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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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玄辰想起以前的事,即便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再提起的时候依然心悸:“我的母亲殷氏,先帝文昭皇后,便是在先帝出征期间,被后晋恭帝所杀。我上战场是自己的选择,无论死伤都是我自找的,可是女眷何辜,为何要为男人的野心付出代价?我已经为此害死了母亲,终生无法原谅自己,我决不能让我的妻子再面临同样的状况了。此后我在哪里,她在哪里。”

河平五年,也就是后来的鸿嘉元年,郭荣称帝建国的那一年,三月郭荣和谢毅奉命征讨广晋,六月大胜,远征军却久久没有班师回朝。

那时候郭荣和谢毅已经生出反心,与其回去给无能之辈卖命,何妨自立为王?他们还没想好要不要趁这个天赐良机造反,京城的后晋恭帝对郭荣和谢毅生出猜忌之心,一怒之下杀了郭、谢两家的家眷。

事后消息传到邺城,郭荣大怒,就此彻底扯了反旗,征讨失德的君王恭帝。当年谢玄辰才十五岁,他也想跟着打仗,可是谢毅和郭荣都不愿意带他,谢玄辰是偷偷跑出谢府,追着车印跟上来的。等后来谢毅发现谢玄辰跟来了,大为光火。然而那时候说什么也晚了,谢毅只能忍着怒火,带着谢玄辰一起走。

郭荣和谢毅停留在邺城,激烈商讨要不要反的时候,谢玄辰也在其中一员。他踊跃撺掇郭荣分出来单干,那时候他少年气盛,满脑子建功立业青史留名,根本没想到,他的举动,会彻底害死母亲。

后来殷夫人遇难的消息传来,所有人都说谢玄辰命大,幸好偷偷跑出来了,要不然也会遭晋恭帝毒手。可是谢玄辰的想法却完全相反,他天生神力之名传遍京师,如果他在谢府,后晋恭帝是不是不敢这样猖狂?再不济,朝廷派人来围剿谢府的时候,谢玄辰好歹能护着殷夫人,而不是让母亲一个弱女子,独自面对染血的刀尖。

谢玄辰为此耿耿于怀许多年,谢玄辰不知道谢毅如何想,反正殷夫人死后,他们父子就彻底生分了。现在,同样的事情发生在慕明棠身上。

如果他带兵走了,慕明棠一个人留在京城,皇帝、皇后、太后、谢玄济、蒋明薇,这些人会如何对待慕明棠?慕明棠,不就是变相的人质吗?

他已经错过一次了,他不能再承担第二次错误。他宁愿不做这个主帅,不当力挽狂澜、守护京城的大英雄,也不想让慕明棠冒丝毫风险。

他光想想慕明棠可能永远离开他,就觉得眉心一抽一抽跳,恨不得杀了所有人。

皇帝刚才大方同意谢玄辰出战,一方面是情况真的危急,另一方面,未尝不是拿捏着谢玄辰的弱点。谢玄辰出征,慕明棠就会留在京城中,有慕明棠在手,不怕他不听话。但是现在谢玄辰说,他要带着慕明棠走?

皇帝矢口否决:“不可。军纪不可乱,简直胡闹。”

“我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所以想把妻子带在身边求个安心。陛下为何断然反对,莫非,想效仿后晋恭帝的作为吗?”

皇帝被噎住,随即大怒:“放肆!”

谢玄辰这话,无疑于公然质疑皇帝了。

刚才还好好的,一眨眼安王和皇帝闹翻了。周围的臣子们噤若寒蝉,一个个面面相觑,完全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本来事情已经谈成了,不过因为一个女人,至于吗?

不乏有人试图劝谢玄辰:“安王,家国大事在前,没有空谈儿女情长。安王勿要为了一个女人,耽误了建功大业啊。”

“我建功立业,便是为了她。”谢玄辰头也不回,冷冷抛出这句话后,又不闪不避地看向皇帝,“我话已至此,她随军出征,我为你去解决河对面的北戎人。若是不能,我就也不出城,请皇帝另寻高人。”

明晃晃的要挟,皇帝被激怒了,愤然拂袖,将御桌上的东西扫落地面:“荒唐,堂堂七尺男儿,竟为一个女人不顾国家大局!大邺也是你父亲的心血,你连你父亲的遗命都不顾了吗?”

谢玄辰对此,只是轻轻一哂:“他是他,我是我。”

朝堂上其他人都惊呆了,他们以为安王只是宠爱王妃,没想到,竟已经昏聩到这个地步了吗?

面对皇帝的指责,他连辩解都没有,直接承认了。他真的为了一个女人,不顾祖宗基业,不顾家国大义。

众人一时无言,都被这个惊雷震的说不出话来。

皇帝大怒,拂袖而去,早朝不欢而散。

慕明棠今天在家里等了很久,突然听到丫鬟说“王爷回府了”,她立刻跑出去。

谢玄辰表情看着十分平静,甚至在看到慕明棠后,还微微笑了笑:“天气还冷,你怎么出来了?”

