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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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在虞家,她的姜茶里有毒,之后又正好被野猫打翻,这世上自然没有这样一连串的巧合,虞清雅也不会蠢到七天之内连续下毒。她姜茶里的药,是自己放的。

那个端茶的丫鬟是虞清雅的眼线,本来就不坏好心,虞清嘉将计就计,趁着丫鬟不备自己在茶里混入药粉。野猫也是虞清嘉提前找来的,发现下毒后所有人都本能地防备凶手,同情受害者,很少有人想到,往水里下毒,还有谁比自己动手更方便呢。

虞清嘉借此为引子,引出了虞老君暴毙之谜。虞老君的死无声无息,从尸身上看不到一点中毒迹象,就算是仵作来也查不出中毒,难怪大家都觉得虞老君是自然死亡,寿终正寝。活到老死乃是喜事一桩,在这种情况下,虞清嘉即便将疑点指出来,虞家其他人也不愿意信,反而给自己招惹祸端。所以,虞清嘉只能兵行险着,自己给自己下毒,亲自抖露给虞家族老们看,等这些长辈们发现疑点后,自然会主动去查。

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虞清雅只要做过这些事,就一定会留下痕迹。虞清嘉等待了许久,一直只守不攻,直到这一次才突然出击,势如雷霆。她已经铺垫了许久,这一击来的又准又狠,足以置虞清雅和系统于死地。人命官司不同于其他,虞清嘉之前做的事情,比如用弹琴打败虞清雅,利用侍疾反将一军,揭露虞清雅的真面目,毁坏她在世家夫人心中的形象…这些事诚然能打击到虞清雅,可是撑死了只是让虞清雅名声变差,嫁不到好人家,却并不能让虞清雅付出应有的代价。

梦中,虞清雅就是借由无色无味的茶水毒死了虞清嘉,毒杀之仇不共戴天,虞清嘉一直引而不发,却并不代表她能宽恕。其实虞清嘉也没想到虞清雅竟然丧心病狂到对虞老君动手,既然虞清雅将致命的把柄送到她手中,虞清嘉怎么能放过。杀人偿命,毒杀的还是曾祖母这个级别的长辈,一旦被人发现,即便是系统都没办法救虞清雅了。

毒杀长辈不是好事,如果传出去整个虞家的名声都彻底完了,连虞清嘉也要受到牵连,所以这件事只能在虞家内部解决。然而这已经足够了,对于掌握话语权的虞家长辈们来说,虞清雅的行为简直就是虎口拔须,大逆不道。来自家族内部的整治,往往比官府的更隐秘更彻底。

虞清嘉蛰伏许久,终于在今日报了前世之仇。经此一事她终于能彻底和前世的轨迹划开界限,她已经搬离虞家,等过几日将虞二媪接过来,她和那片压抑的祖宅再无关系。外人接触不到她的食物,当然也没法再给她下毒。而同时,虞清雅斑斑劣迹也将大白于天下。

悬挂在她头顶,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落下的利剑总算消弭,虞清嘉解决了梦中的生死危机,她有些脱力,一瞬间都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等她反应过来之后,第一件事便是来找慕容檐。她本来想告诉他,她终于摆脱了梦境的束缚,他们俩约定好的那个秘密,如果慕容檐愿意,她可以说给他听。

她带着一身欢欣和期待回来,虞清嘉甚至在路上就想好了要如何和慕容檐说,可是等她推门而入,却只剩下一地落叶,满室寂静。

他已经走了,走的无声无息,不告而别。虞清嘉甚至不知道他的真实名字是什么。

窗外秋风乍起,将干枯的枝桠吹得呜呜作响。虞清嘉披了罩衣起身,推开窗户,良久站在窗前。

寒风吹过,宽大的罩衣鼓起,虞清嘉的长发也在风中肆意飞舞。虞清嘉伸手压住自己的长发,另一只手从衣服间拿出一枚坠子。虞清嘉手指白皙,现在还在病中,指尖越发苍白如玉,透明的连一丝血色都没有。她的手掌中静静躺着一枚同心结,丝线鲜红,线条盘桓,能看出主人编制它时的用心。

虞清嘉合上手掌,将同心结攥在掌中。外面万木萧条,虞清嘉发丝杂乱,衣袂在风中瑟瑟飞舞。她看了半晌,眼睫低垂,声音轻不可闻:“我的同心结编好了,可是你在哪里?”

“我其实想告诉你,我曾经做了一个梦,梦中我死了,虞家也被琅琊王灭门。我之所以不肯告诉你那个人是谁,是因为他是琅琊王啊。”

“你为什么没有等我回来。”

113☆、侧妃

深宅大院, 青色的帷幔低垂, 虞清雅听着丫鬟的禀报, 脸色越来越仓皇。红鸾注意到虞清雅的神色不对,试探地问:“小姐, 你怎么了?”

虞清雅脸白的像纸,她慌慌张张地对众婢女挥手, 说:“我这里没事了,你们都下去。”

室内短暂地沉寂片刻,然后众侍女鱼贯退出, 熟练而习以为常。这些日子以来, 四小姐时常这样,动不动就将人打发出去, 最开始丫鬟们还会问,后来,便识趣地不再说话了。而不止一个丫鬟偶然听到,四小姐将下人都赶出去后, 屋里还有说话的声音。

红鸾低下头, 什么都不想, 也什么都不敢知道。等人都走后,虞清雅迫不及待地问系统:“系统, 虞文竣刚刚派人来询问, 虞老君去世那天,大房众人都去了哪里。他虽然也问了母亲,可是我总觉得, 他主要在问我。怎么办,他会不会发现什么了?”

都不等系统回答,虞清雅失魂落魄地接上自己的话:“不,是已经发现了。虽然我去的时候没有被虞老君的丫鬟看到,可是只要和大房的丫鬟核对时间,就能发现那段时间我不在家里。而且,院子里那么多下人,指不定哪一个人看到了我的行踪。一旦被他们发现是我…”

虞清雅话没有说完,自己就先打了个冷战。虞清雅的脊背上窜上密密麻麻的寒意,她脸上血色尽褪,嘴唇乌紫,身体不自觉地发抖:“孝字大过天,如果被他们发现虞老君的死是我的手脚,那我恐怕,死都是轻的了。”

系统静默了一会,它去查了古代律法,发现子女仅是忤逆父母都要被绞死,殴打、残害长辈就更不必说了。如果不幸闹大,整个家族都会被牵连,即便是隔房叔伯官位都难保。虞清雅这种情况,显然是死局中的死局。

虞清雅眼神空洞,失魂落魄,心里突然涌上一股强烈的悔意:“如果我没有拒绝颍川王的婚事就好了,这样一来我便是未来的颍川王妃,虞家顾忌皇家颜面,根本不敢动我。不对,如果我答应了颍川王,我根本便不会给虞老君灌药…”

再让虞清雅想下去就对系统不利了,系统及时打断了她的想法:“宿主,事情不是这样想的。现在一切已经发生,你再想过去的事情也于事无补,当务之急,乃是赶快阻止虞文竣查下去。”

虞清雅冷笑一声,对系统生出无限的怨毒:“你说的倒轻松,最后承担后果的可是我。我做这一切,还不是出于你的逼迫?”

