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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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放!”他面色如纸,手指沁凉,即使知道希望有多么渺茫,却仍然不肯松开他唯一的温暖。

“不放手你又能怎样?”她猛地回头质问。

又能怎样…

面对她一声声冰冷的质问,他张了张口,竟然一个字也答不出。胸口巨浪翻滚,气血直往上冲,几乎压制不住。

苏漓用力甩开了他,他踉跄着后退三步,终于抑制不住,一口鲜血喷出。身后众人惊得飞身上前来扶助他,齐声叫道:“陛下!”

东方泽推开众人,喘息一声,“下去。”

身后的人只能喏喏后退,虽然担心,却无一敢违抗他的命令。

苏漓心惊一分,却转身指着天门山道:“翻过这座山,就是你晟军大营。恕我不能远送了。”

他却步步走向她,望着她道:“我知道你心里有我,为什么…”

“为什么你要一而再再而三的逼我?”胸腔内恨意翻涌,呼吸艰难,她止不住喘了一口气,猛地回头瞪他,冷冷地接口质问。“初春寒峭,澜沧江边,我早已经说过,你我恩断情绝,从此永不再见,可你为何一次又一次不顾我意愿闯入我的生活?”

东方泽心痛道:“跟我回去,我们重新开始…”

“重新开始?”苏漓眸光一痛,止不住嘲弄道:“东方泽何时变得如此天真?”

他的脚步顿住,喘息声变得苦痛难当。

苏漓抬起头,不去看他痛如针扎的眼,狠心又道:“我和你之间并非你杀了一个阳璇,或是找到绝情丹解药就可一笔勾销重新再来!我是苏漓,我也是黎苏,澜沧江边我曾说过每一个字,都是发自肺腑。我恨你!恨你机关算尽害我枉死,恨你巧意周旋骗我真心。你叫我和你重新开始?痴人说梦!”

看着她泛红的眼睛,他自嘲地笑了,“原来你竟这样恨我!这些日子以来,我从不相信你真的死了,无数次在梦中与你重逢,祈求上天让我找到你。如今你就在我眼前,却为何离我更远?!”

“你想让我回去,还是趁早死了这份心罢!晟皇陛下,记住你曾应我之事,愿你回去广选美人充实后宫,尽好你做皇帝的本分,以后别再来纠缠我!”说罢,她毫不留情地转身就走。

东方泽面色倏地一白,体内强忍的血气几乎控制不住再次冲出口腔,他连忙强硬咽下。轻声笑道:“广选美人,充实后宫…呵呵,很好,很好。可是苏苏,你知道吗,爱极一个人,便会恨极一个人。恨到深处,却原是为了爱。”

苏漓脚步一顿,却说不出话来。

“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美人再多,她们终归都不是你。”东方泽幽幽叹息一声,“我应你之事,必不会忘。我也曾以皇后之位相许,却不知你是否忘了?”

苏漓冷冷道:“晟国皇后之位,只怕苏漓此生无福消受。你请吧。”

东方泽深深地看着她,“我不会放弃你!绝不会。”

他仿佛在向天地宣誓,夕阳余晖遍洒一方,透过桂花枝叶照在他俊美的脸庞,将他眸中的忧伤染上坚毅不可摧折的光芒。

苏漓愣住,目光沉陷在那一汪如海深情中,竟移不开眼。

他上前握住了她的手,似在表明他的决心,坚定又道:“苏苏,我不逼你跟我走,但你要记住,只要我活着一天,大晟宫门将永远为你保留,大晟后宫永不纳妃,我东方泽的皇后,终生只你一人!苏苏,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心甘情愿再次接纳我,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我也绝不后悔。”

“你…!”苏漓瞪着他,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他放开她的手,缓缓背过身去,极力压制住胸腔内翻涌的血气,脸色苍白道:“保重。”

那一日夕阳美景,繁花相送,他与他此生最爱的女子,随着马蹄声渐行渐远,终于消失在时光的尽头。却不知明日那朝阳升起时,他与她的故事,是否会铸就另一个传奇?!

第二十章 生死不弃

苏漓披星戴月,快马疾行回到汴都城,直奔皇宫。阳骁虽贵为皇子,但违抗圣命非同小可,汴皇盛怒之下,还不知会如何责罚他。

刚一踏进勤政殿宫门,苏漓忽然顿住脚步,身后的宫门“吱呀”一声,关上了。她缓缓抬眼,只见一群轻盔铁甲,手执利刃的侍卫自她左右两侧涌了上来。为首一人高大威猛,神色冷峻,腰间挂了一块精致的金字腰牌,中间独独刻了一个“羽”字。

苏漓面不改色,心却一沉。旧时曾听阳骁提过,除了作为秘密奇兵的圣女教外,汴皇手中还有一支骁勇的羽林卫。只有受过特殊训练,再经层层严格筛选后的精英才可入选。眼前这些侍卫,各个气势凛然,眼底精光外露,毋庸置疑地都是顶尖高手。

羽林军首领手臂一挥,面无表情地发号施令:“拿下!”

苏漓眼光一冷,正欲开口。只听有人忽然厉声喝道:“全部退下!”这一声,震得众人耳膜嗡嗡作响。一道火红的身影快似流星,转瞬即到。他眉目冷峻,只有看向苏漓时,才喜上眉梢。

羽林军统领见阳骁突然出现,略一迟疑,仍然冷冷道:“末将参见四皇子!末将奉皇上之命捉拿叛贼,还请殿下切勿阻拦!”

阳骁冷笑一声:“阿漓姑娘是本皇子请来的贵客,本皇子自会招呼,不劳陈统领费心!”苏漓刚一进城,他便得了消息。从天门到汴都,路途遥远,没想到她会这么快回来,应该还是担心他被父皇责罚的吧?如此一想,原本因她亲自去送东方泽离境而生出的失落之情,立时散了大半。

陈统领皱了皱眉,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羽林卫众人见他不发话,一时也不敢动。阳骁脸色立时一沉,“还不退下?想让本皇子亲自相送吗?”