慕明棠扑到谢玄辰身边,一时都不敢问:“你…外面的事怎么样了?”

“没事。”谢玄辰淡淡道,他见她还是一副忐忑模样,笑了,“大不了军权不要了,又没什么要紧的。”

慕明棠听到欲言又止,最后,低低叹气:“其实,我一个人可以的。”

“不行。”这回是谢玄辰想都不想一口否决,甚至表情都变得冷硬,“你在哪儿我在哪儿,我绝不会再留你一个人。”

昨夜他们俩就争论过这个问题,最后是谢玄辰强行不让她说。慕明棠知道拗不过谢玄辰,某些问题上,他当真极为强硬。

比如领土,比如岁币。再比如她。

其实要说皇帝多心痛于侄子沉迷女色不思进取,也不至于。他当众发怒,更多还是为了手里没有慕明棠这个筹码。

皇帝想用谢玄辰,但更防着谢玄辰,若是让谢玄辰带走慕明棠,他了无牵挂,谁能保证他会不会趁机叛乱。

皇帝和谢玄辰对峙起来,就看谁先撑不住。其实这是一个两败俱伤之局,河对岸耶律机蠢蠢欲动,即将渡河,谢玄辰和皇帝如果谁都不让,最后耶律机攻入京城,皇帝江山不在,谢玄辰也得不了好。现在,就看谁更不要命了。

最后,探子来报,耶律机已经探好路,十万大军即将整兵渡河,皇帝再也坐不住了,同意谢玄辰带家眷出征。

只不过,安王沉迷女色,行事荒唐,皇帝不放心将京城保命底牌交到谢玄辰手中,所以十万禁军还留在城中保护皇帝,只拨给谢玄辰八千人。

要知道河对岸耶律机,足足带了十万人啊。

八千对十万,简直在让人送命。皇帝这算盘打得极其精明,慕明棠不在手里,皇帝没了钳制谢玄辰的底牌,自然不会把十万兵权交到谢玄辰手中,所以只给谢玄辰八千人。谢玄辰若想拦住耶律机,就只能死战。等谢玄辰差不多力竭耗死了,勤王的人也来了,皇帝虚惊一场,兵权都城都在,还能兵不血刃地解决一个劲敌。

一箭三雕,连名声的损失都微乎其微。毕竟,是谢玄辰不顾大局在先。

谢玄辰听到最终人数,只是淡淡一笑。慕明棠气得不行,反正如今已经彻底撕破脸,她直接在大白天骂起皇帝一家来。

“沽名钓誉,卑鄙小人!竟然想让别人用自己的命换他们一家子的命,真是不要脸!”慕明棠气得眼晕,谢玄辰发现赶紧扶了她一下:“慢慢说,别生气。”

慕明棠捂着眉心缓劲儿,好容易恢复了,愤愤道:“天底下怎么能有这么不要脸的人,亏他还是九五之尊呢。”

这话谢玄辰听着不以为意:“就是九五之尊,才不要脸呢。”他说完后,见慕明棠还愤愤不平,都笑了。他两只手捏了捏慕明棠的脸,喜欢的不行,压下去用力亲了一口才解渴:“我不觉得被算计,天底下也没人能占我的便宜。对你的夫君有点信心,我不会有事的。”

从前听那些以少胜多的战役心血澎湃,如今轮到自己身上,慕明棠只觉得心惊胆战,恨不得这些传说不要发生在谢玄辰身上。她还是闷闷的,谢玄辰看到,有心转移她的注意力,把玩着她的手指,说:“别想无关之人了。你不妨想想有什么想带的,明日我去整军,下午就要出发了。”

慕明棠也知道多想无用,轻轻叹了口气:“没什么可收拾的,嫁妆是蒋家准备的,并非我的东西,不要也罢。其他用具也是能省则省,我跟着你一起走,总不能给你增添负累。”

谢玄辰听到这话挑了挑眉,说:“我带着你是为了安全,可不是让你受委屈的。你在王府是什么用度,在外面就依然用什么,让女人委屈,就是男人无能。”

“我不委屈。”

“那我委屈。”谢玄辰道,“还真别说,在京城养了几年老,我当真被养刁了。要是接下来衣食住行水平下降,我恐怕不适应。”

慕明棠明明知道谢玄辰故意这样说宽她的心,但还是被说动了。没错,她不只是收拾自己出行的用具,还有谢玄辰的。

这样一想,慕明棠果然想到许许多多要注意的事项。她坐不住了,立刻就要出去收拾,却被谢玄辰一把拉住:“急什么。”

慕明棠猝不及防被他拽住,直接跌回了他腿上。慕明棠以一种惊讶的目光看他:“不是你让我去收拾行李的吗?”

谢玄辰被自己的话噎了下,随即没皮没脸地搂住慕明棠:“反正收拾东西有丫鬟呢,我们做些其他事情。”

慕明棠听到瞪大眼睛,以一种控诉昏官的眼神看他:“明日就要带兵出征了,今天你还想这种事?”

