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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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漓一惊,抬头看他,他嘴上虽然笑着,可眼中却并无丝毫笑意,神情看似不太认真,但她分明觉得他此刻无比正经。眼底的窥探,似要将她看穿。苏漓忍不住心头一跳,却只淡淡道:“是吗?夏伏安就是夏伏安,还能像谁?”

“你没看出来?”阳骁偏头看她,显然不信,复又笑道:“以你现在的武功,连我都很难占到便宜,你如果没将他看成另一个人,我不信他能近你的身!”

苏漓微怔,没有说话。窗外吹来一阵风,前方烛火轻闪跳跃,映在她眼里的光,明灭不定。

阳骁心里咯噔一声,眯了眯眼道:“你不会因为一个背影相似,就看上那小子了吧?你这么急着关了他,是不是担心我会对他不利?”

他猛地凑到跟前,俊脸她眼前突然放大。

苏漓抬头冷冷地望着他。她看上去似乎很平静,眼睛里除了冷漠没有别的情绪,可阳骁却觉得她的心里并不平静。他忽然笑道:“只是背影相似,你就对他另眼相待,回头我找人照着他的脸做张人皮面具,天天戴着在你眼前晃,那你会不会想嫁我?”

苏漓不知他说这话,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但她望着他的眼神一分一分冷沉下去:“胡说什么?我若要嫁他,何必千辛万苦来到汴国?!”

阳骁脸上在笑,心里却沉了下去,东方泽终究还是她的禁忌,碰不得说不得,他暗暗叹了一口气,目光一转,咧嘴叫道:“我跟你开玩笑的,你当真了!”

苏漓沉着脸,不说话。阳骁拉着她在桌边坐了,扫了眼桌上已然冰凉的饭菜,他眸光一闪,朝她笑道:“来来来,陪我吃饭,我饿死了。”说着就去拿碗筷。

苏漓面色微变,忙制止道:“我叫厨房给你做新的。这些已经凉了。”说罢唤来沫香,撤去饭菜。

阳骁飞快拦道:“别呀,这些看着就很好吃,我在宫里帮父皇批阅奏章时没少吃凉饭凉菜,这些算什么!我就吃这个。”

苏漓暗叫不妙,这全是东方泽亲自做的,阳骁在晟国待过一阵,若真吃了,必能尝出这是地道的晟国菜,岂是汴国人在短期内所能学成?

看他拿了筷子去夹菜,她目光一沉,站起身道:“那你慢慢吃吧,凉了的食物再美味,我也没兴趣。”说完,她抬脚就走。

阳骁脸色顿时垮了下来,连忙搁了筷子扯住她道:“别啊,你别走,你走了,我一个人吃什么都没意思…好好好,我听你的。来人,这桌菜撤了重做。”

半个时辰后,一桌新的饭菜摆了上来,腾腾冒着热气,阳骁帮着她盛饭夹菜。苏漓本没什么胃口,但不得不勉强用上一些,而阳骁先前口口声声说他饿死了,却也没比她多吃几口。

这一晚上,他拉着苏漓又说又笑,白日的不愉快他绝口不提,晚上看到的那一幕他也好像当没发生过。

他一直在说,也不管她是否有回应,他只是不停地逗她开心,似乎要占满她的思绪,让她至少在这一刻眼睛里只有他,没时间去想别的人别的事。

苏漓一直勉力支撑,言语虽少,却也不赶他走。直到三更过了,两层面具也掩盖不住她满身的疲惫,阳骁这才恋恋不舍地让她回屋歇息。

看着她的身影一点点消失在视线的尽头,他脸上的笑容逐渐淡去。她的心不在这里,他再如何千方百计哄她开心,也比不上一个人的背影更能影响她的心情!

屋外忽来一阵冷风,烛火晃了两下,灭了。屋内陷入一片寂静的黑暗,门口月光泛着凉白,映在他眼角,几分落寞,几分叹息。

他坐在原处,一动不动,有时候,他也可以如此安静。

圣女寝殿内此刻却灯火辉煌,人影绰绰。

挽心早已等在那里,项离、江元、秦恒也全都到了。个个都垂着头,面色有几分凝重,如今是他们四个分管八大分舵,总坛中有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混了进来,他们居然全无察觉,心里怎能不沉。

见苏漓进了门,四人忙上前行礼,挽心担忧问道:“小姐,四皇子没看出什么吧?”

苏漓摇头,轻轻揉了揉眉心,头有些疼,她担心的人不是阳骁,而是那个不达目不罢休的东方泽。上次她已是费尽心机才将他送走,他身受重伤却还如此快又潜了进来,他对她的执着,已经超乎寻常。

“当务之急,尽快找出盛秦等人,带来见我。”苏漓皱眉吩咐。东方泽在此,那几人也必定潜伏在教中各处。她想了想,又道:“先从白云舵查起。”

白云舵归项离所管,项离微微诧异,不明所以。挽心目光一动,抬头惊道:“上回沫香之事,莫非不是巧合?”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定是他先得了消息,故意在她面前提起秦生买“乌珍珠”之事,引她起疑,这才去白云舵救下沫香。苏漓微微垂眼,复杂难辨的情绪被掩藏在浓密的眼睫之下,她缓了缓,又道:“还有一个地方也要查。”

