方濯,眼神脉脉含情,仿佛娇羞难定,回头又道:“缘分一事,确实难以言说,苏漓不敢相瞒,心中无意于二位,实不敢耽搁二位行程,尚请二位见谅!”

深揖一礼,她客气婉拒,不选最终属意人选,却先将这两国皇子轻易淘汰,令在场之人,大感意外。

东方濯本该是最高兴的一个,但此刻他却完全高兴不起来。黎苏一案,若真是冤案,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如何面对死去的黎苏亡灵,还有这个和黎苏仿若一人的苏漓…往后,他还能理直气壮地认为,这个女子是上天赐给他的补偿吗?深深地闭上双眼,他忽然什么都不敢想,未来他想拥有的一切,都已经在这一刻变成了泡影。

似乎对这样的结局早有预料,郎昶面上的表情没有太大变化,只是轻轻地扶起她,遗憾地望着她,叹息道:“郡主不必感到抱歉!郎昶此行,得遇郡主,已是十分满足,只要郡主开心幸福,郎昶于愿足矣!”

他的语气,真诚亲切,眼神温柔,但苏漓还是感受到了来自他内心的淡淡失落。等待三月,最终孤身返回,空手而归,无有怨怪,间中也不曾使阴谋诡计欲得她手中锦囊,如此君子之风,苏漓不禁暗暗钦佩,朝他感激一笑。

“好可惜啊!”阳骁这时叫道,在一旁夸张地捂着胸口,耷拉着脑袋,似乎因为落选,非常难过。

苏漓有些好笑,她可不认为这位四皇子是真的难过,反而觉得,这个人表面看起来没个正经,好像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其实应该是那种只要认准了,便不会轻易善罢甘休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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