谢玄辰十分坦然地回视,甚至觉得她这个问题问的就很奇怪:“打仗就不吃饭喝水了吗房事乃人欲,既然吃饭睡觉不能断绝,这种事也是一样。”

慕明棠憋了许久,恨骂:“歪理邪说。”

“在我这里,就要按我的道理。”谢玄辰说着就抱慕明棠起来,“走吧,我们去里面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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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京

这个年,大概是京城最没滋没味的一年。

初一惊闻失守消息,当日朝廷紧急派人去支援太原,结果开战前夕,主帅自己害怕跑了,只剩下三千人固守太原。太原之围还没解,京城被人逼近十里之外。

正月十六的时候传出谢玄辰迎战的消息,真真假假,众人正不知道该信谁,突然又传出谢玄辰要带着慕明棠出征,要不然就拒战。皇帝大怒而去,他和谢玄辰对峙几天,终究是皇帝等不起了,最终妥协,如了谢玄辰的意。但是作为代价,谢玄辰只能带八千人走。

从十万到八千,这个落差着实不小。众人都感叹安王意气用事,英雄气短儿女情长,坏了自个儿的大事。没想到谢玄辰一点不满都没有,亲自去禁军营挑了八千人,廿一整兵,当天下午就走了。

蒋明薇这个年过的心慌意乱,她昨日一整天听着隔壁动静不断,连着自己也心慌。等今天过了晌午,隔壁安王府突然安静下来。

蒋明薇没有出门看,但是已经猜到了:“安王和安王妃,都走了?”

“是。”丫鬟出去看了路,回来后和蒋明薇复述,“虽然官家没说,可是路边许多百姓都围着看呢。安王妃马车后面还跟着三辆车,每辆车都装的满满当当,只是出城这一段路而已,竟然还是安王亲自回来接的。奴婢亲眼看着她们的车队驶出了朱雀街,剩下的就看不到了。”

蒋明薇叹气,这几天不光慕明棠在收拾东西,蒋明薇也在暗暗收拾保命的细软。按照剧情,耶律机很快就会顺顺畅畅过河,兵临城下。东京十万禁军被打的落花流水,京城失守近在眼前。皇帝、后宫妃嫔以及众多皇亲国戚、公卿贵族慌了神,只能匆忙撤离,一路上丢了不少银财、奴婢,情况危急时连儿女都丢,被追的十分狼狈。

后来直到过了江,才终于好些了。皇帝经此一役对北方生出恐惧,干脆回到曾经定居的临安建都,重新在临安组建朝廷。

临安背靠天堑,又有朝廷建都,没过几年就兴盛起来,繁华不输当年的东京。皇族们习惯了南方的安逸,渐渐沉迷,后来有人提出收服故都东京,朝中已经有许多人不愿意了。

皇帝在南逃一路大伤元气,等回到旧地临安后,吊着的那口气松懈下来,身体飞快地垮了。在这一路上谢玄济挺身而出,他是年轻男子又颇有决断,很受皇后、太后等一众妇孺依赖,连皇帝都渐渐放权给他,由着他来安排行程。谢玄济彻底取代皇帝,成为了一行人的精神领袖,等在临安安稳下来后,谢玄济顺理成章地成为太子。

没过多久,皇帝病逝,将皇位传给谢玄济。谢玄济登基后大展拳脚,广册后宫,大力提拔自己的亲信。然而虽然谢玄济雄心勃勃,邺朝收服故土之路却一直不顺利。

当年皇帝等人弃城而逃后,东京成了北戎人铁蹄下的羔羊,耶律机光搬运从皇宫官邸掳出来的财宝就搬了三个月,百姓更是惨遭屠戮,青壮年死于利刃,被糟蹋的少女妇人不计其数,曾经摩肩接踵、繁华不夜城的东京十室九空,彻底沦为一座空城。

皇室南逃,北方大片的土地拱手送人,民间许多人不肯归顺北戎,艰难地在各地组织反抗军,夹缝中求生。许多滞留当地,或者压根不肯跟随朝廷南渡的武将死守城池,抗击北戎。这些城池虽然力战外敌,但是彼此相距甚远,又没有统一领袖领导,只能各自为战。他们屡次向朝廷请求援兵不至,眼睁睁看着自己成为一座孤城,最后如燃尽的星火般,奋力一扑,总归熄灭。

太原,河间,中山,襄阳…无一生还。最开始是成年男子守城,后来是少年,最后,连女人都上城墙打仗。

南望一年又一年,朝廷援军却从来没有到来过。

北方反抗势力被一一扑灭,邺朝居安一隅,北伐逐渐成了一句空话。谢玄济登基五六年后,自负在他当政期间休养生息,国库充裕,又有完颜朵牵线,才动起渡河的念头。然而,直到蒋明薇死,也没听说谢玄济北上成功的消息。

