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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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讶过后,他们的着眼点都不再放到朱逊烁本人身上。

昔日恩怨早如云烟,不值得如今的他们耿耿于怀,这件事背后所蕴藏的真正含意,才耐人寻味。

宁王前脚搞了个授箓仪式,朝廷后脚就往他的地盘里再塞了个王爷,要说纯属巧合,那是天真过头。

这件事妙就妙在既敲山震虎,又不落痕迹,唯一有点问题的是——

“怎么这么巧,偏偏把二郡王挪了过来。”

朱成钧道:“先生信里没说,我也不知道。不过不着急,再等等就知道了,他要是真来,着急的可不是我们。”

展见星一想会意,笑了:“好,我等着。”

朱逊烁就算来,崇仁已经叫朱成钧占了,叔侄总不能挤一个县里共用一个封号,他影响不到他们什么,真正要紧张的,另有其人。

年刚过完没多久,王鲁就上门来了——准确地说,是上工地来了。

朱成钧对什么都没显出特别的兴趣,但又对什么都有点兴趣,李海全主持工事安排役夫们给他盖房子,他也乐意来看一看,跟李海全商量,这里要个水池,那里盖个凉亭什么的。

王鲁从县衙问到城西,又问了好几个民役,才终于从工地西北方把他找着了,忙上前行礼:“郡王爷安好,在下奉我们王爷的命,来给郡王请安。”

朱成钧的目光从李海全手里的图纸收回来,扭脸看看他:“起来,找我有事?”

他这么直接,王鲁愣了一下,顺势也就决定不藏着掖着了,躬身道:“是,请郡王爷进一步说话。”

他倒不是刻意想背着人,而是工地上其实很吵,也不干净,他都纳闷朱成钧一个郡王,居然亲自在尘土里走来走去,就算不放心或是想逾制多盖几间房,把匠官叫来威胁一通就是了。

朱成钧跟他往外走了七八丈远,周围才安静下来。

王鲁开门见山地道:“郡王爷,有件事不知您知不知道,抚州又要有一位郡王降临了,这位王爷,与您很有些渊源。”

朱成钧点了下头:“知道,是我二叔。”

他这么痛快,王鲁又愣了一下——他接到的任务是来套话,朱议灵的原话是这么说的:“本王这个堂侄儿,口口声声不懂戏,原来本人就会演戏得很!不过他和荣康郡王是一家子,还是得去探一探。你去了,若他和你绕弯子,你问不出什么来也不要紧,只管把他说的每个字都记下来,回来报与本王。”

“郡王爷的消息比我们王爷灵通多了,我们王爷才听说,您知道,他是个好热闹的人,听见了这事又好奇,”王鲁回过神,试探着道,“才打发在下问一问来了。”

朱成钧道:“要问我什么?我和二叔关系不好,恐怕告诉不了你们什么。”

他说是告诉不了,但“关系不好”四个字本身已是个重要讯息,王鲁忙要记下,转念一想,当初朱成钧也说和展见星合不来,结果怎么样,他都看见了。

这一来,王鲁就不敢信了,但以他的身份,觉得不对也不能拆穿,只能惊讶地笑道:“——当真吗?在下瞧郡王爷这样平易近人,再不是会和长辈闹家务的性子。”

朱成钧道:“我没闹,是二叔觉得我害了七哥。”

王鲁的眼睛陡然睁大,失声道:“什么?竟真有——”

朱成钧扬眉看他。

他虽然一语未发,但那种“等他交待”的意味很明确,王鲁知道自己失了言,只好笑道:“不瞒郡王爷,我们王爷闲着没事,听说了这个消息以后,去打听了一二,原来荣康郡王之前上书过好几次了,说是甘肃苦寒,风沙又大,他膝下有位七公子,身体十分不好,挨不得那里的气候,所以一直在请求皇上,换个封地。”

皇帝从前都没有搭理,这点小事也就没人知道,如今荣康郡王锲而不舍,终于要闹成了,这点过往才被有心人翻了出来。

王鲁在听到朱成钧的话以后会脱口“真有”,是因为他们一致以为朱成钶只是荣康郡王寻的借口,宗藩为了得个好封地,什么干不出来,往儿子头上扣口锅又算得了什么。

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王鲁着意问道:“在下相信郡王爷当然不会做出手足相残的事,不过,不知这位七公子的身子骨究竟是哪里不好?以荣康郡王之尊位,也请不到好名医调治吗?”