“碎月舵!”挽心、项离、江元三人几乎异口同声,唯有秦恒一时没反应过来,奇怪地看着他们。

项离笑道:“碎月舵负责教内所有药毒研究,他要带门主走,必会想尽办法查找绝情丹解药。”

“不错。”江元点头,却又摇头,神色凝重道:“只可惜绝情丹非同一般,即使真有解药,也未必在碎月舵。”

挽心暗了眸光,叹道:“无论如何,我们就先从白云、碎月这两大分舵查起。如今他人已被关,那几人必定着急,查起来应该不难,只要小心别被四皇子察觉就是。”

江元道:“此事还须尽快解决,暗房之地阴暗潮湿,极易引发体内寒毒。”

苏漓眸光轻轻一颤,寒毒…

“说起这寒毒,他说小时候在雪地里躺了三天肯定是骗人的,其实是在澜沧江里种下的吧?!”项离似乎很好奇,目光却悄悄往苏漓瞥过去。

“这还用说!我秦恒平生很少佩服什么人,但我是真佩服他!想当初,为了接应门主,我在江里泡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冻得手脚僵硬,想不到他为了寻找门主,竟然能在那里头待上七天七夜!真是难以想象!”

不知道要有多坚定的意志力,才能支撑着一个人在那样冰冷的江水里寻人七日而不死…

苏漓心底猛地一震,一直以来,她以为,不去听不去想不去面对,那一切的记忆,便会随着时光远去。可是她却没想到,那些曾深深镌刻在心底深处的感觉,就如同溶进了骨血之中,一旦有了滋长的机会,便会悄无声息地出现,令她毫无防备地被击中。

此刻听到这几人你一言我一语,苏漓双眼酸涩难忍。无法再听下去,她几乎没有力气地挥退四人,将自己一个人关在了门内。屋里寂静的只有她呼吸的声音。苏漓闭上眼睛,捂着心口,半伏在桌子上,内心的隐约的痛楚令她无法动弹。她只能听着自己的呼吸,任那痛苦一点一点地肆虐,直到她疲累得支撑不住,终于沉沉地昏睡过去。

次日黄昏,项离果然在白云舵查到了盛秦,苏漓还来不及召见,圣心殿内忽然来了一位贵客。

第十八章 能否原谅?

她是个女人。身穿黑衣,头戴斗篷,大半张脸被掩在漆黑的斗篷内,看不清面容。

她带来了皇帝的密旨。密旨内容非常简单,只有四个字——

杀东方泽!

苏漓登时愣住,她知道圣女教就等同于皇帝藏在暗处的一把刀,她接任圣女之位,必然是要奉皇命执行一些任务,但没想到,第一个任务竟是这个!

“请回禀皇上,恕我无法完成这个任务。”

“你敢抗旨?”那女子惊讶看她。

苏漓面无表情道:“那人武功高强,人又在晟**营,晟军数以十万计,没有人能杀得了他。”

“也许天下人都杀不了他,但只要圣女愿意,就一定能办到!何况,此时,他人…并不在晟军大营!”黑衣女子沉声笑道,眼底犀利的冷光,似乎早已将一切都查了个清楚。

苏漓心头一跳,面上却不动声色,“不在大营?敢问密使,他现人在何处?”

那女子笑道:“人在何处,就要劳烦圣女多加查证。本使只是来传旨,皇上既然有旨意给圣女,就知道此时是圣女动手的最好时机。”

苏漓皱起了眉,“只怕这次,时机却不予我。”

那女子低声又道:“圣女不必担心,时机就在圣女手中。”

苏漓惊疑难定,盯着她没有说话,心中却在暗自猜度,汴皇到底对圣女教中之事,了解多少?东方泽的身份,只有她和四使知晓,连阳骁也未必确定,何以她刚刚关了东方泽,汴皇的密令就在此时送来?

正在思索,只听那女子又道:“皇上命我去碎月舵取几样东西,今晚我就不走了,烦请圣女叫人帮我安排个住处。多谢!”

她要住在总坛?苏漓微微皱眉,“皇上要的东西你可以告诉本尊,明日本尊取了亲自给皇上送去。”不知为何,此女给她的感觉极为危险,留在教内实在不妥。

那女子道:“不敢劳烦圣女,皇上有令,此物必须我亲自去取。告辞!”她说完转身大步而去。

苏漓看着她的背影,目光缓缓沉了下去,能替汴皇来此传达密旨,所知甚详,此女必是汴皇亲信!有什么东西,要她亲自去取?!

苏漓皱紧眉头,她虽然接任了圣女之位,但并不意味着她将从此毫无自主一切听从汴皇的指令!这个世上,再没有任何人能够完全支配她!即便尊如皇帝,也一样。

苏漓冷冷哼了一声,拂袖来到偏殿,阳骁不在,挽心回报说他用过膳后已经回宫了。

苏漓面色一冷,“他回的还真是时候!”

“发生何事?”

“汴皇传来密旨,让我去杀东方泽。”

挽心大惊,“汴皇怎么知道他在总坛?”

苏漓摇头,面沉如冰,冷冷道:“我也怀疑,他在这圣女教不知安排了多少耳目!今晚守好暗房,别让任何人靠近。”

挽心想了想,却道:“小姐可曾想过,或许这正是让他离开的契机!”

