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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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玄服男子忽然仰头发出大笑,他双手叉腰,极尽鄙夷地道:“有本事朝老子来!拿人掌柜撒什么气?啧啧,瞧你那熊样儿!哈哈哈!”

灰衣汉子怒极,正要大发雷霆,将掌柜向玄衣男子丢过去,忽然闻到一阵幽雅的馨香,他粗壮的手臂上,搭了一只雪白的纤纤玉手,“这位爷怎么了?多大点事,也值当您发这么大脾气?”

不知何时,蝶舞已经从舞台上走下来,站到灰衣汉子身旁。

清丽脱俗的脸庞淡淡无波,红唇勾起一抹浅笑,她语声轻柔,明媚的眼光清澈如山涧溪流,顿时将灰衣汉子高涨的怒火,奇异地抚平了大半。他不由自主地松了手,掌柜的顿时跌坐在地上,伸直了脖子使劲喘气,就这一眨眼的功夫,已经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他露骨放肆的目光,只盯着那白生生的玉手,仿佛春笋一般细致娇嫩,禁不住心神一荡,飞快地想去捉住,蝶舞却仿似不经意地适时挪开,她顺手拿起桌上的酒壶,亲自斟了杯酒,举杯淡笑道:“今日两位贵客光临天香楼,实乃蝶舞之幸,小女子在此借这杯水酒,敬两位一杯,还请两位大爷消消火气,化干戈为玉帛,坐下来继续享用美食,观赏歌舞。”

“好啊,你过来陪我先喝杯酒,这事就好商量。”玄衣男子邪肆一笑。

蝶舞微微一怔,面露难色道:“两位大爷豪气干云,都是我天香楼的贵客,无论与哪一位结交,都是蝶舞的幸事,为表小女子心中敬意,还需一位一位敬酒,可眼下两位,实在难分伯仲…”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灰衣汉子粗声打断。

“呸,就凭他?老子上阵杀敌的时候,他恐怕还在娘怀里吃奶呢!想跟老子争,先赢了我的拳头再说!”眼见美人对自己示好,又被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给扰了,灰衣汉子怒气再控制不住,脱口大骂。

苏漓目光微沉,这蝶舞姑娘态度不卑不亢,三言两语,看似平常无奇,却是巧妙地利用两名武夫之间激化的矛盾,引起这场骚乱,手段可不简单。这样一个慧黠灵气的女子,到天香楼来卖艺不免可惜。

玄衣男子脸色一沉,“那就看看谁的拳头够硬!”话音未落,他身形一晃,于半空飞身一脚直朝灰衣汉子踹去,落地后身形疾速回转,直接就去揽蝶舞的腰。

灰衣汉子猛地将蝶舞一把拽到身旁,飞快后退避过这凌厉一击。

这一拉一躲之间,蝶舞已经吓得脸色骤变,本能地从灰衣汉子怀中用力挣脱,匆忙中却因用力过大,不小心踩中裙裾,身子直向后跌去,正摔在梁如月面前不远处。

地上跌坐的女子,支撑着身子试图站起身,一时没有察觉,地上散落着破碎飞溅的瓷片,一下扎进细嫩的掌心,蝶舞忍不住痛呼一声,嫣红的血,顿时染红了玉白手掌的边缘。

为何男人争斗,受伤的永远都是女子?

那血,染红的似乎不止蝶舞的手,还有脑海中被撕碎的记忆片段,苏漓心头微微一痛,还没来得及反应,身畔的梁如月已经直接冲了过去,将蝶舞一把扶起。

蝶舞立刻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微红的眼眶泫然欲涕,楚楚可怜。

“实在是太过分了!你们!太欺负人了!”看到蝶舞掌心鲜血淋漓,出身名门的千金闺秀气得双颊绯红,语声尖亢,气得直跺脚,竟然失了平日温婉的仪态,只是她一个千金小姐,家教甚严,一时也说不出什么难听的话来。

“你个黄毛丫头,关你什么…”灰衣汉子怒声一喝,瞪着梁如月身后缓缓起身的苏漓,顿时呆住,见他话都没说完,玄衣男子也顺着往过一瞧,随即也愣住。

这女子清丽脱俗,美得简直无法用言语来形容!她不颦不笑,眼带薄怒,已叫男人心襟荡摇。她是谁?这倾城容颜当世罕见!蝶舞也算得上一个美人,只是与这女子一比,却瞬间黯然失色!

苏漓眼光冷锐,“两个大男人,当众欺辱一个毫无反抗能力的弱女子,还知不知道羞耻两个字怎么写?”

“哈哈,小美人儿,这怎么能叫欺负?你这么漂亮…大爷怎么舍得欺负…疼你还来不及呢。”灰衣汉子看着苏漓,早已忘了自己身在何处,双眼透出贪婪猥琐的光,言语之中极尽下流暧昧之态。

有些人,借着几分酒意便肆意妄为,只怕是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苏漓怒极反笑,“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不知道,我只知道,大爷今晚想让美人儿你陪我喝酒…”小美人儿居然笑了,玄衣男子看的心痒痒,也不怕死的开腔。

“就凭你们?”美人还没说话,她身后俊美逼人的锦衣公子忽然轻笑出声,他懒懒的斜倚在椅背上,眼角含笑。

两位大爷立时眼一瞪,这才看到后面居然坐了个人,这人生得一身贵气,容貌俊美,眼光却是冰冷。

“我们怎么了?大爷我也是立过功受过圣上封赏的,比那些个只会吃喝玩乐的公子哥儿强多了!”灰衣汉子不甘气势弱了一分,立刻横眼一瞪。

“哦,”东方泽撇了撇嘴,“立过功啊,谁知道呢,半天也没见着什么真本事!”

“你什么意思?”玄衣男子沉了脸道。

“自古美人爱英雄,这位姑娘生平最敬佩武功高强之人,谁要能为她出生入死,她一定会很感动。”东方泽的笑容明显已经不怀好意。只可惜那两个笨蛋此刻被色字冲昏了头脑,哪里会去细看他的神情?

“你说的是真的?”灰衣汉子目露凶光。

“不信?不妨一试。”东方泽挑眉一笑,明显有怂勇的嫌疑。

梁如月在一旁已经听得呆了,看到有人对郡主不敬,他为何会是这种反应?

