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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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明棠如今长发披散,谢玄辰手指穿梭在其间,宛如流水从指尖绕过,柔顺光滑,勾的人心底痒。慕明棠并没有注意这些,她拿了块帕子,闻言从镜子里睨谢玄辰:“我累,可不是因为宴会。”

这话谢玄辰就不接了。他笑而不语,看到慕明棠把帕子沾湿,好奇地问:“你要做什么?”

“卸嘴上的口脂。”慕明棠不在意,随口回道,“一会要去洗澡,脸上的妆得先擦干净了。”

谢玄辰“哦”了一声,忽然对慕明棠说:“你转过来,你脸上有东西没擦干净。”

慕明棠没多想,下意识地转过脸颊,没想到谢玄辰却俯身,攫住她的嘴唇。

慕明棠猝不及防,她当真以为谢玄辰要帮她擦脸上的痕迹,哪料到他突然来这一手。慕明棠被压得后仰,胳膊撑到镜台上,袖子无意一扫,将一大片簪钗环翠扫落。

簪钗碰撞的声音不绝于耳,谢玄辰置若罔闻,咬住慕明棠下唇,仔细将上面的口脂搜刮干净,渐渐还想去里面探索。谢玄辰好容易放开,慕明棠已经被压得躺在梳妆台上,她气喘吁吁,含羞带怒瞪了谢玄辰一眼:“你做什么?”

“帮你卸妆。”谢玄辰毫无自觉,手指摩挲着慕明棠已经变得红艳欲滴的菱唇,似有流连,“哪用卸口脂,我来即可。”

慕明棠愤愤拍了谢玄辰一下,奈何她现在半躺在梳妆台上,袖子稍微一动,就扫下去许多瓶罐盒子。慕明棠不敢动了,只能用没什么说服性地语气威胁谢玄辰:“你别闹了,明天还有正事呢。”

“没错,朝贺不能耽误。”谢玄辰说着,直接就着这个姿势把慕明棠抱起来,“所以我们要抓紧,不能浪费时间。”

慕明棠忽然腾空,下意识地环住谢玄辰肩膀。后背的失重感让她很慌,只能一边抱着谢玄辰肩膀,一边控诉:“你放开,我还要洗澡呢。”

“怎么就不能洗了。”谢玄辰说着自我喃喃,“有水应该好一点。”

慕明棠惊觉谢玄辰抱着她往净房走,顿生危机感:“你要做什么?”

“别怕,就是你想的那样。”谢玄辰已经走进净房,他当初建府时穷奢极欲,连净房也修建了豪华的浴池,有专门的水管供水。此刻浴池里已经放好了热水,温度适宜,谢玄辰把慕明棠放在一边的高凳上,嘴里自言自语:“我就不信,今天还能在你身上弄出痕迹。”

谢玄辰是一个既不服输又很有执行力的人,如果一件事达不到预想,那就反反复复练习,总有臻于完美的一天。

如果还不能,那就是他练习的不够勤,尝试的办法不够多。

☆、战起

往常元日朝贺是没有女眷什么事情的, 偏偏今年皇帝有意做大,连女眷也一大早起来,跟繁琐冗长的礼节耗着。

慕明棠顶着沉重的礼服, 腰酸背痛。等好容易朝贺礼仪结束,一能自由活动, 慕明棠就立刻找了个座位歇着。

她以后再相信谢玄辰,她就是猪脑子!

慕明棠今儿实在没精力, 刻意躲着人群。没想到她都藏到这么远,还是有人锲而不舍地追了过来。

蒋明薇最近风光得意, 憋了一年的气仿佛终于有了发泄的出口。足足一年半,蒋明薇眼睁睁看着慕明棠众星捧月, 耀武扬威,谢玄辰为了她一掷千金,皇帝皇后处处顺着她, 连蒋太太也动不动劝诫蒋明薇,勿要和慕明棠争,凡事多忍让,要谦卑。

所有人都告诉她谢玄辰活不了多久,蒋明薇只需忍耐过眼下。蒋明薇就这样忍啊忍, 忍到最后,慕明棠还是顺心顺意挥金如土,蒋明薇还是忍气吞声唯唯诺诺,甚至连谢玄济没有出头的迹象。

