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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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明薇从没想到会再见到谢玄辰,甚至她理清了前世的时间线后,内心里已经认定谢玄辰死了。就算再见,她预想的,也是一个瘦骨嶙峋、死气沉沉的病人,或者一个蓬头垢面、语无伦次的疯子。

无论如何,都不该是眼前这样,清瘦病弱的贵公子模样。

此刻谢玄辰和慕明棠并肩坐在紫檀平纹扶手椅上,谢玄辰穿着黑紫色长袍,腰带束起来后,显得他整个人修长挺拔。而慕明棠穿着一身红上襦系白长裙,外面套着蓝紫色大袖衫,颜色比谢玄辰的外衣略浅了一个色号。两人坐在一起,仿佛是特意搭配好的一般,说不出的协调。

蒋明薇那股莫名的劲儿又别起来了,她此刻看着慕明棠和谢玄辰并肩而坐,怎么看怎么刺眼。

蒋太太本等着蒋明薇说开场话,蒋明薇才是晋王妃,蒋太太只是个陪坐的,今日的主场应当在蒋明薇身上。可是蒋太太等了许久的,都不见蒋明薇说话。蒋太太心中皱眉,悄悄瞥了蒋明薇一眼,见蒋明薇看着谢玄辰,表情似乎有些恍惚。

蒋太太眉头皱得更紧了,她不由低咳了一声,见把所有人的视线都吸引过来后,蒋太太才笑了笑,说道:“妾身没想到安王殿下也在,不曾恭迎,有失敬意。最近殿下身体可好?”

蒋明薇在打量谢玄辰的时候,其实谢玄辰也在打量她。他看到蒋明薇的时候似乎有些疑惑,随后看看慕明棠,再看看蒋明薇,表情越发迷惑。听到蒋太太的话,谢玄辰才转过视线,轻轻扫了蒋太太一眼:“你是…”

慕明棠出门前就担心谢玄辰会不给面子,事实证明她一点都没有误会谢玄辰,他真的就是这种人。眼看蒋太太笑容变得僵硬,慕明棠赶紧说道:“这位是三司使蒋鸿浩蒋大人的太太,也是晋王妃的母亲。”

“嗯。”谢玄辰点了下头,说道,“原来是蒋家。我记得收养王妃的那户人家,也姓蒋?”

“没错,正是妾身。”蒋太太一点都没有把方才的冷落表现在脸上,依然笑道,“妾身有两女,长女是明薇,次女是明棠。最近听说殿下病情好转,妾身特意前来道喜,也想顺便看看明棠”

“道喜?”谢玄辰笑了下,说,“来看望王妃可以,道喜大可不必。听说蒋家收养明棠,是因为明棠和贵府大小姐长得像?”

蒋明薇本来正在恍惚,听到自己的名字,不由回神。所有人都说慕明棠类她,蒋明薇虽然不喜欢身边有个学人精,可是不得不说,她心里是隐隐以此得意的。现在听谢玄辰说到自己,蒋明薇顿时提起心,连腰杆也不知不觉挺直了。

蒋明薇有些期待谢玄辰接下来的话。

谢玄辰又看了蒋明薇一眼,蒋明薇和谢玄辰对上视线的那一刻,心跳仿佛都加速了。可是紧接着谢玄辰就收回视线,道:“传这些话的人眼睛到底是怎么长的,这也叫像?”

蒋明薇狠狠怔了一下,连蒋太太也没预料到谢玄辰进门半天,注意到的竟然是这种事情。蒋太太温婉笑着,说道:“孩子们小时候的轮廓和长大时不太一样,她们这两姐妹主要是神似,形似倒是下乘。”

“神韵也不太像啊。”谢玄辰远远打量了蒋明薇一眼,回头很认真地和慕明棠说,“你明明比她好看多了,到底是谁传话说你像她?”

慕明棠轻轻咳了一声,她本来想端着宠辱不惊的范,可是笑意在嘴边,怎么都忍不住:“王爷,晋王妃和蒋太太还在呢,你这样说她们会尴尬的。何况,各花入各眼,晋王妃是晋王心头至爱,只要晋王看着好看,那就够了。”

慕明棠这话听起来是在为蒋明薇解围,可是听她说完,蒋明薇却更生气了。慕明棠这话什么意思,什么叫晋王看着好看,那就够了?莫非别人看蒋明薇不好看吗?

蒋明薇气结,本来被当年惊鸿一见的对象当面说不好看就够糟心了,结果前情敌还陪坐一侧,笑盈盈地打情骂俏,添油加醋,蒋明薇的心情能好了才怪。蒋明薇脸色难看,当即就要嘲讽,却被蒋太太眼疾手快拦住。

“明薇。”蒋太太按着她的手,眼睛中是明晃晃的警告,“安王殿下和安王妃是你的兄嫂,长兄如父,长嫂如母,不可对尊者无礼。”

蒋明薇只能硬生生忍住。别人当着她的面嘲讽,蒋明薇不能反驳就算了,还要陪着笑脸应承:“不敢当嫂嫂这话。明薇自知才疏学浅,蒲柳之姿,能当上晋王妃盖是承蒙圣上不嫌。明薇诚惶诚恐,惟望以德明志,好生侍奉晋王,以不复圣上所期。至于晋王心头至爱之类的话,妾身实在不敢当。”

慕明棠笑道:“晋王妃这话说的太谦让了,晋王对你情深意重,看见的、听见的人每一个都感动的不得了。如果晋王对你都不是真爱,那天下其他男人,还哪敢说宠妻爱妻之类的话?”