系统的声音严肃起来,冷冰冰道:“宿主,请你遵守最基本的契约精神。曾经共赢的时候你觉得都是自己的功劳,现在出现了差错,你却将所有责任都推给系统,仿佛自己清清白白什么都是被逼的。人类真是虚伪。”

“呵,我虚伪?”虞清雅嗤笑,她在脑中发出的声音忽然变得阴冷,“你不过就是一个没有思维没有生命的寄生体,无论行动还是生存都要仰仗宿主,我才是你应该求着的人,你有什么资格说我?”

“宿主,你的话含有恶意攻击,置以三级预警,你如果再出现上述恶毒行为,系统将采取惩罚措施,甚至抹杀。”

“抹杀?”虞清雅不屑地笑了一声,脸上表情扭曲,讥诮道,“你以为我还是刚开始的我吗?你口口声声用抹杀威胁我,可是你只能寄生在人脑中,并且不能解绑,一旦我死了,你根本没有办法转移到其他人身上,到时候你也只有死路一条。所以,你敢抹杀我吗?”

虞清雅话音没落,脑子里突然传来一阵锥痛,仿佛有人用钻子在她的脑子里用力搅动。虞清雅痛得尖叫一身,抱着头倒在地上打滚。外面的红鸾听到,连忙隔着门问:“四小姐,你怎么了?”

虞清雅躺在地上,满脸都是冷汗,后脑更是一抽一抽地疼。因为系统没有实体,它的声音都是直接响在脑海里,仿佛有人在虞清雅耳边低声呢喃一样:“宿主,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发现了我的致命缺点,可是我虽然没有办法脱离宿主身体,却有办法让你生不如死。你如果配合,我还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继续帮你脱离生命危险,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妃,如果你依然不配合,试图激怒我,或者琢磨起自己的小算盘,那我就没必要和你客气了。”

虞清雅冷汗涔涔,嘴唇颤抖,用尽全身力气问:“你想做什么?”

“很简单,你已经签了身体授权协议,并且同意在特殊情况下由系统托管宿主身体。我只要将现在评定为特殊情况,就可以不经过你同意,直接占据你的身体操纵权。这样效率更高,执行情况还更好。宿主,你想试试吗?”

虞清雅牙齿咯噔打战,失去身体操控权的感受她非常清楚,那种眼睁睁看着却不能说话也不能动的感觉太难受了,远比鬼上身还要恐怖。如果被系统直接抢走身体操控权,那这个躯壳里到底是谁?她还算活着吗?

虞清雅不敢细想,她和系统朝夕相处,慢慢发现了系统的致命把柄。系统总用抹杀威胁她,可是事实上,系统才是最怕宿主死亡的人。系统是人工智脑,为了能不经过任何媒介直接和宿主交流,绑定宿主后,系统的频率会和宿主脑电波频率高度融合。两者紧密纠缠,以至于无法分割,宿主一旦脑死亡,寄生于宿主大脑的系统也只能慢慢死去。对于智脑系统来说,他们的死亡就是永恒,即便后期恢复了内部数据,那也不再是曾经的智脑意识了。并且由于系统储存了太多数据,运行了太长时间,类似于活得越久的人越怕死,其实系统远比人类更害怕脑死亡。

虞清雅摸清了系统的底细后,心中顿时大定。她原来害怕系统抹杀她后另寻新宿主,现在得知系统无法离开她的脑域,也就是说和虞清雅共享同一条命,那虞清雅还有什么可怕的。她仗着系统不敢对她做什么,于是大胆揭露了底牌,想以此来要挟系统。可是虞清雅没想到,系统不是人,它比人类更冰冷无情,一旦虞清雅露出不配合的念头,它有的是强制手段惩罚她,更甚者取代她。

红鸾听到虞清雅的痛呼,随后屋里一声巨响,之后就再无动静。她等了片刻,还是没听到虞清雅的回答,红鸾害怕了,忍不住砰砰砰敲门:“四小姐,你在里面吗?你到底怎么了?”

虞清雅满心后悔,她不敢再挑衅系统,主动低头婉求道:“对不起,我错了。我下次再不敢这样了,你饶过我这次吧。”

系统也不想和虞清雅闹得太难看,它现阶段毕竟还要借助虞清雅的手。系统慢慢减缓惩罚电流,虞清雅头脑中的剧痛减轻,这才恢复意识。头部和身体其他部位的完全不一样,刚才那一阵痛苦袭来的时候,虞清雅几乎连呼吸都停止了,直到现在,她才觉得自己重新活过来了。

虞清雅费力地爬起身,浑身上下冷汗涔涔,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红鸾敲门声越来越急,她简直控制不住想推门进去,可是又害怕看到什么不该看的,就在红鸾咬牙打算推门的时候,里面终于传来了虞清雅的声音:“我没事,你下去。”

虞清雅声音虚弱,仿佛刚经历过一场大病般,红鸾垂下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恭敬道:“是。”

红鸾后退几步,站在一个听不到里面声音又能牢牢守着门口的位置,警惕地盯着外面。厢房的廊柱后,白露悄悄收回视线,眼中若有所思。

屋内,虞清雅和系统各自退了一步,陷入长久的沉默中。他们这次彼此都露出了真实面孔,狠狠在对方身上撕了块肉,可是等撕破脸之后,他们却还要继续合作。两人之间的气氛非常尴尬,过了许久,系统主动说:“过去我们之间可能有一些误会,不过我们未来的目标是一致的,你说是吗,宿主?”

虞清雅忍气吞声,说:“当然。”

“那就好,希望你记住你今天说的话。关于虞文竣调查你这件事,我有一个解决的办法。”

虞清雅打起精神,系统继续说道:“古代孝道压死人,可是天地君亲师,还有一件东西远比孝更强势。”

“什么?”