苏漓冷漠地扫他一眼,沉着脸,并没有出言否认。东方泽绝不是个随意制造混乱的人,他说这些话,一定有他的目的。但不管他目的为何,拿她来做饵,心里自然很不舒服。当下面若冰霜,寒意渐生。她虽然面无表情,但看在那两人眼中,仍然是美得惊人。

灰衣汉子不再迟疑,瞬间一拳挥了过去!玄衣男子早有防备,闪身一躲,两人立刻混战一处。所到之处一片狼藉。天香楼顿时一片混乱!不一会儿已经有数桌客人被殃及,盘碗落地,叮当乱响,砸得乱七八糟。所有人纷纷大声叫喊着,朝门外冲出去,场面一度混乱不堪,若此时有人再进天香楼,一定会认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掌柜的哆哆嗦嗦爬到角落,坐在地上欲哭无泪,这是从哪儿招了两尊瘟神呐!

东方泽紧紧盯着大厅中两人激战的身影,不肯放过一丝一毫,唇边牵起似有若无的笑意,眼瞳深处寒芒一闪而逝。

“住手!”伴随着一声威严的怒喝,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十几名气势凌然的士兵匆匆而入,为首一人高大威猛,正是骠骑大将军战无极。

玄衣男子一见战无极,脸色顿时大变,抽身急退,他心中连连叫苦,战无极素来以冷面无情,治军严谨出名,一旦发现属下有不当行为,便会重重惩罚。今日被他现场逮住,可真是衰到了家!

他慌乱中倒也不失理智,急忙单膝跪地,行礼道:“骁骑营副将魏天超参见战将军!”他飞快地转着脑筋,竭力地在想着如何才能为自己开脱。

灰衣汉子闻言心头一震,来人竟然是威名赫赫的骠骑大将军战无极!而与他打了半天的人,竟然是战无极麾下骁骑营的副将魏天超!他脸色一时间也是变了几变,低下头心底念头丛生。

战无极冷冷扫过这两人已经鼻青脸肿,狼狈不堪的样子,心头怒气翻涌。他快步走到东方泽面前,拱手沉声道:“末将战无极,见过镇宁王!”

苏漓见他似乎迟疑了一下,还是向自己略一颌首,“明曦郡主。”

灰衣汉子与魏天超顿时大吃一惊,以为自己听错了,猛地抬头,战无极肃穆恭谨的姿态,瞬间将他们心底残存的一丝幻想击灭。

那俊美公子哥儿竟然是现下如日中天的镇宁王东方泽?那小美人居然是明曦郡主?这这,这下可真是糟糕!一个战无极已经让他们吃不消,竟然还加上一个镇宁王!难怪方才明曦郡主一个娇滴滴的女子,见不到半点慌乱之色。这镇宁王果然心思难测,见他们对郡主不敬,不以为忤,反而挑唆他们两个打架,自己坐一边看戏!

早知道是当今王爷和郡主,打死也不敢出言不逊啊!可这也怪不得他们,又有谁能想到,堂堂镇宁王与明曦郡主会纡尊降贵的来天香楼看普通的歌艺表演?

电光火石间,这两人心中已经不知道暗自腹诽了东方泽多少遍。

苏漓容色淡淡,微微点了点头,东方泽淡笑点头道,“战将军不必多礼。”

战无极一转头,厉声质问道:“魏天超你身为军中副将,为何在此生事打架?”

魏天超心中一凛,他深知战无极的脾性,知道多说无益,而眼下人证物证俱在,砌词狡辩毫无意义,不如老老实实的承认错误,反倒有一线生机,于是他低头闷声道:“末将知错!请将军责罚!”

战无极冷冷道,“好,你既知错,下去领二十军棍,罚俸一月!”

魏天超身子一颤,方才那些嚣张气焰半点全无,不敢再多说一句,只是埋了头低声道:“是。”

一旁的灰衣汉子脸色一变,冷汗冒了出来,咬紧了牙一言不发。

战无极眯了眯眼,“你!”他伸手指道:“隶属哪个营的?”这人身姿硬朗,显然也是军中之人,不过一张脸却是陌生,极有可能不是他的下属。

战无极问他是哪个营,而不是什么人,显然已经猜出了一些他身份的特征,灰衣汉子顿时有些焦躁不安,却咬紧了牙不敢说话。

“你以为你不说话,本将军就拿你没办法?”战无极看在眼中,冷笑。

这时,他身后走过来一名士兵,苏漓一看,正是搬家那日与莲儿对吵很久的人,楚卫。他附在战无极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战无极脸色立时一变,盯着灰衣汉子的眼光愈发凌厉。

“方才是谁说自己立过军功啊?”

灰衣男子显然已经冷汗淋漓,当下跪倒硬声道:“末将嚣仲守见过战将军!”

他有意未点明自己的军衔,显然不愿意自曝身份,惹来麻烦。

战无极冷笑道:“红焰军前锋营副将嚣仲守,好,三年前的确因战功显赫而得圣上封赏过。你没吹牛!”

此话似在赞赏,却令灰衣男子嚣仲守的冷汗冒得更快了。显然战无极不会就此罢休。

苏漓心头一沉,红焰军是父王黎奉先的属下,一向是驻守在京都城外,这次入京,想必是为了秋猎而来。昔年曾经听父王提到过,嚣仲守是与他出生入死浴血奋战的数名得力战将之一,听闻他战场上不惧个人生死,搏命杀敌,也立下不少战功。可让人出乎意料的,他竟然是这样粗鄙不堪,目中无人的一介武夫。这嚣仲守,今日怕是给父王惹下麻烦了!

战无极看了东方泽一眼,“此人并非我军中之人,如何处置,末将还请王爷示下。”

东方泽若有所思地道:“既然是军中将领,这事自然由将军处理更为妥当。”一句话又推了回去。

战无极目光一闪,沉声喝道:“好,身为军人,公众场合滋事扰民,已触犯军纪。来人,将他拖出去重打二十军棍,以示惩戒!”