陈统领低首道:“末将不敢!只是圣命难违,还望四皇子见谅!”说着,他一挥手,立刻有两人上前来,刷地一声抽出钢刀,欲往苏漓抓去。阳骁怒上心头,身形忽变,双掌齐发,只听见“砰”地一声脆响,那二人刚刚拔出的刀,齐齐折断。阳骁厉声喝道:“谁敢动手?”

众人大骇,连连后退。这位皇上唯一的爱子素日里嘻皮笑脸,似乎总没个正经,但一旦有人惹恼了他,他却是丝毫不留情面。这汴国江山,迟早是他做主,谁人敢得罪未来的主君?!一时间跪倒一片,无人再敢上前。阳骁冷冷的目光扫来,陈统领脸色发青,握住刀柄的手几乎捏出汗来,竟一个字也不敢说。四下里安静得可怕,苏漓思忖再三,正欲开口相劝,却忽见一人踱进殿来,低身笑道:“老奴徐常,见过四皇子。”

阳骁冷笑道:“你来得正好,去禀报父皇,这些奴才不听本皇子号令,就该统统革职查办!”

徐常道:“四皇子请息怒,皇上命四皇子在东宫面壁思过,没有召唤不得擅离。四皇子何以在此?”

阳骁脸色一沉,不耐烦地道:“本皇子有要事要见父皇,速去禀报。”

徐常叹息道:“皇上有旨,四皇子还是回东宫吧。”

阳骁脸色一沉,骤然发作道:“叫你去就去,别让本皇子说第二遍!”

徐常面色一凛,正在左右为难时,苏漓叹息一声道:“既然是皇上旨意,四皇子不可违逆。你回去吧,苏漓今日敢进宫来,就是要面见皇上,做一个交代。”她微微抬头,镇定无波,目光越过人墙,前方巍峨肃穆的勤政殿,朱红大门敞开,殿内光影浮动,令人难以一窥究竟。

阳骁不由自主地看向她,目光中有一分纠结:“阿漓,你随我去见父皇,父皇面前自有我担待。”

苏漓微微一笑,“你已经做得够多了,剩下的事,由我来承担。相信我。”

阳骁皱紧了眉,盯着她道:“不行,你要去见父皇,我必须一同前往。”

苏漓心头暖意暗生,知他一心担心她的安危,惟恐汴皇发怒,将她治罪,不由上前笑道:“你放心,我不会有事。”

阳骁欲言又止,忽见一个小太监出来到徐常身边说了几句话,他脸色一变,立刻叫道:“皇上有旨,命四皇子与阿漓姑娘一同觐见。”

勤政殿内,四面门窗大开,汴皇高坐龙案之后,正在翻看折子,苏漓与阳骁一同进了殿来,上前拜倒:“苏漓叩见皇上。”

汴皇仿佛充耳不闻,奏章批完一份又一份。半晌,阳骁已经按捺不住,走到汴皇身边,小心地赔笑道:“父皇,阿漓回来了,您…”

笔锋一顿,汴皇微微抬了眼皮,冷锐的目光扫了他一眼:“谁让你来的?下去!”

阳骁讪笑道:“父皇!你怪儿臣放走了阿漓,儿臣早说过,她一定会回来的,现今她人已在眼前,父皇何必还如此生气?!”

“跪下!”汴皇腾地一声站了起来,脸色竟如刚石一般冷峻。阳骁脸上还挂着笑,心忽地一沉,他已经很多年没见过父皇这副神情。看来…今日他们二人要想求得原谅,并不是件易事。他只得退至殿中跪下了。

汴皇冷冷的目光,从阳骁身上,转到苏漓的身上,脸上没有丝毫表情。扔掉手中朱笔,冷冷道:“你,不止让朕感到失望,还辜负了朕对你的信任!你自己说,该如何受罚?”他话语中隐然透出一股冷戾阴狠,再不复先前初见慈爱祥和。

苏漓抬起眼,迎上汴皇愠怒的双眼,淡淡道:“苏漓自知有辱皇命,不配任圣女一职,请皇上另择贤明,以免误了大事。”

汴皇眼光顿时一变,身为圣女,公然抗拒皇命已是大罪,她还敢私自放走敌国皇帝,简直胆大包天!今日进了宫来,非但不主动伏首请罪,竟借此事请辞圣女之职,似乎这一切都不被她放在眼里!

她以为可以借着那一点血脉亲情为凭仗,便可为所欲为?从来没有人,敢如此无视帝王之威!汴皇顿时心头怒起,“怎么,你武功大成,目的达到,便对圣女之位不稀罕了?”

“苏漓不敢。”她淡淡垂首,目光依然平静无波,“苏漓只是觉得难担重任。”

汴皇怒极拍案道:“你别忘了,当初是你主动要求当这圣女,并非朕逼迫于你!想当年昔皇妹叛教出逃,也不曾如你这般胆大妄为,但凡朕派下去的任务,无论多棘手,她都能尽力完成!你身为她的女儿,对朕连五分的忠心也没有!”

听他突然提起母妃,苏漓的心忽然一痛,静婉姑姑临死前曾说,母妃为了完成任务,不知付出过多少代价,经历了多少凶险,而那些汴皇又知道多少?或许,他从不曾关心这一切,只要能够达到目标,即便是母妃死了,在他眼里也是死得其所!当初是她主动提出担任圣女一职,可那又何尝不是他言谈之中屡屡暗示,一心促成?

汴皇怒声又道:“朕知道,你与那东方泽曾有白首之约,但你既然选择继任圣女,又服下绝情丹,为何不能断情绝爱?还是在你心里,从来就不曾将汴国当做你的家?!”

此话一出,阳骁顿时吓了一跳,刚想开口替她辩解,只听苏漓不慌不乱地答道:“皇上言重,苏漓放他走,绝非出于私情。东方泽是何等人,皇上岂会不知?此人做事,从不会毫无筹算,倘若这次他在汴国境内出了什么意外,晟国至今守在边界天门的三十万大军,将会再次入侵汴国!晟国兵力雄厚,真正实力不可估量。东方泽初登帝位,野心勃勃,而那新任骠骑将军袁向,摄政王黎奉先均是领兵良将,朝中将领多数是东方泽一手提拔,他们将会借此为由,倾国之力,誓死踏平汴都!那才是我汴国之大患啊!”