苏漓一愣,挽心又道:“晟皇武功高深莫测,我们四人联手也未必是他对手,此次他身份已明,心甘情愿被关进暗房,没有丝毫要走的意思。看来是铁了心要带小姐离开,小姐既不愿跟他走,倒不如由着汴皇的使者给他一个警示,让他明白身份已经暴露,此地危险,不可久留。”

挽心说的不无道理,以他的身手、才智,即便左肩伤势未愈,也没人能轻易要得了他的命!就算那女子使什么阴谋诡计,他又岂是轻易能上当之人?可…若是万一呢?苏漓紧紧皱起眉来,终究心思难定。

挽心叹道:“看小姐的样子,还是很担心他,既然小姐对他不能忘情,不如就跟他回去…”

“住口!”不等挽心说完,苏漓神色一变,不知是要叱喝别人还是要提醒自己,她胸口剧烈起伏一下,紧跟着沉声斥道:“这种话,以后不要再让我听到!”说完拂袖而出。

回到寝殿,躺在床上许久都平静不下来。睁眼闭眼,脑子里全是黎苏的屈辱、惨死,还有母妃的死不瞑目,这所有的一切叫她怎能忘记?

她本以为,有了那些恨,她就可以轻易的放下那段感情,不见他,就能逐渐的忘记,可是到现在才发现,那不过是自欺欺人!有太多太多的记忆,在那些相处的日子里,已经填满了她的整个世界,一旦忘记,即是一无所有。

辗转难眠,这一夜仿佛一年那么漫长,五更将至,她仍然毫无睡意,心如乱麻。

索性披衣起身,走到窗前,窗外有一群鸿雁飞过,队形原本十分整齐,但不知为何,路过这一方天空,为首的鸿雁突然无端从天空坠下,就落在她面前的湖水里,凄厉的惨叫回旋于空,不绝于耳,哀恸似是一下子弥漫了天地,仿佛在预示着某种激烈的不祥。

苏漓内心一沉,忽然门打开了,挽心急步走上前来,低声道:“小姐!她果然去了!”

苏漓闻言冷冷道:“走。”

光线昏暗的密道,连接着数间大小不一的暗房,东方泽就在最里头那一间。苏漓还未到门口,就听到里头传来衣袂声响,激烈的打斗带起浓烈杀气弥漫了整间暗房。

苏漓定睛一看,果然是汴皇派来的那名黑衣女子!此刻她黑布蒙面,手中剑舞银光,寒芒闪烁,招招直逼东方泽要害,显然是用剑高手,且武功不俗。若是遇到一般的对手,对方必定毫无招架之力,然而此次她遇到的却是东方泽!

腰间软剑未曾出鞘,东方泽赤手相对,从容拆招,不费吹灰之力游走在剑影之中。找准一个空隙,他手掌直翻,狠狠切在女子的手腕上。

长剑坠地,女子“啊”的一声惨叫,整条右臂瞬间麻木,完全失去了力气,她痛得差点流出泪来。

不等她有更多的反应,东方泽长指疾伸,转眼掐住女子的咽喉,面无表情,冷冷问道:“你是何人?谁派你来的?”

黑衣女子似是不能相信如此轻易就被人制住,她目光又惊又怒,愤恨地盯着他,却没多说出一个字。

苏漓微微松了一口气,无论武功还是才智,这世上没人是他的对手!她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经过这场刺杀,想必他也该明白了他身份已经暴露,此地不可久留。她正要转身离开,黑衣女子脸上的蒙面黑布这时突然滑落,露出一张清丽绝俗的脸,以及脸侧那一枚铜钱般大小的殷红胎记。

苏漓看到那张脸,目光顿时一变,一种不祥的预感再次冲上心头,难以控制。

东方泽看到那张脸,浑身一震,惊讶地瞪大眼睛。

“苏苏?”他不敢置信地叫道。

不!他心里有个声音告诉他,那不是他的苏苏,可是他捏住她咽喉的手却仍然控制不住颤抖。多少个日夜,梦里千回百转忘不掉的就是这张容颜,他曾那么渴望此生能再看她一眼,如今,这张脸就在眼前,即便明知不对,他也动弹不得,整个人愣在当场。

就是这怔愣的一瞬间,黑衣女子目中冷光一闪,左手一翻,袖中早已准备好的锋利短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刺向男子的胸口!

锋利的剑刃“噗”地一声,刺入男子的胸腔,鲜血飞溅而起,腥热的杀气灼痛了苏漓的眼睛。这一刻,她的呼吸停滞了。

黑衣女子冷冷地狂笑起来:“晟国皇帝,去死吧!”

为了完成此次任务,她不惜牺牲右臂,只为等待这致命的一击!再厉害的人,一旦有了致命的弱点,夺其性命便易如反掌!

“住手!”苏漓下意识地厉喝出声,一个箭步冲进屋里,想阻止眼前即将发生的一切,可是,已经迟了。那柄剑深深地插进他的胸口,刀身几乎没进了他的身体。苏漓的心剧烈地狂跳,反手一掌将那女子狠狠拍开,惊怒喝道:“来人,拿下她!”

谁知那黑衣女子虽受了伤,但反应仍然迅敏,一个弹身从地上跳起来,手一挥,漫天飞扬起烟色毒雾,众人一惊,立刻掩住了口鼻。挽心挥散毒雾,飞身追了出去。

东方泽心口剧痛,瞳孔收缩,却没低头看一眼扎在胸前的利剑,一双眼紧紧盯住怒喝声中冲进来的纤细身影,有那么一瞬,他好像看到见了她眼底的惊痛,还有害怕,他忽然想,是否她心里,还有那么一点点在乎他呢?