曾经蒋明薇是不太关注这些的,因为前世她是耶律焱的宠妾,后来耶律焱争夺皇位成功,她成了北戎皇帝的妃子,邺朝的烽火战乱,对她来说和一出戏折子没什么区别。但是现在转换了阵营,蒋明薇成了邺朝的王妃,她再回想当初那些邺朝贵族女眷被掳到北戎后是什么待遇,才觉得不寒而栗。

蒋明薇一点都不想尝试。虽然她是男主的正妻,按道理男主的女人一定不会落到外人手里,可是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谁都没法淡然。蒋明薇暗暗做了许多准备,保证等东京围城危机到来时,她一定是第一个逃出去的。

她听说谢玄辰去上朝了,在早朝上和皇帝据理力争,她又听说皇帝同意了谢玄辰的要求,但是只给他八千人。现在,蒋明薇听说,慕明棠随着谢玄辰一同离开了。

蒋明薇猛地生出一种怅然感,她想不通谢玄辰为什么要带着慕明棠,更想不懂慕明棠为什么愿意离开养尊处优的东京,随着谢玄辰出征。随军即便有丫鬟照顾,也是极其辛苦的。

更别说,谢玄辰八千扛对面十万,这一趟极有可能,是过去送死。

最后,蒋明薇只能如同东京许多女眷一般,半是感叹,半是嘲讽地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安王和安王妃感情真好,当真是神仙眷侣。”

这回出行人手大大精简,慕明棠只带着自己用得惯、也信得过的丫鬟出门,其他没被点到的奴婢简直感激涕零。慕明棠光明正大提纯了人手,蒋家给她带过来那些嫁妆她一样没碰,只带了自己随身用的摆设器具、衣服细软,以及金子。

她这种时候无比庆幸她屯了很多很多黄金,现在看来不光是最大程度利用了皇帝的钱,更是给自己攒下了乱世保命的家底。因为慕明棠要随军,她借口这是自己的嫁妆,实则在箱子里面塞满黄金,堂而皇之搬上马车,跟着谢玄辰一起走了。

慕明棠全程被护在中军行阵核心。谢玄辰虽然说他在哪里慕明棠在哪里,但慕明棠毕竟是女眷,不能上前线。谢玄辰也没真想让慕明棠上战场,他只是想把慕明棠带出京城,放置在自己身边罢了。

他太了解自己的叔叔了,他信不过皇帝。

所以驶出东京地界后,谢玄辰就把慕明棠安置在最近的城镇上,他则带着人在河边扎营,准备迎战。

清河镇依河而建,靠河谋生。慕明棠的车架驶入当地一处乡绅院中,这个乡绅的院落已经是清河镇数一数二的宽敞豪华,听说安王的王妃要征用,忙不迭腾出来。

他们本来要搬到别家去住,慕明棠不忍心让主人家为他们腾地方,便说不用,她只占用一两间就够了。

她这次出来只带了五个丫鬟,其余人都留在王府。那些人本来就是宫里出来的,想来皇帝即便迁怒,也不至于迁怒到下人身上,慕明棠便留他们在王府自生自灭了。

除了五个丫鬟,小道士也跟来了。这是自然,谢玄辰能治好全靠小道士,无论慕明棠还是谢玄辰都不会过河拆桥,扔小道士一个人在京城。再说,谢玄辰行军在外,军医总不能缺。

小道士全须全尾地离开京城后,好生出了口气。

五个丫鬟从马车上搬下桌塌、地毯、帷幔等物,一边布置一边抱怨乡绅赵家的房子太小,太过逼仄,实在委屈了王妃。慕明棠听到皱眉,说:“我们行路在外,多亏了赵家为我们提供遮风避雨之地。我们感谢还来不及,怎么能挑东拣西?这些话以后不许再说,你们出去后也要约束己身,不可给主人家添麻烦。”

丫鬟们被慕明棠训斥得低了头,诺诺应是。片刻的功夫,赵乡绅的屋子就被改造的焕然一新,内外隔着苏绣屏风,里间床上全是王府自带的被褥罗帐,屏风之外放着坐塌、茶桌,塌下铺着一块厚重华丽的地毯,即便是光脚踩上去也不会冷。

赵家娘子带着女儿来给安王妃请安的时候,一进门,被眼前的阵仗晃得晕了晕。

这…还是他们的屋子吗?丫鬟进里面禀报慕明棠,随后才出来,给赵娘和赵小娘子掀开珠帘:“王妃有请。”

赵娘有些诚惶诚恐地接受了丫鬟的服务。等走到里面,越发头晕眼花,觉得自己眼睛都不够看了,跟在母亲身边的赵小娘子也非常惊讶,想看又不敢看。

赵娘和赵小娘子按外面人的指示给慕明棠行礼,慕明棠侧坐在塌上,见状摆了摆手,说:“赵娘和赵小娘子请起。来人,看座。”