世人都传谢玄辰要死, 可他偏偏不肯死。硬是撑过毒发,经过半年习武恢复, 身体已和当年全盛所差无几。

他对慕明棠的在意毫不掩饰,恨不得宣告天下, 慕明棠是他唯一的逆鳞,触之即死。

蒋明薇一度觉得前世的悲剧重演,根本看不到前路尽头。最近可算苦尽甘来,谢玄济终于受到皇帝重用,蒋明薇一翻身做主,立刻便来找慕明棠炫耀。

她恨不得抖擞给慕明棠看,告诉慕明棠谢玄济如今多受皇帝倚重,每天有多少人前来巴结晋王府。蒋明薇仿佛要用这种方法说服自己,她的选择没错,她的丈夫,依然是不折不扣的天命男主。

慕明棠坐在僻静处休息,看到蒋明薇远远冲着她而来,厌烦地叹了口气。

真烦人,蒋明薇到底有完没完。

蒋明薇停在慕明棠身边,故意问:“嫂嫂,这个位置有人吗?”

慕明棠暗暗翻了个白眼,说:“无人。”

蒋明薇便如愿坐下。她坐下后,眼尖的宫女立刻上前为蒋明薇换茶,蒋明薇掀起茶盖抿了一口,回头歉意地对慕明棠笑笑:“让嫂嫂见怪了,只不过我脾胃刁,只喝的惯新鲜毛尖,其他茶叶概不能入口。”

慕明棠“嗯”了一声,忍无可忍问:“晋王妃专程过来,想来是有话要说吧。有什么话弟妹但说无妨,省得耽误彼此的功夫。”

“耽误了嫂嫂时间,妾身十分惭愧。”将明薇虽然这样说,可是她话音一转,却问,“元日这么热闹的日子,应当和众人一同拜年沾喜气才是,嫂嫂怎么一个人坐在偏远处?莫非,大好的日子,竟无人和嫂嫂说话?”

慕明棠挑了挑眉,忍了,说:“你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晋王妃还有事吗?”

慕明棠赶客的意思可谓毫不掩饰,蒋明薇尴尬,但心里那口气还梗着,所以还是厚脸皮坐了下来。

“嫂嫂今日气性真大。莫非有什么事情不顺心?”

慕明棠几乎都忍不住翻白眼了,她懒得理会蒋明薇,自己换了个方向,闭眼撑在桌子上养神。

慕明棠支肘撑额,袖子自然划下,蒋明薇不期然看到一道淤青。

说是一道也不尽是,因为是好几道连成一片,看形状,像是什么人的手指握着这个地方,不小心按出了淤青。

不经意的扎心最为致命,蒋明薇突然觉得心里一窒,准备好的炫耀的话也说不出口来。

昨日慕明棠也进宫了,蒋明薇看得分明,昨天她这个位置还没有。那就是说,是昨天夜里新增的了?

蒋明薇生出一种极其一言难尽的感觉,她记得慕明棠刚刚和谢玄辰订婚的时候,蒋明薇心有不忿,蒋太太还劝慰她,说慕明棠一嫁过来就是守活寡的,哪比得上蒋明薇夫婿合意,蜜里调油。

谁能想到,转眼一年多,基本守活寡的人,却变成了蒋明薇呢。

谢玄济府里美人如云,有北戎送来的公主,皇后送来的宫女,下属送来的美人。后来众人见吹枕边风有用,越发投其所好给谢玄济送美人,如今,王府里环肥燕瘦,各有千秋,每人一天尚且不够分呢,谢玄济哪里还分得出心思注意蒋明薇。

唯有初一十五,她才能在自己屋里见到谢玄济。后来蒋明薇听了陪嫁嬷嬷的话,给美艳的陪嫁丫鬟开脸,用新鲜人留住谢玄济。

有礼教在上面压着,蒋明薇当然也不是惦记着这种事。只是,她如今尚未有子嗣。

这才是她着急的根源。

蒋明薇今日来找慕明棠,一来是为了找回曾经的场子,二来,也是打探安王府的虚实。谢玄辰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的身体,恢复到什么程度。

现在看慕明棠的神态,这两个问题,似乎都有了答案。

蒋明薇猛然觉得意兴阑珊,她过来炫耀有什么意思,纠结曾经那些意气,又有什么劲儿。蒋明薇自觉无趣,坐了一会,起身走了。

慕明棠求之不得,巴不得她从哪儿来回哪儿去。蒋明薇走出去一截路,外面的人看到蒋明薇,笑着迎上来和她说话。

蒋明薇立即就扬起知礼大方的笑。说到一半,蒋明薇鬼使神差地回头,看到慕明棠靠在座位上闭目养神,似乎娇弱无力,不胜承担。

从后窗照进来的光在她的衣袖上洒开一片碎金,连她膝阑处的花纹似乎也盈盈闪着金光。她坐在一片蒙蒙的细金中,仿佛一朵镶了金的白玉兰,清贵无匹,生来就属于权势富贵,又如雨后海棠,灼灼明艳,不堪一折。