苍白的唇角泛起一丝淡淡的苦笑,他知道这或许只是他的痴心妄想。

“苏…”他想轻声地唤她,张了张口,吐不出一个字。

血腥的气息,肆意弥漫在潮湿的空气里,这一方狭窄的空间,呼吸间全是痛意,让人喘不过气。东方泽胸口触目惊心的血红,衬得他脸色更惨白如纸。苏漓浑身微微轻颤,想去扶他,却伸不出手去,他的身躯站得那样笔直,笔直的仿佛已经一尊有了裂纹的瓷器,在破碎的血色光影里,只要轻轻一碰,便会魂消梦散。

“你…怎么样?”她声音微弱得连自己都不敢相信。

东方泽没有答话,只是痴痴的凝望着她,唯恐眨一下眼,此生便再无机会。

“苏苏,你…心里…可还有半分在意我?”他开始剧烈地喘息,每说一个字,都仿佛用尽了平生的力气。

苏漓心头一窒,这个时候,他竟然还问这样的问题,她心里酸涩不已,嘴上却硬声答道:“我不是她。”

或许痛,到了一定程度,人就感觉不到痛了,东方泽紧紧闭了闭眼,竟然轻轻地笑了。

“你不是她?…也好,如此我死了…你便不会伤心难过…”

他漆黑的眸子深处拢着一团悲哀的死气,苏漓的心,仿佛一下子被狠狠地击中,整个人愣在那里。

冰冷的面具覆盖在她脸上,遮住了她脸上的苍白,却掩饰不住她内心刹那涌现的悲伤和惊恐,她定定地望着他,说不出话来。

胸腔内翻滚的血气抑制不住直往上涌,东方泽控制不住张口吐出一大口血,鲜红的血珠迸溅在漆黑潮湿的地面,散发着死亡的气息。

死神从未如此迫近,他整个人朝地上狠狠栽去。

苏漓心头顿时一慌,下意识扑过去将他接住。

“东方泽!”她惊叫一声,到此时她才惊觉自己的声音一直在颤抖。

怀里的男子没有回应,他身躯沉重而冰冷,胸口不断涌出的鲜血染红了她白玉般的十指及掌心,黏热的湿意瞬间浸透了她的衣衫及身体。苏漓的呼吸,好像要跟着凝滞。

门外这时吹来一阵冷风,墙角的烛光晃了一晃,熄灭了。屋子里顿时陷入一片漆黑,周围寂静异常,她抱着他坐在冰冷潮湿的地面,猛地记起以前似乎也有过这么一幕…

就在沉门被损坏的密道里,他为救她,不顾性命地挡下一箭,昏迷不醒躺在她怀里…当时她以为他会死,心里难受、害怕,不知所措,而今,他的伤比当初更重,她却再也分不清心里到底是何滋味!

脑子里有片刻的空白,她迅速替他点穴止血,扶他坐到地上,纤细的手掌飞快抵住他的后背,真气源源不绝输入到他体内。身前的男子依旧呼吸微弱,脸色灰白,周围空气仿佛凝固,四周听不到一点声音,唯有她一颗心在黑暗中砰砰直跳,越跳越乱。不,他不能死,不能!

真气输送半晌,他没有醒转的迹象。掌下的身躯越来越冷,她几乎能感觉到他的生命正在一点一点地流逝,双手控制不住颤抖。

“东方泽!你醒醒!”苏漓抱住他,忍不住大声唤他。可惜,那具越来越冷的身体,却毫无反应。苏漓有些慌乱了,忽然想起他身上一向随身携带疗伤圣药,想都没想,立刻伸手朝他腰间摸去,昏迷的男子忽然浑身一震,睁开眼来,一把捉住她的手,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这个世上,只有一个女子知道他腰间有药,眼前之人无论如何否认她的身份,掩藏她的情绪,但她的行为动作无不在证明她就是她!

“苏苏!”

苏漓心头一颤,慌忙缩回手来,原来他已经醒了!苏漓心里忽然涌起一股意气,伸手一把推开他站了起来,胸口不住地起伏。

到了此时,生死关头,他竟还在试探?难道确定她的身份,比他的生死还要重要?他到底知不知道,那个女人不是她,不会在刺中他的时候故意偏离剑锋!

苏漓用力地闭上眼睛,想就此离去,不管他的死活,可是黑暗中的那双执着的双眼,紧紧缠住了她的身体,让她抬不起步子。

她皱眉问道:“你,真的一点也不怕死吗?”

“你呢?”他问,“怕我会死吗?”他背靠在墙上,犀利的眸光直透人心。

苏漓微微一震,仿佛害怕被人看穿心事般,直觉地冷笑道:“笑话!你死不死,与我有何相干?”