谢玄辰不知道为什么从慕明棠的话里听出一股醋味,他有点不痛快,挑眉道:“那我呢?”

慕明棠一心想着怼蒋明薇,万万没料到给她背后一击的不是对手,而是身边的队友。她有点尴尬,回身看着谢玄辰,眼珠不断向外面示意:“王爷当然不一样啊,我说的是天底下除了王爷之外的男人。”

慕明棠不停打眼色,谢玄辰可算收敛了些,没有再给她拆台。蒋太太和蒋明薇坐在下首,看这两人穿着相互搭配的衣服,眉来眼去一唱一和,内心里的感觉仿佛被强行灌了一坛醋。

太酸了,蒋太太简直坐都坐不住。她今日来安王府最主要的目的是表态,但是多少也有看看慕明棠的意思。在蒋太太的想象里,慕明棠嫁给一个病得随时要咽气的丈夫,就算不是以泪洗面,也该是愁眉苦脸,自怨自艾才是。

蒋太太原本断定慕明棠在心里埋怨他们,可是人要知足,慕明棠身为养女,当然和亲生女儿不能比。蒋太太想劝慕明棠知足认命,她本来都准备好一肚子的话,没想到见了慕明棠,慕明棠没有一点阴沉之色,反而还气色红润,眉目安然,和谢玄辰说话随意,看起来夫妻感情很好的样子。

这就有点尴尬了,蒋太太刚刚才为姑爷不回家一事劝完亲生女儿,一转头来了本以为凄惨落魄的养女这里,却被秀了一脸恩爱。

蒋明薇和慕明棠出嫁时间相近,又都嫁进了宗室,好事人一直拿她们俩的事作比较。说起比较,其实就是众人踩一捧一,享受优越感罢了。毕竟一个是门当户对,青梅竹马终成眷属的佳话,一个是匆匆凑对,明摆着过去守望门活寡的政治婚姻,孰强孰差一目了然。

青梅竹马这样的成长经历羡慕不来,众女子将自己没能嫁给皇子的原因全推脱到这一点上,反而对麻雀变凤凰的慕明棠大肆嘲讽。虽说蒋太太不屑于像民间妇人一样嚼家长里短,但是她心里,也是一直有优越感的。

结果呢,事实却让蒋太太十分下不来台。自己的亲生女儿刚刚才抱怨过成婚七天不曾圆房,而被众人看低的慕明棠却风光得意,又是得升亲王妃,又是得到了太后变相的道歉。就连在王府里,她也扶着自己的夫婿一起见客,两人并肩而立,容貌登对,谈笑自如,说不出的随意自在。

蒋太太颜面难堪,但是她紧接着想到谢玄辰活不过今年冬天,慕明棠现在好又有什么用,还不是注定孤苦守寡的命?这样想蒋太太心里好受了很多,看着慕明棠的目光也从难堪变成怜惜。

真是可怜,其实这样看着,他们这对夫妻还是很登对的。可惜啊。

慕明棠发现蒋太太的眼神慢慢变化,这种变化让慕明棠很不舒服。慕明棠对这种怜惜的眼神再熟悉不过了,有些人真是无聊,他们可怜别人的时候,从来不想想,别人用不用他们可怜。

慕明棠对着蒋太太笑了下,说:“我和王爷说话总是这样,让蒋太太见笑了。”

蒋太太的眼神变得更怜悯了,她看着慕明棠似乎叹了口气,说:“王妃这是说什么话。你虽然没在蒋家住几天,但是在我心里和亲生女儿无异。你如今和安王过得好,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听不懂人话,慕明棠默默地看着蒋太太。而蒋太太自我感动,说完都要擦眼睛了。慕明棠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轻轻笑了一声,道:“谢蒋太太吉言,我和王爷当然会一直很好。”

蒋太太心里叹息,事到如今,慕明棠还在强撑颜面,她恐怕还不知道太医的诊断吧。蒋太太对慕明棠更加叹息了,可怜啊,有些人现在看起来风光无限,她自己以为走的是康庄大道,实际上,脚底下已经是悬崖。

蒋太太内心唏嘘,对慕明棠方才的冒犯也不计较了。反正她风光不了多久了,忍她片刻又何妨?蒋太太和善地笑着,说道:“那就好。你们姐妹俩是我这辈子全部的牵挂,如今你们都已成家嫁人,我也能安心了。你们出嫁前是姐妹,出嫁后又成了妯娌,还正好住在邻府,实在是命定的缘分。你们两人正该多多走动才是,明薇,安王妃虽然比你小,但如今是你的嫂嫂,都说长嫂如母,你当以长辈之礼侍奉长嫂。”

谢玄辰虽然排行二,但是他前面的哥哥七八岁就死了,谢玄辰在谢家里是实际上的老大。慕明棠,自然也当得起这句长嫂。

慕明棠听到长嫂如母的时候身心舒畅,但她多少还要谦虚一下,说道:“这怎么好,我还比晋王妃小呢。晋王妃把我当娘,真有些不好意思。”

蒋明薇知道蒋太太这些话是说给宫里听的,她本来就在忍耐,结果慕明棠还臭不要脸地往上凑。蒋明薇在心里骂,多大脸,给她当娘?她呸!