嚣仲守脸色大变,跃身而起,怒声喝道:“战无极,你欺人太甚!我乃摄政王麾下大将,你敢打我?!”他面色泛青,显然又怒又惊,仿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打你如何?犯了军纪就该打。摄政王管教不严,难辞其咎!来人!给我打!”战无极怒声发话。那十几名士兵顿时将嚣仲守围住,他虽然骁勇,可战无极贴身的士兵也绝非常人,他一人终是不敌人多,不消片刻便按翻在地。

“战无极,你敢打我!”嚣仲守喊声更大,声音已近嘶哑,一双眼目眦尽裂,直瞪向他。

“打!”战无极厉声喝叱。

棍棒之声不绝而下,声声催人心跳加速。看得苏漓心头万分沉重,却说不出话来。多年的风光荣耀,足以让一个人平和的心态急剧膨胀,从而忘了自己本有的位置!父王一世英明,手下却有这样行为不端的副将,犯下错事还被他人捉个正着!

嚣仲守犯错应罚,怕只怕这件事,余波震荡,还会有更大的风波在后面!想到刚才东方泽的态度,苏漓的心便愈加沉重了起来。

“战无极,我嚣仲守是红焰军的人,就算要罚,也有摄政王爷来处置,你又算是哪根葱?凭什么来罚我?!”嚣仲守怒声大吼,他跟随摄政王黎奉先驰骋沙场,杀敌无数,屡建功勋,军中士兵无不景仰崇拜,从未因为违纪被惩罚。想不到第一次被打军棍,竟然是让一个不相干的人来罚,这无论如何也难以接受!

战无极冷冷一笑,“以下犯上,对王爷郡主大不敬已是重罪,犯了错不知悔改,还敢砌词狡辩,罪加一等!惩戒加倍,再打二十军棍!”

“战无极!你!你这是越权!你才明知故犯!”一听要打四十军棍,在场所有人都是心生寒意,嚣仲守怒极攻心之下,越发口不择言,但在那无情的棍棒声下,他的声音渐渐地弱了下去。寻常人打二十棍已经几天下不了床,他纵然骁勇,挨了这四十棍,也气息弱了许多。

很快,诺大的天香楼内静得可怕,只听见越来越响亮的棍棒声,声声夺人心魂。

苏漓心里十分清楚,这件事,很快便会掀起朝中一个更大的波澜。只是,她没想到,会来得这样急,这样快…

第十七章 汴国公主来访

第二天,金銮殿早朝。

百官叩拜完毕,摄政王黎奉先已经按捺不住怒容满面,率先出列,“老臣有要事,请陛下裁断。”

皇帝目光沉沉,瞥了他一眼,不紧不慢地道:“何事?”

“城外驻军先锋营副将嚣仲守奉旨进京,参加七日之后围场狩猎,可昨晚却被战将军责打四十军棍。战将军越俎代庖,私下惩戒,还请陛下圣裁!”

虽然多日来摄政王府发生一连串的事件,令黎奉先备受打击,神情憔悴,可他此刻的精神看上去仍可算是矍铄,说出的话更是慷慨激愤,言辞凿凿,对此事显然极为不满。

众人一听,心中顿时一惊,四十军棍?这战无极为人果然狂傲骄矜,不负传言中的冷硬作风,下手如此之狠,伤筋动骨一百天,这下嚣仲守只怕是一个来月都下不了床!

“哦,竟有此事?”皇帝似乎也有些意外,闻言双眉一挑,不辨喜怒地道:“战将军!”

战无极应声出列,他今日上殿,未着铠甲,换了一身武将朝服,气质依旧疏冷,眉目英挺,面对皇帝威严的质问,不慌不忙地回禀道:“回陛下,确有此事。”

他说到此,顿了一顿,冷冷看着黎奉先,又继续道:“昨晚,我骁骑营副将魏天超与嚣仲守为了天香楼一个卖艺的歌女当众大打出手,滋扰百姓,违反军纪,嚣仲守不但不觉自己犯错,还以下犯上,不知悔改!于是末将按军令将他责打四十军棍,以儆效尤!”

黎奉先沉声怒道:“嚣仲守是红焰军的人,不是战将军骁骑营管辖之人,你既非他的顶头上司,越权下令责罚,他自然会有异议!何况与魏天超纠纷一事,究竟谁是谁非,还尚未得知,战将军此举未免有失偏颇!”

战无极冷冷一笑,“战某一家之言的确难以服众,幸好昨日天香楼一事,尚有三位目击证人,可以证实战某所言非虚!”

“证人是谁?”皇帝一听还有旁证,立即追问。

战无极面沉如水,淡淡扫过东方泽默立的身影,朗朗道:“三位证人是镇宁王,明曦郡主,还有太尉千金梁如月!”

此话一出,百官心中俱是一凛,镇宁王东方泽与明曦郡主联姻已成定局,三公之一的丞相苏相如毫无疑问地是他背后支持的第一大势力,而转眼之间,又与太尉千金三人一同出游,难道这其中又有着什么预兆?要知道太尉梁实初可是手掌京都三万守卫兵权,当今圣上最信赖的朝臣之一!

所有人不由自主地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东方泽,质疑的目光,似乎都在揣测着他的动机,而东方泽神色坦然,一如古井深潭,无波无澜。

皇帝微微眯眼,锐利目光直视东方泽,“镇宁王。”

东方泽缓步出列,沉静回道:“回父皇,战将军方才所言与儿臣昨晚所见并无任何出入。”他言简意赅,没有多说什么,只淡淡抛出这一句,静了一瞬,随即又道:“儿臣认为,为示公允,最好还是请明曦郡主与梁小姐一同上殿,将此事说明。”

东方泽虽然语焉不详,但是毋庸置疑的口吻,却已经间接承认了一件事实,那就是嚣仲守的确对战无极态度不敬,做了以下犯上之事。

皇帝面色微冷:“传。”

大殿上寂静无声,却隐隐透出暴风雨来临前夕的沉闷,人人心中都在暗自揣测,今日殿堂上即将发生的事,只怕会引发朝中更为深远的变动!

苏漓接旨上殿,与梁如月在殿外相遇,不约而同对望一眼。二人此刻已经完全明了,皇帝宣她们上殿的意图。

皇帝坐在高高的龙椅上沉声问道:“你便是太尉的千金梁如月?”