“皇权。皇族为所欲为,根本不为世俗礼法所拘束。如果你是准王妃,即便虞家查到了什么,也根本不敢得罪你,反而会替你掩饰。”

虞清雅愣住,心里生出一股憋屈来。虞清雅叹了口气,说:“可是,我先前按你说的,拒绝了颍川王。我现在已经不是准王妃了。”

“未必,宿主还记得那些宦官离去时,曾有一个人用语言暗示过你吗。如果我没分析错,那应该是颍川王的联络方式。颍川王他对你有所求,只要你按那个太监所说的方法联系到颍川王,你放下身段笼络他,赐婚一事还有转机。毕竟明面上,你是因为守孝才不得已推辞婚期。只要皇族愿意,他们有的是手段圆回去,甚至能给你运作一个纯孝王妃的名声。”

虞清雅六神无主,只能点头,按照系统的说法去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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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清雅带上幕篱,避开众人的眼线,特意挑了角门出门。她几日前去一家首饰店里订了“鲫鱼”,今日便是取货的时间。

虞清雅走到首饰店门口,店小二看到后满脸笑意追上来:“娘子日安。娘子想看些什么?”

虞清雅面容藏在灰褐色纱幔后,警惕地和店小二保持着距离:“我来取鲫鱼。”

鲫鱼通“急”,店小二听到后脸色就变了。他隐晦地朝虞清雅扫了一眼,恢复笑意说:“这桩生意太大,娘子稍等,我这就去找掌柜来。”

店小二到后面去叫人,店里只剩虞清雅一人。街外行人来来往往,虞清雅渐渐感到有些不舒服,她总觉得有人在看她。不知过了多久,掌柜总算出来了:“娘子随我来。不过小店乃是小本生意,不得不慎重,娘子的丫鬟恐怕不能带进去。”

虞清雅朝白露扫了一眼,说:“好。”

白露识趣地后退,垂手站在门口,恭敬等候。等虞清雅走后,白露低着头,眼睛飞快地朝里面那条通道瞥了一眼,眼中机锋尖锐,意味深长。

后院别有洞天,虞清雅被带到一扇门前,掌柜指了指门,说道:“虞家四娘子,请进去吧。”

虞清雅不知为何心跳的特别快,她深吸一口气,慢慢推开门。

屋里烧着上好的香料,只不过味道却有些甜腻。屏风后面能看到一个男子的影子,虞清雅小心翼翼走了两步,故意讨好道:“小女虞家四娘,见过颍川王。”

屏风后的人影慢慢动了,他不屑地笑了一声,绕过屏风,露出一双幽深阴鸷的眼睛:“本王可不是老三那个窝囊废。”

他眼睛放肆地从虞清雅身上扫过,然后笑了一声,说道:“原来你就是虞家四女。怎么,四小姐不摘下幕篱,给本王看看你的脸长什么模样吗?本王实在好奇了很久,慕容栩着急娶你,到底是为了什么。”

虞清雅身体僵硬,许久都回不过神来。结合前世的传闻,再加上此人高调的衣着,放肆的言论,不难推出这个人的身份。

他根本不是颍川王,而是大皇子广平王慕容枕。

虞清雅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为什么是你?我明明…”

“你想说,你明明联络的是慕容栩吗?”慕容枕嗤笑一声,戏谑地看着她,“看来虞四小姐不光容貌平平,连脑子也不算好。来兖州相看颍川王妃的太监是我母后身边的人,那你为什么觉得,你联系到的,会是颍川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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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清嘉断断续续病了一个月,现在虽然好了,可还是怏怏不乐,做什么都打不起精神来。

白芷有心逗虞清嘉开心,于是特意给虞清嘉抱来了披风,说:“娘子,今日阳光好,花园菊花开的正好,你要不要出去散散心?”

虞清嘉提不起兴致,她不忍拂白芷的好意,接过披风道:“好,你陪我去外面走走吧。”

白芷见虞清嘉总算肯出门,心里说不出的开心。她一边替虞清嘉整理披风上的褶子,一边说:“方才郎主从祖宅回来了,脚步急匆匆的,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急事。娘子要不叫上郎主,你们父女二人一同赏菊,说说话?”

“父亲回来了?”虞清嘉点点头,说,“那先去找父亲吧。正好我有事情想问父亲。”

披风长及地面,将虞清嘉整个人都裹到里面。前院,虞文竣的神情果真不太好,坐在桌案前紧紧拧着眉,表情严肃极了。看到虞清嘉,他的脸色好歹放松了些许:“嘉嘉,你怎么来了?”

虞清嘉行了礼,拥着层层叠叠的披风坐到对面:“听说阿父回来了,女儿来给阿父请安。阿父,你脸色为什么这样难看,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虞文竣叹了口气,他对虞清嘉十分珍爱,无论外面发生什么,都从来不在女儿面前流露出颓态。可是这次的事情,已经让虞文竣无法顾及了:“嘉嘉,咱们家出了一件大事。”

“什么?”

“方才宫里来了旨意,赐你四姐为广平王侧妃。”

114☆、决裂

虞清嘉愣了一下, 不可思议地反问:“立四姐为广平王侧妃?”

虞文竣脸上绷得死紧, 沉重地点头:“没错。”

虞清嘉挑了挑眉, 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这件事情奇怪的地方太多,虞清嘉都不知道她该疑问虞清雅为什么和广平王勾搭在一起, 还是该问虞清雅折腾了这么大一圈,怎么把自己搞成了侧妃。

虽然皇家的内眷尊贵一些, 可是侧妃说的再好听,不也是妾么。

如今干什么都讲究门第,庶出向来被主流看不起, 世家大族内部更是如此。世家女为妾, 简直前所未有,闻所未闻。

虞清嘉心情太过复杂, 都不知道该评价什么为好。虞清雅这道赐婚旨意来的也太巧了,简直和当初虞老君“适时”病逝有异曲同工之妙。虞清嘉刚刚揭露了虞老君的死因有猫腻,虞家长辈着手查当日的事情,结果才刚查出些头绪来, 虞清雅就被赐婚了。虽然只是侧妃, 但也毕竟是皇家人, 有广平王撑腰,恐怕就算虞家真查出些什么来, 也不能拿虞清雅怎么样。

显而易见, 这次赐婚,多半是虞清雅私底下和广平王达成了什么交易,然后广平王出面, 让皇后下懿旨给他们赐婚。皇后这些年私生活为人诟病,和外臣尹轶琨不干不净,但也毕竟是大皇子的亲生母亲。如果是广平王亲自请求,以皇后对儿子的溺爱程度,皇后当然不会管这位女子是不是世家女,赐婚给儿子做侧妃会不会引起世家反感,直接便写懿旨公告天下了。