赵小娘子再也忍不住,偷偷抬眼看慕明棠。原来,这就是京城的王妃,果然像画里的仙人一样漂亮美丽,说话声音也好听。

赵娘和赵小娘子到底并非京城人,对高门大院的规矩了解不深,见搬来了绣墩就当真坐下,并不知晓按礼,她们应当虚坐半个身。

慕明棠自然不会和赵娘等人计较这些。慕明棠看她们坐好了,才问:“近日我和王爷多有叨扰,打扰之处,请赵公赵娘海涵。”

赵乡绅是清水镇小有名望的乡绅,慕明棠以赵公称呼,明显是给面子。赵娘慌忙推辞说不敢,她说道:“岐阳王来这里是为了打仗,他是我们整个清河镇的恩人,王妃能住在赵家是我们家的荣幸,我们怎么敢嫌麻烦。”

这就是相互体谅了,慕明棠没有多推辞,点头笑道:“有劳赵公赵娘了。”

赵娘和慕明棠说了一会话,觉得京城的王妃并没有想象中那样高不可攀,安王妃看着很和气,甚至比县令太太都和气多了。赵娘慢慢放松,和慕明棠随意话起家常来:“那些北戎人真不是东西,大过年的都不让人安生。十五那天我们本来要高高兴兴去县里看灯,结果突然听说河对岸有北戎人,可把我们吓得不轻。我们家里还有未出阁的闺女呢,他们一来,我还哪敢让女儿出门。”

慕明棠看了赵小娘子一眼,马上理解了赵娘的担忧。虽然去年朝廷和北戎看起来和和气气,相互商量议和,其实民间,邺朝对北戎契丹人的抵触特别严重。

即便耶律焱等皇族通汉语,学汉文化,他们也终究是关外之民,茹毛饮血烧杀劫掠,没少给邺朝平民带来灾难。民间邺朝和契丹相互仇视,如今赵娘说起北戎人,自然没一句好话。

慕明棠也曾亲身经历过战乱,对此再了解不过。她反而有些意外:“赵娘既然担心北戎人,那北戎就在对岸,赵娘为何不走?”

“走又能走到哪里去?”赵娘抱怨,“如果不是实在没办法了,谁愿意离开好好的家。最开始知道河对岸来了北戎人的时候,我特别害怕,都收拾好行李打算去东京投奔亲戚了。没想到两三天后传来消息,说岐阳王要出战。我听到心里定了定,就想着留下来再观望几天。后来我在京城的亲戚捎来话,确实是岐阳王带人来打仗了。岐阳王来了,我们也就不用跑了。”

慕明棠怔松,讶然问:“你们对他如此信任?”

“那当然。”赵娘想都不想,说道,“如果岐阳王都打不赢,我们躲到哪里都没用,还不如一家人死在一起,黄泉路上也能作伴。”

谢玄辰封号被皇帝改成安王,京城里的人口头上都改了过来,但是出了东京,外面的广大百姓还是只认岐阳王。

慕明棠没料到,民间一个普通百姓,对谢玄辰的信任竟然如此大。不光是赵家,慕明棠这一路走来,发现清水镇其他人家也没有锁门的,也就是说,镇上其他百姓都原地不动。

所有人都如此信任谢玄辰。因为谢玄辰来了,即便敌人就在对岸,也无须逃跑。

赵娘见慕明棠问的奇怪,疑惑道:“王妃为什么这么问?难道,您不相信岐阳王吗?”

慕明棠怔了怔,失笑:“我当然也相信他。”

她全心全意相信着她的少年英雄,以致于愿意托付余生,愿意随着他奔赴天涯。

说话间,外面传来马蹄声,随后一连串问好声响起。赵娘听到慌得立刻拉着女儿站起来,胡乱行礼道:“王爷回来了,民妇先行告退。”

赵娘话一说完,赶紧拉着女儿往外跑。赵小娘子被母亲拉的跌跌撞撞,出门时,她不留意抬头,正好看到一个穿着铠甲的男子朝正房走来,惊鸿一瞥间,只记得那个男子身量极高,好看的出奇。

这是赵小娘子见过最好看的男子了。没想到,这竟然就是大名鼎鼎的岐阳王?

谢玄辰驻扎之地和清河镇距离不远,骑马一刻钟就能走个来回。这是他特意选好的位置,他把军营的事安排好,立刻就回来看慕明棠。

谢玄辰算是明白,曾经军营里那些成了亲的男人,为何一有空就立即回家了。他在军营和媳妇之间两头跑,一边都不觉得累,反而乐在其中。

谢玄辰回来,院子里又是好一阵忙活。清河镇的平民怕王府丫鬟,而丫鬟们怕谢玄辰,谢玄辰一回来,她们换了茶,就忙不迭退下了。

谢玄辰巴不得如此,他视线在屋中转了一圈,慢慢皱起眉:“太将就了,这几日委屈你了。”

慕明棠默然,发自内心地说道:“我觉得还好,并不算委屈呀。”

她真的觉得这样的条件还好,屋子干净亮堂,小院平整齐全,哪里简陋了?

