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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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檐到底还是不放心,就像他今日离开山洞,他要是真想抛下虞清嘉,她哪里还能追上来。慕容檐不想守在门口,这种行为太蠢了,显得他很关心虞清嘉一样,于是慕容檐找了一个不引人注目的拐角,眼角远远瞟着房门。

慕容檐总是觉得隐隐能听到水声,他往后挪了三次,屋里撩水的声音仿佛还萦绕在他耳边。慕容檐偏头轻咳了一声,耳尖不知不觉变红。洗个澡而已,虞清嘉是不是太慢了?

他浑身烦躁地等了半天,明显听到里面收拾东西的响动。慕容檐慢慢挪回去,手放在房门上轻轻一推,竟然开了。

慕容檐一愣,随即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门怎么是开的?”

虞清嘉闻声回头,她仅着中衣,浑身萦绕着雾气,头发温顺地搭在身后,面颊水润,眼睛黑亮,整个人都带着刚出浴的轻灵清透。慕容檐没料到推门会看到这么一幕,他手指僵硬,瞳孔无意识放大,过了片刻,他飞快地移开视线,一回手砰地关上门。

“我担心你在外面等久了,所以我洗完后就将门栓打开了。你出去了好久,这段时间你去哪儿了?”

慕容檐僵硬地站在房门前,脊背几乎要贴上门窗上。他偏头看着另一边,眼睛死死盯着地面,嘴里随意诌了个由头:“出去查看地形。”

虞清嘉信以为真地“哦”了一声,狐狸精虽然人不怎么样,但是作为同伴还是很有安全感的。虞清嘉将洗浴用的东西都收拢好,随口问道:“狐狸精,你要沐浴吗?我之前让店家烧了两份水。”

慕容檐身上的寒毛都要炸起来了:“不。”

“那你要换药吗?我可以…”

“不用。”

虞清嘉接连被拒绝,她叹了口气,放低了声音问:“那你能帮我擦头发吗?以前都是白芷帮我绞头发,现在她不在,我够不着…”

慕容檐终于回过头,目露愕然:“你擦头发还要让人帮忙?”

“我头发太长了,我一个人够不着。如果不干透白芷不让我睡觉,说这样会头痛…”

从小唯我独尊最受明武帝喜爱十岁就封了王的皇孙琅琊王怎么可能帮女子擦头发,他想都不想就拒绝:“不管,你头疼关我什么事。”

虞清嘉撇了撇嘴,轻轻瞪了慕容檐一眼,然后自己坐到榻上,费力地抬起手绞头发。虞清嘉背过身体视线不便,频频将齿梳镜子等物撞到在地,慕容檐被这样叮叮当当的声音骚扰了好一会,实在受不了了,挑起旁边一块纯白的干布,没好气地扔到虞清嘉头上:“你笨死算了。”

虞清嘉猛不防整个人都被罩住,立即扑腾着要将头上的棉布扯下来。她正奋力挣扎着,忽的感觉到自己身后坐下一个人,然后头发被另一股力道握住:“别动。”

虞清嘉慢慢安静下来,轻轻“嗯”了一声。刚出浴的少女穿着一身宽大的中衣,坐下时衣褶蓬松,肩膀纤细,修长白皙的脖颈被烛火镀上玉一般的柔光。她身后跪坐着另一个人,少年眉目精致绝伦,眼神中满满都是不耐烦,可是手上却在一寸一寸给她绞头发。

“哎…”

“别动。”

“你揪到我头发了!”

…一阵鸡飞狗跳,等两人终于都收拾好,店家也将浴桶等物抬出去后,早到了宵禁就寝的时分。

于是慕容檐发现了一件更尴尬的事情,他们要如何睡觉?房间里只有一张床榻,床铺的位置倒是足够大,可是,他总不能和虞清嘉同塌而眠吧?

可是虞清嘉看起来却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她长发披散在后,殷勤地爬上榻将两人的被褥铺好,然后随意拢了一把头发,回头亮晶晶地对着慕容檐笑:“好啦。”

慕容檐站在床帐外,良久没法动弹。过了一会,他语气硬邦邦的,说:“你到里面。”

虞清嘉幼年的时候睡不着,经常和母亲或者白芷一起睡,她对自己睡在里面毫无异议。俞氏和白芷害怕她着凉,也总是让她睡到床铺里面,虞清嘉咕噜一声滚到最里面,自己已经掀开被子,率先钻了进去。

虞清嘉平躺着看向上方完全陌生的屋顶,似叹似慨:“终于能安安稳稳睡一觉了。我好久没有和其他人一起睡了,现在的感觉就像小时候去找阿娘,阿娘要给我讲故事一般。”

慕容檐并不想被她比方成她的阿娘,于是冷冷道:“闭嘴。”

“哦。”虞清嘉悻悻闭嘴。很快,灯火吹熄,屋子陷入黑暗。又过了好一会,虞清嘉才感觉到另一边床轻微地沉了沉。

狐狸精真的很不喜欢和别人有身体接触,他们中间恐怕再躺一个人也足够了,虞清嘉真的担心狐狸精半夜摔下去。虞清嘉闭上眼,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方才提起娘亲的缘故,她越想努力入睡,就越睡不着。她脑中凌乱地闪过许多片段,有阿娘抱着她忧叹,有阿娘重病卧床,还有这几天来的生死惊魂。

虞清嘉不知自己胡思乱想了多久,她想到兖州老家,想到路上莫名又凶恶的刺客,心情越来越沉重。她现在有一个安稳的地方可以落脚,可是父亲呢?父亲和白芷他们今夜在何处,有没有受伤呢?