虞清嘉只是觉得神奇,虞清雅脑子到底是被驴踢了还是怎的,怎么总是干一些旁人没法理解的蠢事?就比如这次,虞清雅为了脱身,竟然勾结广平王,宁愿自降身份做妾。

虞清嘉叹为观止,对虞清雅佩服的五体投地。她悄悄朝虞文竣扫了一眼,见虞文竣脸色铁青,显然气的不轻,她眉梢动了动,默默低头,不发表意见。

虞文竣是真的,快要气炸了。

他因为政治抱负的原因,一直不愿意,也不想和常山王的那几位皇子搅和在一起。先前颍川王前来相看虞清雅的时候他就不太同意,后来虞老君突然病逝,这件事情自然而然地搁浅。虽然虞老君之死疑窦重重,可是虞清雅和颍川王婚事作罢这一条,虞文竣还是乐见其成的。

但是他如论如何都没想到,前一件事的风波才刚刚过去,虞清雅猛不丁点燃了另一个惊雷。皇后亲自下懿旨,竟然将虞清雅指为皇长子广平王的侧妃。

刚愎自用、残暴无耻的广平王,还是侧妃。

虞文竣暴怒,然而盛怒之下,虞文竣不知为何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这种猜测太过荒谬,让虞文竣浑身发寒,都不愿意细想下去。

也是巧了,前几天虞文竣在下人中问话时,听到大房的丫鬟说,虞老君病逝那天,中午时分,虞清雅曾自己出去过一阵。

虞文竣原本是不信的,虞清雅虽然和他不亲近,但毕竟也是他的女儿,虞老君、李氏的错不应该延续到孩子身上,他也不会用这样恶毒的偏见揣测另一个女儿。虞清雅出门可能只是凑巧而已。虞文竣原本没有怀疑虞清雅,但是现在,他生出一种巨大的不真实感来。

颍川王莫名其妙透露出结亲的意思,虞清雅避开耳目出门,紧接着虞老君暴毙,因为发丧自然而然推掉婚事…如果不出意外,这桩事情到这里便该结束了,所有人都觉得虞老君是老死的,并且惋惜虞清雅太过孝顺,以至于推到了自己的大好姻缘。可是嘉嘉却拿出了虞老君的衣服,并且证实衣服上有毒。虞文竣心生疑窦调查,才刚查出些头绪,虞清雅就被赐婚了。

这些一环扣一环,紧密得吓人。虞文竣不禁怀疑,这世上,真有这么巧的事情吗?

虞文竣脸色阴沉的吓人,猛地站起身说道:“来人,备车,回祖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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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大房里热闹的很,被这个消息震懵的不止虞清嘉一家,其他房的人也百思不得其解,纷纷派人过来打听消息。虞清嘉走进院子的时候,大房庭院里已经站满了人。

大房院里的丫鬟看见虞文竣,连忙跑着到里面传话。李氏听到丫鬟说虞文竣来了,连鞋都来不及穿好,匆匆赶出来:“大郎,你回来了。”

虞文竣听到“大郎”这个称呼,脸色愈发深沉。在满屋子下人的面前,他并没有发作,而是道:“到里面说。”

李氏应了一声,亦步亦趋地跟到里面。虞文竣上次踏入李氏房间还是虞老君在世时,那时侯虞文竣刚从广陵回来,被虞老君逼着来大房。可惜虞老君和李氏的盘算还是落空了,虞文竣连装装样子骗人都不愿意,直接让人带着被褥,自己搬到外院书房了。

虞清嘉跟在虞文竣身后进屋,挨着虞文竣坐下。李氏脸上的表情不知道是欢喜还是怨恨,她不悦地瞪了虞清嘉一眼,显然觉得虞清嘉累赘。虞清嘉心里笑了一声,一眼都懒得看她。李氏悄悄看着虞文竣,招呼丫鬟说:“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给大郎倒茶。”

“不必了。”虞文竣抬起手掌,直截了当地打住了李氏的动作,“我问些话就走,没必要上茶了。四娘呢?”

李氏一腔话全被堵在肚子里,她悻悻闭嘴,让人唤虞清雅过来。很快,屋外传来脚步声,虞清雅一看就明显打扮过,然而整个人还是憔悴。

虞清雅进门后,第一眼就看到了坐在虞文竣身侧的虞清嘉。随着年龄渐大,虞家姐妹们也逐渐脱离稚气,展露出少女的妩媚美来。虞清嘉脸上的婴儿肥已经彻底不见,她眉目浓丽,眼睛清澈,嘴唇精致红润,从下巴到脖颈线条优美,皮肤紧致,没有一丝多余的肉。乌发,雪肤,红唇,她的五官色泽鲜艳,长相明明是偏向美艳挂的,可是却不润也不媚。虞清嘉皮肤白而无暇,身形纤细,当她不笑的时候,气质颇为清冷高洁,恍如神女般美艳柔弱,却遥不可及。而当她眼睛看过来的时候,眼中星光点点,隐约带着些许笑意,被她看着的那个人几乎都要忘记呼吸。

虞清雅就在这样的美色中失神片刻。虞清雅在那一瞬间猛地想到,前世丈夫对她不冷不热,颍川王这一世对她另眼相待,却明显有所图,她只是提出要为长辈守孝不能定亲,颍川王就轻而易举放弃了她。就连前几日见到广平王,做惯了天之骄子的广平王一点都不顾及虞清雅的颜面,当着面说她容貌平平,聪慧平平。

虞清雅知道比较是最没用的东西,可是她还是忍不住想,如果同样的位置换成虞清嘉,对着这样一个清而艳的美人,前世丈夫能不能把持住,经年让妻子独守空闺?颍川王又会不会一点挽回都不做,直接就放弃了婚约?

虞清雅不愿意想。她指甲紧紧掐到肉里,低头给虞文竣行礼:“父亲。”

虞清嘉站起身避过,等虞清雅行礼结束,她才点头问安道:“四姐。”

“六妹。”

姐妹二人相互问礼,然后次第坐下。柳流苏不知什么时候走上来,她跪坐在虞文竣身边,亲自倒茶,柔柔弱弱地递给虞文竣:“郎主请用茶。”

李氏看着柳流苏弱不禁风的作态,简直像是有人用钉子戳她的眼睛。李氏恨恨瞪了柳流苏一眼,说:“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场合,你一个见不得人的妾上来做什么?”