谢玄辰却觉得慕明棠在宽慰他。他越发自责,说:“等过一段时间安定下来,我们重新置办宅子。这几日就只能委屈你了。”

慕明棠心说到底委屈谁了,分明是谢玄辰没法接受这种小屋子。谢玄辰说完后,见慕明棠一点追问的意思都没有,好奇道:“你就这样信我,什么都不问,就跟我走?”

慕明棠一开始就隐隐有感觉,谢玄辰这一走,恐怕压根就没打算回来。所以才执意带上她,还卷走了巨额黄金。

慕明棠有所预料,听到他的话毫不意外,甚至故意笑着说:“谁让我色迷心窍,看上你了呢。和小白脸私奔,当然什么都顾不及了。”

谢玄辰听到也笑,看着她说道:“有恃无恐,嗯?觉得这几天晚上我腾不出时间来折腾你?”

慕明棠本来是不想露怯的,但是谢玄辰眼神笑中带着邪气,慕明棠还真不敢招惹了。谢玄辰这个人疯起来不管不顾,她惹不起。

慕明棠认了怂,不敢再瞎撩拨。她有心转移话题,硬生生转了个弯:“前线准备的如何了?”

谢玄辰当然看出来慕明棠在故意转移话题,他没有逼迫太紧,顺着她的意说道:“还行,我把事情都安排好了,一时半会下面做不完,我盯着也没用,就先回来看看你。”

慕明棠有些忧心:“耶律机还在河对岸呢,你不在,没问题吗?”

“无妨。”谢玄辰说完,十分真实地露出嫌弃之色,“这是邺朝的本场,天时地利占据了一大半,打不赢才比较难吧。”

慕明棠听完沉默,片刻后,默默道:“你好好说话,不要这么猖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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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战

谢玄辰嘴上说的轻轻松松,但是他陪慕明棠待了一会,等天黑后,却离开了。

任何胜利都来之不易,久负其名的战神也是如此。

慕明棠等了一会,实在撑不住自己睡了。等到半夜的时候,隐约听到身边有动静,等第二天醒来,发现自己换了个地方,挪到床铺里面了。

谢玄辰昨夜回来过,但是一大清早,又走了。

接下来好几天,他都是这样早出晚归。赵家原来十分害怕谢玄辰,但是几日过去,赵家人天天见谢玄辰往回跑,一回来就去找妻子说话,和民间男子并无不同之处。他们习惯之后,觉得谢玄辰也没传言中那么吓人。

赵娘来给慕明棠送自己家做的酪浆,忍不住和慕明棠抱怨:“都怪这些天杀的契丹人,马上就是祭河的日子了,因为他们也没法好好办。”

清河镇靠河吃河,每年开春祭河十分受重视。在他们看来,这事关系到接下来一整年的水运,比过年都严肃。

慕明棠没听说过这个节日,免不了要多问几句。她和赵娘正在说话,忽然听到丫鬟在门外传话:“王爷回来了。”

丫鬟话音没落,谢玄辰已经掀开珠帘走了进来。赵娘看到谢玄辰回来,立刻站起身,就要告退。

谢玄辰也没太在意赵娘,他这几日没空,怕慕明棠一个人待着闷,就让赵家的女眷多来陪慕明棠说话。谢玄辰进门的时候隐约听到慕明棠说什么可惜,问:“你们刚刚在说什么,什么东西可惜?”

慕明棠站起来为他卸披风,说:“没什么,赵娘给我讲祭河的事情呢。听说祭祀关系到一年的平安和收成,如今因为打仗没法大办,我觉得有些可惜。”

谢玄辰听到眼神动了动,他站在地上想了一会,说:“未尝不能办。”

“嗯?”

谢玄辰却突然搂了搂慕明棠肩膀,略带着些愧疚道:“我还得再出去一趟,不能陪你了,你先自己待一会,我马上回来。”

慕明棠不知道谢玄辰想到了什么,但她自己多等一会又不是大事,谢玄辰外面的正事更重要。她又重新给谢玄辰整理好了披风,亲自送他出门。

谢玄辰那天不知道和清河镇的主事人说了什么,反而第二天,镇里就准备起祭祀的事,还和各家各户征集爆竹炮火等物。

慕明棠不知道谢玄辰想干什么,清河镇看起来真是一幅过节的样子,甚至晚上点了篝火,又是放炮又是闹腾,吵得老远都能听到。因为大军压境,一入夜到处都是黑洞洞的,他们这里点燃篝火,在夜晚格外显眼。

河对岸,护卫跟在耶律机身后,不解地望着对面:“开战在即,汉人不忙着准备抵抗,竟然还点火庆祝?他们在做什么?”

耶律机放下远镜,问:“最近是汉人的什么节日吗?”