虞清嘉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悄悄探过床榻上楚汉界河一般的分界线。她本来想轻轻扯一下慕容檐的衣袖,可是她摸了半天都没有找到慕容檐的被角。她只能伸长了胳膊再往外探,她刚刚抬起手,纤细的手腕猛不防被握住。

“你做什么?”

而虞清嘉却完全误会了慕容檐的警示,她惊喜地撑起身,对慕容檐说道:“狐狸精,你也睡不着吗?”

慕容檐握着虞清嘉的手腕,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这个傻子为什么听不懂人话?他有透露出想和她夜谈的意思吗?

“狐狸精,你说现在父亲他们怎么样了?”

慕容檐寻找着将虞清嘉手放开的时机,随口道:“他们啊,不会有事的。”

虞清嘉气得抽回手,整个人拥着被子从床上坐起来:“你怎么这样薄凉!父亲对你那么好,你就这样回报他?”

慕容檐顺势将手上的力道松开,内心里悄悄松了口气。至于虞清嘉的话他倒不在意,只要密探在虞家队伍里找不到自己的踪影,虞文竣是朝廷命官,本人又是清名极盛的名士隐客,密探不敢当真对虞文竣怎么样。其实,现在虞清嘉才是最危险的,可怜这个傻子还一无所知。

虞清嘉真心觉得父亲瞎了眼,竟然看上这么一个恶毒又薄情的狐狸精。父亲都为了狐狸精轻慢她这个女儿,可是狐狸精却毫无感动之意,现在连父亲陷入危险,狐狸精都能轻飘飘地掀过。虞清嘉替父亲不值,更替自己不值,她竟然输给了这样一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姬妾吗?

可是随后虞清嘉想到,狐狸精的文采很好,精通骑射,连音律也非常有天赋,她和狐狸精一同上课,就没有哪一门是能压过狐狸精的。虞清嘉感到难言的悲伤,她非但要被重生堂姐和系统逆袭,现在连一个狐狸精都要超过她了吗?

虞清嘉抱着膝盖叹息了一会,突然生出浓浓的倾诉欲。她破天荒地想了解狐狸精的故事,她最开始的时候敌视这个外来者,可是时间长了,就是她也能看出来狐狸精原本的出身很不一般。这样一个精通书法、经集、武艺、骑射、天文乃至音律的人,为什么会沦落到现在的地步呢?

虞清嘉问:“狐狸精,你为什么会家道中落?”

“我们家并没有家道中落。”

虞清嘉了然地“哦”了一声,她想到许多叔嫂当家从而不容前头的小姑子的事例,继而对狐狸精生出浓浓的怜惜。因为怜惜,她连声音都放轻了:“那你原来的家庭是什么样的?”

慕容檐被虞清嘉吵得睡不着,于是想了想,随便编道:“我高祖那一辈在朝中做官,官位还算数得上名号,可是到了我祖父,他前期为官,后面没有继续。等到了我父兄这里,我们一族就很少担任实职了。”

虞清嘉已经勾勒出一个大致的故事,现在政治变动频繁,时常有人因为得罪权贵而被贬职甚至罢官。原来狐狸精祖上也是官宦世家,只是到了后期家道中落,朝中再无人做官了。

虞清嘉安慰他:“你不要担心,朝廷现在虽然任人唯亲,可是只要你们家有贤能人士,总是可以起复的。”

慕容檐轻笑了一声,真的蠢得可爱。其实慕容檐也没有骗她,他高祖那一辈确实在朝中做官,官位也的确数得上名号,大丞相罢了。他的祖父前期是大司马,后期没有做官,是因为他自己做皇帝了。

恐怕只有虞清嘉,还会过来傻傻地安慰他。

虞清嘉并不知道身边人内心正在憋笑,黑暗里无法视物,总是让人生出倾诉秘密的冲动。虞清嘉抱膝坐了一会,突然问:“你知道琅琊王慕容檐吗?”

15☆、琅琊

“你知道琅琊王慕容檐吗?”

慕容檐躺在塌侧,听到这话眼神倏地变利:“你想说什么?”

虞清嘉抱膝坐在里面,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她会突然提起这位前太子幼子,当然不是无的放矢,事实上,这个人已经压在她心头好久,每次虞清嘉想到最后齐朝皇帝被琅琊王架空,天下落入琅琊王之手,她都感到难言的沉重。

原因无他,因为她亲眼看到虞家满门尽丧于慕容檐之手。她在那些似真似幻的梦中,看到了虞清雅将自己毒死,看到了虞清雅和系统的对话,还看到了虞家老宅冲天的大火。虞清雅有系统那样妖孽的存在帮助,最后别说俘获琅琊王欢心了,她们连自己的命都没保住。虞清嘉从梦中看到这一切,醒来后绝大多数记忆被抹除,唯独高平郡映亮半边天空的火光,她无论如何都无法忘却。

虞清嘉实在想不出来虞家为什么会招惹到这位暴君,要命的是她如今连慕容檐的身形容貌都记不起来,想提前规避也无从下手。她现在就像一个不认真复习的学生,只记得开始和结果,感觉上她预知了未来,可是仔细一回想,时间、细节、过程全部不知道。

怀着这种担忧,虞清嘉连续好几天都心事重重。可是这样怪力乱神的事,她都不知道怎么和外人说。即便她告诉了虞文竣提前防备慕容檐,等父亲询问原因时,虞清嘉要怎么说?莫非说这是她梦里看到的?