梁如月身子微微一颤,鼓足勇气答道:“回陛下的话,正是。”

皇帝见状,微微一笑道:“好,你将昨晚去天香楼,见到的事讲给朕听听。”

听到皇帝和颜悦色,她鼓起勇气抬头,看到父亲梁实初沉稳的目光,在暗暗鼓励着她,心中惧意顿时又消了几分,当下将昨晚的前因后果,细细道来。苏漓暗自忧心,却听到皇帝威严低沉的声音道:“明曦,梁如月所言,可有何遗漏之处?”

苏漓悚然一惊,急忙敛了心神,昨晚的事,东方泽、梁如月都是证人,她当然不能随便砌词敷衍,当下沉声回道:“回陛下,梁小姐所言句句属实。”

“嗯。”皇帝若有所思地点头道:“既然犯错,战将军下令责罚也是应当,似乎并无欠妥之处,摄政王是否过于小题大做了?”他深沉的目光中,有一丝冷意瞬息而逝。

苏漓心头顿时一凛,嚣仲守犯错挨打是一回事,这战无极越权私惩却是另一回事,可听皇帝的话茬,似乎并无责备之意,偏袒之心极为明显。如此看来…倒像是在谴责黎奉先多此一举?

黎奉先脸色立时一变,按捺不住反驳道:“陛下,如今三名证人皆能证明,战无极越俎代庖,私下惩戒,按照大晟军律,理应官降一级!”他拂袖上前一步,口气甚是强硬,一双厉眼冷冷扫过战无极年轻挺拔的身影,曾经横扫沙场的三军统帅,身上一瞬散发出来的威严,令人望而生畏。

面对黎奉先毫不退惧的态度,皇帝眸光阴沉,没有答话。

战无极微微眯了眯眼,不自觉地挺直了身躯,他本就生得比常人高大威猛,站在百官之中更是高出半头,犹如鹤立鸡群。他反唇相讥道:“王爷的红焰军,素有严谨威名,如今出了嚣仲守这等败类,若不及时惩戒,难正军威!”他冷冷回敬,毫不示弱。

黎奉先怒意顿时上涌,气极道:“本王治军,何时轮到你说话?即使嚣仲守有错,你越权也是事实!本王愿领这治军不严之罪,你战无极,也该受这越权之罚!”

战无极唇角微微一动,只是一闪而逝,却令苏漓心惊一分。这神色,分明是得逞后的笑意!

“昨晚天香楼一事,无极自认确有不当之处,但为正我大晟军威,无极不得不如此,还请陛下降罪!”说罢,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神情坦荡无畏,一副大义凛然之态。

这一招以退为进的慷慨言辞,仿佛随着他重重一跪,撞进了殿上众人的心底。殿上百官的表情,明显对他表露赞同之意者居多。如此一来,倒显得黎奉先在无理取闹。

殿上气氛再度陷入沉寂,苏漓脸色微微泛白,忍不住上前一步,“陛下!”话音未落,所有人的目光刷地,齐齐投向自己。只是话一出口,再无收回的余地,苏漓咬牙道:“明曦认为,嚣仲守犯错应罚,战将军也一样犯了军规,按大晟军律,战将军也应受到处罚!”

皇帝脸色微微一沉,还未及说话。

“明曦郡主所言极是!身为军人明知故犯,论例更应该受到责罚!”随着一声沉喝,东方濯的身影飞快走上殿来,凌厉双目熠熠生光。

众人微微一怔,宫中传闻静安王东方濯自明曦郡主与镇宁王东方泽联姻之日,昏倒在地后便一病不起,多日来都没有上朝,为何此时早朝过半,他却突然来了?

往日妥帖合身的朝服,如今穿在身上已显宽大,他脸色略显苍白,本就轮廓分明的俊朗五官越发突出。

苏漓心头一紧,多日未见,他竟已瘦成这个样子,用形销骨立来形容,绝不为过。

“儿臣参见父皇。”东方濯上前拜道。

“你方才所言,就是要朕下令处罚战将军了?”皇帝冷冷道。

东方濯仿若未觉,沉声答道:“儿臣以为,战将军身为军人,更应该以身作则,与嚣仲守一事同理,做错,就该受罚,而不论其他!”

皇帝未置可否,沉吟片刻,将问题抛给了东方泽,“镇宁王,你对此事有何看法?”

百官心中又是一震,皇帝主动询问东方泽的意见,显然心底是对他十分看重。如今两位皇子,谁在皇帝心中分量更重一些,已经不言而喻。

东方泽静静回道:“不论父皇如何决断,儿臣没有任何异议。”

明知道以他的立场,只能,也只会这么回答,苏漓还是忍不住心头一痛,她狠狠闭了下眼,将满心酸涩强自压住。

皇帝眼光一闪,思忖片刻,缓缓道:“天香楼一事,战将军虽然有处理不当之嫌,但归根究底,用心良苦。这样吧,减去三月俸禄,以示惩罚。”

“陛下!”一声惊呼脱口而出,黎奉先身躯巨震,他简直难以置信,擅越军权是何等严重的违纪行为,到头来竟然只是落得如此无关痛痒的责罚!

“末将遵旨!”战无极立即应声,大声谢恩后起身,骄傲疏冷的姿态,略带挑衅的对上黎奉先。

东方濯急切地还想再开口,却被皇帝冷脸挥手打断:“摄政王多年为国事费心操劳,身体欠佳,此次确有治军不严之过,传旨,京都城外驻守的红焰军十万,从即日起由骠骑将军战无极暂为接管。”

“末将遵旨!”战无极大声道,他眸光冷冽,唇边噙着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

虽然心有准备,黎奉先却仍旧忍不住踉跄后退几步,终于还是走到这一天!曾经有人提醒过自己,功高盖主,终是君王心头大忌!这世间,似乎没有什么可以永远留住,挚爱的女人,呵护的女儿,无上的权势,逝去的情怀…这一瞬,黎奉先双眼沉寂,心如死灰。

苏漓站在他对面,清晰的感受着父王的无奈与哀痛,一时之间竟无话可说。

此时此刻,没有人不在心底唏嘘低叹,曾经骁勇善战,威风八面的摄政王黎奉先,终于走下了万众瞩目的舞台!