北戎大军推进到河边,沿路自然抓了不少懂两国语言的汉人领路。属下去问那些汉人奸细,回来后说道:“东丹王,那些汉人说,这是河祭,祈求这一年河神不要发怒降洪水。”

耶律机听完明显露出不理解的神色:“我们都打到这里了,他们还有心思祭河?他们求河神还不如来求我,今年黄河都会成为我大戎的领土,区区河神,能耐我何?”

在场契丹人听完哈哈大笑:“东丹王说的是,这里距离邺国朝廷不过十里地,汉人连他们的皇帝都保不住了,求河神有什么用?”

耶律机朗声大笑,他看着眼前冰封的大河心神激荡,倏地拔出刀指向对岸:“听说邺朝派了他们最能打仗的岐阳王应战,如今看来,不过是个胆小如鼠、求神拜佛的绵羊罢了。传令下去,明日渡河,我要让天下人好好看看,便是真有神,也拦不住本王!”

清河镇的祭河热闹了两天,第三天时,慕明棠突然从睡梦中被惊醒。远处传来号角声,北戎人渡河了。

慕明棠顿时睡意全无,此时外面也传来惊慌失措的哭声喊声。丫鬟们全部挤过来,一个个吓得面无人色,手脚冰凉:“王妃,北戎人渡河了。他们有十万人,王爷只带了八千,怎么办?”

这样的场景在慕明棠十二岁那年发生过,那时候的她吓得止不住哭,如今外敌的数量更多,距离也更近,但是慕明棠发现自己竟然完全不害怕。

可能是因为,这次从一开始,她就知道谢玄辰在吧。

慕明棠依然十分镇定,说道:“哭什么?有王爷在,有什么可慌的。去外面关好门窗,看好我们的财物,约束其他人好好在院子里待着,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出门。如果有人敢出去乱跑,不论身份,一律杖责三十。”

丫鬟们被慕明棠这一通话吓住了,赶紧出去通传。刚才还惶惶无措,现在被慕明棠严格约束起来,丫鬟们反倒不慌了。

王府的气氛也传到其他人身上,清河镇其他人家心慌不已,但是他们一看岐阳王自己的家眷都好生生在屋里待着,他们跑什么?如果真有事,王妃岂不比他们消息灵通?

众人安了心,纷纷效仿慕明棠,关门闭窗,全家人守在一起等着。

此刻冰河上,耶律机正率领众人过河。行军之人对天险十分郑重,更别说是这么大的一条河,如果河没冻结实,或者走到中间迷了路,那就是灭顶之灾了。耶律机十分慎重地抓了当地人,派了好几路人出去探路,确定再无问题后,才在今天发起冲锋。

耶律机为了分散压力,也是为了显摆自己兵力雄厚,让十万人排成长长一排,看起来宛如百万雄师,黑云压境,给对面造成极大心理压力。

陈列在河对岸的禁军果然露出惊骇之色,就连几个副指挥官都隐含担忧。

十万之众,北戎人作战又素来勇猛,这一战要怎么打?谢玄辰看起来还不紧不慢,他握着缰绳,静静看着北戎人一步步跨过河中线,离河岸越来越近。

副指挥官都慌了,频频看向谢玄辰,屡次想说话,又被谢玄辰无言的气势所镇压。后来,一个人实在忍不住,问:“王爷,我们还不动吗?”

他话音刚落,河面上忽然冲起一道水柱,谢玄辰眼神骤然变得锋利,到了。

他一句话没说,只是勒着马上前,阵前所有人都安静又紧张地望着他。谢玄辰走到列阵最前方,抬起手,说道:“中路箭阵准备,拉弓…”

他手掌猛地下沉,直指河中心陷入混乱的北戎军队:“放箭!”

耶律机带人渡河时,前半段一直小心翼翼,谨防谢玄辰动手脚。可是直到路程过半,对面都没有传来任何动静。

耶律机放了心,猜到谢玄辰想等到他们完全过河、队形不整的时候突袭。耶律机不屑地笑了一声,这就是邺朝战神,这就是号称邺朝行走的国境线的人物,也不过如此。

耶律机生出战意,举刀大喊用契丹语大喊道:“契丹勇士们,邺朝最富庶的王都就在不远处,往前冲啊,抢了他们的粮食财宝,回去接济我们受灾的父母兄妹!”