太荒谬了,设身处地,若虞清嘉自己听到别人拿出梦境当理由,她都会觉得对方得了失心疯。

至于系统和虞清雅说的,虞家第六女本来会成为皇后…虞清嘉觉得这就越发荒唐了。她并不认识任何皇族人,他们家和皇室也素无往来,她从哪儿成为王妃乃至皇后?退一万步来讲,她当真成了琅琊王妃,可是嫁给一个暴君,还是一个计划杀了他们全家的暴君,即便当了皇后也未必是什么好事。

虞清嘉现在对未来充满了焦虑,而据说是天命之子的慕容檐就更是她的头号防备人物。她一点都没有当王妃的旖旎心思,甚至可以说,避之不及。

虞清嘉从小就梦想嫁给一个父亲那样的男子,不求他大富大贵,但他一定要正直、善良,像父亲那样胸有沟壑,敢为天下先。可是这个人,想想也知道不会是出身尊贵又大起大落的琅琊王。

这些话没法对虞文竣说,没法对白芷说,在这个颠簸流离的深夜,虞清嘉坐在黑暗中,反而对一个完全说不上熟悉的人敞露心扉:“我在担心未来的事。当今圣上大张旗鼓找了半年都杳无音信,可见琅琊王势力之深厚。他今年好像才十五,等他再长大些,岂是池中之物?到时候战乱又起,恐怕连如今的局面都不如了。”

慕容檐听到自己名字的时候骤然警惕,等听到虞清嘉的话,他紧绷的手臂慢慢放松下来。能用这样的语气和他说话,显然虞清嘉并没有发现什么。他没有回答虞清嘉的问题,而是反问:“你不希望他活着?”

“倒也不是。东宫事变时他才十三岁,还是个半大孩子,他又做错了什么要经此厄难呢?只是他日后若想报仇,如今当政的这几位皇族他绝不会放过,这样一来,岂不是又生动乱。安稳来之不易,天下实在战乱太久了。”虞清嘉想起那位上台后的作风,忍不住撇了撇嘴,压低了声音和一臂之隔的狐狸精吐槽,“而且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如今的皇族,无论换谁上去,其实都差不多。”

慕容檐忽的笑了,虞清嘉和他相处了这么久,难得见他露出这样外放的神情。慕容檐笑完之后,煞有其事地点头:“这话没错,确实无论换谁上去,都是一样的昏聩荒唐。”

虞清嘉尴尬,她方才偷偷说皇室不对已经是鼓足勇气,现在冲动劲一过去,她又成了兔子胆。她没想到慕容檐敢说的这样直白,虞清嘉赶紧去捂慕容檐的嘴:“嘘,你这种话也敢说!”

慕容檐坐起身,往后让了让,精准捉住虞清嘉不安分的手:“坐好,别动手动脚。”

“谁要对你动手动脚!”虞清嘉来气,趁着黑暗掩护狠狠瞪了慕容檐一眼。这样一打岔,虞清嘉心里的郁气消散了许多,此时再想起虎视眈眈的系统,全家灭口的前程,也不像方才那样焦灼了。

虞清嘉抱着被子靠在墙角,隔着黑暗和慕容檐面对面坐着。他们两人从见面起就剑拔弩张,像现在这样平静温和还是第一次。虞清嘉问:“狐狸精,你有没有很讨厌的人?”

“没有,惹我不悦的人都已经被我弄死了。剩下的即使活着,杀之也是迟早的事。”

虞清嘉呼吸一滞,感到难言的复杂:“你…算了,我说了你也不懂。”

慕容檐轻而易举看出了虞清嘉的打算,他目露了然,问:“你想问谁?兖州的人?”

虞清嘉叹了口气,说:“是我的堂姐,我父亲是兼祧两房,她从小就看不惯我,连高祖母也偏心她。这次回去,指不定又要闹多少乱子。”

慕容檐突然生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痛快,这股感情太过莫名,连他都觉得很奇怪。“你就是为了这些事,唉声叹气,甚至都睡不着?”

虞清嘉心道若只是一个虞清雅何至于此,她担心的,分明是虞清雅背后的系统。即便是她也能看出来,虞清雅不过一个傀儡,真正做主的,乃是那个来路不明的系统。

“算了,现在想也没用,等遇到了见招拆招才是。”虞清嘉倾诉之后果然负面情绪一扫而空,重新变得信心澎湃。系统既然要假借虞清雅的手,这就意味着它并不敢直接对虞清嘉做什么,既然如此,她的对手同样是人,那还有什么好怕的?虞清嘉就不信,她在梦里毫无防备而被毒杀,现在有了防备,还会不如一个无感情无生命的智能体。而且系统也说了,虞清嘉遇到琅琊王是在回到兖州后,要不然系统也不至于急匆匆毒死她。既然一切都没发生,那虞清嘉尽可提前躲开一切,躲开自己的死劫,也躲开和慕容檐的相遇。

心狠手辣杀人如麻的暴君,谁爱嫁谁嫁,她才不要在这种人身边呆一辈子。

虞清嘉心结已结,开开心心地躺下睡觉去了。她闭上眼睛前,转头看向床侧那个模模糊糊的影子。她含着微笑,轻轻道了一句:“狐狸精,我先睡了,晚安。”

她睁着眼等了等,果然狐狸精没有理她。虞清嘉已然习惯,她闭上眼,安心地陷入沉睡。

等一切重归寂静后,黑暗中响起一声低低的,叹息般的声音:“晚安。”

百里之外的平昌城,虞文竣正焦灼地等待着,等听到推门的声音,他顾不得身上的伤,立刻挣扎着要起身。

“文竣不可!”来人连忙快走两步,扶住虞文竣的胳膊,“你重伤在身,安心躺着养伤才是,何必在意这些虚礼。”

虞文竣也顾不得和好友寒暄了,连忙抓住对方的手问道:“小女有消息了吗?”