原本虞清雅想将柳流苏碰瓷给二房,结果被虞清嘉不冷不淡地顶了回去,到最后柳流苏倒如愿了,可惜是留在了大房,让她们自己内部消化。之后虞文竣强烈抗拒纳妾,不惜和家族撕破脸自己搬出去。虞文竣这样一走,不光李氏没皮没脸,就连柳流苏也变得名不正言不顺。

柳流苏脸皮够厚,无论李氏翻多少冷眼,说多少挤兑的话,她都当听不到,死活赖在虞家不走。如今虞文竣才刚刚露面,柳流苏立刻将自己打扮好,柔柔弱弱地跑出来展示自己的年轻貌美。

柳流苏被骂了之后不反驳,她一双眼睛包着水,先是委委屈屈地看了李氏一眼,随后仿佛无意般瞥过虞清雅,之后就垂下头颅,露出一截白腻的脖颈。柳流苏虽然一句话都没说,可是屋里的气氛顿时变得奇怪,虞清嘉忍住笑,在心里暗暗赞了句精彩。

虞清雅可真给自己亲娘捡回来一个宝。柳流苏被骂后不反驳也不哭诉,只是可怜兮兮地盯着旁人,露出一副被欺负也无力反驳的模样,若是有其他男子在此,说不定得心疼成什么模样了。她在男人面前卖可怜,对女人倒挑衅的很。柳流苏方才若有若无地扫了虞清雅一眼,意思不言而喻,李氏骂柳流苏是上不得台面的妾,那虞清雅是什么呢?

还不是半斤八两,一样是个玩意般的妾。

柳流苏背对着虞文竣,她的眼神虞文竣没有看到,可却故意抛给对面的李氏和虞清雅。虞清嘉因为角度在侧面,也看了个正着。虞清嘉低头,掩住眼神中的笑意。

李氏反应慢,但是对柳流苏的挑衅却一下子明白过来了。她气得要死,横眉竖眼,脸上表情非常难看。柳流苏越发来劲,仿佛被吓到了一般瑟缩了一下,李氏气得破口大骂,虞文竣忍无可忍,怒道:“够了。”

虞文竣额角的青筋一跳一跳的,他没心情理会装可怜的柳流苏,更懒得理会李氏,直接切入主题道:“四娘,你和广平王是怎么回事?”

虞清雅如今一听到广平王就无名生出一股暴躁,她脸色拉下,不耐烦地说:“父亲此问何意?”

虞文竣看着虞清雅的态度暗自皱眉,但他还是耐心将话说完,道:“你乃是虞家女,断没有给人做妾的道理,即便那是皇族也不值。如果你不愿意,我这就上折子,弹劾皇后自作主张,轻侮世家,让她给你一个交代。”

虞清雅沉默,她前后两辈子都以自己的身份自傲,她当然不愿意做妾。可是,她敢吗?

她那日无意踏入广平王的圈套,被广平王要挟。广平王不知道从哪儿得知了虞清雅身上有能刺激慕容氏失控的香料,还猜到了虞清雅和虞老君的死脱不了干系。广平王以此威逼虞清雅嫁给他做侧妃,虞清雅即使不情愿,不甘心,又能怎么办?

她哪里敢反抗阴鸷自负的广平王,何况她还有把柄在对方手上。木已成舟,她既是侧妃又是儿媳,她敢让虞文竣上书讨不平吗?

虞清雅诡异地沉默着,虞文竣见此,说:“四娘,你不必顾忌。不问我们家意愿就自顾自赐婚,还将你定为侧妃,这事是皇后理亏,我们只要闹出来,即便是皇后…”

“不必了。”虞清雅咬着唇,低头说,“皇家哪能用普通人家的标准比,那不叫妾,那是妃。”

虞文竣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虞清雅这样没骨气。他心里生气,但是想到这里李氏和虞清嘉都在,虞文竣想在妹妹面前给虞清雅留些颜面,于是忍住怒气,说:“你随我来。”

虞文竣和虞清雅走到里间,让丫鬟合上了门。关上门后,虞文竣顿时不再给虞清雅留面子,直接问道:“你可认识广平王?”

“女儿并不。”

虞文竣冷笑一声,眼睛盯着虞清雅,字字如针,不留情面:“你若是不认识,那皇后为什么会亲自给你和广平王赐婚?你前些天为什么要单独出门?”

虞清雅顿了顿,也冷笑了一声:“原来你都知道了,那你还问什么。你从来都没管过我,如今凭什么来指点我的婚事。我想嫁给谁就嫁给谁。”

虞文竣被气的不轻,他深吸一口气,控制住自己的口气,尽量好好和虞清雅说话:“我知道你对我有怨,我也从来没指望过你原谅我。我想为你做些什么是身为父亲的心意,你领不领情,日后回不回娘家,我都不强求。但是婚姻一事并非儿戏,我无论如何都不能由着你。你现在被皇族这些人的光环蒙了心,一门心思想嫁过去当王妃,可是你要知道,即便侧妃有品级有名碟,那也是妾。妻妾鸿沟,用不着我和你多说吧?”

虞清雅当然也不愿意做妾,可是她有什么办法,再说,广平王正妃身体很弱啊。她当初答应慕容枕,未尝没有顺水推舟、搏上一把的意思。系统也说了,事情发展到如今已经和最初计划产生太多分歧,他们本打算靠毒杀虞清嘉来将一切强行掰回正轨,可是还不等虞清雅找到机会,虞老君中毒一事就被爆出来了。显而易见,这次又是虞清嘉搞的小动作。

虞清雅气得牙痒,为什么她又被虞清嘉抢夺了先机,她那天给虞老君灌药时太过紧张,第一杯茶被打翻了,有些药汁洒到了衣服上。虞清雅一不做二不休,干脆也不用茶水掩饰,直接兑换了一瓶药剂强行给虞老君灌下去。事后她吓破了胆,匆匆将虞老君身体摆正后就跑出来了,完全忘了处理虞老君衣服上的水渍。谁能知道系统给出来的东西药性这样稳定,都过了好几天,衣服上残余的汁水竟然还有毒性。

虞老君衣服上的毒被发现,虞老君非自然死亡一事也立刻板上钉钉。虞文竣和好几个族老都在背后查这件事,虞清雅自顾且不暇,哪有时间报复虞清嘉。虞清雅对虞清嘉恨之入骨,她的每次计划都付出了巨大代价,然而事到临头,只差一点点就能成功的时候,虞清嘉就会出来捣乱。当初抢夺长鴻曲是这样,给颍川王下药是这样,现在毒杀虞老君,又是这样。

然而这还不是最可怕的。仔细想想,更恐怖的是,虞清嘉为什么会知道虞老君是被毒死的?她为什么敢确定衣服上有残余毒素?而作为引子的有人给虞清嘉下毒一事,又是如何发生的?