他没说话,空气里寂静若死,唯有他微弱的喘息充斥在这间屋子,沉重地压迫在苏漓的心上。熟悉的疼痛正在逐渐地漫上心尖,苏漓止不住喘了一口气,看见他苍白的手指无力地滑向地面,浸在冰冷的血泊里,她那痛楚又往上蹿了几分,她心头一紧,连忙转过头去,不敢再看。

东方泽幽幽叹息:“我原在一片黑暗中,伸手不见五指。我甚至不知道,自己该往何处去,该做什么?直到,我听到有个声音在叫我的名字…”他顿了一顿,幽深的黑眸看向她,“我记得那个声音,多少个日日夜夜,我日思夜想,渴望看到那个声音的主人。”

苏漓身躯一僵,却说不出话。

“于是我拼命地朝前跑,不断告诉自己,我要去找她,找到她,绝不能,再失去她…”他声音渐弱,目光却越来越亮,“可是我没有方向,我以为,我就要绝望了,这时候,她的手,却伸过来,温暖的,柔软的,一如从前…”

“别说了!”苏漓转过了脸,却控制不住眼窝发热。

他果然住了口,灰暗的暗牢内,只有彼此不稳的呼吸声,不断泄露着他们内心深处的秘密。

“为什么要救我?”他微弱地笑了,苏漓却开不了口。

她可以看着他死,或者,等他死了再来看他。可是她没有。

他强自支撑着站起来,一步一步走向她,步履轻浮,仿佛可能随时倒下。

“为什么?要把我从那无穷无尽的黑暗中,拉回来?”

她瞪着他,看他一步一步走近,却挪动不了半分。为何救他?她也不知道。明明他是她的半个仇人,看着他痛苦的死去,才是她应该高兴的事!可是她…终究高兴不出来。纵有一千一万个恨他的理由,她却总在最关键的时刻想起他曾经对她的好!

若他真死了,这世上,再不会有第二个东方泽。

她心里蓦然抽痛,疼痛已直逼心口,原来不管她如何恨,却最终无法抹杀曾经的爱。她深吸一口气,伸出手从他身上摸出药瓶,想倒出一粒喂进他嘴里,可里头却空空如也。苏漓登时心沉入谷底,失声叫道:“药呢?”

“没了。”他声音喑哑微弱,脸色却依然平静镇定,似乎早已看破生死,可若真如此,他又何必对她这般执着,死不放手?

“东方泽,你…!”手中的药瓶几乎握碎,她抬眼看他,说不出话来。

东方泽轻轻笑道:“苏苏,若我死了,你…可会原谅我?”

第十九章 永不放手

“不会。”苏漓想也没想,飞快答道。她语气冷硬,声音却控制不住地有一丝颤抖。

回想当初,他曾被沉门追杀,被废后陷害,或身受重伤,或困陷囹圄,哪一次不是凶险非常?最后也都能化险为夷。一个能在三月冰水里浸泡七日而不死的人,他的毅力、耐力、生命力都非比寻常,只要他肯坚持,就一定能熬得过去!

东方泽绝对不是那么容易认输的人。这世上,只要他不同意,就没人能要的了他的命!

仿佛读懂了她的心声,他唇边不由绽出丝丝苦涩的笑意。这世上的确没人能要他的性命,只除了一个人。他心甘情愿为她飞蛾扑火,算尽所有,他智慧无双,武功盖世,却抵挡不住她的一句绝情冷语。要取他性命,只需要幻化成她的模样,一击,即中。

明知是假的,他仍会中计。那张脸,是他梦里千回百转也难以忘记的容颜,他无时无刻不想见到、确认,却始终不能如愿,今日乍然一见,他怎可能不上当?

“那么,在我死之前,我有最后,一个请求。”他似乎有些支撑不住了,倒退一步到墙边,目光仍然盯着她的脸,戴着面具的脸。

“我会送你回晟国。”她平静的语气,让他禁不住笑了起来,最后终于支撑不住,跌倒在墙角。鲜血再次涌了出来,腥气浓郁得让人感觉到死神已在步步靠近。

苏漓死死地盯着他,却不敢再次上前。

“如果,我的请求,是希望死后能永远陪着你…”他低笑着,声音有些模糊不清。

苏漓咬紧了牙:“你疯了!”

他极力撑住身子,头却越来越低,似乎神志正在远离,“我最后的…请求,你不能拒绝…”

苏漓终于控制不住冲过去抓住他的双肩:“我不答应!不答应!听到没有?你给我醒醒!”她开始拍他的脸,力图让他保持清醒,可是他却闭上了双眼。

苏漓慌了,眼睛瞬间涌出热流:“东方泽!东方泽,你不能死!你快醒醒!”

“门主!”项离、挽心、江元三人刚一进门,满目的鲜血令他们面色齐齐惊变。

苏漓极力压下心中痛意:“人呢?”

“自尽了。”挽心叹道,“她敢做这样的事,也知道自己难逃一死。”

苏漓冷冷道:“将她的尸身送回宫中。”

挽心一愣,“门主…”

“去!”苏漓喝道。

挽心叹一口气,只得去了。江元上前来查看东方泽的伤势,面色凝重道:“剑气已伤及心脉,恐怕…”

“如何?”苏漓沉声问道。

江元叹气,“除非有护心圣药,否则难以回天。”

苏漓心头一震,所有人都沉默了。

江元又道:“听说过当初他从澜沧江被抬回宫中,所有太医均束手无策,林天正却救活了他!他上次闯圣女教身边带着此人,想必此人定有不凡之处。不如…”

他话音未落,苏漓立刻叫道:“项离,去碎月舵找林天正。”

林天正来得很快,与盛秦盛箫盛金三人一进屋看到东方泽浑身鲜血,胸口还插着一把短剑,四人全都脸色大变,惊骇叫道:“陛下!”