朱成钧从他那里知道了朱逊烁会来的情由,倒也愿意透露一点消息给他,回忆了一下,就道:“哦,他不行。”

王鲁:“……?”

他表情摊成一片茫然。

朱成钧扫他一眼:“听不懂?你不是男人吗?”

“在下是、是,”王鲁结巴道,“在下只是没想到——”

没想到朱成钶居然是这个毛病,朱成钧又毫不为堂兄遮掩地说了出来。他心情十分复杂,而更叫他瞠目的还在后面。

朱成钧道:“你来一趟,总得带两句话回去,我再告诉你,我二叔也不太行,几年前就靠吃药了,不过现在药还管不管用,我就不知道了。”

王鲁把眼睛瞪得更大了:“……”

“我没骗你,等他们来,你打听打听就知道了。”

“哦,哦,多谢郡王爷。”王鲁晕乎乎地,和朱成钧再聊两句,又被套了两句话去,透露说,“荣康郡王要来的事已经定了,就封在东乡县。东乡也没做过封地,王府也要现建,县衙里为此都忙乱起来,对了,听说等您这里完了工,就正好把匠官调过去呢。”

东乡县就在临川上面,不但正好与崇仁将临川夹在当中,还更挨近南昌府。

南昌,就是宁王的封地。

这个地点选得令朱成钧勾了嘴角,他道:“嗯,我知道了。”

“……”王鲁说完却陷入了后悔中,这不是什么秘密,他说了也没事,但他本是来套话的人,结果自己说了这么多,总觉得好像吃了亏。

好在他也不算没收获。王鲁一边安慰自己,一边告辞走了。他生平没和朱成钧这样的王爷打过交道,恐怕再耽误一会,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因为走时都犯晕,他居然把一件重要的事情给交待漏了。

朱成钧把前因后果都打听到了,则满意地往县衙走。

年后开印,展见星又很忙了,他没个理由也不好一天到晚往县衙逛的。

这次就比较理直气壮,展见星可能难得正闲了一下,也很快就在二堂见了他。

“展见星,我知道了,是二叔自己一直想换封地,皇上这回正好要用人,就把他用上了——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展见星惯常笑容就少,朱成钧先没留神,一句话说了大半,才发现她不但没笑,脸还是板着的。

“去把两位小公子请来。”

堂外的门子捂着嘴,答应一声去了。

朱成钧心下觉得奇异,不知奇在何处,又生出一种说不出的不妙的预感,过片刻,两个着绛衣的少年过来了。

少年都是十三四岁的年纪,皮肤白嫩,颜色娇美如同好女。

来到堂前,见了朱成钧,一齐拜倒,身段与声音一般柔婉:“小人见过郡王爷。”

展见星面无表情地道:“郡王爷,这是临川郡王赠你的厚礼,他府中王幕僚前来县衙找你,没找着,便请我代为转交,请你好好享、用。”

她着重强调了后两个字。

朱成钧表情空白了一瞬:“——什么?”

他呆呆地看了两个少年一眼,两少年见他高大英俊,心里很愿意,表情就有点含羞带怯,朱成钧整个人都抖了一下,刷往后退到展见星身边。

展见星本来想躲,又不由有点顿住,因为她看出来,朱成钧不是作伪,他那个吓到的表情是真的,她还是头一回看到。

当下她不要说气了,差点忍不住笑出来:“你干嘛?王幕僚说了,这是临川郡王精心从自己的戏班里为你挑选的,他做叔叔的见你来了这么久,身边也没个贴心人伺候,所以——”

“别说了。”朱成钧皱眉看了她一眼,然后摆摆手,快速道,“你们回临川去,我这里不要人。”