平昌郡太守左右望了望,等门口的侍者都退下后,他才低不可闻地和虞文竣附耳道:“令千金平安,公子也和虞小娘子待在一处。”

虞文竣长长松了口气,自从虞清嘉出生以来,她就没离开过家人的视线,像如今这样流落在外,孤身赶路,更是前所未有。虽然虞文竣知道他已经将绝大多数视线吸引走,那边有慕容檐在,虞清嘉不会出什么意外,然而儿女就是父母欠下的债,虞文竣没接到确切消息,怎么也放心不下。

现在听说虞清嘉平安,虞文竣终于将心放回肚子里。困扰了他两天的巨石落下,虞文竣这才有心思关系起其他事:“那公子如何了?”

“我自从接到你的消息后就赶紧去接应公子,刚刚探子送回消息,说他们已经和公子接上线,公子虽然受了点伤,但并无大碍。”

虞文竣一颗心又被攥紧:“公子受伤了?”

“小伤。”平昌郡太守说完无奈地补充,“公子是这样说的,我们的人没有看到他的伤势,无从判断。谁能想到,你都狠心任由公子他们惊马奔逃,那位还是不放心,竟然又补了两个杀手过去。”

虞文竣听到这里十分震惊:“两个?”

“对。”平昌郡太守和虞文竣对视,都从对方眼里看到惊骇。慕容檐仅凭一个人,在武器不趁手的情况下,竟然反杀了两个有备而来的职业杀手。这其中的凶险,光想想都让人胆颤。

慕容檐今年才十五啊,身高骨骼都还没有长开,等再过两年,这还了得?

两人沉默了一会,平昌郡太守率先说:“公子有勇有谋,行事果断,这是好事。日后举大计,以公子之身手才干,必能服众。”

虞文竣也点头称是,可是他心底却漫上一股说不出的沉重。骁勇善战是好事,可是若是过了头,就是灾难了,尤其是虞文竣想起慕容檐的祖父、叔父犹有先例在前,他就越发没法安心。

虞文竣想着,等安稳下来后,他似乎应该多给公子安排些仁治之课。不过现在说这些还太早了,当下慕容檐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接下来该如何,公子怎么说?”

“公子说让我们按兵不动,明面上做出寻找女儿的架势就好。这几日他下榻的客舍落脚了一队商队,公子冷眼看了几日,打算借着商队的名头去兖州。”

“跟着商队,这再好不过。”虞文竣放心,乱世敢在外行商的,无一不是有技傍身,慕容檐和虞清嘉跟着商队走,多少也能掩藏些行踪。可是虞文竣还是不放心,说:“话虽如此,但是当真留公子一人在外还是太冒险了,你安排几个身家清白的人,偷偷潜入到商队中,远远跟着公子和小女。说来惭愧,我的幼女从小娇惯,这一路恐怕要闹不少乱子了。”

平昌郡太守对虞文竣的计划十分同意,慕容檐是太子唯一的血脉,慕容檐失踪后,朝中多少人暗暗参与其中,无声地掩护着慕容檐,他们可不敢让慕容檐出任何闪失。太守拈着胡子笑道:“文竣兄过谦了,令千金勇敢坚韧,遇到这种变故都镇定自若,几乎比我们这等大人都强。何况这一次险里逃生,多亏了六娘子掩护。若不然,恐怕这次我们和公子都凶多吉少。”

虞文竣点头,显然也心有余悸。当日若不是虞清嘉和慕容檐在同一个车上,他们绝不会这样轻易地糊弄过关。他之前转移慕容檐的动作还是被有心人注意到了,不过这次皇帝寻了一遍却无果,想必会怀疑到别人身上,他这里暂时能安稳了。

虞文竣又和平昌郡太守商量了许多细节,日后如何声东击西迷惑邺城之类,而与此同时,西松镇的商队已经整装待发了。

慕容檐换上行装,站在一架马车前等候。他身上罩了长长的幕篱,白纱层层叠叠,长及膝盖,从外面只能看到素色的衣角。一个浓眉大眼的少年红着脸走到虞清嘉二人的马车前,手指无意识揪在一起:“虞姑娘。”

慕容檐站在马车前等虞清嘉,听到这个称呼,眉梢轻轻一动。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热可可、灵歌、争取做逗比的丑丑丑的地雷!