汴皇心下一凛,脸色已经青了大半。苏漓的话虽不好听,却句句在理。这位晟国新任的年轻皇帝,心思深沉难测,世人皆知。当日东方泽骤然发兵攻汴,三十万大军来势汹汹。若不是汴国士兵生就骁勇无匹,又熟悉当地地形,忽尔都借此优势数次迂回作战,双方僵持不下,只怕晟国三十万大军早已长驱直入,直逼国都!

殿内无风,徐常却觉得脊背阵阵生寒,忽然想到昭华公主那般聪慧的女子,自恃计划周密,最终也陷进东方泽的局,不得善终。

汴皇脸色变了几变,愠怒道:“区区一个晟国,朕难道怕了不成?”说罢,他轻蔑地冷哼了一声,似乎根本不把东方泽放在心上。

苏漓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缓缓又道:“倾汴国之力对付一个晟国,于皇上而言或许不是难事,但…若是再加上定国呢?”她明亮淡然的眼神,丝毫无惧,早已将这天下局势了然在心。

汴国曾派圣女教暗杀定国皇帝,定国对此又岂会一无所知?两国积怨这样深,至今未起干戈,不过是时机未到。前段时间,汴、晟两国激烈交战之时,定国边疆忽然调兵遣将,加紧巡防。谁能保证对方不是另有居心?而这一点,也正是晟国提出议和后,汴皇反复思虑,最为顾忌的原因。

一句话,已将利害点明。

汴皇怒火渐褪,目光深冷。他紧紧盯着苏漓的眼睛,仿佛想要看得更深更远,直望到她骨子里去。

将圣女教交给她的时候,教中早已四分五裂,两大长老只知争权夺势,互不相让;八大分舵各自为政,犹如一盘散沙。原以为,没有三年五载,她断不能收服住那些人。但出乎意料,不过短短时日,两大长老一死一逃,八大舵主无人再有不服!

她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子,与骁儿一般年纪,却能审时度势,眼光长远,行事手段更是远远超出了自己的预计。汴皇心底一时喜忧难辨,这样的人,若能为他所用,将来定能助他成就大事,但…若有二心,也必成为心腹大患!她虽有汴国皇室血统,却生在晟国,长于晟国,摄政王黎奉先对她有养育之恩,晟皇东方泽又是她昔日的恋人。而汴国除了萧王阳震与她关系紧密之外,也只有骁儿与她走得最近,但在她心里究竟占有多少分量,却无从揣测。如何才能彻底收服她为己所用?

汴皇眯了眯眼,缓缓起身,绕过御案,停在她身前五步远。沉默半响,终于开口,“朕承认,你说的有几分道理。”

阳骁站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始终目不转睛盯着汴皇的神色,听闻此言,紧绷的神经微微一松。

“但,这不是你抗命的借口!”汴皇忽然话锋一转,厉声喝道:“身为圣女,你的职责便是尽全力执行朕交代的任务!可你却公然违抗圣命,私自放走敌人,无论是何原因,都不可原谅!朕,决不能轻饶了你!来人!”

殿外立即走进两名侍卫,汴皇衣袖一拂,转身坐回御案之后,冷冷道:“带下去,打入天牢,明日午时斩首。”侍卫领命,走上去就欲抓住苏漓。

阳骁顿时大惊失色,方才明明看父皇神色和缓了几分,为何突然之间又改变了主意?他情急之下,顾不得许多,竟然一个箭步冲过去,出手如电,挥开侍卫将苏漓护在身后,回头急声叫道:“父皇息怒!阿漓虽然有错,但是最终下令开城门放人的,是儿臣!”

“放肆!你们两个一丘之貉,一个也不能轻饶!给朕滚到一边去!”汴皇怒色满面。

阳骁“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苦着一张俊脸,可怜兮兮地恳求道:“父皇说得极是。儿臣知道这事办的不对,但阿漓也罪不至死吧?况且她是皇姑母在这世上唯一的骨血了…”

“不管她是何身份,违抗圣旨,只有死路一条!”汴皇无动于衷,冷冷的话语,狠戾而无情。

“不行!”见汴皇不为所动,阳骁急得大吼出声,“阿漓是儿臣的亲人,对儿臣非常重要的人,儿臣绝对不会看着她死!”

“不行?!”汴皇瞪着他喘气,怒极反笑,“你居然敢对朕说不行?看来朕真是把你宠坏了!”

阳骁脸色一顿,自知失言,却依然坚持道:“父皇,这件事真要一个交代,儿臣愿一力承担!您饶了阿漓。”

“你甘愿为她负罪?为何?”汴皇眼光一闪,更进一步逼问道。

苏漓心头微震,自相识,阳骁从不掩饰对她的好感,一心亲近,事事为她着想,他心中藏着的情意,她心里再清楚不过。但他性情浮滑,说出口的话从没个正经,她也从未深想,他对她究竟有几分真心。想不到生死关头,他竟然不顾一切,为她屡屡犯禁,不禁心潮起伏,几难自制。

殿内一时静默,苏漓清楚听到身前阳骁急促的呼吸,骤然一顿。她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来,只见跪在身前他高大的背影,脊背慢慢挺直,仰视着上首的汴皇,无比郑重地一字一字道:“因为,儿臣喜欢她。”他声音不大,却清朗有力,每个人听得清清楚楚。

汴皇心头一震,此刻阳骁认真的模样,也是他前所未见。仿佛只在一瞬间,他最疼爱的小儿子已经长大了。他瞪眼看了阳骁片刻,恼怒提醒道:“她心里的人是东方泽!不是你!”