一个少年哀求道:“郡王爷,临川王爷已经把小人送给了您,小人的命就是您的了,再无处可去,只能求您怜惜——”

另一个少年也随声哀求,门子在旁看热闹看得眉飞色舞,王爷们真是乱啊,女人玩不够,还要搞男人。

朱成钧脑壳都发麻,觉得完全不能忍受男人这么和他说话,不想和他们多啰嗦一句,转向那门子道:“你领他们去城西工地去,那里缺人,要留下,就到那去。”

门子满面是笑地忙应了,两个少年不知道城西工地是什么地方,觉得也算完成任务,就稀里糊涂地跟着走了。

朱成钧长出一口气,搓了搓自己的手臂。

他袍袖捋起,露出一小截结实的手臂,因为很白,上面竖起的汗毛就格外明显,展见星都看呆了:“——九爷,你这么难受?”

朱成钧斜睨她:“你叫他们对你这么说话试试。你不帮我,还看我热闹。”

展见星:“我帮你什么——不对,你不是喜欢男人吗?就算他们不中你的意,你也不至于这样罢?”

朱成钧道:“我什么时候喜欢男人了?”

他反问得太顺畅了,展见星一时都有点恍惚:“你不喜欢?那,你,我——?”

她性子内敛,再混乱也说不出太直接的言辞来,但朱成钧没有顾忌,左右看看,见门子领着两个把他膈应得不轻的少年走了左右再没有人,就道:“对啊,我就喜欢你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弯直自如·九

☆、第 98 章

“……”

展见星把脸红了个透,半天挤不出一个字来。

彼此糊涂着她还能捱着过, 朱成钧非往这层已经捅破的窗纸上再踹一脚, 她就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了。

朱成钧放下衣袖,怡然自得地坐到她公案后的椅子里去了, 什么男男女女,别人总要挣扎一下乃至烦破脑袋的事儿,在他心里什么也算不上, 他的眼睛从来只看得进一个人, 她是什么样, 他的心就是什么样, 又有什么好烦恼。

“展见星,你转过来。”

展见星不肯。

“我有正事同你说。”

展见星硬撑着道:“二郡王怎么会来的事,我已经知道了。九爷, 我这里还有公务, 请你自便罢。”

朱成钧道:“不是那个,还有件事。”

展见星听他语气恢复了平常, 才迟疑着转回身来。

“临川郡王怎么会给我送那么——”朱成钧又皱起了眉, 脸也扭着, 牙疼似的,“那么两个东西过来?”

展见星:“——九爷,那是两个人,你不喜欢也不用这么说。”

朱成钧勉强道:“好罢,两个那样的人过来?”

展见星不解:“哪样?”

她回想了一下,那两个少年是扭捏得有点奇怪, 但朱成钧自己就是个大不拘的性子,还不至于为此再三评说。

“两个男人。”朱成钧强调。

“男人怎——”展见星顿住,她终于回过味来了,“对了,临川郡王怎么会给你送两个男人过来?!”

要送也应该送姑娘,她心里有数,朱成钧的一些越矩言行只在私下,当着外人面是会注意的,就算他这个年纪还不亲近女色有些奇怪,临川郡王应当也只是怀疑才是,怎会笃定地直接把两个少年送了过来?

朱成钧点头道:“对,我从没和外人说过,身边只有秋果知道,他不可能出卖我。”

展见星明白,他和秋果名为主仆,实际情分比相依为命差不了多少,秋果侍主固然一心一意,朱成钧对他也格外优容,从没为任何事发作过他。

那临川郡王这个消息从哪儿来的,就让人不能不多想一下了,不但如此,连他送人的动机都很堪琢磨。

想通了这一点,与其说他是送人,更像是——敲打。

或者更准确一点说,是警告。

警告朱成钧他已经知道了他的秘密,更多的未竟之语,让他自己看着办。

展见星想着,脸色有点变,临川郡王警告的又何尝不是她?朱成钧不论喜欢男人女人,这份劲头从没分给别人一点,她想安慰一下自己,往外赖都赖不掉。

这一比,临川郡王究竟从哪儿打听到的消息倒不是那么重要了,展见星心乱着,随口道:“也许是临川郡王发现不对以后,又遣人往大同打听过了,大同别人不知,大爷是知道的。”