明明最开始的时候,是慕明棠肖似蒋明薇的。

慕明棠前世作为蒋明薇的替身被送进宫中,这就成了两人之间的孽缘,她们俩并不相像,可是相伴而生,如影随行,不死不休。这样的两个人如同光和影,总有一个人生活在另一个人的阴影之下。前世是蒋明薇这个“死人”的光环一直笼罩着慕明棠,今生蒋明薇没死,她的白月光光环也被自己亲手打碎。

原来只有死人,才能永远完美,才能永不跌落凡尘。

这一辈子蒋明薇如愿嫁给谢玄济,谢玄济对她的所有好感、期待、幻想,也在真实的婚后生活之中,消磨殆尽。

谢玄济喜欢的,一直都是他想象中的“蒋明薇”。

反倒是慕明棠,脱离了蒋家二小姐这个身份,突然大放光彩。她展露出自己真实的性情,真实的爱好,反而让前世那些人不敢招惹她,谢玄济的视线也屡屡在她身上停驻。本该早早死去的谢玄辰对她生出男女之情,近乎病态地爱着她,控制着她,也依赖着她。

替身太过耀眼,就会反过来会压制原主,如今便有很多人会下意识地把慕明棠的喜好安在蒋明薇身上。蒋明薇不知不觉间,反成了替身。

蒋明薇沉重地叹了口气。她想告诉自己人各有路,她和慕明棠各自嫁给不同的势力,日后孰高孰低或未可知。蒋明薇都没有想完,殿外忽然传来一阵骚乱。

女眷们都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纷纷询问怎么了,就连主持典礼的皇后也派了心腹宫女出去打探消息。

很快,恐慌从前朝传到后宫,皇后派出去的宫女还没有回来,女眷们就已经接到一个恐怖的消息。

边关传来八百里加急军报,北戎人昨夜偷袭边境,遂城失守了。

绥和四年,除夕夜,北戎闪电战突袭边境。邺戎两国声势浩大、签订了仅仅半年的议和盟约,彻底撕毁。

慕明棠听到这个消息,也惊讶地站起身。她和谢玄辰前些日子还说过此事,谢玄辰料定北戎会骚扰边界,但是他以为至少会在开春雪化之后。

没想到,除夕夜里,他们就伸出了狼爪。

慕明棠等震惊过后,不由露出苦笑。耶律焱果然十分了解邺朝,或者说,了解皇帝。

朝廷果然在除夕夜大办宴席,就连边境也免不了举城庆贺,鸣放鞭炮。所有人都在宴饮吃喝,本来就脆弱的城防更是弱的像纸一样。

城墙巡逻松懈,又有鞭炮声掩饰,北戎趁着除夕夜偷袭,果然一举得逞。

这个消息无异于平地响起一道惊雷,女眷吓得面无人色,就连皇后也变了脸,匆匆离开了。看到皇后离席,剩下的女眷更是大哗,方才还谈笑宴宴的大殿中只剩一片恐慌,所有人都在找熟识的人打探消息,更甚至已经有夫人想要立刻出宫。

蒋明薇也慌了,她其实早就知道绥和五年会生战事,或者说,从绥和五年之后,接下来许久邺朝都战乱连连,朝不保夕。可是前世她在另一个阵营,并没有怎么感受到战争的残酷,如今亲身经历大战降临,蒋明薇才觉得慌了。

她甚至头一次质疑起自己这辈子的选择,她逃离北戎回到邺朝,真的是对的吗?

慌乱中,蒋明薇看到慕明棠快步朝外走去。蒋明薇忽的福至心灵,叫住慕明棠:“慕明棠,你要去哪儿?”

危机关头,蒋明薇没有再喊“二嫂”,而是直接喊了慕明棠的名字。

慕明棠当然是想去外面找谢玄辰,这种时候,唯有在谢玄辰身边才是安全的。没想到蒋明薇突然喊了一嗓子,两边的人被吓了一跳,也纷纷朝慕明棠看来。

慕明棠一下子成了注目焦点,她只能停下来,挑眉道:“我去外面寻找王爷而已。晋王妃以为我要做什么?”