阳骁慢慢地回过头来,俊脸上再不见平日里戏谑玩笑之色,直望着苏漓的那双眸子漆黑明亮,瞳仁深处流动着脉脉情意。

“儿臣知道。”他轻声道,似是回答又似自语。午后太阳灿烂的光线穿过云层,从殿外直透进来,为那张俊脸镀上了一层动人心魄的淡淡金色。

苏漓心神一震,他眼底的执着是那样坚定,绝不是信口胡言,他是认真的!

“儿臣喜欢她,也清楚她心里现在的人不是儿臣。但儿臣相信,凭儿臣出众的品貌,未来的日子,她一定会爱上儿臣!”看着苏漓说不出话的神情,阳骁眼底闪过一分自信的得色,唇角忽地一勾,邪肆的笑容浮出来,一如初见,高声道:“这辈子,儿臣非她不娶!”

“非她不娶?她是圣女,服了绝情丹已绝情断爱!你怎么娶她?”汴皇冷哼一声。

阳骁不以为意地撇了撇嘴,嘀咕道:“绝情丹而已嘛,父皇您叫他们想办法制出解药不就得了。”

“放肆!”汴皇气得双手发颤。

“父皇!儿臣句句都是肺腑之言,倘若绝情丹终不能解,儿臣愿意守着阿漓一辈子不娶!”阳骁仰起头,大声说道。

“你——!”汴皇勃然色变,怒极起身,被阳骁这句斩钉截铁的誓言噎得说不出话。

殿上之人闻言无不变了脸色,四皇子可是汴皇最疼爱的儿子,日后这皇位必是他来继承,居然放言要守着一个不能嫁人的女子,这,这如何使得?!

汴皇怒不可遏,手臂一挥,御案上的茶盏立时被扫到地上,瓷器立时哗啦啦碎了一地,茶水溅了阳骁满头满脸,他身子立时绷紧,倔强地不肯示弱,任凭茶水滴滴答答地顺着满头乌黑的辫梢淌了一身。

“来人,将苏漓押下去,斩立决!”

“如果父皇一定要杀她,那儿臣也不活了!儿臣陪着她一块到阴曹地府去做个伴儿!”话音未落,阳骁猛地跳起身来,寒光一闪,一旁侍卫腰间的刀被他迅雷不及掩耳的抽了出来,横在了自己的颈前!

“四皇子!”侍卫登时吓得面无人色,惊声大叫。

苏漓情急之下也惊得站了起来,“阳骁,把刀放下!”

“阿漓,你别过来!”他断然喝止苏漓,决绝目光缓缓环视众人,冷冷道:“谁敢上前一步?本皇子必血溅当场!”仿佛昭示着自己的决心,他手中锋利的刀刃往脖子上轻轻一滑,立时血珠迸溅,滚落在雪亮的刀锋。

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欲上前夺刀的侍卫,吓得半死,只得停下了脚步,一动也不敢动。

阳骁这举动着实出乎苏漓意料,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为了救她,他竟然拿自己的命威胁汴皇!

“你、你好…”汴皇惊怒非常,他简直难以置信,颤声道:“真是朕的好儿子!旁的没学会,学会要挟朕了?真是越来越出息了!”心脏忽然一阵闷痛,他死死攥住前襟,剧烈的咳嗽起来。

阳骁面色大变,想要上前却强行忍住,握刀的手紧了又紧。自小到大,他都是父皇最疼爱的孩子,他性情乖张,行事无所顾忌,汴皇却自始自终宠爱有加,从不轻言责罚。正因为这份宽容与疼爱,阳骁行事向来有分寸,对父皇十分尊敬,从无忤逆之举。然而为了一个苏漓,他却不惜以命相搏,父子二人剑拔驽张,几近陷入敌对。

阳骁神色变幻不定,双眸已有雾气浮现,苏漓看在眼里,心知他此刻挣扎痛苦,难以言喻,不由轻声劝道,“阳骁,你为我,不必如此…”

阳骁打断了她,“我说过会保护你!岂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去死?!若你死了,我绝不独活!”他眼光望过来,有着绝不退缩的坚定,固执的倔强,还有些微绝望的感伤。

苏漓一震,他言语中义无反顾的决绝,瞬间击中了她!心头一软,她没有忘记,那个阳光明媚花草飘香的山谷里,他的确说过这句话,只是她从未真的放在心上,只当他是开玩笑。然而,这句玩笑话,在今时今日,竟然真的被他当做誓言一般认真履行!她眼眶蓦然有些发热。

汴皇稳住气息,忽然冷冷道:“你当真是为了她连命也不要了?”

第二十一章 禁足太庙

汴皇稳住气息,忽然冷冷道:“你当真是为了她连命也不要了?”

“是!”阳骁斩钉截铁地答道。

许久,汴皇没说话,急促的喘息渐渐平息,望着苏漓的眼光渐变深沉。

苏漓沉了眼,此次她孤身进宫,除却不想连累阳骁,最紧要一点是笃定汴皇不会真的对她不利。圣女教沉寂多年才刚重振旗鼓,圣女尚且后继无人,更何况她与晟汴两国之间关系微妙,汴皇若贸然下旨杀了她,于当前形势绝对百害无一利。这其中关键,汴皇如何不明白?只不过想借此事恩威并施,要她彻底归顺忠心。

可那晦暗难明的目光,却莫名令她心中觉得不安。正想着,只听汴皇缓声道:“饶她一命,也并非不可。”

阳骁心中一喜,却不敢表露,心知父皇仍有话未说完。

汴皇手指着苏漓,冷冷道:“你若能答应一事,朕即刻饶了你。”

“父皇此话当真?”阳骁双眸璀亮,立时眉开眼笑,早料到父皇绝对不会眼睁睁看他去死。

汴皇微微点头,笑容高深莫测,分明有谋算的味道。他走下高高的御座,双手握住了阳骁手中的刀,“君无戏言。”

阳骁一怔,不知不觉地松了手。汴皇手持钢刀,来到苏漓面前,盯着她的双眼,笑容倏然一收,“朕,要你答应嫁骁儿为妻!”