蒋明薇气得直呕酸水,而蒋太太紧紧按着蒋明薇,对慕明棠和善地笑道:“这有什么的,长幼辈分大过天,无论出嫁前如何,既然成了家,就要按夫家的辈分走。王妃是明薇的嫂嫂,当她的礼是应该的。”

说完,蒋太太回头看着蒋明薇,暗暗施压道:“你以后要常来给嫂嫂请安,若安王府这边有什么吩咐,你万不能推脱。记住了吗?”

蒋明薇瞧了慕明棠一眼,内心里很有些不情不愿。可是蒋太太是她的母亲,母亲发话,不能不从,蒋明薇只能站起身,飞快地福了个身,应道:“是。”

蒋太太露出放心之色,也站起身说道:“妾身今日来主要是看看安王和安王妃。如今得知安王身体好转,安王妃也一切都好,妾身再没有什么放心不下的,便先行告退。”

慕明棠笑眯眯地站起身,客套道:“蒋太太和晋王妃刚来,不多坐坐吗?”

“不了。妾身不便搅扰安王养病,和小女先行告退。王妃且止步,您留在屋里照顾殿下吧,不必送了。”

慕明棠作势走了两步,见状当真停下了,还大言不惭地点头道:“好啊。相南春,代我送送蒋太太和晋王妃。”

相南春带着几个丫鬟送蒋太太和蒋明薇出门。等人走后,慕明棠坐回座位,觉得浑身都舒畅了:“先前拿鼻孔看人,现在还不是要乖乖给我请安。辈分高真好,称呼上能占多少便宜啊。”

方才蒋太太和蒋明薇告辞的时候,谢玄辰完全没有起身送人的意思,现在听到慕明棠的话,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问:“你这么在乎蒋明薇?”

到底是在乎蒋明薇,还是在乎蒋明薇背后的谢玄济呢?

谢玄辰本以为慕明棠至少要好好解释一下,没想到慕明棠像是被提醒了什么一般,转过来定定看了他一眼,忽然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下嘴角:“王爷不说,我都要忘了。你和蒋明薇到底是什么关系?”

谢玄辰吃惊地挑了下眉:“你质问我?”

他还等着慕明棠的解释呢,结果慕明棠竟然以捉奸的语气质问他?

到底是谁捉谁的奸?

“她一进门就在看你,全程眼睛都不舍得移开。瞧瞧那眼神,似悲似喜,欲语还休,分明就是在看老情人!”慕明棠说的上头,简直都想撸袖拍桌子,“怪不得你听到是蒋明薇来了,立刻说要亲自出来。敢情,是为了见旧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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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房

谢玄辰怎么也没想到, 本来是他捉奸, 最后变成了自己被质问。

“旧相识?”谢玄辰听到这几个字都感到匪夷所思,“我都不认识她,哪来的旧相识?”

“那她为什么动都不动地看着你,最后都快哭了?”

“我哪知道。”谢玄辰想也不想,说, “我连她爹都不认识, 谁知道她是谁?要不是你说你先前被人当做她的替身,我都懒得出来见她们。”

慕明棠仔细盯着谢玄辰的表情, 将信将疑:“真的?”

“对啊。喜欢看着我的人多了, 我哪儿能一个个认识。”谢玄辰说完后,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不对啊,我明明在问你和谢玄济的事, 你怎么倒打一耙?”

“你才是倒打一耙呢。”慕明棠笑了一声,完全不惧, 挑着眉毛嘲讽回来, “我问心无愧, 你是不是无法解释你和旧相识的关系,所以才提起完全没有的事,想以此来转移视线?”

谢玄辰无语地看着她, 过了一会,点头道:“没错,我也觉得你在用这一招。”

两人大眼瞪小眼, 相互质问,最后都问不出结果来,只能彼此后退一步,各自下台。慕明棠哼了一声,抱怨道:“我可真是冤枉,明明是你形迹可疑,最后竟然是我被质问。”

“我才冤枉呢。”谢玄辰挑眉,道,“我都不认识她。”

谢玄辰语气坦然,眼神明亮,完全没有说谎的心虚。慕明棠一时半会看不出端倪来,心里半信半疑,也许,他说的是真的?但是随后慕明棠想到这厮最会演戏,还是存疑为好。

两人表面言和,实际上心里都想着自己怕不是要绿。这时候相南春等人已经回来了,屋里有其他人,慕明棠和谢玄辰不好意思再争执下去,慕明棠干脆扶着谢玄辰,两人慢慢往回走。

他们绕着屋斋的外廊,边走边说。谢玄辰问:“你先前说你因为像蒋明薇而被收养,还差点和谢玄济订婚,我以为你们两人有多像。但是今日看,完全不一样啊。”

慕明棠险些说出来她和谢玄济不是差点订婚,是已经订婚了。但是理智阻止了她,慕明棠没有纠正谢玄辰,而是说道:“没错,我进蒋家的时候没见过蒋明薇,别人都说像,我就以为我和她长得真的类似。后来蒋明薇回来,我自己见了,也觉得不太像。”

慕明棠说到这里皱眉,思索道:“或许,真如蒋太太所说,是神似?”