蒋明薇欲言又止,因为知道前世邺朝惨败,以致于被迫迁都。蒋明薇先入为主,自然以为慕明棠想要偷偷跑路了。

但是这一切现在尚未发生,北戎只是侵犯边境,距离东京还有很远,中间拦着好几道军事防线。如今众人虽然震惊,但是没有人会觉得邺朝即将面临亡国之祸。

蒋明薇明明知道发展却不能说,此刻她动了动嘴唇,最后只能掩饰道:“我并不是误会嫂嫂。只是看嫂嫂往外走,担心嫂嫂乱走遇到了意外,所以才提醒一二罢了。”

提醒?慕明棠可不觉得。蒋明薇刚才看她的表情,一副已经笃定她会临阵脱逃、恨不得堵住她的神情。

慕明棠觉得蒋明薇的表现很奇怪,甚至不止如此,之前许多次,蒋明薇都做过一些乍一看匪夷所思的事情,比如去年上元节避火,比如议和。

或者再早一些,蒋明薇忽然跑回来扰乱及笄礼,改变主意要嫁给谢玄济,就有些说不通了。

是不是,蒋明薇知道些什么呢?

慕明棠看了蒋明薇几眼,将她的异样暂时压下。现在不是追究蒋明薇的时候,即将到来的战争才是最重要的。

慕明棠继续往前走,此刻殿中所有人都注视着慕明棠的动作。慕明棠置之不理,她走到门口时,忽然见台阶下走来一个熟悉的人影。

“王爷!”慕明棠忍不住喊出声,她再也顾不得其他,提起裙子朝台阶下跑去。谢玄辰听到熟悉的声音,也快步朝她走来。

慕明棠拖着长长的大袖衫,衣摆在台阶上拖出一条艳丽的痕迹。慕明棠飞扑到谢玄辰身边,谢玄辰伸手,牢牢接住了她:“我来了。”

那么多纷纷扰扰,直到此刻见到谢玄辰,慕明棠才觉得一颗心落到了实处。谢玄辰毫不避讳众多目光,当着众人的面抱住慕明棠,低声道:“没事,我在。”

慕明棠扑到谢玄辰怀里,眼睛都不受控一酸。她被熟悉的气息环绕着,心中瞬间平定,这时候才想起来她在宫里,后面是举行朝贺的福庆宫,众多宗妇女眷全在后面看着。

慕明棠脸红,连忙从谢玄辰怀里出来,赶紧站好。谢玄辰手里落了空,眼神微变:“你躲什么?”

慕明棠尴尬:“还有人看着呢。”

“管他们做什么?”谢玄辰依然上前拉起慕明棠的手,另一只手却极自然极周到地护住慕明棠的后腰,“朝贺庆不成了,我送你回府。”

“那你呢?”

“我一会再回来,总要想把你安置妥当了我才放心。”

不知不觉福庆宫门口已经围满了人,蒋明薇和许多女眷眼睁睁看着慕明棠扑向谢玄辰,谢玄辰隔着台阶接住她,看都不向别人看一眼,就护着慕明棠离开。看他们离去的方向,应当是要出宫了。

宫中生乱,唯有谢玄辰第一时间来接自己的妻子,并且亲自护送妻子回家。

有谢玄辰在,一路无人敢拦,顺顺畅畅坐上了马车。因为担心慕明棠害怕,谢玄辰弃马上车,专程陪她。

慕明棠果真觉得安心很多,都有心思关心北戎的事:“边关失利严重吗?”

“遂城失守,不过北方是军防要地,遂城以南还有中山、河间、太原三道防线,只要这三道防线在,京城无忧。只不过,接下来好一段时间不安生是真的。”

不至于威胁京城,慕明棠多少松了口气。看蒋明薇刚刚的表情,她还以为东京也马上就要失守了呢。

慕明棠问:“北戎出了多少兵力?”

“兵力暂且不知。”谢玄辰忽然想到什么,露出一种意味深长的笑,“不过倒知道领兵之人。说起来,是个熟人。”

慕明棠惊讶,灵光一闪猜到了:“耶律焱?”