而这一切,也许,只是一个开始。

一年一度的秋猎大会,本该在十月举行,却因黎苏案重翻未结,明曦郡主选夫未定,而得帝恩准,推迟到了十一月下旬。

秋色渐重,冬意初现,狩猎的岐山皇家猎场内,已有了丝丝寒意。

天色蒙蒙亮时,东方泽带着随身侍卫盛秦,快马赶往郡主府。他一身黑色猎装,出现在苏漓面前,竟看得苏漓不由自主地呆了一下,他本就生的高大俊美,这身利落的装束,更衬得他英姿伟岸,气势逼人。

东方泽也打量着眼前的佳人,浅绿色的猎装,完美地包裹住她纤细的身躯,勾勒出她优美的曲线,动人心弦。腰间紧束,更显得不盈一握,东方泽心中一动,伸手一把揽住她的纤腰,望着她眉宇间平添的英气,笑道:“都说汴国女子英姿飒爽,苏苏这身装扮,定不输她们半分!”

苏漓身子莫明一僵,微微侧身,躲开了腰间的大手,似不在意地笑道:“你见过汴国女子?”

东方泽笑笑没答话,示意苏漓上马,与他共乘一骑。苏漓却笑道:“王爷请先行。”

东方泽目光微闪,手掌里似乎还有一丝淡香的余温,刺得他手心痒痒。却不勉强,笑了两声,翻身上马。与她相处愈久,愈知道她的脾气。有些事,的确急不得。

二人骑马出城,挽心和盛秦紧紧跟在后头。刚到岐山脚下,却意外见到东方濯等在那里。

青色猎装,英俊不凡,跟从前的他比起来,仍然有些消瘦憔悴,但精神明显好了许多。他看也不看东方泽,一双俊目定定地望着苏漓。眸光复杂,没有说话。

二人行近,东方泽勒马笑道:“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这话果然不假。二皇兄今日看上去,病体痊愈,精神俱佳。”

东方濯却冷笑道:“即便真有喜事,也不见得就是本王的!”说完扫了苏漓一眼,欲言又止,“驾”的一声,当先纵马朝歧山猎场奔去。

不知这二人打的是什么哑谜?苏漓微微蹙眉,挽心这时上前,附耳低声道:“早上刚收到消息,汴国的昭华公主已来了晟国京都。公主善骑射,怕不会错过这秋狩。”

昭华公主阳璇?!汴皇最宠爱的小女儿,听说相貌绝佳,个性直爽泼辣,是个得理不饶人的主,汴国大多数男子对她又爱又怕。此时她来晟国京都,难道真的只是狩猎?

莫名的,心里陡然生出一丝烦乱,那公主人还未见到,她就已经感觉到有两分不安的情绪在心中涌动。苏漓不由自主地皱眉,转头看向东方泽,只见他盯着东方濯消失的背影,脸色暗沉,眸光深冷。

阳骁娶苏漓不成,显然,如今汴国已经有了另外的打算。公主此时来京,莫不成有联姻之意?如果公主嫁了东方濯,对东方泽必然不利,但如果…公主想嫁的人是他,那她又该怎么办?

猎场在岐山以东,从山脚到猎场行宫,骑速稍快些的,也得一个时辰才能到达。东方泽考虑到苏漓,没敢走得太快,其实他不知道苏漓骑术极佳,只是不敢表露出来。黎奉先曾是晟国六军统帅,骑术箭术,天下闻名,她小时候经常缠着父王教她骑马射箭,虽不敢说尽得真传,但比起一般人,肯定是出色不少。

当东方泽与苏漓到达行宫时,已经日上三竿,己时过了三刻。宫内校场内除了守卫已空无一人,狞猎大队早已出发,独见皇后一人,端坐帐中,与身旁的几位女眷说话。苏漓抬眼一扫,赫然见到了久病初愈的黎瑶。她一身鹅黄的衣衫,衬得脸色仍然有几分苍白,清瘦的身子,仍是我见犹怜。

看到苏漓与东方泽一同进了账来,她苍白的脸色更白了一分,却飞快地低下了头,眸光黯淡。

苏漓和东方泽上前见礼,皇后略略沉目,淡淡责备道:“何以来得这么晚?陛下和静安王都已带着众人进了围场,你父皇见你迟迟未到,好生不快!”

东方泽镇定回道:“母后教训的是,都是儿臣的过错!儿臣这就去猎场,一定猎得头功,以赎这晚到之过!”他自信满满的样子,仿佛胜券在握。

皇后凤目之中阴霾一闪而逝,慈爱笑道:“好,陛下说了,今日表现最出色的,会有丰厚的奖赏!大家为了这份奖赏,都卯足了劲,想争这头功。泽儿你虽然来晚了,相信以泽儿的本事,定有收获!”

东方泽淡淡垂眸,恭敬笑道:“多谢母后!如此儿臣更要努力,不让父皇和母后失望!儿臣先行告退。”说罢拉着苏漓出了大帐,东方泽面上的笑容即刻冷了下来。苏漓知他心意,只轻叹了一口气,没有多话。

“苏苏,看本王今日如何夺得这头功彩头!”他翻身上马,冷漠的眼光在转到她脸上时,即刻焕发出志在必得的光彩!

苏漓不禁精神一震,不由展颜笑道:“王爷的本领,苏漓毫不怀疑。”

他哈哈大笑,策马疾奔,豪气干云。苏漓连忙快马跟了上去。挽心、盛秦紧随其后。

皇家猎场森林茂密,地形复杂,虎豹成群,四下都是沙沙声。乌骓马蹄声铿锵,所过之处,尘土飞扬。

前方树林隐蔽处,一只通体长满暗黑褐斑的墨豹,隐藏在深密的丛林中,几不可见。东方泽远远地,嗅到了野兽的气息。

深沉的眼眸,闪过专属于猎人的光芒。东方泽持弓搭箭,刚要瞄准那只豹子,却听嗖地一声,左侧方的树林里,一支利箭卷着凌厉的风声朝他呼啸而来。

第十八章 该不该让给她?

苏漓心中一惊,还未来得及出声提醒,只见东方泽面色一凝,仰身朝后,那利箭几乎擦着他鼻尖飞过,噗一声射进右边的丛林里。

盛秦惊得跳起,刷一下拔剑喝道:“何人如此大胆?!”