“神似?你是说言行举止吗?”

“对。”

谢玄辰回想了一会,如实评价:“说实话,言行举止也不像。”

慕明棠气恼地瞪了他一眼:“以前是像的。先前在蒋家时,我用心模仿,说话行动也十分文雅的。只不过现在懒得费劲了而已。”

谢玄辰没有说话,慕明棠以为谢玄辰没法想象她文雅的场景,心里有点受挫:“怎么,想象不出来吗?”

“不是。”谢玄辰摇头,轻轻叹了一声,“你以前受过太多罪了。这有什么可模仿的,一个人该如何就如何,按着别人的样子做比较,实在无聊。”

慕明棠没想到谢玄辰竟然这样说,惊讶地看着他。

“看我干什么?”谢玄辰撩了她一眼,说道,“我小时候也不讨我爹喜欢,看到秉烛达旦的人,他觉得我不够用功,看到民间贫寒的读书郎,他觉得我太过挥霍。等谢玄济来了,他又觉得我不够温文尔雅。我最开始还想着改变,后来看开了,我要真按他的想法长,最后只能一事无成。我自己是什么样子就是什么样子,别人若是不满意,那就把他自己变成自己想象中的模样,与我何干?文雅是一个活法,直爽是一个活法,克制忍耐是一个活法,只顾今朝也是一个活法。自己过得不后悔就行了,比什么。”

慕明棠先前天天被人指点不够优雅,不够高贵,不够温顺,她虽然知道自己是为了活命,但是时间长了,心里未免也对自己产生怀疑。她甚至觉得,自己就是不如蒋明薇高贵典雅,蒋家丫鬟背地里笑她一身土气,慕明棠虽不自卑自己的出身,但也是承认的。

她从来没有想到,一出生就含着金汤匙的谢玄辰,对出身的态度却这样平淡。慕明棠看着谢玄辰的侧脸,低声问:“你不觉得,出身低,在大场面上拿不出手吗?”

“不会啊。”谢玄辰甚至很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拿不拿的出手,或者说出不出息,全看人,关出身何事?军中有的是出身贫寒却赤诚肝胆的好汉,我的童年玩伴中也有许多游手好闲的废物。大俗即大雅,自己喜欢就好,有何高低贵贱之分?”

慕明棠被他话中的那句“自己喜欢就好”戳中了,她知道自己并非完美,但是也不会觉得自己一无可取。然而听多了,心里总有底怯,蒋家看不上她出身商户,谢玄济也看不上她身份低微。但是谢玄辰却能很坦然地告诉她,拿不拿的出手只看个人。

慕明棠问:“你不觉得我举止粗野,性情泼辣,不够文雅吗?”

“这话一听就是谢玄济说的。”谢玄辰冷笑了一声,说,“你不用管这些人。他们不是你,你也不是他们,你自己活得舒服就够了。何况,你这样的性情很好啊,每天热情快乐,光看着就舒心。”

慕明棠听着嘴边不知不觉流露出笑。对啊,谢玄济、蒋明薇和蒋家不喜欢她,她同样也不喜欢他们。她为什么要为了不喜欢的人,改变自己呢?慕明棠心里对自己的怀疑散去,再无芥蒂。

九月的阳光明媚温暖,树影中有鸟语阵阵。他们两人缓步走在曲折的外廊中,少女笑容明艳,说:“昨天我本来觉得你很烦,现在你说我好话,我又觉得你是个好人了。”

走在她身边的少年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那可真是谢谢你了。”

谢玄辰今日上午运动量已经远远超过寻常,他回来后很快就睡着了。这一觉他睡得很沉,直到下午都没有醒来。

慕明棠本来想着物尽其用,既然皇帝送来了五个太医,不用岂不是对不起太医局补贴的食宿钱,所以慕明棠一早就吩咐太医,下午时来给谢玄辰请脉。按照往常的经验,下午的这个时候谢玄辰应当是清醒的,但是今日出了些意外,谢玄辰一睡良久,到了预定的时辰,并没有醒来。

但是太医已经来了,慕明棠没有打发太医回去,而是让他们照常诊脉。谢玄辰现在正在沉睡,他们动作不敢太大,为首的吴太医坐在床边,手指才刚在谢玄辰腕上搭了一下,就松开了手。

诊脉结束的太快了,快得简直让慕明棠怀疑太医真的摸到脉搏了吗。眼看吴太医已经站起身,慕明棠不好直接质疑太医,只能拐弯抹角地说:“吴太医,你这就诊完了?不需要再仔细看看吗?”