“没错。”谢玄辰淡淡点头,唇边的笑似嘲非嘲,“上元节刺探消息是他,议和是他,偷袭边关也是他。邺戎和约,本来就是一场笑话。”

慕明棠也无奈地叹了口气。不久之前,邺朝官员还信誓旦旦说“我们有和约”,殊不知在北戎人眼里,这个协议从一开始就是一张废纸。

亏皇帝和宋宰相还一力议和,还差点为了“和平”同意岁币。现在被人打脸,不知他们会不会后悔。

皇帝有没有后悔慕明棠不知道,但是皇帝丢了好大的面子,却是显而易见的。

皇帝在全国百姓和臣子面前丢脸,大为恼怒,难得下定决心和北戎一战。皇帝如此防备谢玄辰,自然不可能让谢玄辰接触兵权,而是派了自己的心腹童绍,率领京城戍卫军十万兵力,北上支援太原。

北戎兵分两路,西路由八皇子耶律焱率领,偷袭遂城,然后取道太行山直逼太原。东路由萧太后幼子,也就是北戎皇帝同胞弟弟耶律机领兵,从河间、中山发兵,攻打东边。

幽云十六州被割让后,中原失去屏障,东京只能靠太原、中山、河间三座重镇拱卫。这三座城池事关京城安危,历来都十分受重视,兵力和将领都身经百战,并不是花拳绣腿。其中太原被围攻的压力最大,朝廷派了好几支队伍支援,其中增援太原的兵力最为雄厚,足有十万。

耶律焱带来的兵马才不过六万,守城本来就比攻城容易,援军还带来了充足的粮草和军备,所有人都对这场保卫战充满了信心。

谁也没想到,童绍是文人出身,贪生怕死,看到城外北戎人的兵马后竟然吓得两股战战。武官比文官低一等,所有武将都要听童绍调遣,结果最高指挥童绍不但不组织防御,反而开战前夕带着兵率先逃跑。太原城内军心大乱,耶律焱趁虚而入,轻而易举地攻破好几道防线。

主帅跑了,太原城中只剩下不到三千人,而城外却有六万北戎大军。太原守城将士拼死抵抗,硬是抗住了耶律焱猛烈的攻城势头,拖住了北戎南下的脚步。

太原久攻不下,没想到这只是个障眼法,趁着朝廷所有视线都被吸引到太原,耶律机率领东路军绕过中山、河间防线,转而攻打真定。真定失守后,沿路城池的长官都是文人,没人敢与之一战,耶律机长驱直入,竟然直接走到黄河边界,直逼东京城下。

消息传到京城,举国皆惊。如今是冬天,黄河的水早已结冰,听说耶律机已经派人去河中心试探冰层厚度,不日,就要渡河了。

一旦跨过黄河,距离东京不足十里,京城围城之困,近在眼前。

朝廷一下子炸了锅,京城才刚刚调了十万戍军去支援太原,剩下兵力不过十万。而东京仅靠天险,并非易守难攻之地,一旦京城失守,皇帝、宰辅、众多皇子公主一齐沦陷,邺朝,就亡国了。

皇帝连夜召集宰执进宫,众臣吵吵嚷嚷,一刻不得消停。他们都是文人出身,此刻都慌得六神无主。其中一个老臣奏道:“陛下,为今之计,只能趁耶律机尚未渡河,立刻迁都。东京城毁了还可以重建,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要陛下在,不愁没有重建东京之日。只要撑过这段时间,接下来各地派兵勤王,陛下就安全了。”

老臣的话音落后,所有人都陷入沉默。皇帝听到心里一沉,竟然已经到了迁都的地步了吗?一旦仓皇迁都,几个中原朝廷数十年的积累,东京繁华的基业,就全毁了。

皇帝实在于心不忍,沉声问:“东京百姓安居乐业,人口百万,弃百姓于不顾,朕实在不忍心。除了迁都,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皇帝说完后良久沉默,过了好一会,刚才那个老臣深深拱手道:“除了迁都,还有一计。”

“起复安王殿下。”