东方濯手持弓箭,从左侧丛林策马而出,面色无波,却隐有煞气。只是那丝煞气瞬间而逝,快得让苏漓以为自己产生错觉。他身后的侍卫赵旬飞奔上前,将那射入东方泽身后树干的利箭拔出,箭头钉住的,还有一条青蛇。

盛秦一时怔住,东方泽沉声笑道:“二皇兄好箭法!”

仿佛听不出弦外之音,东方濯不屑地冷哼一声道:“本王看着那蛇不顺眼,射着玩罢了。只不过六皇弟看准的墨豹跑了,心里着急得很吧!六皇弟想争这狩猎头功,怕是没那么容易!”他的目光,深深地朝苏漓看去。

“跑了再找便是。围场这么大,前方林深兽多,还怕猎不着吗?就看皇兄的马,能不能快过本王了!”东方泽淡笑。

东方濯面色一沉,“六皇弟的乌雅举世无双,只是别忘了,身后还有佳人追随。”

东方泽目光微沉,“不劳二皇兄费心,本王忘了谁,也不会忘记苏苏。苏苏,过来。”他回头朝她伸手,冲她温柔一笑。

苏漓驱马向前,却没有将手递给他,只淡淡道:“墨豹跑了,王爷还是快追吧!”她不喜欢被他们兄弟二人拿来说事。从前的苏漓或许柔弱,如今的她,并不需要别人时时刻刻将她当成一个弱者来保护。

东方泽眼光一闪,飞速伸手,揽住她纤腰,竟将她一把带到他身前,紧紧抱住。

苏漓皱眉,抬头看到他眼眸深沉,狂澜暗涌,深知此时如果挣扎,必会引他多想。因此,虽心有不快,她仍然沉默地待在他怀里,没动。

怀中女子体肤幽香,阵阵传来,东方泽心头莫名涌起一阵悸动,竟控制不住,低头朝她颊上吻去,仿佛着魔一般。

苏漓见他头猛地低下来,微微一惊,下意识一偏头,他的温热的唇,便落在她的脸上。

当着这么多外人的面,这样亲热,令苏漓脸色微微发红,心中暗恼。东方泽怎么突然变得如此孟浪?不分时候场合!莫非订了亲,他认为她迟早都是他的人,便不再顾忌?

苏漓皱起眉头,抬手推他,只听左侧传来一声冷哼。

东方濯双拳紧握,瞳孔遽缩。眼见所爱之人与他人亲热,他甚至没有立场,也没资格去阻止,东方濯心头好似被人狠狠插了一把利刃,疼痛欲死,却无可奈何。不禁咬牙道:“赵旬,走!”深吸一口气,他调转马头,强迫自己不再看她泛着红潮的面颊,朝另一个方向疾奔而去。没有忘记,她在他面前所流露出的恐惧、愤怒,还有深深的厌恶,而在另一个人的怀里,她的恼怒如同娇嗔,只会让人心痒难耐,不忍罢手。

东方泽深知此时此地并非亲热的好时机,但体内澎湃的**竟然疼痛难忍,令他不自觉地收紧了双臂。怀中的佳人显然极为不安,一双美眸已染上薄怒。

“王爷!”她终于控制不住轻斥出声,“再耽搁,这头功就是旁人的了。”

她转过头,欲跳下马背,东方泽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忽略那怪异的疼痛感,松开了她,苏漓趁此空当,跳下马背,飞身骑上自己的马,动作利落干脆,朝前飞奔而去。

东方泽一愣,顾不得多想,连忙追上去。与平常的优雅高贵略微不同,肆意驰骋的女子马上身姿矫健利落,英姿飒爽,骑速虽快,但沉稳有加。他不禁挑眉道:“早知苏苏的骑术如此了得,我又何必为你耽误行程!”

苏漓淡淡笑道:“我还以为你是为了沿途欣赏风景。”

东方泽沉声一哼,又道:“你从小不出相府,这骑术是跟谁学的?不会也是明玉郡主在梦里教你的吧?”

苏漓眉梢轻挑,“不行吗?”

东方泽看了看她,眸光微沉,不再说话。通过解毒一事,他确定了她的心意,却越发猜不透她的想法。既然她是真心喜欢他,为何又如此防备,在他面前一句真话都不肯讲,还越来越逃避和他的亲近?

追了一路,不见墨豹的影子,苏漓正想说,是不是追错方向了?这时,隐藏在远处丛林里的墨豹,敏锐地感觉到猎手的追踪,投来凶狠敌意的注视,进而动作敏捷地飞奔向更深的丛林。

东方泽这一次岂可放过,迅速搭箭,满弓而出,只听嗖的一声,带着凌厉的劲风,锋锐的箭矢,竟如螺旋般飞速前进。

野兽的怒吼,随之而起,响彻天地,令围场内所有的猎手皆为之一顿。

苏漓和挽心俱是一愣,下意识地对望一眼,东方泽箭术超群,从无虚发,果然不假。这般螺旋式的射箭手法,虽然比直射更加精准,但速度却大打折扣,因此无人会用。然而在东方泽手上,这箭矢的飞射速度,却只有增无减,又是这么远的距离,她甚至还看不见猎物在哪,他却能精准地射中,可见他不仅箭术了得,直觉敏锐,内力更是深不可测!尤其如今情花之毒已解,他也再无顾忌。

盛秦立刻去捡猎物,东方泽与苏漓驱马向前,而就在此时,林中深处,一个女子兴奋大叫:“射中了!射中了!”

伴随着开朗爽直的女子脆笑,一道火红的身影仿佛天边的云彩,飞一般地急掠过来。火红的衣裳,异族的装扮,来人年约十五六岁,满头青丝被高高束起,随着她纵马狂奔的身影,在空中翻飞飘扬。彩珠绕额,盘在头顶,阳光透过密林的间隙,照在她头上的彩珠,五彩光华绽放,粲然耀眼。而比这珠子更耀眼的,是那女子英姿勃发的面孔,和充满阳光的爽朗笑容。她策马快奔,须臾便到了眼前。

这般夺目的光辉,若非对方是女子,乍一看,苏漓几乎要以为是阳骁来了!

她身后跟着一个同样是异族装扮的青衣侍女,不住地笑道:“公主,这头功一定是您的了!”

红衣女子清脆的笑声响彻云宵,仿佛灵燕一般。“吁”的一声,红衣女子勒住缰绳,抬头一看到东方泽,惊奇地“咦”了一声,美丽的大眼愈发明亮照人。好奇地将他上下打量似乎从没见过那么俊美的男子!