“不必。”吴太医看起来十分有把握,说,“安王殿下的病老夫再熟悉不过,病理早已熟烂在胸,无须在诊脉上多费工夫。”

慕明棠皱眉,这可不像是一个行医有德的大夫能说出来的话。慕明棠眼睛无声地扫过周围的丫鬟、宫女,最终什么都没说,而是跟着吴太医走到外间,听吴太医交代药方。

寝殿的门已经合上,他们说话不必再压着嗓子。慕明棠问:“吴太医,王爷的病怎么样了?”

“无妨碍。”吴太医拈着胡须,侃侃而谈,“安王身体一切如常,只需要少活动,多静养,凡事勿劳神,便能恢复。”

慕明棠本来还想问问饮食上要注意些什么,可是听到吴太医这些话,慕明棠觉得也没什么问的必要了。她抬起眼睛去看其他四位太医,只见低头的低头,装糊涂的装糊涂,没有一个人对吴太医的话有异议。慕明棠忍住不发,依然笑着问:“那王爷的药如何安排?”

“无需喝药。”吴太医说,“心智上的病药石无用,得靠自然痊愈。安王吉人自有天相,必然会安然无恙的。”

慕明棠有点恼了,她心里有气,说出来的话也带着三份火气:“吴太医这话我听不太懂。皇上送五位太医来是为了照料王爷,可是听吴太医的意思,王爷的病根本不需要人治,什么都不用做,等着就好了。既然这样,五位太医还留在王府里做什么呢?我们王府诚惶诚恐,不敢耽误五位神医的时间,我这就送五位回宫吧。”

慕明棠说着扬声:“来人,备车。”

吴太医没想到慕明棠竟然敢这样不给面子,动作一怔,表情明显不好看起来。

吴太医经高人提点过,知道来安王府是个肥差,虽然危险,可是回报是极其丰厚的。他什么也不需要做,只需要保住性命,熬到谢玄辰死了,他就能大举升官发财。

所以吴太医根本没想过给谢玄辰治病,方才诊脉,也就是做个样子。他生怕自己在谢玄辰身边待的久了,会被这个杀人狂反手掐死,所以手指才沾了下边,就赶紧起开了。

吴太医一心想着混日子,他连脉都没按住,怎么能说出诊断方子。什么身体一切如常,什么不需要药就能自然痊愈,全是他信口胡诌的。只需要熬一熬,熬到谢玄辰死了,一切就大功告成了。

吴太医怎么也没想到,这位他压根没放在心上、出了名的摆设王妃,竟然敢当众落他的面子。

皇帝送了五个太医来专程给侄儿看病,外面正在赞叹皇帝的仁德,如果这时候吴太医等人被送走,岂不是打皇帝的脸吗?

吴太医当然不能让这种事发生,他看了慕明棠一眼,想到对方毕竟是王妃,明面上还得供着她,只能忍下,低头道:“也不是不能用药,只不过王爷的病凶险,下药需十分谨慎。若是一着行差踏错,恐怕会反而恶化。”

“五位都是太医局有名的神医,德高望重,妙手回春。若五位太医好生商量,定能为王爷写出一个合适的方子。太医,您说是不是?”

五个人面面相觑,最终只能拱手应下。他们在一旁商议了良久,最后由一个老太医执笔,写了张方子出来。

慕明棠发现执笔的太医有些眼熟,再一细想,不正是那天被她缠着问药的老太医么。

慕明棠假装不认识,接过方子一看,见上面全是人参、灵芝之类养生的药。这些补药总喝不死人,太医不想给谢玄辰看病,就随便写了张补药方子糊弄她。

慕明棠气的不轻,可是表面上还要装作什么都没发现的样子,笑着送几个人出门。等人走后,她对着相南春等人,发现自己连丝毫愤懑、怀疑之色都不能露。

相南春上前,恭敬问道:“王妃,是否要煎药?”

“嗯。”慕明棠淡淡应了一句,把手里的药方递给相南春,“按太医的吩咐,去熬药吧。”

“是。”相南春福身,带着一众丫鬟出去了。相南春带走了一半的人,还有一半守在殿里,眼观鼻鼻观心,虽然恭敬地垂着眼,可是对慕明棠寸步不离。

慕明棠直接站起身,朝寝殿走去。侍女们看到那扇门,都面露踌躇,最终还是不敢进去。

慕明棠搬了凳子,坐到床边。床上谢玄辰还在安睡,他闭眼的样子纯洁又无辜,根本想不到他是一个能徒手掰断成年男人胫骨的大杀器。

慕明棠无声地叹了口气。这个王府这么大,但是她不知道能去哪儿,不知道该信谁,阖府上下只有谢玄辰身边是清净之地。除了谢玄辰,她没一个人可信。

想来谢玄辰也是同样的感觉吧。

慕明棠将他方才被诊脉的那只手放回被子里,低声说:“快好起来吧。”