☆、起复

慕明棠长发散落在枕上,美人仿佛倦极,连长发都来不及归拢,就这样深深睡去。

深红的锦被上无力耷拉着一缕缕黑发,隐约还带着些湿,如雨后海棠,明艳旖旎,光看着就勾出无限遐思。

慕明棠累极睡去,不知睡了多久,忽然惊醒。

她醒来后发现谢玄辰不在,她撑着力气转身,纤细的手指摸了下身边的床榻,一片冰冷。

看样子,他已经出去很久了。或者,压根没有回来。

今日宵禁时分,祝杨宏突然登门拜访,落座没多久,就说起外面的局势。

东路失守,耶律机已带领十万大军陈兵河畔,京城危矣。

这些话祝杨宏必然不是随便说说,甚至他今日登门,就不是随意为之。

祝杨宏在枢密院供职,虽然他不文不武处境尴尬,但是毕竟来往在权力中枢,每日和文官接触密切。自从昨日传来战败的消息后,朝中官员吵了一整天,对如何解局争论不休。

其实并不是他们讨论不出来,所有人听到消息后,心里马上就浮现出一个答案。只不过,没人敢说。

今天傍晚祝杨宏登门,多半,便是朝中的试探。祝杨宏以武官担文职,曾经和谢玄辰共过事,听说祝太太还和安王妃交情不浅,由他来担任探路石,实在是再合适不过。

谢玄辰听到后,没有说话。

但是慕明棠知道,他虽然看起来波澜不惊,没有理会祝杨宏所代表的朝廷抛出来的试探,其实心里并不平静。他用饭时看不出丁点情绪波动,可是之后抱慕明棠上床时,有些失控。

慕明棠累得狠了,谢玄辰在床上一直生猛,但是今日强悍的有些过头,慕明棠只有第一次时才累成过这样。谢玄辰才刚一结束,她就沉沉睡去。

她睡过去之后再无知觉,想来,谢玄辰结束后并没有睡觉,而是重新出去了。

慕明棠在床上坐了半晌,认命地支起身,下床去找谢玄辰。

她这回没有惊醒丫鬟,独自一人提着灯,径直往演武场而去。王府西路面积十分广阔,有专门的马场、演武场、兵器库,还有一间主院镇钦堂,存有兵书、地图,以及谢玄辰的铠甲和佩剑。

玉麟堂其实只是谢玄辰的寝殿,镇钦堂,才是他的对外活动之地。

慕明棠走近时,镇钦堂静悄悄的,里面黑暗无光,仿佛并没有人。但是慕明棠却毫无犹豫,直接推开了镇钦堂的大门。

月色入户,照的地面一片空明澄澈。慕明棠顿了顿,轻声问:“你在吗?”

许久无声。片刻后,最里面传来轻轻一声叹:“你怎么来了?”

慕明棠就知道他会在这里。她放了心,转身合上门。屋里没有点灯,关门后月光被挡在门外,屋内重归黑暗,只有慕明棠手中的灯辟出一小块光亮。慕明棠站在原地适应了一会,等能隐约视物后,才提着灯,小心翼翼地朝里面走去。

“我睡不着,就来找你了。”

屋里昏沉,四周挂着兵器、刀剑、舆图,仿佛巨兽潜伏,在黑暗中自有一种无声的压抑。慕明棠手里的灯摇摇晃晃,在压抑的深渊中,唯有这一块是亮的。

似归程的灯塔,也似深夜中蛊惑人心的狐火。

里面良久寂静,突然听到谢玄辰轻轻笑了一声,似有所指:“看来还是不够累。我怕你受不住,特意手下留情,看来下次还能更久一点。”

慕明棠没有理会他的流氓行径,谢玄辰出声说话,慕明棠可算找到了他的位置,磕磕碰碰摸索到他身边。

谢玄辰此刻站在一副地图前,不知道在想什么。他的身边,是一副银色铠甲。

铠甲和人等高,乍一看仿佛站了一个人一般,黑洞洞的头盔盯得人心惊。慕明棠被吓了一跳,再仔细看,才发现那只是一副铠甲。

慕明棠打开灯罩,用自己手中宫灯的火芯将烛台点亮:“你自己独自待着就罢了,怎么连灯也不点?黑灯瞎火的,也不怕把自己伤到。”

火芯闪动了几下,亮光逐渐扩大,最后将半个屋子都纳入保护中。慕明棠把宫灯里的火吹熄,放在一个安全的地方,缓步走向谢玄辰。

谢玄辰只觉得背后晃了晃,随后黑暗如潮水般褪去。那股熟悉的馨香逐步靠近,最后停在他身边,轻声问:“既然来了,为什么不穿上看看?”

镇钦堂虽然摆设威严压迫,可是毕竟许久没用,慕明棠这一路留意到许多地方都积成了一层灰。但是这副铠甲却寒光闪闪,一尘不染。

很显然,刚才有人细致地为它拂去了灰尘,连铠甲旁边的佩剑,似乎都挪动过位置。

慕明棠知道谢玄辰大概又是和自己别住了劲儿。身病好医,心病难治,谢玄辰过不了他自己心里的坎。

他自然是渴望战场的,那是他功名和野心开始的地方,可是,他同样用这副铠甲,这双手,葬送了战友的性命。

慕明棠陪着他看了许久,忽然低声说:“王爷,我自嫁给你以来,似乎还没有和你要过什么东西。你能不能,实现我一个愿望?”

“嗯?”