战士们听到耶律机的话,心情澎湃,全都大吼着往前跑。其中有一个人踏上冰层,突然整块冰碎裂下坠,他也跟着掉入冰窟窿中。

冬天冰下的水寒冷非常,落水的士兵狠狠打了一激灵,赶紧用尽全力想爬上去。可是这片刻的功夫,他找不到刚才的冰窟窿了。

他被困在冰下,疯狂拍头上的冰层,可是今年冬天极冷,冰冻得结实,他死活找不到浮上去的出口。上面其他士兵也被这个变故吓到了,他们看到同伴在冰下求救,用力剁脚下的冰,想把同伴救上来。可是冰块坚不可摧,冰层下的那个人被水流带着飘到这里又飘到那里,所到之处每一个士兵都在用力敲冰,可是不等他们砸出一个缺口,冰下的人已经因为无法换气,生生憋死了。

众多士兵眼睁睁看着同伴无助地拍打冰层和他们求救,最后耗尽气息,在他们眼前被憋死,浑身紫青着坠入黑黝黝的水下。

他在他们眼前痛苦死去,一切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罢了。

这在一众契丹士兵心中造成极大的冲击,而这时,耳边又传来落水声。

一时间,冰上到处都是喊声哭声。耶律机发现情况不对,阵前军心大乱是大忌,还不等他重整队伍,对面忽然飞来铺天盖地的箭雨。

北戎士兵本来就被刚才的变故打击的惊恸难当,抬头看到箭矢袭来,阵型大乱。推搡中,越来越多冰窟窿被踩塌,越来越多人毫无防备地坠入冰水中,哭声喊声大作。

耶律机终于明白,谢玄辰为什么一直留在河对岸不动了,因为他在冰上偷偷凿出了冰窟窿,将落未落只留最后一层,平时冰层连接看不出来,一旦站上去一个成年男人,马上就被踩塌了。

因掉下冰水而丧命的人对于北戎十万之众来说少的微不足道,可是因此在队伍中引发的恐慌,才是谢玄辰真正目的。阵前拼的就是军心,军心乱了,这一仗就已经败了。

甚至谢玄辰前几天故意点燃篝火,并不是真的祭河,而是借此麻痹北戎人。

耶律机明白自己轻敌了,他高声大喊,试图让士兵稳定下来。既然识破了谢玄辰的诡计,那接下来的就简单了,谢玄辰的人凿冰必然留下痕迹,最开始他们没留意才会一脚踩空,现在仔细看,就不会再中招。

耶律机在北戎威信深重,再加上他嗓门嘹亮,说的是契丹语,很快就聚拢起一批人。眼看越来越多人向耶律机的方向靠去,谢玄辰换了个手势,几个方阵的指挥立即换旗,用力挥舞。

指挥换旗,方阵中的小兵按照前些日子训练的,跟着换另一种箭矢。这些箭上面绑了特殊的彩弹,正是东京城里表演杂技用的,一箭飞出去拉出长长的彩烟,红的绿的蔚为壮观。还有的箭矢绑了鞭炮、水弹,这一波箭射出去,冰面上立刻噼里啪啦炸成一堆,五光十色,十分热闹。

耶律机喊话喊到一半,忽然被各种炮弹掩盖住。尤其可恨的是那些有颜色的烟雾,呛人不说,烟雾还极大,几乎让人看不清前面的路。

耶律机被亲卫掩护着后退,他怒骂:“汉人奸诈!他们什么时候研制出这等武器,去年竟然还假装和大戎议和!卑鄙**!”

前些□□堂上众人还在怒骂北戎人不守承诺、撕毁合约,如果让这些大人听到耶律机的话,不知会作何感想。

谢玄辰悠悠拿了一个彩弹在手里把玩,说道:“端午的时候皇帝在金明池摆水戏,当时我就觉得这种彩弹很有用,出烟快,烟雾大,还不怕水。留着给皇宫女眷做表演,太可惜了。”

去年端午耶律焱来东京议和,皇帝在金明池大摆宴席,还表演了盛大的水戏。就是在水戏上,谢玄辰看中了这种东西,他当时就想,如果能应用在军事实战中,效果应该会很好。

有人看到歌舞升平,有人看到无限机遇。

谢玄辰说完,把彩弹绑在箭上,随后拉弓上弦,弓弦近乎绷成满月。

他瞄准,忽的松手,弓弦震动出尖锐的破空声,箭矢更是激射而出,飞一般在空出拉出一道弧线,砸在了耶律机的后背上。

耶律机闷哼一声,亲卫看到慌忙大喊:“东丹王!”

“别声张!”耶律机喊道,然后自己忍着疼折断留在身外的箭杆,说,“他们仅靠这些花招撑不了多久,冲,冲上河岸我们就赢了。”

“是。”

耶律机的思路是对的,可是现在他身边被彩烟包围,外面的人看不到他,而对于河对岸的邺军说,耶律机简直就是活靶子。

副指挥官在各个方阵大喊:“耶律机就在黄色烟雾里,黄烟在哪儿他在哪儿!”

箭雨骤然密集,耶律机被箭矢压得抬不起头,谢玄辰见耶律机已经被完全牵绊住,对副指挥官说道:“你们留在这里盯着他,不要让他冒头。我去带着右军切断他们的东路。”

“王爷!”

“无妨。”谢玄辰勒着马,忽然加速从阵前跑了出去,“能让我受伤的人,全天下唯有一个,如今还在家里等着我呢。”

八千禁军被分编为左中右三路,中路四千人,带着盾牌箭矢在中央拦截耶律机。而左右两路都埋伏在路边,一等到信号就冲出去截杀北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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