虞清雅只要想到这里就浑身发寒,她的毒是和系统兑换的,天底下应当只有她一人有这种药物,她是想毒死虞清嘉,可是她还没来得及行动。那么虞清嘉的姜茶,到底是谁下的毒?

可惜现在根本没时间让虞清雅想这些了,虞老君之死被揭露出来,各方人手都在找她,大家族里眼线茂密,只要对方有耐心,抽丝剥茧,迟早能查到她的身上。到时候,虞清雅才是真的死路一条,所以广平王用这件事要挟她,让她自贱身份做侧妃的时候,虞清雅犹豫了一会,就半推半就同意了。

虞清嘉已经搬出祖宅,先前又发生了下毒一事,以后给虞清嘉下毒只会越来越难,系统的“毒杀女主”计划,还没实施就已经失败了。虞清雅如今火烧屁股,要么什么都不做留在虞家等死,要么放弃无谓的清高去给大皇子做侧妃,这两个选择孰轻孰重,并不难做。

再说,虞清雅心里还有一些恶毒又隐秘的心思,虽然她是侧妃,可是广平王正妃身体弱,而且还生不下孩子啊。广平王是嫡长子,如果日后被立为太子,那给太子做侧妃是多少人抢不来的好事,尤其是等她生下了广平王的长子,那她虽为侧妃,在王府里和正妻也无异。与其指望现在还没出现的琅琊王,不如转而压广平王,虞清雅就不信,她用系统和自己重生的全部记忆一起助力广平王,还会打不赢毫无根基的琅琊王慕容檐。

虞清雅内心小算盘打的响亮,现在听到虞文竣这样贬低广平王和侧妃身份,心中非常不悦。她刺道:“世家口口声声说风骨,可是如今后宫里,有多少嫔妃出身世家。她们便不是妾了?为什么你们送女儿进宫当嫔妃使的,我跟着广平王共患难,一同从王府打拼,就使不得呢?”说完之后,虞清雅声音转小,低声道:“皇家本来就不一样。何况,广平王妃身体很弱。”

虞文竣呆愣,猛地反应过来,勃然大怒:“你…你混账。且不说广平王如何,人家王妃尚且在世,你就这样盯着别人的位置?你也是堂堂世家女,从小熟读诗书,锦衣玉食,你的眼皮子就这样浅?”

“谁眼皮子浅。”虞清雅不服气,回嘴道,“你结交同僚,辅佐皇子,不也一样是挑选权贵攀高枝吗,你自己也这样做,凭什么说我?”

虞文竣被气得眼前一阵阵发黑,他伸手按了按眉头,等这阵眩晕的劲过去后,才说:“虞家教养了你这么多年,竟养出你这么一个废物。你为何不想想,你乃是虞家女,若是你做了侧妃,日后你的姐妹们见到广平王妃,你让她们如何和广平王妃相处?”

虞清雅冷笑一声,尖声讽刺道:“怪不得你和我说了这么多,我还真以为你良心大发,关心起我这个女儿了,原来你还是为了虞清嘉。说来说去,你只怕我成了侧妃,虞清嘉有了一个侧妃姐姐,日后见人尴尬。既然你不仁我也不义,我先和你说好了,等日后我陪着广平王显赫起来,从王府入主东宫乃至皇宫后,你可别回来求我提拔官位。”

虞文竣说不出话来,他看着虞清雅,感到一种无所适从的茫然。虞清雅怎么会变成这个模样呢?自私自利,骄纵愚蠢,自负又敏感,别人随便说一句她就炸毛,噼里啪啦肆意用语言伤害人。仿佛,她已经失去了人类的同理心一样,眼里只有自己的利益。

要命的是她生了占便宜的心,却没有长占便宜的脑子。虞文竣明明是想拽她一把,结果虞清雅一脸生怕别人算计了她的嘴脸,施恩一般说,我以后可不会帮你。

虞文竣彻底无话可说。他沉默片刻,艰难道:“这么说,你是执意自降身份,委身广平王做侧妃了?”

虞清雅低头不语,虞文竣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笑了几声,笑声凄凉,不知道是悲叹还是自嘲。笑完之后,他的声音陡然变严肃:“既然你嫌我多管闲事,那我此后再不过问你的事情。可是你也要知道,我虞家立家百年,出过多少英才将相,女郎也个个自尊自爱。你执迷不悟,执意给人做妾,我管不了你,可是虞家也丢不起这个人。以后,虞家不会再与你走动,你的姐妹们也不会承认你这个姐姐。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这是划清界限,不把虞清雅当虞家女的意思了。虞清雅嗤笑一声,不屑道:“不走动就不走动,再过五年,说不定是谁求谁呢。”

两人的谈话不欢而散,虞清雅说完后用力站起身,甩袖就要离开。她走到门口时,虞文竣突然叫住她,声音低沉压抑:“那天,你是不是偷偷去过老君的屋子?”

虞清雅心神狠狠一抖,强装镇定问:“哪天?”

“你说哪天?”虞文竣的声音冷冰冰的,他盯着虞清雅的背影,一字一顿问,“你本来推辞了皇子的婚约,后面却突然答应。是不是因为这件事?那天你偷偷出府,是去见广平王吗?”

虞清雅背后渗出冷汗,梗着脖子不承认:“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呵。”虞文竣看到虞清雅的表现,心里最荒诞的猜测被一一印证。他生出一种巨大的不真实感来,一时间觉得头重脚轻,几乎站都站不住。

这就是他的女儿,这就是虞家的嫡长孙女。他如今得知一切都头晕目眩,不知道当时,虞老君被自己最疼爱的曾孙女掐住脖子时,脑海里想的是什么呢。

虞文竣闭住眼,再睁开时寒光四射,他说道:“你以为你搬来广平王,我们就不敢动你了吗?你骄纵恶毒,自私自利,但是你为什么不想想,广平王能答应这种事情,他的为人真的信得过吗?虞家不会杀你,但是也再不会管你死活。以后的路,你自求多福吧。”

虞清雅自从被系统割走爱的能力后,已经很少产生想哭的冲动。然而这一次,她眼睛中突然冲上一股泪意,可惜很快就又消散了。虞文竣是她的父亲,现在却和她说出这种话。虞文竣和她有血缘关系尚且这样,那其他房的族老呢?如果得知了真相,是不是恨得想杀了她?

虞清雅没有回头,挺直腰杆走出去。她不觉得自己有错,只不过,她再也没有家族了。

.