慕明棠忽的踮起脚尖,环住谢玄辰的脖颈,笑着说:“小时候爹娘问我想要找什么样的夫婿,我想不出来,后来遇到了你,我就觉得若我要嫁人,一定嫁像我救命恩人一样的盖世英雄,能保家卫国,也能保护我。也是因为这回事,我一直很喜欢戎装,我还偷偷学过如何穿铠甲,只可惜,我自己穿不了。”

慕明棠说完,认真地看向谢玄辰的眼睛:“这是我少女怀春时最大胆的奢望。你能帮我实现吗?”

谢玄辰低头看她,简直被她眼睛中的光亮俘虏,避无可避,后退无路,只能束手就擒:“好。”

慕明棠松开手,从架子上取了披甲,因为太沉,险些摔到地上。谢玄辰伸手想要替她拿着,慕明棠却摇头不肯,坚决亲手一件件替谢玄辰穿好披甲、披膊、护臂、束带,最后,为他束上大红披风。

当年她摔倒在地上,惶恐无助近乎等死的时候,就是这样一个银甲红披风的少年从天而降,一刀捅穿了羯人的喉咙。他杀了所有作乱的外敌,神情依然毫不在意,仿佛一切都是本应如此。

他垂下眸时,眼睛中没有任何救了人的居功之意,甚至没有告诉慕明棠他的名字。慕明棠只记得她的英雄少年白马银甲,眼角有一颗泪痣。

如今少年身量拔高,眉宇间已露出男子的英武坚毅,可是眼神一如当年,明光凛凛,一往无前。

慕明棠用力眨了眨眼,眼中忽然涌出泪光来。谢玄辰看到叹息,轻轻拂去她眼角的泪:“哭什么。我这不是还在么。”

少年不老,英雄还在。慕明棠眼泪汹涌而出,谢玄辰擦不完,只好俯身,隔着冷冰冰的铠甲,用力抱住她。

慕明棠再也忍不住,用力埋在他的臂膀间,放肆流泪。谢玄辰的铠甲全是精铁,靠的近了刮得皮肤生疼,可是慕明棠靠在上面,却觉得无比安心。

谢玄辰环过慕明棠的腰,紧紧抱住她。谢玄辰的手上束着护臂,护臂冷而硬,上面刻着盘龙猛虎,张牙舞爪,杀气凛然,然而如今冰冷坚硬的护臂绕过层层叠叠的锦帛,将明显是女子衣物的红罗锦绣牢牢收紧。

他的另一只手拿起了佩剑,银色护臂和剑柄交相辉映,反射出冷冷的光。

第二天,才大清早,满城上下都流传开一个消息。

耶律机渡河在即,朝廷,有意起复曾经屹立不倒的战神谢玄辰。

今日早朝,同样迎来一个稀客。清晨,众臣站在宣德门前,各个面色沉重,忽然身后传来哒哒马蹄声,他们毫无准备地回头,看到晨光中,一个修长身影从马上翻身而下。

所有人都惊讶地张大嘴,谢玄辰亦什么也没说,大步朝宣德门走来,两边人纷纷避让。

片刻后,晨鼓至,宣德门大开,张臂面向天下人才。

皇帝看到谢玄辰,也着实吃了一惊。全朝没有人敢和谢玄辰并行,更没人敢站在谢玄辰前面,谢玄辰理所应当地顶替了谢玄济的位置,位列行首。

皇帝最开始的吃惊过去后,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基本就有数了。果然,宋宰相例行说了些场面话后,话题便转到谢玄辰身上。

皇帝说:“耶律机虎视眈眈,陈列河外,众爱卿有何对策?”

皇帝说完后,文德殿中落针可闻,没有人说话,可是每一个人的眼睛都悄悄看向谢玄辰。

有人出列,禀道:“陛下,为今之计,当以保证陛下安危为要,或可迁都。然而迁都非一朝一夕之功,恐怕,还需有人在河边阻拦耶律机等戎贼,为陛下和诸位皇子争取撤离时间。”

另一个臣子听到皱眉,说道:“迁都容易造成民心动荡,到时候敌进我退,敌逸我劳,恐怕会被戎人趁虚而入。臣大胆献策,童绍带走十万禁军,京城还有十万。耶律机率十万人渡河,和京城兵力齐平,而接下来会有各地勤王队伍,若是有可靠的主帅,我朝未尝没有一搏之力,或许,并不用迁都。”

皇帝手里还有十万禁军,可这是皇帝最后的底牌,不到万无一失,他不敢轻易交出去。皇帝高坐台上,让下面的臣子看不清神情。他声音沉沉,问:“众爱卿,谁愿意带兵抗击耶律机,救东京百万百姓于水火中?”