16☆、占有

柴五郎是商队头领之子,长得浓眉大眼,虎头虎脑,十分受宠,商队众人看在柴领队的面上都对柴五郎很是和气。柴五郎这样健壮的少年无疑同样很受女子喜爱,如果平常众人还会打趣柴五郎一二,可是自从五郎看到了队伍中新进入的那两位姑娘,准确说是那位美貌的虞姑娘后,他的眼里就再也看不见其他。这样一来,旁的人倒也不好打趣了。

柴五郎从父亲口中得知,一位姓景的娘子许下重金,要跟着商队随行至兖州,然后她们自会离开。商人谁会和钱过不去,反正他们也要顺路经过兖州,柴领队一口就应允了。商队里突然加入陌生面孔,任谁都会迟疑一二,柴五郎本来也对这两位听着就很麻烦的年轻女子充满了偏见,可是等他见到虞清嘉后,一见之下惊为天人,瞬间什么意见都没有了,柴五郎只觉得阿爹答应捎这两位女子一程的决定实在太明智了。

昨日在客栈休整,今日一大早商队就准备启程。柴五郎瞅到空,专程从商队最前方跑到虞清嘉马车这里。他远远看见一个风姿濯濯的人影站在马车前,白色的幕篱将对方的面容身形都遮住,只留下一截整齐的裙裾。

柴五郎特意清了清嗓子,隔着老远就忍不住想和对方说话:“虞姑娘。”

背对着他的那个身影慢慢转过来,虽然隔着幕篱看不清面容,可是柴五郎心里已经失望地叹了口气,不是虞姑娘,而是和虞姑娘同行的景娘子。

柴五郎对这位景姑娘并不熟悉,不光是他,商队里其他人提起景氏也都是郑重大于猎艳。说来也奇怪,景姑娘同样貌美出奇风姿过人,可是柴五郎看到她却不会生出什么旖旎心思,反而会生出一种同性般的防备排斥。柴五郎见虞清嘉不在深感遗憾,但是他不甘心就这样无功而返,而是打探道:“景姑娘,虞姑娘可在?”

“不在。”

“那她现在在何处?”

慕容檐眼神漆黑,隔着幕篱冷冷地盯着这个不知好歹的少年人:“关你何事?”

柴五郎略感尴尬,他从来都是周围人捧着,还从没被人这样下过面子。他有些下不来台,搔了搔头,爽朗笑道:“也没什么事…就是商队马上就要出发了,我担心虞姑娘错过时辰。你知道她去哪儿了吗?我这就去找她回来。”

慕容檐一眼不错地盯着对方,他身形不动,宽大的幕篱亦静静笼罩在衣裳外,只有帽檐上的贝壳坠饰随着微风轻轻摇晃:“她想去哪儿自会和我说,哪用你多管闲事?”

柴五郎这样热情的性子都有些吃不消了,他暗暗腹诽,明明虞姑娘甜美又娇俏,为什么虞姑娘的表姐却这样难打交道?虞清嘉和慕容檐两人行走在外,不好透露太多身份,于是化名为表姐妹。柴五郎讪讪地往回走,退开两步后还是不放心,又再一次凑上来:“我给虞姑娘买了红豆糕,还是今天早上刚出炉的。我问了阿爹,今日中午要赶路,不能生火了,如果虞姑娘吃不惯干粮,正好用这些糕点垫垫肚子。”

慕容檐幽幽地说:“她不喜欢吃红豆糕。”

“啊?”柴五郎十分意外,他挠了挠头,“可是上次虞姑娘明明说她很喜欢甜甜软软的糕点…”

慕容檐停了一下,一只修长匀称的手从层层叠叠的幕篱中伸出来,平摊在柴五郎面前。即使由柴五郎看着,也不得不承认这双手实在好看。

“把东西给我。”

柴五郎愣了愣,实在不敢相信景姑娘竟然如此好心,他都有些受宠若惊了:“你会转交给虞姑娘吗?”

“嗯。”

惊喜来的太突然,柴五郎都有些懵。他迟疑地将热腾腾的纸包递到慕容檐手中,临走之前还回头嘱咐:“拜托姑娘,一定要交到虞姑娘手中,红豆糕趁热吃才好。”

真是啰嗦,慕容檐手里捏着甜腻腻的糕点,冷冷看着柴五郎一步一回头地走远了。等人影看不到后,他伸出手,看也不看,直接将油纸包扔到旁边的草丛里。

这时虞清嘉终于从楼上跑了下来,她赶得太急,幕篱都被风吹起一角,隐隐能看到她精致的下颌。

“我找到了,方才是不是有人找我?”

虞清嘉停到慕容檐身前,都来不及喘匀气息,就急急忙忙问道。她下楼后才发现自己的一串手链忘在客房了,她将行李托付给慕容檐,自己连忙跑上楼去找。她在楼上时隐约有人叫她的名字,虞清嘉不敢耽搁,拿到自己的手链后立即下楼。

慕容檐伸手将虞清嘉的幕篱整理好,直到其重重叠叠再也看不见容貌身形,他才满意地收回手。至于虞清嘉的问题,慕容檐回得漫不经心:“没有。”

“没有吗?”虞清嘉奇怪地四处看了看,“刚刚明明听到有人喊我的名字。”

“你听错了。”慕容檐说完对着虞清嘉轻轻点了点下巴,示意她上车。虞清嘉没有多想,提着裙子,慢慢登车。

她在车内坐好,好奇地掀开帘子,指着草丛中隐约的褐色纸包问:“狐狸精,这里为什么有一包糕点?”