过了一会,相南春端着药回来了。慕明棠只看了一眼,头也不回地说:“放下吧,你们去摆饭,我来喂王爷喝药。”

相南春视线在慕明棠和谢玄辰身上扫了一个来回,最后微微屈膝道:“是。”

她回身对后面的丫鬟说:“把药放下吧。”

丫鬟放下药,捧着盘子倒退到门边,相南春说:“王妃,汤药已经煎好了,有劳王妃喂王爷喝药,奴等告退。”

相南春很痛快地关门出去了,倒让慕明棠有些意外。她本以为,打发这些丫鬟出去会费些口舌。

可是随后一想慕明棠不难明白,相南春是从宫里拨下来的,颇有些两不相帮、明哲保身的架势。谢玄辰命长命短,对相南春来说不过是多在王府做几天工和少做几天工的区别。无论慕明棠喂不喂药,无论谢玄辰好转还是恶化,相南春都不会管。

虽然冷漠,但是相南春这样对慕明棠来说正好。慕明棠依然坐在床边,眼睛看都不看身后那碗药,更没有喂药的意思。过了一会,谢玄辰的手指动了一下,随后慢慢转醒。

慕明棠看到喜出望外,连忙倒了杯温水,坐到床边,小心扶着他坐起来:“我就觉得你快要醒了,果然。你醒来的正好,外面正在摆饭呢,你歇一会,然后我们去外面吃饭。”

谢玄辰低低“嗯”了一声,他坐起来后,一眼就扫到桌子上摆了碗药。谢玄辰问:“下午太医来过?”

“对。”慕明棠惊讶,“你怎么知道?”

“药的味道变了。”谢玄辰天天喝药,对原来那股味道太熟悉了,现在只是闻到汤药上的热气,他就能辨认出来药变了。

谢玄辰说完之后,见慕明棠更低沉了,他惊讶地挑了下眉,问:“怎么了?”

慕明棠摇摇头,说:“没什么,我就是生气。”

谢玄辰觉得他现在特别像一个开导新兵的后勤老妈子,虽然无奈,但他还是温声问慕明棠:“为什么生气?”

“宫里虽说送来了五个太医,名义上昼夜不离地守着你,可是实际上,他们根本没人好好治病。”不问还好,现在谢玄辰一问,慕明棠就像找到了家长,噼里啪啦将刚才受到的委屈都说了出来,“他们根本不想给你看病,要不是我气不过呛了两句,主事的那个太医连方子都不想给你开。然而就算被我说了,他们也不当回事,只开了一个补药方子糊弄人。”

谢玄辰听到一半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他看着慕明棠义愤填膺的样子,心中被轻轻触动了一下。

他早就知道谢瑞根本不想治好他,也知道自己的病药石无用。因为不在乎,所以谢玄辰根本不在意太医的消极怠工,可是慕明棠却这么认真,似乎发自内心地替他抱不平。

谢玄辰看着慕明棠的侧脸,良久没有接话。慕明棠说完之后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在病人面前抱怨,这些烦心事她听着都难受,怎么能用此来干扰病人的心绪呢?

慕明棠见谢玄辰沉默不语,以为他也被影响到了,连忙说:“我就是随口一说,其实没这么严重。我认出来太医中有一个是先前给我漏话的人,我找个时机悄悄去找他,一定能问出来办法的。”

谢玄辰伸手撑着床铺,想要站起来,慕明棠连忙扶着他。谢玄辰站到地上,慢慢说:“我命不久矣,他们治与不治,其实没什么区别。”

“有区别的。”慕明棠扶着他,轻声道,“你并非得了不治之症,痨病中毒都能治,为什么你不能?只要好好养,你一定能恢复如初的。可恨这些太医不肯说人话,要不,我偷偷去外面找个郎中来?”

谢玄辰摇头:“别了。如今王府一切都在谢瑞的监视中,我若是请外人看病,只会害了对方一家。我反正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没必要再牵连其他人。”

慕明棠刚才想了更多主意,她甚至想着怎么避人耳目,怎么去外面找郎中。但是听到谢玄辰的话,慕明棠骤然丧气,她知道谢玄辰说的是对的,没有人敢给谢玄辰看病,她即便能偷偷和外面接上线,可是她前脚找到人,后脚就为对方带来杀身之祸了。

谢玄辰一早就预料到这些场面,他不慌不忙,还在安排今天晚上的事:“昨夜我没理解你的意思,事急从权,只能委屈你在寝殿里住一夜。一会我找个由头,你顺势搬出去吧。”

谢玄辰想着慕明棠以后迟早要改嫁,他注定不能给慕明棠长久,那就不要耽误她的名声,还是尽早分房睡比较好。最重要的是,慕明棠自己也很想搬出去。

昨天是他意会错了,今天再装作不知道就太没担当了。

谢玄辰正在说搬家的事,忽然被慕明棠打断:“等等。”

“嗯?”

谢玄辰低头看着她,慕明棠咬唇,像是忽然下了什么狠心一般,说:“我肯定要搬出去的,但是,最近先暂且住几天。”

谢玄辰觉得他的耳朵大概出了什么问题:“你说先和我再睡几天?”