苏漓心头一震,她猜到汴皇不会轻易罢休,却没想到他会就势逼迫她答应嫁给阳骁!

阳骁瞠大眼,显然也是吃惊不小,看看汴皇,又看看苏漓,似乎反应不过来。素来伶牙俐齿的他,这会儿只会讷讷道:“父皇,她,我…”

“你不是很有信心她会爱上你?既如此,还犹豫什么?”汴皇眼光凌厉,扫了阳骁一眼,继续对苏漓道:“只要你答应了这件亲事,朕会立即选择下一位继任圣女,绝情丹之毒,朕也会命人加紧研制解药。在此之前,你的身份仍是圣女。”

苏漓低垂了眼,淡淡的嘲讽闪过唇角。这一举数得,汴皇可真是算计得妙。她飞快地转着脑筋,答应,便是表明自身立场,日后难免与阳震敌对,与晟国为敌;而阳骁为保她甘愿以死相挟,倘若不应,他必会因此伤心,对她失望。或许…这正是汴皇的真正用意。这一步棋,不论她如何决定,都是极大的难题。

“但,朕要你保证,以后绝对忠于朕,忠于汴国皇室,无论何时何地,你都要服从朕的命令。凡事大局为重,这不仅仅是你身为圣女的职责,更是未来汴国皇后的使命,你,能做到吗?”汴皇继续威严道。

无论何时何地都要遵从命令!岂不是彻底归顺为他所用?

苏漓静了一瞬,坚定地道:“兹事体大,请恕苏漓难以从命。此次任务失败,乃苏漓一人所为,苏漓无话可说,任凭皇上责罚。”说着,她躬身退后几步。

汴皇脸色顿时阴沉下来,拂袖退后叫道:“来人!”

阳骁大惊失色,疾步上前,却被蜂拥而入的羽林卫拦阻在人墙之外。

汴皇厉声叫道:“拿下!”

情势再度急转直下,阳骁心急如焚,他明白若再闹下去,真惹恼了父皇,后果更不堪设想!可又不能眼睁睁看着苏漓被捉毫无反应!

心焦之时,忽听勤政殿外,传来一声威严的厉喝:“且慢!”这声音震得众人俱是心神一凛,纷纷下意识地朝殿门处看去。

来人身着宝蓝色亲王朝服,威严大步走上殿来。他面如寒霜,冷眼扫过众侍卫,戾色一闪而逝,有人不自觉地后退一步。

来人竟是阳震!苏漓心中一动,他为何来了?

阳震走到殿中行礼,朗声道:“臣弟见过皇上!”

汴皇轻轻挥了挥手,阴沉道:“起来吧。”

阳震皱了皱眉,似不解道:“究竟发生何事惹得皇上大动干戈,竟要出动羽林卫?”他轻轻转身背向汴皇,似不经意地扫过苏漓,微冷的眸子隐约有关怀抚慰之意。

只这一眼,苏漓便已明白,阳震是专程为她而来。

汴皇眸底冷光一划而过,冷声道:“苏漓胆大妄为,抗旨不尊,论罪当处。”

“哦?”阳震惊讶过后,很快便恢复平静,“阿漓年纪尚轻,行事难免有不妥之处,还请皇上开恩,饶恕了她。”

汴皇冷笑道:“朕给了她机会,是她不懂得珍惜。”他神色骤然一厉,朝殿上羽林卫侍卫喝道:“还愣着做什么?”

“皇上,万万不可!”阳震立即出言阻拦。

汴皇眼眸微眯,竟冷笑出声:“不可?看来萧王手握重兵,威震四方,似乎早已忘了,何人才是这汴国之主!”

汴皇言语中警告之意十分明显,苏漓暗自惊心,蓦然记起先前阳震暗杀阳骁之事,汴皇对此必已知情。虽无真凭实据,也绝不会善罢甘休!

阳震缓缓抬头,一字一字森冷回道:“臣弟惶恐,为人臣子,臣弟从不敢忘。”

汴皇高高在上,俯视着阳震,四目相对,刹那间闪过无数刀光剑影。殿上静寂无声,诸人心脏无端端吊了起来,大气也不敢出。

半晌,汴皇冷笑道:“很好。苏漓罔顾圣意,罪该万死,就由你来做这个监斩官吧!”

阳震脸色铁青,却一动不动。

“萧王,为何还不动手,莫非你想抗旨不成?”皇帝见他默不作声,步步紧逼。

阳震双拳紧握,额头青筋隐隐暴起,“臣弟不敢!但是,阿漓…不能斩!”汴皇脸色一沉,阳震顿了一顿,咬牙道:“她是臣弟的姐姐留在这世上的唯一的血脉,臣弟绝不能眼睁睁看她去死!”

“她犯的是死罪!”

阳震毫不犹豫地接口道:“臣弟愿替她一死!”说罢,他一撩衣摆,上前跪倒,“请皇上成全!”

“舅父!不可!”苏漓震惊道,心竟乱了一分。这接二连三的意外几乎让她有些回不过神。阳骁救她,对汴皇以死相挟,她尚能理解,毕竟他是汴皇最心爱的皇子。可阳震却不同,汴皇此刻多半想要处心积虑地除掉他,他这样做,无疑是将自己送羊入虎口,叫她怎能不胆战心惊?

阳震没有回头,激愤道:“阿漓不必多言!只要舅父这条命还在,绝不会让你有任何差池!否则,阳震如何对得起姐姐在天之灵?”

听他提及母妃,苏漓再也忍不住,酸意直冲鼻腔,“舅父…”

千叠岩一事,她曾以为阳震对于亲情丝毫没有顾念之情,唯有权势权利才是他的最终目标。却没想到,今日为了她,竟然可以做到如此地步!

汴皇冷眼旁观,忽地叹息一声,似是无限感慨道:“萧王对阿漓的舅甥亲情,真是令朕感动!阿漓虽是昔皇妹唯一的骨血…可她当众抗旨,朕也不得不罚啊!”他顿了一顿,迟疑问道:“你…当真愿意替阿漓承担罪责?”