虞文竣和虞清雅走后,外面一下子只剩下虞清嘉和李氏。屋内气氛顿时变得尴尬,柳流苏伸头看了看,似乎在评估跟上去还是留下,最后还是决定不冒险,免得跟过去讨嫌。她眼睛滴溜溜在屋内几人身上转了一圈,不怀好意地问:“郎主单独叫四娘子出去是要说什么话,我们竟然听不得?”

虞文竣不在,李氏终于能放开手脚,尽情释放自己对柳流苏的不待见。她白了柳流苏一眼,冷笑道:“大郎是一家之主,四娘是尊贵的嫡出小姐,他们父女说话,你一个妾可不是听不到。”

柳流苏被讽刺也不恼,而是柔柔怯怯地说:“奴身份卑贱,不能参于议事便罢了,可是六小姐怎么也不能听?”

虞清嘉瞟了柳流苏一眼,眼中似笑非笑:“被赐婚的又不是我,我跟过去旁听做什么?柳姬想找人当枪,也该换一个人吧。”

李氏看柳流苏不顺眼,但是看虞清嘉更不顺眼。尤其是虞清嘉只是简单坐在这里,随随便便束起头发就美艳得不可方物,满屋子的人根本控制不住,不由自主想往她那里看。李氏怀着恶意,故意挑剔虞清嘉身上的缺点,然而她找了半晌,竟然找不出虞清嘉哪里不好看。

就让李氏自己说,也不得不承认虞清嘉比自己女儿好看太多。李氏越挑越气,既然俞氏的女儿在容貌气质上挑不出错来,那她就从其他方面找补,而对于女子来说,夫君显然是攀比的重头戏。

李氏说:“六娘这话可不能瞎说,什么叫赐婚的不是你,赐婚这等殊荣,岂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享受的。说起来我这个当母亲的真是心疼,四娘从小就乖巧懂事,从不给家里添麻烦,我本来打算等她长大了好好补偿她,没想到,她竟然进了皇家。皇家规矩多,四娘后半辈子还是不能由着心,我这个母亲一想到这里就心疼。”

李氏名为心疼,其实还不是在炫耀。虞清嘉随意拨着茶叶,凉凉说道:“大伯母做得对,您真该好好心疼四姐。四姐上头有广平王妃这个正妻,再上头还有皇后这个婆母,以后日子确实不太好过,大伯母心疼她是对的。”

李氏喉咙一哽,她一辈子被养得迂腐,一心一意觉得女人会的东西再多也不如嫁得好。先前颍川王那段姻缘黄了,李氏可惜了很久,没想到后面皇后又将虞清雅赐给广平王。虽然从正妃变成了侧妃,可是夫婿却从庶子变成嫡长子,李氏被虞清雅和贴身丫鬟劝了一会,马上又变得高高兴兴的了。

李氏一辈子最介意的无非是俞氏和虞清嘉,无论做什么都喜欢和二房比,现在她的女儿找了个“好夫家”,李氏趾高气扬,铆足了劲想嘚瑟给虞清嘉看。可是虞清嘉没有黯然失落便罢了,竟然还嘲讽虞清雅是妾室?李氏不服气,反驳道:“皇家和其他人家可不一样,皇家的妾不叫妾,那叫妃。宫里的贵妃娘娘多么尊贵,不也一样是妃么。”

虞清嘉“咦”了一声,笑眯眯地看着李氏说,“原来是我记错了呀,四姐根本不是给皇子做妾,竟然是冲着皇上去的?”

屋里的丫鬟们噗嗤一声笑了,即便是心怀不轨的柳流苏听到,也觉得好笑又解气。六小姐看着活泼好相处,骂起人来竟然也这样牙尖嘴利,气死人不偿命。

丫鬟们笑归笑,可是这个道理并不难懂。如果广平王已经成为皇帝,或者仅仅是被封为太子,那进宫去做他的侧妃确实前途不可估量。可是,一切还八字没一撇呢,便摆起宠妃娘娘的谱,那就太可笑了。

李氏气得倒仰,愤怒之下口不择言:“四娘说了,她要嫁的可不是普通的皇子,广平王日后必是有大造化的。”

虞清嘉眉尖轻轻一动,广平王日后有大造化?虞清嘉不期然想起了虞清雅的身份,她是重生的。

虞清雅想做什么?

115☆、宠妾

虞清嘉手指在茶盖上慢慢打转, 李氏能说出这种话, 显然是虞清雅私底下透露过。更甚者, 虞清雅向李氏许下保证,说广平王日后必然能登上那个位置。

要不然, 李氏一个嫡庶偏见根深蒂固的深宅夫人,不会这样欢欢喜喜地准备亲事。那这就耐人寻味了, 虞清雅原来一门心思想嫁给颍川王,之前为了逃避颍川王的赐婚,虞清雅甚至不惜给虞老君下毒。为什么现在, 虞清雅改变主意了呢?

虞清嘉脸面上一点都不显, 内心里已经转过好几圈。她不动声色,继续从李氏这里套话:“原先皇后娘娘遣公公过来相看四姐, 四姐对这桩事不冷不热,我还以为四姐不愿意嫁入帝王家。可是现在看来,四姐并不是不喜欢朱门,那这就怪了, 为什么先前好端端的颍川王妃不做, 反而要给广平王做侧妃呢?”

李氏不屑一顾, 道:“这哪能一样。颍川王非嫡非长,生母只是个不入流的宫婢, 然广平王却是皇后娘娘的亲生儿子, 陛下的嫡长子。若不是广平王现在还没有子嗣,他早就被皇上立为太子了。十个没有前程的王妃,也比不过一个太子宠妃, 颍川王妃哪能和广平王的女人比。”

虞清嘉意外地挑了挑眉,李氏这逻辑可真是完美无缺,自成一体,想来,虞清雅就是这样和她说的吧。虞清嘉不紧不慢,悠悠说道:“大伯母这话我听不太懂,您说广平王是嫡长子,只可惜没有儿子才没有被圣上立为太子。那按大伯母的说法,广平王需要的乃是同样的嫡长子,关庶子什么事?”

柳流苏和虞清嘉关系说不上好,可是现在听到这些话,柳流苏真是说不出的解气。李氏一边看不起自己身边的丫鬟侍妾,一边却对女儿能给皇子当妾洋洋得意,真是可笑。

李氏被戳中痛处,嚷道:“这怎么能一样?”

“怎么不一样,大伯母是正妻,广平王妃也是正妻。同样的妻,莫非女婿家的就不一样?”