这话说完谢玄辰就发现有歧义,他赶紧纠正:“我的意思是说,你还要和我在一张床上睡?”

越描越黑,谢玄辰发现自己长时间没说话,语言能力怎么退步这么多。他还想再解释,被慕明棠咬着牙打断:“闭嘴。”

好吧,谢玄辰觉得慕明棠肯定理解了他的意思,于是乖乖闭嘴。慕明棠尴尬的手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了,尽力本着脸,说:“反正昨天已经睡了一夜了,也不差这一天两天。那五个太医轮流值夜,我平时没有办法单独去见上次那个老太医,只有趁着他值夜的时候才有机会。”

慕明棠剩下的话还没有说完,谢玄辰已经听懂了:“所以,你想让我帮你打掩护,你去偷偷找那个老太医?”

“对。”慕明棠说完脸都红了,本来是很正经的原因,这样一说显得她图谋不轨一样。慕明棠只能补充了一句:“我肯定是要搬出去的,你不要误会。”

谢玄辰本来一本正经,非常就事论事,听到慕明棠的话他耳朵一热,也尴尬地脸红了:“谁误会了?”

他有什么好误会的,他本来也没往那个方向想。慕明棠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解衣

如今王府安静的出奇, 没有任何应酬。慕明棠和谢玄辰用饭后, 丫鬟们收拾了饭桌,再没有其他事可干,只能准备就寝。

丫鬟们熟门熟路地往寝殿里放东西,铺好床后,一一退下。等隔扇门合上后, 慕明棠在镜前为谢玄辰卸冠, 才说道:“刚刚我问相南春,得知太医在学斋值夜。学斋在什么地方?”

“顺着云瑞斋往东走, 过了静斋再走一段路就到了。它在静斋对面, 和静斋只隔了一道水。”

慕明棠回想王府的路线,听得似懂非懂。她点点头, 说道:“明天我找机会去东面看看。对了,听说王府里还有一个湖, 是你刚刚说的那个吗?”

“不是,湖还要再往东走。当初修建的时候特意引了外面的溪水进来, 水是活的, 比死水干净。”

慕明棠站在谢玄辰身后, 刚刚取了发冠下来,现在正在梳头发。听到谢玄辰的话,她没忍住“啧”了一声。

“我在静斋住过, 窗户外头的水面相当广阔了,我以为那就是花园里的湖,原来, 竟然还不是?”

“当然不是。”谢玄辰轻嗤,“那充其量只是个小池子。”

“小池子…”慕明棠喃喃重复,忍不住感叹,“奢侈,你们这些王孙贵族太过分了!”

谢玄辰被逗笑,他现在头发披散,眼中倒映着烛光,笑起来的样子纯净又无害。慕明棠手里还握着谢玄辰的头发,从镜子里看到他的笑,梳发的动作微微一顿。

真是罪孽,要是天底下王孙贵族都长这个样子,要什么她都愿意给啊。谢玄辰见慕明棠又是发呆又是叹气,奇怪地问道:“你又想起什么了,唉声叹气的?”

慕明棠摇头:“没什么。普通百姓的哀愁你是不会懂的。”

谢玄辰听到这话挑眉,慕明棠对“王孙贵族”“普通百姓”等话脱口而出,可见她心里并不觉得自己也是其中一员,她并没有成为他妻子的自觉。谢玄辰想到这里后自哂,他根本不能给慕明棠未来,又有什么资格要求她?

慕明棠照常感叹了万恶的有钱人,并没有注意谢玄辰的细微变化。她将谢玄辰的头发梳通,置于肩后。

这样看他更像一个单纯无害的小白脸了。慕明棠暗暗吃味,谢玄辰一个男人,头发又黑又亮,搭在身后十分柔顺,握在手里手感也好极了。慕明棠扶着谢玄辰起身,忍不住问:“你的头发是天生这么直的吗?”

“嗯。”谢玄辰不以为然地点头,慕明棠看到心里咕嘟咕嘟冒酸水。今天因为出门,谢玄辰换上了黑紫色的外袍,好看是好看,但是现在要睡觉,就略有些尴尬。

慕明棠轻轻咳了一声,眼睛都不好意思放在谢玄辰身上了:“穿着外衣没法睡觉,我先帮你把外袍脱了?”

谢玄辰全力收敛着脸上的表情,镇定地、从容地颔了颔首:“嗯。”

谢玄辰太平静了,仿佛早已习以为常。慕明棠见谢玄辰一点都不在意,对比之下,显得自己像个土包子。

有一学一,慕明棠也慢慢淡定起来。她绕到前面,给谢玄辰解开衣领旁边的扣子,之后又伸手去解谢玄辰的腰带。

慕明棠接触到谢玄辰身体时,发现他身上硬邦邦的。慕明棠没有多想,一边解腰带,一边随口说:“你身上怎么这么紧绷?”