皇帝话音落后,满堂俱静。一片压抑的安静中,谢玄辰向前一步,面色淡淡地作了一揖:“臣谢玄辰,愿意请战。”

谢玄辰想起建始二年的时候,也是在文德殿,他也是站在这个位置,说:“臣谢玄辰,愿意请战。”

只不过那时候上面坐的是谢毅,朝臣讨论的,也是苟居江南的小朝廷南唐。

原来,已经过了这么久。久到改朝换代,久到天翻地覆,久到他已经身败名裂,从巅峰坠落。

从这里坠落,那就再从这里爬起来。他既然能从高处摔下来,就能再爬回去。

他的所有盛名都是自己一寸寸打下来的,既如此,不过是重来一遍罢了。

谢玄辰的话说完,无人说话,但是所有人心里都生出种就该如此的释然。他们诚然是怕谢玄辰的,可同样是因为谢玄辰在京城里,所以北戎兵临城下,相距京城不足十里,朝廷官员们还敢站在这里争论要不要迁都。皇城外面的百姓们也该干什么干什么,虽然紧张,但并无恐慌。

岐阳王还在,那邺朝的城墙就坚不可摧。

皇帝在最上首听到,果然毫无意外。如今满朝无声,都在等皇帝拿主意。谢玄辰复出乃是众望所归,众人唯一顾忌的,不过是皇帝隐秘又公开的卑劣心思罢了。

皇帝不发话,下面人亦紧紧绷着。皇帝在众人无声的逼迫中,终于妥协了:“安王为国分忧,朕心甚慰。不过安王这些年病情反复无常,你有病在身,打仗可会影响你养病?”

“无妨。”谢玄辰半垂着眼睛,分毫都不往皇帝的方向扫去,“建始二年的意外全是我不慎中奸人毒计,中毒后失去神志。如今我已经找到当年做净厄丹神医的后人,经过一年的解毒,已无大碍。现在,就算是同样的毒物放在我眼前,我也不会再□□纵了。关于此事,陛下大可放心。”

朝臣隐约在这段话中听到些许硝烟味,可是他们的注意力很快被转移走。谢玄辰当年突然发狂竟然是中了毒,这是他们第一次听说。

不免有人问起这是何毒,谢玄辰大大方方说了乌羽飞,还附列上乌羽飞的习性、产地、功效,众人一听就知道确有其事,并非谢玄辰故弄玄虚。

谢玄辰敢拿出来说,必然就是真的了。他如今将乌羽飞披露在众人面前,想来这也不再是他的弱点。如果没有治好,谢玄辰怎么敢公开说这种话。

皇帝心中突地叹了口气,他看向谢玄辰,谢玄辰原本半垂着眼,这一刻仿佛另外长了一双眼睛一般,准确地抬眼碰上皇帝视线。

两人视线在空中一触即分,皇帝已经确定,谢玄辰的毒是彻底解了。可惜,只差一点,还是失败了。

皇帝和谢玄辰的交战无人得知,早朝上其他人的口吻越来越轻松。其实他们听说北戎偷袭遂城的时候,就想到了让谢玄辰出马。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然而所有人都不敢说,帝心难测是一方面,谢玄辰的疯病,也是一方面。

现在皇帝在大局面前暂时放下猜忌,谢玄辰的发疯也证明是有原因的。两个后顾之忧都解决,那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

朝臣都大大松了口气,京城粮草充足,铠甲武器等也都是现成的,谢玄辰只要整兵就能出发,实在没什么可操心了。皇帝也暂时按捺住复杂的心绪,着眼于目前的灭国危机:“安王一心为国,临危受命,实在是立了大功。朕一向赏罚分明,不知安王想要什么封赏,只要与社稷无害,朕别无二话。”

谢玄辰说:“臣别无所求,唯有一个条件,我要带王妃随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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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征

谢玄辰说完后,本来已经轻松下来的气氛顿时凝重,就连皇帝也变了脸色:“胡闹。国有国法军有军纪,军营自古不许女人出入,以防祸乱军心。你带女子出征,简直是无视军纪,视将士性命为儿戏。”

谢玄辰轻轻嗤了一声,说道:“这一仗我打赢了就行,你管我怎么打。何况我带王妃出征并非嬉闹,而是有前例在先。”

皇帝听完一怔,脸色明显难看起来。下面有些人还没反应过来:“什么前例?往常还有人带女人出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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