慕容檐轻飘飘朝外扫了一眼,声线淡淡:“兴许是不好吃,所以被人扔了吧。”他见虞清嘉还看着外面,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视线转回车内:“身为世家之女,不可朝车外张望,更不能被外面之人看到容貌和身形。”

虞清嘉本来只是好奇,听到慕容檐的话,她很是不好意思地放下车帘,不敢再朝外张望了。虞清嘉惭愧之余还觉得有些怪异,慕容檐在广陵时射箭、穿胡服、见外男等事一样都没少,怎么现在突然像老学究一样古板起来了呢?

马车慢慢启动,虞清嘉怀着这个疑问,伴随商队踏上了悠长的回兖州之旅。

赶路实在不是个好受的活,在动荡不断的乱世尤其如此,官道早已废弃,人坐在马车上受罪不说,有些时候甚至连安全都没法保证。

这实在是一个很奇异的时代,天下人口锐减至原来的十分之一,卖妻鬻子饿殍遍野,可是同一时期的贵族却纵情声色,放诞不羁。虞清嘉这一路走来,见到人间种种,有时候连叹息都觉得肤浅。慕容檐见虞清嘉掀开车帘望着外面,他移过视线看了看,发现只是几个孩童抱着睡在路边。他皱了皱眉,奇道:“几个孩童罢了,你在看什么?”

“看他们年龄,小的五六岁,最大的也不过十一二。他们的父母呢?为什么会让孩子独自出来生活?”说完之后,虞清嘉自己也知道答案了。多半,是死了吧。饿死,被富豪打死,染病而死,生存不易,可是死亡却有太多种可能了。

“未必是死了。”慕容檐平淡开口,虞清嘉转过头来,正满怀期待地看着他,就听到慕容檐继续说,“也可能是被父母卖了。他们父母拿了钱,就迁到南方去了。”

“哎你!”

“怎么了?”慕容檐不解地看着她,“这是可能性很大的一个结果。父母渡河南逃,不比全家死亡更好吗?”

虞清嘉瞪着慕容檐,气得说不出话来。“才七八岁的小孩子,他们无依无靠,只能相互扶持着求生,你怎么还能说出这种冷血的话?”

“只是陈述一个可能罢了。何况,他们是小孩子,所以呢?”

虞清嘉瞪圆了眼睛和慕容檐对视,发现他眼中是毫不掺和的迷茫,似乎他当真不明白,看到孤弱而饱受贫困饥饿之苦的孩童,到底为什么要同情。

虞清嘉对视半晌,最终无奈地收回视线。她再一次感到费解,她父亲到底是受了什么刺激,为什么突然口味大转弯,喜欢起这种蛇蝎美人来?

慕容檐看着虞清嘉的侧脸,眉梢一动,生出浓浓的不可思议之感:“只是几个无关之人罢了,你竟然和我生气?”

“没有。”虞清嘉语气硬邦邦的,忽然变得感慨,“这样想来,如果有人能结束乱世,委实是天大的功绩。即便他暴虐无度,滥杀无辜,可是对于更多底层的百姓来说,依然是安稳大于苦难。”

虞清嘉叹了口气,这样看来,她更不能对琅琊王动什么手脚了,虽然她本来也没这个能耐。慕容檐虽然杀了虞氏全族,但是对于天下来说,他依然是一统之君,功盖千秋。虞清嘉不能因为担心自己的生死,就扰乱终结乱世的历史进程。

这天下,终究是野心家的。

“统一乱世?”慕容檐听到后笑了笑,“你在说谁?”

虞清嘉眨了眨眼,存心考校对方:“你觉得呢?万一最终是我们齐朝成为赢家呢?”

“齐朝?就凭那个酒色之徒?”慕容檐嗤笑一声,眼睛中的不屑都懒得掩饰,“如今邺城那几位除了疯子就是战争狂,要是天下真落入他们手中,说不定还不如战乱年代。”

虞清嘉虽然对未来的暴君琅琊王充满了防备,可是听到别人这样说齐朝皇室,她还是有些不舒服:“万一是皇族的其他人呢?别忘了太子还有一子流落民间。”

慕容檐瞥了虞清嘉一眼,要不是知道不可能,他几乎怀疑虞清嘉是发现了什么,现在故意说给他听了:“你最近怎么总是担忧天下大势?如今南北对峙划江而立,前朝全盛时都做不到的事,凭一个隐蔽民间的皇孙,你就敢说统一这类的话?”

虞清嘉摇头,轻笑不语:“他会的。”

慕容檐生出一种微妙的不痛快:“你认识他?”

17☆、杀机

“不认识啊。”虞清嘉感到很奇怪,“我怎么会认识皇族的人。”

慕容檐仔细地看着她,他瞳孔幽黑,其中几乎有蓝色的幽光:“那你为什么会为一个陌生人说话?”