阳震沉声道:“臣弟岂能出尔反尔!”

“好!”汴皇缓缓坐直了身子,盯着阳震的眼睛,杀机一闪而逝,叫道:“来人,赐酒。”

话音刚落,一名太监立刻端着酒盘进殿,恭敬地送到阳震跟前。阳震面无表情,似乎毫不意外。

苏漓心顿时沉到谷底,立刻叫道:“且慢!此事皆因苏漓之罪而起,苏漓愿一力承担,还望皇上切勿降罪他人!”

“阿漓不必说了,”阳震打断道:“我的命是姐姐保的,我若不能救你,如何对得起姐姐?我心意已决,请皇上下旨吧。”

苏漓一时哽住,竟说不出话来。

汴皇叹道:“萧王军功盖世,为我朝立下不少汗马功劳,本不该如此终了,可惜…”

阳震冷冷地笑了起来,眼光反复流连精致的酒杯上,酒液色泽清亮,馥郁醇香。他慢慢地将它拿在手中,仔细地赏玩,别有深意地笑道:“这样的好酒…本该是宴席上百官庆贺的佳品,如今却叫臣弟独享个中滋味,还当真是可惜了…”

他缓缓举杯,汴皇身子不自觉地前倾,眼中有一丝不易察觉地紧张。

苏漓一颗心揪得死紧。直觉告诉自己,阳震无论如何也不会这样轻易就范,可她却无法控制担忧的情绪。纵然她与阳震重逢不久,感情并无格外亲厚,但她心里明白,这份血浓于水的亲情,是怎样也无法割断的。

那酒盏在众人的视线中慢慢举高,阳震的手却顿在半空,望着汴皇的眼光,有疑虑有担忧,“皇上,阿漓所犯之罪,臣弟一力承担后,皇上是否当真不会再追究?”

汴皇立即道:“朕乃九五之尊,自然说一不二!”

阳震忽然得意的笑了,还有几分张狂,分明是阴谋得逞的模样。他手腕轻转,杯口一歪,透明的液体直往地面倾泻而落,水珠落地,地面立时腾起阵阵白烟。

果然是饮下便可毙命的剧毒!烟雾升腾,苏漓心沉如铁,汴皇面前,阳震有如此大不敬的举动,显然是有备而来!

汴皇脸色大变,咬牙叫道:“阳震,你放肆!”

阳震双眼立时凌厉生光,从怀中掏出一物,高高地举起,掌心散发出耀眼夺目的金光,彷如初生的灿阳,晃得众人睁不开眼。

片刻,众人才看清那是一块掌心大小的纯金令牌,精致小巧,金牌正中大大的“赦”字,其下还刻着皇太祖的名字。

阳骁看得真切,失声道:“这是太祖爷爷的…免死金牌?!”

众人一听“免死令牌”这四个字,脸色大变,呼啦啦跪了一地,纷纷磕头叩拜。汴皇亦是震惊无比,直瞪着阳震说不出话来!难怪这块金牌怎么都找不到,原来真的在他手里!顿时心如寒冰,咬牙道:“此物为何会在你手里?”

阳震挑眉道:“自然是皇祖父所赐。”

汴皇疑道:“皇祖父去世之前,没有单独召见过你!”

阳震冷笑道:“可皇祖父见过姐姐。”

汴皇极力回想当年皇太祖去世前的情形,脸色一变,惊疑道:“如此…这块金牌是皇祖父赐给昔皇妹的?可她叛教之时为何不用?”

阳震握住金牌的手倏忽捏紧,脸上痛楚的神色一闪而逝,“因为她心里还记挂着尚年幼的弟弟,怕她离开会连累了他,才会临走前将这金牌留给他以作傍身之用。”

苏漓震动不已,母妃她…原来这样疼爱舅父!宁愿自己被人追杀,九死一生,也不愿舅父受到一丝伤害!

汴皇脸色阴沉到极点,金牌上的“赦”字乃汴皇太祖亲手所书。汴国开国以来,仅此一枚,见金牌便如皇太祖亲临。阳震有这块金牌,即使谋逆犯上,他都不能治其死罪!

阳震看在眼中,心中冷笑,挑衅道:“免死金牌在此,皇上就算想要臣弟的命,恐怕也要问一问先祖了吧?臣弟先告退了!”

他面有得色,汴皇看在眼里,气得不轻,却无可奈何。他强压怒火,冷冷道:“你可以走,苏漓不行。”

阳震霍然变色,大声问道:“皇上莫非想反悔?”

汴皇盯着他一字一字道:“金牌可免死罪,活罪却难逃!”

这下换成阳震脸色发黑,汴皇此话堵得他哑口无言。

“不是吧?还要罚?”阳骁只觉得心又吊得老高,苦着脸地不死心地继续求情道:“父皇您能不能不罚阿漓?都由儿臣承担好了!”

汴皇看也不看他一眼,径直说道:“苏漓与四皇子阳骁身为皇室子孙,胆敢抗旨不尊,按例罪不可恕。念在二人初犯,故从轻发落。苏漓即刻前往皇普寺太庙静思己过,四皇子阳骁…杖责四十,禁足东宫!”