“胡说。”谢玄辰想也不想,一口否认道,“我一直都是这样。”

好吧,慕明棠不和他争辩。解开外衣后,里面的中衣不用换,慕明棠和谢玄辰都悄悄松了口气。

这是谢玄辰有生以来,第一次被一个女子解衣服。他内心紧绷的同时又有些遗憾,他还没脱过女子衣服呢,反倒先被慕明棠领了先。

照例,谢玄辰先回床上,然后慕明棠去屏风后换衣服。这些事昨天做过一遍,今天再做熟门熟路,连听到衣料摩擦的声音也不像昨天那样窘迫了。慕明棠换了雪白中衣后,吹灭蜡烛,慢慢摸索回来。

慕明棠爬上床后,摸黑躺回被子里。她躺在床上,听到旁边人的呼吸,竟然奇异地生出一种安心感。

偌大的王府,奴仆如云,富丽堂皇,可是只有身边的人可以相信。此刻平躺在一块,竟有一种相依为命的感觉。

慕明棠也觉得自己这个想法不合时宜极了。不知道是破罐子破摔还是习惯成自然,慕明棠今天躺在床上,很快就有了睡意。

“那个老太医值夜在第四天,明天我去探探路,等到第四天晚上,熄灯之后你在屋里守着,我悄悄翻窗户去找人。如果外面的丫鬟听到什么动静,你一定要帮我掩护啊。”

谢玄辰低低应了一声。慕明棠翻了个身,小声打了个哈欠:“谢谢,我先睡了。晚安。”

慕明棠说完后不久,呼吸声就渐渐均匀,明显是睡着了。谢玄辰暗暗感叹,这样能吃能睡的心态,他都不得不佩服。

今夜无月,谢玄辰睁眼看着黑暗,隐约听到窗外传来雨声。慕明棠上床的时候放下了床帐,外面什么都是朦朦胧胧的,雨声敲打着屋檐上,发出淅淅沥沥的声音。

夜雨伴着秋风,本来是很凄楚的场景,可是听到身边人清浅的呼吸,竟然给谢玄辰一种无与伦比的踏实感。窗外有雨,身边有人,这恐怕铭刻在人记忆深处的安全感。

谢玄辰伴着滴滴答答的雨声,竟然也慢慢入眠。

·

第二天一早,慕明棠早早就醒来,发现屋子里有些冷。她把放在外面的胳膊收回来,在被子里暖了暖,终究还是不情不愿地爬起身。

慕明棠一动,外面的丫鬟就听到声音了。丫鬟轻声敲门:“王妃,您要起身了吗?”

慕明棠小心地绕过谢玄辰,站到脚踏上,将散落在肩膀上的头发全部撩拨到身后:“进来吧。”

丫鬟鱼贯而入,慕明棠在丫鬟的服侍下洗了脸,净了牙,捧着舆器的丫鬟轻手轻脚撤到后面,为另一波侍奉穿衣丫鬟让开道路。

丫鬟们端盘里捧着各式各样的襦裙,问:“王妃,今日您要穿那件衣服?”

依慕明棠的想法,必然是穿的鲜亮活泛一点好。她在蒋家一年半,受够了模仿蒋明薇,每日只穿浅碧灰白的憋屈感。然而本朝战乱连绵,对女子的要求也日渐严苛起来,朝廷大肆提倡女子当贞静守节,以弱为美,衣服等也以素、淡为上。

蒋明薇那种风格,才是主流审美喜欢的。可是慕明棠却不,她受够了模仿蒋明薇的窝囊气,偏偏要穿自己喜欢的。她挑了绯红色的百褶裙,上面系白色的上襦,稍微冲淡了裙子的艳气后,又在外面披上靛蓝色描金的大袖衫,臂挽黄色的披帛。

红蓝黄都是显眼的颜色,按照侍女的想法,一套衣服选这样一个颜色就管够艳丽了,但是慕明棠竟然三个一起选。侍女心里叹息,出身决定底蕴,到底是民间来的,审美太差劲了。

结果等慕明棠穿好后,竟然明亮娇艳,丽光照人。慕明棠本来就是海棠一样娇艳的长相,以前穿着灰色、白色,不是不好看,可是衣服太淡,反而让她的五官也变得寡淡。如今将三个浓丽的颜色冲撞在一起,衣服足够鲜艳,更衬托的慕明棠姿容娇妍,气色极好。

放在一群浅绿、淡碧色的丫鬟里,慕明棠一身明红靛蓝,简直是碾压级的出众。刚才还觉得慕明棠品位俗气的侍女们此刻看到成品,都觉得自己仿佛瞬间失去了色彩,灰头土脸,如背景板一般,眉目寡淡,放在人群中找都找不到。

侍女嘴上不住称赞慕明棠好看,心里却在偷偷想,要不明天,她也换个鲜亮的颜色?

慕明棠换好了衣服,正在由侍女整理身上的配件。相南春打点好早膳,小碎步走到门口,提醒道:“王妃,早膳准备好了。”

慕明棠支着手臂,等侍女将裙子上的垂绦理顺后,她收回手,轻轻点了点头:“好。”

慕明棠转过身来,相南春也觉得眼前一亮。别人嫌弃艳俗的颜色,放在慕明棠身上,竟然说不出的明艳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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