对着慕容檐沉沉的目光,虞清嘉莫名感到压力。她总不好说她做梦看到了,于是含糊道:“我听父亲说的。父亲总夸赞琅琊王年少多慧,天纵之资,所以我就这样猜…”虞清嘉不敢再说下去,连忙拉着慕容檐的手说:“正好车队停下休整,我们也下去走走吧。坐了一上午,我腿都麻了。”

慕容檐低头朝自己的手看了一眼,没有追问,任由虞清嘉将他拉下车。现在是日头最盛的时分,秋老虎依旧猖狂,地上几乎被蒸出一袭热浪来。商队里的青壮劳力们正在茶棚里喝茶,隔着老远都能听到那里喧闹的动静,虞清嘉不欲和这些男子靠太近,遂拉着慕容檐往路边荫凉处走。

走到树荫下时,虞清嘉回头望了又望,到底还是于心不忍。她飞快地对慕容檐说了句“等我一下”,然后自己就跑到另一棵树下,在那几个孩子面前放下一串铜钱。

虞清嘉什么也没说,将自己身上仅剩的银钱全部放下后就转身走了。她带着长及膝盖的幕篱,白纱层层叠叠如云雾缭绕,从远处走来时宛如仙子,几个脏兮兮的孩子都没反应过来,只看到眼前突然多了一袭白色的裙裾,还不等他们反应,那位仙人姐姐倏忽而来,又飘然而去。

虞清嘉也知道自己的行为非常傻,乱世人人自顾不暇,即使她给这几个孩子放下银钱,可是又有什么用?她知道若是虞清雅在此,一定会嘲讽她为圣母,可是即便如此虞清嘉也不在乎,她只求无愧于心。一贯钱对她来说实在不算什么,甚至都比不上她从头发上掉下来的一朵簪花,可是对于这些无家可归的孩子来说,或许就能救下一两个人的性命,至少能让他们多活几天。

慕容檐默默看着虞清嘉走远,放下银钱后,她并没有像寻常妇人那样接受穷人的跪拜,而是立即转身离开。从始至终,她连面都没露。

这实在是慕容檐无法理解的一种行为,他的良心似乎格外浅,所思所想永远只有自己。他不会因别人的际遇产生共情,也不会因为看到旁人的苦难而心生怜惜,虞清嘉,包括虞文竣舍身为人的行为,都让他觉得费解。

虞文竣为什么要冒着生命危险掩护他,虞清嘉又为了什么要帮助这些孩子?这些半大孩子都不知道能不能活过明天,日后不会对她有任何助益。

虽然不理解,可是并不影响慕容檐觉得待在虞清嘉身边很舒服。甚至广陵郡这短短半年,是他生命中为数不多平静乃至说得上快乐的时光。

虞清嘉很快走近,对慕容檐轻轻点头:“好了,我们走吧。”

自从西松镇那次引起轰动后,虞清嘉和慕容檐只要出门,无论在哪儿都带着幕篱。旁人见他们举止坐卧处处都是大家风范,越发敬而远之,不会随意凑上来说话了。

但是总带着幕篱,神仙范倒是足了,可是呼吸之间难免会很憋闷。虞清嘉拉着慕容檐走远,见四周有树林遮掩,没人注意到他们这里后,这才解下幕篱,长长呼了口气。

正好此时一阵秋风吹过,将黄叶吹得飒飒作响,虞清嘉伸手压住自己的头发,她一边担心头发被吹乱,一边又觉得痛快极了。

虞清嘉单手抱着幕篱,衣袂和白纱缠在一起,在风中猎猎张扬着,几乎让人疑心她就要这样随风而起。慕容檐站在一边,眼神不知为何落到她鬓间的碎发上。发丝将她的侧脸遮得时隐时现,让人看了格外心痒,总想帮她将头发规整好。

慕容檐这样想着,果真就上前握住她的一缕长发。慕容檐指腹摩挲着青丝,正要说什么,突然眼神一凝,倏地回头看向身后。

后面的女孩没防备被人发现,即使看不到慕容檐的眼睛,她还是被慕容檐如有实质的目光看得膝盖一软。她扑通一声跪到地上,连连磕头:“草民该死,请两位娘子恕罪。民女并不是故意尾随娘子,只是民女实在活不下去了,请娘子再发发善心,将民女买回去吧。民女愿意做奴做婢,一辈子服侍两位娘子。”

虞清嘉听到声音的时候就赶紧带上幕篱,她方才是动了恻隐之心不错,可是她也不会忘记自己现在正在被人追杀中,她怎么会带一个来路不明的人在身边。说到底虞清嘉也是俗人,她始终要将自己的安危放在第一位。

慕容檐的声音冷静非常:“你什么时候跟来的?”

“就是刚刚…”女孩独自在乱世滚打了一段时间,早就学的圆滑又世故,“娘子长得和仙人一般,想必心肠也是极好的。奴有幸服侍娘子这样的神仙人物,实在是三生有幸,就是让奴立刻死去也值了。”

女孩一看就知道面前这两位出身不俗,说不定还是世家小姐,这样的肥羊放过一次就不会有第二次,所以女孩偷偷甩开所有同伴,一个人跑来求虞清嘉收留。她想的很好,虞清嘉既然给他们留下钱,显然是个心软的,只要她求一求,不愁虞清嘉不被打动。刚才女孩看到了虞清嘉摘下幕篱,猝然见到虞清嘉的真容后女孩连呼吸都停滞了片刻,等反应过来后,她想赖着虞清嘉的决心就更坚定了。

这样的女子,就算出身一般,日后也绝对能嫁入显富人家。只要她抓住这个机会,就能摇身一变,摆脱灰溜溜的出身,跟着这些贵族老爷吃香喝辣。女孩想到所有女子都喜欢听人称赞容貌,于是越发挖空心思夸虞清嘉貌美。她以为这样能讨对方欢心,可是殊不知,反而踩中了死穴。

慕容檐轻轻浅浅“哦”了一声,幕篱遮掩下的手指却动了动。虞清嘉听到慕容檐平静应了一声的时候就直觉不对,她顾不得仪态,立刻跑过来握住慕容檐的手臂:“景桓!”