那女子眼光一转,视线又落在苏漓的脸上,目光又是一亮,顿时充满了新奇和探究。

盛秦见青衣侍女去动墨豹,皱眉拦道:“这是我家王爷射中的!你不能动!”

那青衣侍女一愣,立刻横眼道:“你胡说!这明明是我家公主射中的!喏,你看,我家公主的箭,还在它身上!”青衣侍女将墨豹翻开,乳白色的腹部,插着一支白色的羽箭,箭杆上“昭华公主”四字清晰入目。

果然是汴国最有名的昭华公主阳璇!虽然一眼就猜出对方身份,但此时苏漓还是忍不住心里沉了一下,转头朝身边的男子看了过去,只见他深沉的目光正望着对面,那骑在马上一身鲜亮红衣,璀璨夺目的女子,他眼中流露出一分欣赏。

盛秦微怔,立刻又将猎物翻了过去,指着墨豹脖子上的一支黑羽箭。箭杆上清晰明了的“镇宁王”三字,昭示着猎物的归属。

那青衣侍女登时瞪眼,原来东方泽和那昭华公主阳璇竟同时射中了这只墨豹,颈间一箭自是致命所在,腹部一箭也扎得极深,很难说,究竟是谁射死的。

“公主!他们要抢您的头功!”青衣侍女愤慨起身,激动叫道。

盛秦怒声反驳:“这只豹,本就是我家王爷从那边一路追来猎杀,你们抢人猎物,还恶人先告状!”

两边的主子还没发话,下人几乎吵起来。

东方泽淡淡挑眉,道:“汴国昭华公主,相貌出众,英姿飒爽,武艺高强,尤善骑射,果然不假!”

那红衣女子眨了一下眼睛,被人当面这么夸奖,也无一般女子的娇柔羞态,反而灵动笑道:“晟国鼎鼎有名的镇宁王,俊美绝伦,才智超群,冷漠疏狂…其实你没有传言中那么冷!这样正好!在该冷的时候冷,该温柔的时候很温柔,这样的男人,最有魅力!我最喜欢!”她笑得很开心,仿佛遇到了上天赐给她的最合意的男子。

苏漓心中又是一沉,面色却毫无波澜,抬眼去看东方泽,却不料他的眼光扫来,苏漓暗含淡笑,似在说,你又有倾慕者了。

东方泽唇角微扯,也只是淡笑,未知他意。

只听阳璇又道:“本公主初来乍到,这只黑豹,镇宁王让我如何?”她笑容爽利,眸光灿亮,让人几乎无法拒绝。

东方泽却面无表情道:“公主既开尊口,本王自当给公主这个颜面,奈何本王已在皇后娘娘面前承诺,要用这头功赎晚到之过,还请公主见谅。”

见他竟然毫不相让,阳璇笑容终于淡下去,一双带着英气的秀眉,略略皱了起来,目光坚定道:“本公主也在晟皇陛下面前说过,要用头彩换晟皇丰厚的奖赏!所以这头功,我一定要得!”

东方泽眼光沉了下去,面色无波,眸光犹如冰刀一般,冷冽的气质瞬间爆发出来,好似要冻结空气。

青衣侍女面色一变,不自觉地退到阳璇身边。阳璇心神一凛,座下的马儿似乎也感受到威胁,竟扬头嘶鸣,生生往后退了两步。

原来这才是他的冷傲,深刻在骨子里!

气氛一瞬陷入胶着。

他们都明白,狩猎,头彩十分重要,显然此刻两人都没有退让的意思。

这时,周围传来纷乱的马蹄声,晟皇带着黎奉先、战无极、梁实初等人,顺着墨豹临死前的惊天怒吼,寻了过来。不一刻,东方濯也出现在后方。

看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巨大野兽,皇帝一高兴,神采焕发,笑道:“看来头彩已经有人摘了,这只豹子,是谁猎杀的?”

不等东方泽开口,阳璇已翻身下马,朝皇帝行礼笑道:“回晟皇陛下,是昭华…和镇宁王同时猎杀,昭华正想请示陛下,这头功…到底算谁的呢?”

东方泽与苏漓也翻身下马,上前行礼问安。

皇帝道了声“免礼”,吩咐禁卫军统领萧放上前查看。

萧放年约四十,身材高大,肤色黝黑,曾跟随晟皇征战沙场,统领禁卫军已十年,深得皇帝信任。他领旨翻身下马,上前仔细查看墨豹身上的羽箭,一时也难以决断。回头道:“禀皇上,镇宁王一箭封喉,公主之箭入腹极深,无法判断猎物到底为谁所杀。”

皇帝闻言沉吟半晌,似乎的确非常为难。

梁实初想了想道:“陛下,微臣认为,从猎物中箭的位置来判断,颈部的黑羽箭应当是致命的一箭。”

战无极立刻冷声道:“梁太尉此言差矣,颈部一箭虽然精准,但腹部一箭,只要够深,也可致猎物于死地!”

皇帝看了看东方濯,转眼又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黎奉先,问道:“摄政王以为呢?”

原本今日的狩猎,黎奉先并不想来,奈何每年狩猎,围场安防都是由他负责,前不久,刚被削减了大部分兵权,此时再推辞不来,只怕会惹皇帝徒生疑虑。

见皇帝点名问话,黎奉先皱了皱眉,道:“既是两人同时射中,两箭皆可毙命,无论判谁头功,都不公平。”

皇帝眼光微闪,“那依摄政王的意思,如何才算公平?”

黎奉先心头微沉,皇帝近年来,已经很少像这样问他的意见,今日似乎有些不寻常,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寻常。头功虽然重要,皇帝若是要赏,两人皆赏也并不是不行。如今明明难决高下,却偏要去争论这第一之功,显然不是那么简单。

苏漓见黎奉先眉头紧皱,半响不答,当下心思一转,恭敬笑道:“陛下,明曦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讲。”

皇帝转眸看她,淡淡道:“讲。”

“谢陛下!明曦觉得,三位大人所言皆有道理,本来箭术讲求的就是快、狠、准,穿透力强,梁大人根据中箭位置来判定输赢,战将军领兵征战多年,只重结果,不重手法、过程,都不无道理。而摄政王所提出的公平,更是彰显我们大晟皇朝的威仪所在!”