“啊?”阳骁苦了脸,一见汴皇铁青的脸,不得不伏身拜道:“儿臣遵旨。”

“来人!带下去!”汴皇大手一挥,立刻有侍卫上前来拉走了苏漓。这一次阳震无力阻拦,只能看着她渐行渐远,她却镇定得仿佛没有经历这一场生死考验。走出宫门时,苏漓听到高高院墙内传来沉闷的杖击声,伴随着阳骁呼天抢地的惨叫声,心里微疼又感到好笑。那样一个尊贵的小皇子,自幼受尽呵宠,只怕还是初次受这样的皮肉之苦。

她低叹一声,终归还是她连累了他。

汴都东三十里外,是一片广袤辽阔的草原,名为贝尔草原。这里有着汴国最大的辰星牧场,每年饲养的良驹多不胜数。牧场北侧,一座气势磅礴的山脉蜿蜒横卧,宛如青色卧龙。

蓝天白云之下,一望无际的草原景色蔚为壮观。而这座山峰最为出名最引人驻足的却是汴国皇家寺庙——皇普寺。皇普寺坐落在山峰脚下,灰砖青瓦,古朴庄重。远远望去,寺庙掩映苍松翠柏之间,愈显得肃穆庄严。

一队侍卫护着一辆马车疾驰而来,停在寺门前。

皇宫侍卫统领巴达勒住缰绳,率先跳下马来,亲自上前掀开车帘,露出女子一张清丽绝俗的脸庞,正是被罚往太庙思过的苏漓。

巴达恭敬道:“皇普寺到了,请阿漓姑娘下车。”临行前,四皇子千叮万嘱,待这位阿漓姑娘务必如他一般,不得有半点怠慢。

挽心扶苏漓下了车来,她转眼望着这座皇家佛寺,微微有些恍惚,一年前被晟国先皇罚去佛光寺抄经的情景,历历在目,仿佛就在昨日,又仿佛已经隔世。如今又被汴皇罚来太庙思过…她不由自嘲一笑。两次受罚皆为那一人,究竟是命定还是巧合?

“阿弥陀佛!”随着一声洪亮的佛号念诵,寺里走出几名僧人。为首一人身披袈裟,慈眉善目,神态祥和,施礼道:“老衲晦觉,是本寺住持,恭迎施主。”

“方丈有礼。”苏漓还礼。

巴达上前拱手道:“住持方丈,在下奉皇上之命,送这位阿漓姑娘来太庙住上一段时日,一切还有劳方丈费心。”

晦觉点头笑道:“老衲自当尽心。女施主,请。”

苏漓挽心随晦觉方丈一行人穿过寺庙,直往后山方向去,山道前只见玉石台阶,自此一路绕山盘旋而上,直达山顶。皇家太庙,就坐落最高处——聚灵峰。

晦觉叮嘱几句后告辞离去,另有一僧人领着苏漓与挽心向山上走,走了大约半个时辰,便到聚灵峰顶。太庙门口,有片小树林,挡住了去路。苏漓心中疑惑,却也并未多问。

那僧人只说一句:“两位女施主注意小僧行步之数,切勿走错一步。”说完,先走进了林子。

二人紧紧跟在僧人身后,不时打量,这林子清幽静谧,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常,不一会儿便走了出去。苏漓站在太庙门口再回头一看,发现眼前空阔平坦,只有几株参天古树屹立在台阶两旁!难怪此地如此安静,无人把守。定是那林子设下了障眼的阵法,一般人不知其中关键,只怕是有进无出。苏漓与挽心对望一眼,心中都已了然。

主仆二人住在太安殿旁边的仙居苑里,除了每日三餐准时送饭的僧人,再没见过一个外人。此次来太庙虽名为思过,却形同软禁,但苏漓并不在意,此地清幽寂静,倒不失为一个修身养性之地。她每日看书,练功,日子过得极为清闲。秦恒不时从山外传来外间消息,多是圣女教的教务之事。她虽不在圣坛,却仍对教中之事了如指掌。如此过了一月,宫中仍没有消息传来,挽心却有些呆不住了。

“小姐,难道汴皇一天不撤令,您就一天不能离开,要在这里终老不成?”

苏漓笑道:“那又如何?”

挽心低头轻叹:“我倒无事,只怕小姐误了终生。”

苏漓淡淡道:“你放心吧,如今风平浪静,在这里住着,清静舒服,反倒是好。将来就算有事,我要离开,也没有人能阻挡。”

挽心笑道:“如此我便放心了。秦恒传来消息,汴、晟两国已经拟定谈和条件,不日就要签订协议。听说晟国使者,已经来到汴都。”

苏漓放下手中的书,惊讶道:“签协议?汴皇同意了?”

“是,据说此次签约晟国提出的议和条件非常诱人。”

苏漓默然,东方泽行事真是越来越让人琢磨不透。之前数次和谈屡次生变,均未达成。前不久,汴皇才派人刺杀他,令他几乎丧命,以他的性格,怎会就这样轻易算了?还主动提出丰厚条件议和?

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天门山下,临别前他坚定的话语,“苏苏,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心甘情愿再次接纳我,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我也绝不后悔!”

难道此次议和,便是他付诸行动的第一步?可议和之后,下一步他还要做什么,她完全猜不出。

越想越是心惊,苏漓沉思片刻问道:“此次出使汴国的使者是谁?”

挽心道:“此人名叫张甫,供五品文职,以前籍籍无名,此次突然被派来当和谈使者,很多人都感到意外。对了,听说此人痴迷佛法,十分虔诚。每到一处必将拜访当地佛寺,否则绝不回返。”

东方泽派这种人来当和谈使者,究竟是何用意?她忽地心头一跳,拜访当地佛寺…如今她刚好置身皇普寺!这一点惊人的巧合无法不令她多想。

“随他前来还有些什么人?”

挽心摇了摇头,“这次来的人不多,除了张甫,便是随行护送的侍卫。”

苏漓皱了皱眉,“那侍卫里…”

“小姐放心,秦恒派人查过了,那些侍卫里,没有发现受伤之人。”挽心知她心中忧虑,早已命秦恒打探清楚。

东方泽受重伤距今有一个多月,当时他伤势严重,离开汴都疾行赶路,马车一路颠簸,按理说伤口不会很快痊愈。既然侍卫队里并无受伤之人,他理应不在其中。可是不知为何,她心里还是觉得不安。

苏漓沉声道“这件事你让秦恒亲自再去查过,务必要谨慎仔细,毫无遗漏。”

夜色降临,山风冰凉如水,苏漓披了件外衫,站在廊下想心事。忽听身后的院墙外传来衣袂破空轻微的声响。

她微一侧头,余光扫见一个黑影,身手敏捷地掠过高高院墙,落地声几不可闻。她立时警觉,何人如此厉害,居然能闯过林中阵法无恙?蓦地联想到白日里收到晟国使节来汴的消息,心头一阵猛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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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旧日恩怨

黑暗之中,那高大的身影急如闪电,直朝仙居苑掠过来,转眼便到苏漓身后。一时之间,她分辨不出来人气息,不动声色,掌心早已凝聚真气。

距她几步之遥,那人忽然停下了脚步,低低唤道:“阿漓。”

这声音竟然是…苏漓惊诧回头,“您怎么来了?”