慕容檐匕首已经滑到掌中,可是手臂猛不防被另一个人握住。他回过头,看到虞清嘉正紧张地看着他,即使隔着幕篱都能感受到她的目光紧张又专注。虞清嘉另一只手也搭上来,声音低回,不知是婉求还是提醒:“景桓,你不要这样。”

见慕容檐没反应,虞清嘉转头,对着已经从鬼门关晃了一圈而浑然不觉的女孩喝道:“还不快走!”

女孩不明所以,可是几个月来在死亡线上挣扎的本能立刻提醒她,快跑!女孩赶紧爬起来一溜烟跑了,等目送对方跑远后,虞清嘉才长长松了口气。她回过头,又是恼怒又是后怕:“狐狸精你做什么!”

慕容檐也看着那个女孩的背影,直至对方渐渐变成一个黑点。他的声音说不出的平静:“她看到了你的容貌,早该杀了。”

这句话乍然一听还好,仔细想想总觉得不寒而栗。虞清嘉还是紧紧握着他的手臂,不敢放松丝毫:“她只是个孩子,虽然看到了我的脸,但是一来刺客不会询问一群半大孩子,二来她并不知道我们身份,不会泄露我们的行踪。”

慕容檐笑了笑,不置可否。他需要的正是景桓这个女子身份,他巴不得一路都留下行踪,好打消有心人的窥探,他怎么会因为这种事情而起杀机呢。

正如他所说,这些人该死,是因为他们看到了虞清嘉的容貌。慕容檐做事向来随心,若有人让他觉得不痛快,那杀了就是。可是虞清嘉不愿意,她牢牢攥着他的手,慕容檐破天荒的,做出了有生以来第一次退让。

既然她不喜欢,那就算了。

18☆、虞家

柴家商队有条不紊地行进,在经历半个月的跋涉后,终于进入兖州境内。

虞家世代聚居于兖州高平郡,是兖州境内有名的大家族。看到窗外熟悉又陌生的景致,虞清嘉无声叹了口气。兖州,虞家,她又回来了。

柴家商队并不经过高平郡,现在祖宅近在眼前,剩下的路程虞清嘉自己就能走回去。她适时向柴家掌柜表明了去意,寒暄一二后,就带上幕篱,打算另外雇车回城。

虞清嘉去和柴家大掌柜道别,慕容檐就站在路边等她。虞清嘉没耽误太久,她婉拒了柴家大掌柜派人送她们归家的客套话,很快就从商队中出来。她一转身就看到慕容檐静静站在一边,层层叠叠的幕篱在风中轻轻挥舞,而他修长沉静,带着说不出的美感。

虞清嘉不知为何心中一暖,有人在等她呢。虞清嘉快步跑到慕容檐身前,扬起脸笑道:“我们走吧。”

慕容檐轻轻点头,两人刚走了几步,猛地听到后面传来呼唤声:“虞姑娘,请留步。”

虞清嘉讶异地回头,看到一个健壮的少年急匆匆追了上来,商队里有人在唤他,他却置之不理。柴五郎停到虞清嘉面前,不知是因为跑步还是为何,他的脸红彤彤的。

“柴小郎君?”虞清嘉看到柴五郎很是意外,她暗暗回想,自己应当没有东西落在车队才是,柴家这位小郎追上来做什么?

“虞姑娘,你这就要走了?”

“没错。”虞清嘉隔着幕篱,轻轻点头一笑,“这一路多谢商队众人关照,我和表姐这就要归家了,我二人预祝五郎和掌柜一路平安。”

柴五郎脸上难掩怅然,这一路上琐事不断,再加上虞清嘉始终带着幕篱,他都没见到虞清嘉几面。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来找她,都被虞清嘉那位难相处的表姐岔开了,所以仔细论来,自从西松镇启程,他都没有和虞清嘉说过几次话。

现在虞姑娘要回家了,此去一别,不知道还能不再见面。柴五郎心中说不出的不舍,他猛地深吸一口气,鼓足了勇气问:“谢虞姑娘吉言。虞姑娘,你家住何方?”

虞清嘉笑着和柴五郎道别,听到这里怔了一下:“柴小郎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柴五郎刚刚积聚起来的勇气仿佛突然被戳破了,他支支吾吾,眼睛飘移,黝黑的脸竟也慢慢透出红意:“也没什么意思,就是想知道虞姑娘…”

慕容檐自从柴五郎追上来起就一直在旁边看着,听到这里,他心里轻嗤了一声,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哎,景桓!”虞清嘉没料到慕容檐突然转身走了,她着急地朝后望了望,一时也顾不得柴五郎未说完的话了,急忙道,“我得去追我表姐,失礼了。”

柴五郎忍不住唤了一声,手也不受控地伸上前,似乎想抓住眼前的心上人,可是他的手掌落了空,唯有轻飘飘的白纱流水一般,从他手心掠过。

柴五郎怔怔地看着虞清嘉毫不犹豫地转身,快步追上慕容檐,她似乎对慕容檐抱怨了些什么,两人肩并肩,就这样说闹着走远。

“我想问你,家住何方,高堂安在,是否婚配…”

.

虞清嘉追上慕容檐,她按住不安分的帽檐,口吻虽是抱怨,却自然又亲昵:“别人还在和我们告别呢,你怎么能不听完对方的话,直接就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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