李氏被虞清嘉戳的肺叶子疼,怒道:“你放肆,你这样说话非但对长辈不敬,还不尊皇族。”

“侄女不懂,所以才在请教伯母呀。”虞清嘉笑眯眯地看着李氏,说,“大伯母口口声声说不一样,我还是没听懂,到底哪里不一样呢。”

李氏是真的被虞清嘉气蒙了,也不管现在是什么场合,在场的还有多少外人,一股脑将虞清雅曾经说过的话倒了出来:“广平王妃出了名的体弱,连除夕年宴都支撑不下来,等她生孩子,那不得等到猴年马月去。皇后娘娘不满她已久,四娘嫁过去后只要能生下儿子,身份地位马上就不一样了。到时候母凭子贵,正妃体弱,四娘名义上是侧妃,但在府里还不是和正妃一样。”

虞清嘉本来就存了激怒李氏的心思,然而听到这些话她还是被恶心到了。她和广平王妃素昧平生,亲缘上也没有任何联系,但虞清嘉却替广平王妃心寒,瞧瞧,广平王妃这还没死呢,就有人盯着她的位置了。

虞清嘉实在听不过去,她虽然笑着,可是眼中却透露出阵阵冷意:“我今日真是大开眼界。大伯母推崇女德,向来以长房嫡妻自居,我以为大伯母至少会前后一致,要看不起庶出就一直看不起庶出。没想到大伯母一辈子看不起妾,等换成自己的女儿,态度竟然完全变了。”

李氏之前无论说的多好听,虞清雅给人当妾都是不争的事实,她嚷嚷的越响亮,其实就越心虚。现在被虞清嘉毫不留情地戳穿,李氏恼羞成怒,脸涨的通红,尖利道:“你现在指点江山,说的倒是痛快,可是等日后四娘显赫起来,你恐怕连跪着看她的资格都没有。到时候,你可不要后悔今日说的话。”

虞清嘉笑了出来,她放下茶盏,端端正正给李氏行了一礼:“可千万别,妾的亲戚算不得正经亲戚,我以后可不想去广平王府探望四姐。大伯母和四姐务必要让我后悔啊。”

“你…”李氏气得牙痒痒,以前虞老君还在的时候,她仗着老君偏袒,时常对虞清嘉指手画脚。没想到现在老君不在了,李氏这只狐狸没有可借势的“虎”,竟然被怼的回不了嘴。李氏气不择言,脱口而出:“果然是小妇养的,就是上不了台面,只会逞口舌之能。巧言令色,不依不挠,你这样哪有世家女的样子。”

先前无论说什么虞清嘉都能笑眯眯地怼回去,可是一提到俞氏,她脸上的神色立刻冷下来。虞清嘉彻底收起笑,眼中寒光乍现,锐利得几乎如有实质:“你有什么资格提起我母亲?先前看在你是长辈的份上,我一直忍你,可是长辈不仁,晚辈如何孝?你一直诋侮我母亲是妾,我多次反驳,你都装作听不到,那现在趁着所有人都在,我最后一次和你说清楚,论情谊,我阿娘和父亲自小青梅竹马,论时间,外祖母在十岁时就给父亲母亲定下婚约,论名分,我阿娘是二房正妻,夫婿是虞家四郎虞文竣,而大伯母嫁的是虞家大郎虞文治,你和二房究竟有什么关系?凭什么诋毁我阿娘是妾?”

虞清嘉站起身,她广袖长裙,层层叠叠的裙袂堆积在地上,旖旎又飘然。虞清嘉脸上一丝笑都没有,姿容清冷,说道:“这是我最后一次说这件事,如果大伯母还是记不住,下一次再说错,那不管当场有什么人,两边有多少丫鬟,我是必然要请祖母出面,让祖母好好教导伯母了。哦对了,差点忘了提醒伯母,你半辈子看不起妾,暗暗挤兑我是庶女,我阿娘是妾室,可是现在,你的女儿真成了不折不扣的妾呢。以后就算四姐一举得男,母凭子贵,那也是人家广平王妃的儿子,并不是大伯母的外孙了。”

李氏先是气得脸红,后面转青,最后便是死气沉沉的白。她站起来想要反驳,刚张开口,就看到虞清嘉视若无物地穿过她,对着她的背后行礼:“父亲。”

李氏脸色最后一丝血色也彻底腿尽,虞文竣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了,方才的话也不知听去多少。李氏哆哆嗦嗦转过身,喃喃道:“大郎,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虞文竣脸色黑的吓人,他看着李氏,一字一顿说道:“妾室?阿俞因你受了那么多罪,你竟然用妾室来折辱她?你当着嘉嘉的面就敢这么说,那么当年,你是不是也对阿俞说过?”

“我没有,大郎你听我解释…”

李氏慌慌张张追上来,试图拉住虞文竣的袖子说话,虞文竣先前在屋里就被虞清雅气的不轻,现在又乍然听到李氏说出这种话,急火攻心,险些站都站不稳。他愤怒地一甩袖子,将李氏狠狠甩在地上:“滚。”

虞文竣身体晃了晃,丫鬟们惊慌喊“郎主”,虞清嘉也吓了一跳,连忙叫了声“父亲”,伸手想上前扶住他。虞文竣抚额,摆手示意众人不要过来,等眼前勉强能视物后,虞文竣看也不看,立刻快步朝外走去。

虞清嘉冷冷地朝倒在地上的李氏扫了一眼,一言不发地带着丫鬟,飘然离去。等虞文竣和虞清嘉两人走后,大房的丫鬟才敢蜂拥而上,七手八脚地扶李氏起来。柳流苏站在最外围,她先是朝虞文竣离去的背影望了一眼,随后低头,慢慢琢磨着李氏方才透露出来的话,若有所思。

虞文竣在祖宅接连受刺激,回到家里后,他精神再也撑不住,轰然病倒。

虞文竣这一病缠绵了一个冬天,直到腊月才将将转好。虞二媪也从祖宅搬到近郊的庭院中,她因为儿子过继一事,和婆婆反目成仇,连着和儿子也生分了。她看到虞文竣的病,好几次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只剩下深深的叹息。

虞文竣这次明显是心病。虞老君病逝,虞清雅执迷不悟,再加上李氏辱及俞氏,多番打击重叠下来,虞文竣积压已久的压力彻底爆发,一病不起。

虞二媪站在虞文竣屋子外,手里拈着佛珠,朝里看了许久,最后还是没有进去,如来时一般静悄悄地离开了。她刚走出回廊,身后传来一阵轻巧的跑步声,一个清润的女声从后追来:“祖母,留步。”

虞二媪虽然没有回身,但是好歹没继续往前走。虞清嘉追上来,问:“祖母,您既然都来了,为什么不进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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