黎奉先愣了愣,呆呆地看着她,记忆一下子被拉到很久远的以前,那时候,他手把手教黎苏射箭,说的就是这句话,“箭术讲求快、狠、准,穿透力强,苏苏就把那个靶子当成你最恨的人,瞄准它,用力射出去!”

“父王,苏苏没有恨的人,怎么办…”

如果他的苏苏还活着,现在一定有了非常恨的人吧?想起昔日里,满心宠爱的女儿,黎奉先的心里不自觉地涌上悲戚。

感受到父王投来的悲伤目光,苏漓连忙垂眼,只听皇帝问道:“明曦有何好主意?”

苏漓道:“回陛下,明曦认为,可以让王爷和昭华公主,另行比试一次!谁赢了,这头功就算谁的。”

既不偏袒,又能分出胜负。

皇帝点头道:“好!昭华公主,可有异议?”

阳璇望向东方泽,眼中透出的欣赏和兴趣,大胆而直接,已有了跃跃欲试的神色,爽朗笑道:“能和镇宁王比试箭术,昭华求之不得!”

东方泽微微蹙眉,看了眼苏漓,只见苏漓面色平静无波,仿佛全不在意。东方泽不禁眉心一沉,内心顿时生出两分不快来。

正要应话,这时战无极突然说道:“陛下,微臣认为,明曦郡主此提议固然不错,但仍然不够公允!”

苏漓面色微沉,战无极这是想抬杠吗?抬眸问道:“明曦愿闻战将军高见!”

战无极扬声道:“公主远来是客,我们是主人!传出去,别人会说我们大晟皇朝以大欺小,况且,男人跟女人比箭,赢了也不光彩!只会有辱镇宁王的名声!”

“那战将军觉得,怎么才会光彩?”苏漓心中一动,如此看重男女之别的战无极,此刻恐怕另有目的!

“当然是女人和女人比试!”

此话一出,众人皆愣。东方泽面色无波,望向战无极的眼光却一瞬变得深冷锐利。

战无极一向狂傲,目中无人,尤其看不起女人,更看不上欺负女人的男人。以他一贯的行事作风,会提出这种提议,谁都不奇怪。只这猎场内的女人,除了阳璇和她的侍女,就剩下苏漓和挽心。挽心的身份毕竟是下人,自然不可能和公主比箭,剩下的,就只有苏漓。

第十九章 女人之间的较量

众人一时沉默,战无极之心,已昭然若揭。

挽心面色已变,欲上前却被苏漓伸手按住,淡笑道:“战将军的话也有道理。公主是客,自然不能欺负怠慢。既然如此,就由本郡主和昭华公主比试吧!只是明曦箭术不精,怕是要让公主失望!”

皇帝眼光一沉,不由自主地朝战无极看去。两女比箭,明面上是公平,但输了,毕竟脸面上不好看。他原想让东方泽上场,即使公主输了,他多赏赐安慰,以显大晟国国威,却不料这战无极死脑筋,非要让苏漓上场!

战无极脸色未动,冷冷道:“听说明玉郡主曾夜夜入明曦郡主之梦,学尽诗词歌舞,但凡明玉郡主所长,无所不授,而明玉郡主幼时便跟摄政王学习骑射,尽得摄政王真传!本将军刚才也闻明曦郡主所言箭术要领分毫不差,猜想郡主骑射之术定然会让我等大开眼界!”

此番话虽然说得冠冕堂皇,却听得人心惊肉跳!托梦之说虽然玄妙,却并不能让人信服。苏漓凭借机智屡屡化险为夷,不料却又让这个战无极提了出来,惹起帝王疑心!苏漓眸光一沉,冷声道:“战将军太看得起明曦了。明玉郡主虽有所授,但练箭远非一日之功!”

“以郡主的聪明才情,又深得明玉郡主真传,相信明曦郡主,定不会辱我大晟国威!”他面色森冷,说出来的话也是**的,一口一个明玉郡主,仿佛生生要将这里许多人的伤口撕开来看个清楚。

黎苏小时候是练习过骑射,骑术尚佳,箭术比一般人也要强上许多,但汴国是马上民族,汴国公主常年骑马射箭,以此为乐,并博得天下美名。而且,这位公主一出手就射中一只墨豹!豹乃所有动物之中奔跑速度最快也最不易猎中的动物之一,可见她与东方泽箭术旗鼓相当,苏漓再自信,也明白要与阳璇比试,胜算不大。

然而,战无极已将话说到这个份上,连皇帝也不曾驳斥,苏漓知道,再说下去只会让人不快。人人都说战无极忠直不阿,对党派阴谋斗争极为不屑,可他今日所说之言,却让她对他刮目相看,只觉得这个人,并不像是一个没有心机的人!

转头看向东方泽,只见他目光一动,竟沉声笑道:“如此也好,明曦郡主是本王未来的王妃,代替本王与公主一决胜负,合情合理。”

苏漓一愣,清眉微微皱起,东方泽不着痕迹地附耳轻声道:“我相信苏苏,一定会赢!”

苏漓抬眼,对面阳璇一双美目,定定将她望着。骄傲自信的光芒,令那女子看上去更加夺目,好似这场比试,她已经赢定了一般。

苏漓忽然笑了一下,抬头道:“蒙王爷不弃,苏漓恭敬不如从命!”

阳璇开心笑道:“明曦郡主够爽快!难怪我四皇兄对你念念不忘,你不只长得好看,个性也不像别人口中所说的那些扭扭捏捏的女人,我喜欢你!”她说喜欢的时候,笑得倒是真诚。

苏漓却不由自主地竖起防备,汴国之人,给她的感觉都非常神秘,尽管他们看起来无害,但却绝不简单,阳骁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而这个阳璇,给她的感觉,跟阳骁还不一样,她直觉,这个人很危险。

“那我们开始吧!”阳璇一笑上马。

苏漓却淡淡笑道:“公主想要如何比试?若是单纯寻猎物比箭法,未免太过单调无趣。”

阳璇立刻好奇地问道:“除此之外,还有更好的比试方法吗?”

东方泽思索道:“本王倒有个好玩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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