朱成锠给朱成钧下过药。

就因为他的胡为,从此她和朱成钧的关系才变了质。

朱成钧隐约觉得不对,他和朱成锠已经两不相干,这辈子不会再见面,朱成锠似乎没这个必要再卖他——但他和兄长关系从来没有好过,朱成锠如果隔着几千里还不解气,就是要给他找麻烦,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他暂把这个问题抛去脑后,往后倚到椅中:“你变脸做什么?他知道就知道好了,还为这个怕他不成。”

展见星没法像他那么豁达,眉头不觉拧起,琢磨着,好一会儿之后,她郑重道:“九爷,你这阵子就不要到县衙来了,免得落人口实。”

一回想她才发现铸私钱案后,朱成钧实在快把县衙当家了,她感激他的帮助,加上本来太熟悉,没想起来叫他避嫌,但他们一个地方官一个郡王,就没朱议灵搞出的这桩事,走得这么近也是不妥的。

“……”这下轮到朱成钧变了脸,他盯了展见星一会,慢吞吞道,“落什么口实?我们有‘实’?我怎么不知道。”

展见星竖起了眉毛:“——九爷,你说什么?”

她其实不是完全听得懂,只是模糊觉得这句话有点不对劲,透着的调戏的意味比以往都重,因此她出于本能地觉得自己应该生气,但究竟生气的是什么——她并不那么确定。

这一点懵懂从她眉间透了出来,朱成钧看她这个表情,本来没怎么动心思,这下有点忍不了,他舔了下嘴唇,感觉心尖既发着颤,又发着愁:怎么办?不想对她那么好了。

他想对自己好一点。

“……你晚上还来吃晚饭好了,有事也晚上下衙后说,但是白天就别总来了。”展见星自动退了一步。

她发现了朱成钧的状态不对劲,她说不出不对在哪儿,就是以与他相识多年的直觉觉得,再顶下去,吃亏的可能是她。

她这会儿倒不笨了。

她敢再跟他吵,他就敢——

朱成钧心头升腾的深沉热意下去了一点,不甘愿而又遗憾地道:“那好。”

展见星则又想了一会这件事可能带来的麻烦,但想了一会,想不分明,只得暂且先放着,又自我安慰道:“二郡王快来了,也许临川郡王就顾不上我们了。”

**

荣康郡王朱逊烁来得比所有人预想得都要快,三月初,他庞大的车驾就进入了抚州境内,并在驾临东乡的第一天就使鞭子把东乡县令抽了一顿。

这事和展见星有一点关系。

她那时六月到任,把朱成钧的王府拖了半年才建也没什么事,对于农家的壮劳力们来说,三月是青苗期,又比六月重要得多了,东乡县令一想,就有意效仿,他到郊外去迎朱逊烁,朱逊烁问起王府事宜时,他就说了因为农时的缘故,请求延后再建。

朱逊烁那个脾气,原来就暴烈无情得很,在甘肃吃了几年沙子,把火气吃得更大了,一听一个小小县令敢不听他的吩咐,哪里忍得,立时给了东乡县令一顿好看。

东乡县令叫抽懵了——他知道藩王们不好伺候,但是宁王系不是这个风格,一样是从外地过来的朱成钧也没有这种风评,他陡然受了这个羞辱,气得直接病了。

是真病,不是装的。

病了也不要紧,朱逊烁知道盖王府要匠官先规划出图纸,这个匠官目前还在崇仁,他带着一队人马就找过去了。

他不管朱成钧的王府盖成了什么样,他是叔叔,当然应该先盖他的。

从东乡要崇仁要过境临川,朱议灵听说了,很感兴趣地指使王鲁:“去,跟上他看看,他们叔侄关系到底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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