疾步冲到他跟前,他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此时的东方泽连抬一下眼皮的力气都没了,整个人奄奄一息。若非体内有一股真气一直护着他的心脉,恐怕早已命绝。

林天正飞快掏出一颗药丸送进他嘴里,也不知那是什么神药,服下之后不过片刻,他的脸色竟然恢复了许多,缓缓地睁了眼。

第一眼看的,还是她。

“你们护送他回天门大营吧。”苏漓看了众人一眼,“以后不要再来。”

林天正忧心道:“此处离大营路途尚远,陛下深受重伤,长途奔波,恐怕对伤势不利。况且…此剑深入胸腔,若不拔除,只怕连圣女教都出不去。”

江元叹息道:“要拔剑,风险也大。万一…一口气上不来…那就命丧当场了。”

一时间众人面面相觑,竟有些左右为难,拿不定主意。

“拔。”那面色如纸却气定山河的男子,一双幽暗的眼瞳,一刻也不曾离开他心爱的女子。

林天正皱眉,“陛下连番受伤,只怕身体太弱。就算要拔剑,也需要一个武功高手,为陛下护住心脉。”

“属下愿意…”盛秦刚一开口,林天正便挥手道:“不可,你所练之内功过于刚猛,只怕一个不当,会对陛下不利。”他的眼光缓缓望向站在一旁的女子,其意不言而喻。

苏漓缓步上前,“我可以救你,但你需应我一事。”

他笑了,弱声道:“除了要我放弃你,我什么都应。”

苏漓心一颤,半晌方道:“我要你答应,永不再犯汴国边境,要让摄政王不再征战沙场,颐养天年。”

“好。”他气息愈弱,她内心愈紧。

林天正扶住他下滑的肩,急声道:“圣女,你只需单掌护住他前胸心脉,我拔剑之时,却不可让他真气运行,血崩难止。”

苏漓即刻运气于掌心,轻缓覆住他的心口,一抬头,她的脸正对着他的,而他的眼,却深深地看进了她的眼瞳深处。苏漓仿佛被钉住,动弹不得。就在这一瞬间,林天正手腕一抖,短剑噗地破空而出,飞溅的鲜血,直扑到苏漓胸前,她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声音,下一刻,东方泽已经倒向她的怀中。

“陛下!”

山风惊夜,暗色中已是凄凉满目。

一个时辰后,赤莲山下。

一辆四骑马车载着一男一女绝尘奔跑,马车前后,七男一女个个身姿不凡,纵马奔驰护卫在四周。眼看城门在即,天将亮未亮,夜尤其黑。

一行人奔至城门,挽心拿出苏漓的腰牌叫道:“打开城门!”

突然,城门四周燃起无数火把,整齐响亮的马蹄声从身后传来,挽心一惊,这里有埋伏!

不一刻,快马来到跟前,座上男子红衣似火,威风八面,不是阳骁还能是谁?

“四皇子!”挽心众人不得不下马行礼。但那马车的帘子,却分毫未动。此刻阳骁骑在马上,双手紧紧扯着缰绳,目光却定定看向马车。周围一片亮堂的火把将夜空点亮,却照不亮他的双眼。

“你们这是要何处去呀?”他的脸上扬起惯有的笑容,却隐藏着一丝阴冷。

挽心等人沉默着,没有回答。

阳骁跳下马来,将众人一一打量,嘻嘻笑道:“怎么不说话?是不是你们的主子没发话,你们不敢说?!”

项离笑道:“四皇子何须明知故问?”

阳骁冷了脸色,转身对着马车叫道:“小阿漓,为何不肯出来相见?”

此时车帘一掀,苏漓清冷的目光扫来,“你有何事?”

他看着苏漓泛着冷光的面具,目光有那么一刹那的复杂暗沉。继而上前笑道:“这乌漆抹黑的,你要往哪里去?”

苏漓冷冷望他,讥讽笑道:“我去何处需要向四皇子报备吗?”

阳骁微微一愣,哈哈笑道:“最近城里不太平,我收到消息说,今晚会有敌人潜入,我就觉得这消息不可信,果然吧,你看这天都要亮了,也没见到半个可疑的人!回头抓到谎报军情之人我一定要狠狠治他的罪!”他张着嘴打了个哈欠,挥手又道:“唉,守了这大半夜,累死人了,我去你马车里歇歇。”

他说着就要跳过来,护卫在马车四周的林天正、盛秦等人立刻眼光一寒,就欲拔剑出鞘。

阳骁身后的侍卫及士兵们见势不对,哗地一声,齐齐拔出剑来,苏漓目光微微一凛,拦住他道:“你要歇回宫去歇,我要出城,让他们打开城门。”

阳骁摇头:“那不行,虽然没发现敌人的踪影,但是父皇有令,这城门今晚不能开。我也没办法。你有事,只能等天亮再走了。”

苏漓才不信他这番鬼话。阳骁最擅长的就是插科打诨,满口胡言,跟他绕弯子不过是耽误时间,还不如把话挑明了来得干脆。

苏漓抬头盯着他,冷笑道:“四皇子这段时间盘桓总坛,费尽心思,想必就是为了今天!既然你目的已经达到,又何必再绕弯子,这车里的确是你想要的人。”

阳骁愣住,没料到她如此直接,毫不隐瞒。话这样说的白了,他反而不知该如何接。嘴角的笑容僵硬两分,他无奈叹道:“小阿漓,你真是一点也不明白我的苦心啊!”