云层散开,月光乍现,来人一身黑色夜行衣,他扯下覆面黑巾,露出俊美的俊脸,果然是萧王阳震。

不知为何,苏漓莫名松了一口气。

“这里都是机关,您…”她一句话还没说完,阳震警惕地扫视四周,抬手制止她,眼色示意进屋说话。

不等苏漓带路,他已走在前头,似乎对这里的一切极为熟悉。二人进屋落座,阳震这才转身叹道:“阿漓,舅父无能,让你受苦了。”

苏漓倒了两杯茶,浅浅笑道:“舅父言重。这里有吃有住又清幽雅致,谈不上苦。”

阳震恨声道:“你不必宽慰我,仙居苑什么滋味,没人比舅父更清楚。”

苏漓怔住,不明白他此话何意。

“仙居苑,名字叫得好听,常年看不到一个活人,只守着这一堆死人的灵牌,自言自语!”似是想起了昔年旧事,阳震眼底流转的阴冷恨意,为他俊美的面容染上几许狰狞,“阿漓,舅父曾被软禁在此多年!”

苏漓一惊,“为何?”

“此事说来话长。很多年前,我也常常问自己,为什么?”阳震的语气有些伤感,他站起身来,缓缓走了几步,目光盯着窗纸上被山风吹得四下摇曳的树影,陷入了回忆。

“皇祖父的儿女之中,最看重的人,只有我父亲阳易,也就是你外公。父亲七岁封王,十五岁被立为太子,他英明神武,人品出众。因此遭到其他皇子的嫉恨,他们用尽手段,却没人能动摇他在皇祖父心中的地位!”

苏漓乍听到这一段尘封往事,虽只有简短几句,却足以令她心惊肉跳!她追问,“后来如何?”

话音才落,阳震猛地回头,昏暗的烛光下,他眼光极亮,有些骇人。他咬牙切齿地道:“可惜,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父亲他…还是被人害死!”

苏漓呆住了,原来外公也是牺牲于皇权斗争之下!莫非接触到权利中心的人,都无法逃开这致命的漩涡?她不自觉地问道:“是谁害的?”

“当时除了我父亲,便是阳述的父亲最得人心。”阳震的话,叫苏漓的心又是一阵猛跳,阳述!正是当今皇上的名字!她大胆猜想道:“难道是…”

“你猜得没错!”阳震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字道:“就是阳乾!”

苏漓心立时沉到谷底,如果这件事是真,再加之阳骁曾被他暗杀,舅父同汴皇之间的矛盾决不会轻易化解。

握着茶杯的手指紧了又紧,指节泛起青白。静了半晌,她再度开口,“当年的事,您可查到证据?”

“证据?”阳震目光一凛,冷笑,“皇位就是最好的证据!当年,他们说父亲是死于一群大胆的贼匪之手,皇祖父不信,可是苦无证据,他老人家也无可奈何。只得连夜派人接了我和姐姐进宫,就在那晚,一场大火,将太子府烧得干干净净!府中二百口人…尽皆丧命!”

苏漓心头一窒,那场惨烈的大火仿佛就在眼前!二百多条鲜活的生命在熊熊烈焰之中,挣扎,哭喊,呼救,死亡…而母妃,险些也葬生在那场大火之中!

呼吸,忽然沉重无比,她艰难道:“这些事,母妃是否知情?”

阳震微微闭眼,重重颌首。

一点疑问闪过心头,苏漓不解道:“那为何母妃还会去做圣女?”圣女教规定历代圣女必须效忠于皇帝,虽说皇权斗争,无法理清谁对谁错,但以母妃的性情,绝不可能会心甘情愿为杀父疑凶效命!

阳震凄然道:“她是为了我。”

“啊!”苏漓又是一惊。

“皇祖父那时年事已高,父亲去了没多久,皇祖父也撒手人寰,临终前,他命阳乾向列祖列宗发誓善待我们姐弟二人!”话到此处,阳震语调骤冷,似已全被仇恨填满。

“皇祖父哪里想到,他老人家刚一去,阳乾便将我软禁太庙,适逢圣女教挑选下任圣女继任人选,他自己有五个女儿,却一个也不舍得送去参选。没有合适的人选,他就用我的性命逼迫姐姐去接受圣女的试炼!那时,姐姐也不过才十岁。”说到最后,阳震的声音已经有了哽咽之意。

苏漓捏紧了双手,说不出话来!自阳震伤感的叙述中,她清清楚楚地看到年仅十岁的母妃,是如何忍辱负重,牵着幼弟的手,一步步艰难走过杀机四伏的岁月!

茶杯里袅袅升起的热气,模糊了阳震的脸,却掩不住深入骨髓的心伤。

苏漓深吸口气,哑声道:“原来母妃她…也是被迫才当这圣女!”

阳震闭上眼睛,痛苦地点了点头,咬牙恨道:“我永远忘不了,那一天,姐姐被他们带走,流着眼泪一步一回头!我真是恨透了自己,为何没有能力留下她?”

苏漓哑声道:“那时舅父自己还是个孩子。”

“从那时起,我便对天发誓,总有一天,定要姐姐重新得到自由,不再受制于任何人!再没有人能够伤害我至亲的人!可是…”他喘了口气,似乎说不下去,缓缓睁开眼来,目光凄凉,“我终究没能做到。如今她客死异乡,我却连她最后一面也没能见到。”

窗外山风掠过,拂动纱帘,母妃离世时的情景不自觉地浮现脑海,苏漓心如刀绞。过往旧事是如此惊心动魄,仿佛近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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