苏漓目光微动,没有说话。

“你说我留在总坛是为了今天,这真是冤枉死我了!”阳骁伤心又道,“东方泽的身份,我是有所怀疑,但不是我跟父皇报的信,反而是父皇得了消息召我回宫。”

苏漓半信半疑的看着他,汴皇无缘无故怎会知道东方泽在总坛?

“实话跟你说吧,夏伏安是父皇的人,这么久没信儿,父皇肯定要起疑。”

苏漓心一沉,原来如此。汴皇起了疑自然会多方调查试探,东方泽本是为苏漓而来,所作所为无不透露着这一讯息,总坛内只要有汴皇的人,就不难查出真相。阳骁告诉她这些,无非是想提醒她如今的身份。圣女教说到底也就是汴国皇帝的一把刀,她一举一动都逃不出汴皇的眼睛。

阳骁观察着她的神色,变幻不定,深冷有加,他叹气又道:“唉,枉我一心一意待你,你居然怀疑我是别有目的…小阿漓,你真是不怕伤我的心呐!”几许惆怅掠上眉梢,他仰头长叹,倒有几分真无奈。

苏漓心头微微一软,嘴上仍然冷道:“你放我们走,我自然信你。”

“你这是为难我嘛!”阳骁瞪大眼睛,“父皇虽然疼我,但皇命不可违,何况东方泽是敌国的君主,又是我的杀妹仇人,我怎么能放他走?”说到最后,他语调已变,目光阴沉,似已穿透车帘,直盯住车内之人。

“若我一定要送他离开呢?你是否连我也一起抓回去?”

“你…”阳骁震惊地望着她,目光顿时复杂无比,许久都说不出话来。

东方泽伤她至深,她竟为他豁出性命!

“你知道我不会伤害你。”他握紧缰绳,脸色铁青,控制不住有些生气,也有些失望。他略带伤感道:“在你心里,我算什么?”

苏漓一愣,没有答话。

阳骁仰头看天,黑漆漆的天空被火光映亮,但看上去仍是漆黑一片。他抿唇叹道:“为救摄政王黎奉先,你可以将利剑架在我的脖子上…为皇叔阳震,你也可以毫不犹豫挡在我面前,如今你又为了东方泽…你知道我不会做伤害你的事,可是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的立场和感受?”

苏漓从没见过这样的阳骁,她愣住了。心里微微一疼,莫名有些难过,她转过头去,前方城门紧闭,城墙上密集的弓箭密密麻麻地对准这边,只要阳骁一声令下,她,连同这马车一起,都会变成刺猬。

周围的士兵早已将这里团团围住,今夜要想硬闯出城,只怕不大可能。

苏漓微微闭了闭眼睛,低低道:“阳骁,这次你放他一马,算我欠你一个人情,以后我定会还你。”

“人情?”阳骁斜眸看她,“你欠我的人情就只这一个?”

“我知道不止,以后你但有所求,只要我力所能及,绝不推辞。”

“当真?”他眼光亮了一亮,“让你嫁给我你也愿意?”

苏漓一怔,“什么…”

“她不会嫁你。”马车内忽然响起一个沉厚的声音,纵然有些微哑,却掩饰不住那天生的尊贵霸气。

阳骁扬起了眉,笑意涌进眼眸,“你如何知道?!万一她要嫁呢?”

“她心系何人,相信四皇子心中有数。”那声音暗哑低沉,却分外肯定有力。

“你!”阳骁面色一沉,“别太自信了,若她心中还有你,又何必千山万水费尽心思,远走汴国?!”

“阳骁!”苏漓变了脸色。

阳骁自知失言,却不肯服软,“本来就是,难道我说的不是事实?!他有本事就把你带走,只怕,他有那个胆子,却未必过得我这一关!”

说着,他后退一步,抬手一挥,众人火把高举,密密麻麻的刀箭对准了马车。车下七人立刻拔剑护在车前,七双眼睛紧紧地盯着所有蓄势待发的士兵。

“你我之间,一定要到这一步吗?”苏漓站了起来,立在马车之前,冷冷地看着他。

阳骁却笑了,“小阿漓,我对你之心,天地可鉴!我可是帮你哎!除非你真的想跟他走!”

“我要去哪里,要做什么,是我的事。”苏漓跳下车来,缓步走向他,“在这世上,没有人能左右我。他不能,你也不能,就算是你父皇,也不能。”

阳骁怔住,“小阿漓,你是在逼我吗?”

“我不想让你为难。”苏漓眼光仍冷,紧紧地盯着他,“该怎么做,你应该心里有数。”

“我哪有什么数啊?”阳骁索性撒赖地叫起来,“我只知道,不能让这辆车出这城门。你不会为难我的哦?”

“四皇子,”马车内,东方泽突然开口,“我有一件重要的事,想告诉你。你若不听,将来一定后悔。”

阳骁目光微沉,一个身陷囹圄的人还能说出些什么?若是平常人,他根本不屑去听,可是,他是东方泽,是这个世上,他绝不敢轻视的男人。他转眼看了看苏漓,她面色无波,却没发话。阳骁犹豫片刻,终于还是跳上了马车。

车帘,拉上了。所有人仍然不敢松懈,死死地盯着对方。苏漓就在马车门外,却没能听到车内有任何动静。时间过一点却仿佛过了一年,众人连呼吸声都那样的小心。惟恐一个变化,就会血溅五步。

等到车帘再次掀开,天已经微微泛白了,阳骁脸上挂着万年不变不屑一顾的表情,可是他看着她的眼神分明已经不同。跳下马车,他难得认真地深思了一下,叹道:“小阿漓,假如有一天身陷困境的人是我,你会不会也这样对我不离不弃?”

不离,不弃。

这四个字刺痛了她,苏漓看着眼前的阳骁,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他对她而言,已不再是漠不相关的人。他为了她,费尽心思,帮她助她讨她欢心,他也会为她,一再退让自己的底线,这并不是谁都可以做到的。她早已看透他浮滑表象下骨子里的执着,也早已明了他待她一份不变的心意。只是,他纵然有千般万般好,却已经无法再开启她重重关闭的心门。

“你待我如何,我知道。”她轻声叹息,“我会记在心里,不会忘记。”

阳骁轻轻吐出一口气,方才堵在心口上的郁闷之气似乎一下子统统都散了个干净,他仰起头,大声的叹道:“好吧,这一次我就放过他。你送他走吧,我在这里等你回来。”说罢朝守城官员令道:“开城门。”

那人吃了一惊,“四皇子!皇上那儿…”

“父皇怪罪,本皇子一力承担。”

沉重的城门,缓缓开启,苏漓心里终于松了一口气,正要驾车离去,阳骁突然抓住她的手,睁大眼睛确认道:“你会回来吧?”

苏漓点头,“我不会留你一人,你说的,不弃。”

阳骁眼中浮出笑意:“好,不弃。”

他松开了手,苏漓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马车飞奔出城,直奔晟国驻军之处。

他站在原地,一动未动,一直看着她的背影,远远地消失在前方,他忽然用尽力气大吼一声:“小阿漓,我等你回来!”

数日后的一个下午,汴国边境。

人烟稀疏之地,路也不平稳。马车一路颠簸,差点陷进了泥坑里。秦恒抹了一把汗,看了看前方叫道:“门主,天门山到了!”

车内的苏漓没有答话。对面的男子安静异常,连日赶路,他变得沉默寡言,对于他与阳骁临别前的那一番话,他没有提,她也没有问。他身上的伤势在灵药相助和林天正江元的细心照料下,已经好了不少。他内功深厚,只需假以时日,就能恢复如常。只是有时候在夜半梦醒时,她常常觉得他的眼光无所不在,仿佛要将她再次掳获。

车身突然一晃,对面的男子身子不稳直朝她扑了过来,苏漓一惊,连忙伸手扶住他,没料到他突然一把抱住了她,贴在她耳边轻语:“苏苏…不要再离开我。”

“你干什么?”她想都没想,反手一掌挥向他的肩头,谁知他竟不闪不避,那一掌“啪”地一声脆响,他随即跌向车外。马车外的人大吃一惊,眨眼已经有两条人影飞掠过来。谁知苏漓更快,只是一眨眼的瞬间,她已经拉住他的手臂,将他生生扯回车内。

他顺势再一次抱紧了她,一只手贴上她脸侧边缘,轻轻一拂,啪地一声,冰冷的金属面具飞出车外,如刀剑掷地,铿铿作响。

苏漓惊愕地瞪着他,他的眼,直望向她眼瞳深处,没有半分得逞的狡意,有的只是绵绵不绝的深情。她愤怒斥责的话,生生地卡在了喉咙。

他伸出手,在她的脸上,缓缓地轻抚,是她,记忆中那张清丽脱俗的脸,让他朝思暮想,魂牵梦萦的脸,让他不惜一切,罔顾江山的脸,是她!一直渴望见到的容颜终于见到了,东方泽内心的激动难以自持,瞪大眼睛看着她,仿佛害怕错过一分一毫。为何从前那万分熟悉的殷红胎记,竟然消失了!

“苏苏!”他掺杂着激动、困惑、深情的双眸,情绪翻涌,克制不住,“真的是你!”

苏漓的心,却蓦地冷了下来:“你看清楚了?”

他微微一怔,却答不上话。

苏漓指着自己的脸,冷冷道:“看清楚了,我是不是相国府内被人耻笑过的三小姐?是不是选妃宴上被帝后封为明曦郡主的不祥女?是不是得之即得天下的天生凤凰?!”

她咄咄逼问,他惶然后退,疑惑之余却不曾放过她眼中的惊痛和讥讽。

“你是我的苏苏。”他深深地看着她,“我绝不会认错。”

深吸一口气,极力平复住内心的汹涌,她淡淡地抬眼看他,挣开他的手,面无表情道:“苏苏!黎苏?还是苏漓?”

他困难地吸了一口气,“都是…”

“黎苏和苏漓都早已葬身澜沧江中,我,不过是这世间多出来一个孤魂罢了。”她冷冷叹息,起身跳下马车。

“苏苏!”东方泽跟着跳了下来,拉住疾步欲走的女子。

“放手。”苏漓冷厉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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