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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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未晞抿着唇盯了许久,最终绝望地摇头:“没有。”

“守山阁此书涉及人谋、阵图、祭文、杂占等十卷,若没有奇门遁甲的基础,听这些确实有些吃力。”

林未晞心想,她何止是吃力,她是完全听不懂。

林未晞已经后悔了,有这点时间,她和燕王说点什么不好,为什么非要给自己找罪受?

但是燕王却是一个计划缜密、做事严谨的人,他觉得虽然学生基础有点差,但是他多换几种办法,一定能把林未晞讲懂。所以顾徽彦去书架取了另一本书,打算从奇门遁甲开始给林未晞讲起。

林未晞一看到那沓厚重的古书就开始头痛,眼看顾徽彦将书放在桌子上,就要转身另外拿笔过来,一副讲不通不罢休的架势。林未晞慌了,她顾不得颜面,赶紧直起身越过桌子,紧紧抱住顾徽彦的腰身:“王爷,外面已经很黑了,我们休息一下,做些别的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太簇居兑为太簇门,阴德居乾为阴德门。右一将,行得水,黑幡帜旗,…——《太白阴符》卷六·太白营图篇

59、撒娇

顾徽彦和林未晞二人起居处扩建了书房, 里面的摆设当然也要跟着置办。从前耳房空间小, 书桌是细脚平纹的窄桌, 现在书房扩大,桌椅自然也换成了雕纹精致的紫檀方桌。顾徽彦坐主位, 左手边放了张精巧的云纹圈椅,林未晞就坐在这里。顾徽彦刚刚从从书架上取了书回来, 刚放在桌角,正打算转身去取笔墨,冷不防被林未晞抱住。

“王爷, 外面已经很黑了, 我们休息一下,做些别的好不好?”

林未晞微微抬起身体, 正好抱住顾徽彦的腰身。男人的腰腹不能随便摸,顾徽彦身体僵硬了一下,反射性地挣了挣,而林未晞感觉到顾徽彦的动作, 越发用力地圈住。

顾徽彦低头, 就看到林未晞两只胳膊圈在他身上, 宽大华丽的衣袖被捋到一半,露出一截细腻纤细的小臂。林未晞手上坚决不放松, 抬头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顾徽彦和林未晞对视几秒, 最后是顾徽彦退了一步:“好吧,暂时休息一会。”

林未晞大大松了口气,她的神态变化太明显, 顾徽彦一丝不了落看了个正着。顾徽彦肃起脸,说:“放手,坐好。”

林未晞“哦”了一声,规规矩矩地坐回座位。她衣袖重重叠叠太过繁复,一时挂在臂弯,没有滑下来,林未晞并没有注意到,她好奇地去翻顾徽彦方才拿过来的书,只是翻了两页,她就撇了撇嘴,再也没兴趣了。

林未晞乌发雪肤,即使小臂也是欺霜赛雪,修长匀称,线条殊为优美。晶莹细腻的小臂随意地搭在乌黑的檀木桌上,竟然有着难言的美感,极其容易让人想入非非。顾徽彦居高临下地看了两眼,沉稳地开口:“把袖子放下来,坐姿要端正。”

林未晞这才发现自己的衣袖没有整理好,她心里叹气,燕王果真清正严肃,眼里见不得一点乱。他这样注重秩序的人,恐怕和她在书房里待的每一刻,都在忍耐吧。只是燕王重诺,这才不得不忍她罢了。

林未晞突然就觉得很丧气,顾徽彦看到她越来越低沉,心里不由反省,他莫非还是讲得太过艰涩了?为什么林未晞看起来这样愁?

书房里气氛有些尴尬,顾徽彦在书桌边站了片刻,心中自嘲,果然,即便正在男人体力和智慧的巅峰期,他和这种年轻鲜活的小姑娘还是没有共同话题。到底还是他老牛吃嫩草了。

林未晞见气氛不对,顾不得心里吃味了,赶紧揪了揪顾徽彦袖子,一手撑着下巴,仰起头对顾徽彦说:“王爷,这些兵书理论对我来说太难了,你要不和我说说琅山战役?”

琅山、定襄两战间隔很近,是顾徽彦的成名战,亦是顾徽彦战神之路的开始,此后掌军近二十年,未逢败绩。琅山和定襄二战也因此成名,成为全天下每个年轻将军上阵前,必然研习的典范。

琅山之战被翻来覆去几乎碾成碎末一样研究,即便林未晞这种闺阁女子都听说过,每个从军之人都能说上两句,而对于顾徽彦来说,这就更不是问题了。顾徽彦倒没想到林未晞竟然好奇起他十六岁时的一场战役,这比兵书还简单,顾徽彦坐下,随手拿过一张纸,大致还原了琅山一代的地形,就给她说起这一战来。

林未晞立即变得兴致勃勃,相比于艰涩难懂的兵法理论,显然林未晞更感兴趣的是燕王。她当日提起兵书也是为了和顾徽彦有话可说,燕王的经历和过去,这才是林未晞真正想知道的。

谈起具体的战役就生动形象许多,也不像奇门遁甲一样难以理解,而顾徽彦又是一个很好的老师,他声音清朗,条理分明,况且作为这一战的亲历者,他才是最有资格分析这琅山战役的人,各方面细节远非纸上谈兵之人能比。林未晞听得入神,不知不觉间,仿佛时光倒流,她当真站在了黄沙漫漫的戈壁,亲眼目睹着一场大战的发生。

顾徽彦很照顾她,林未晞胆子也大了起来,时不时询问一些问题。穷文富武,兵法权谋从来都是垄断资源,世上不知多少人偶得一本兵书便喜不自胜,却又苦于无法入门,若是被他们得知林未晞竟然被名战的指挥者亲自教导,还能这样面对面问问题,恐怕半数人都得嫉妒的跳河。

林未晞问到后面,干脆撑着脑袋,缠着顾徽彦说起他军中的经历来。顾徽彦觉得这些没什么好说的,但是林未晞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顾徽彦只好挑了几件还有印象的事,说给她听。说完之后,顾徽彦怕教她失望,就不甚确定地问:“这些经历实在没有什么有趣之处,你是不是觉得很无聊?”

“不会啊,怎么可能无聊?”林未晞托着侧脸,笑着说,“能知道王爷少年时的事,我很喜欢。”

顾徽彦的眼神也软了软,他这些年听过不少溢美之词,朝廷的,同僚的,属下的,时间久了,他都麻木了。可是这一刻,等“喜欢”这类的词从林未晞口中说出来,顾徽彦心中竟然柔软的不可思议。

灯下看美人,何况还是美得远超想象的佳人。顾徽彦看着眼前鲜妍娇美,恐怕举世也仅见的娇妻,心里突然就动了动。

林未晞过了年就满十七整岁了,虽然对于他来说还小,可是放在寻常人家,也到了可以当母亲的年纪。

顾徽彦想了想,不动声色地把思绪收回来,让自己专注在正事上:“说了这么多没用的事,想必你也休息够了。太白营图还剩一半,今日讲完这篇就算完成吧。”

林未晞一见顾徽彦竟然还要继续,真是头都大了。她总觉得燕王是一个很清贵端庄的人,连她袖子没整理好都看不惯,肯定不会喜欢她歪缠。但是林未晞真的看到这些坎门震门、生门死门就头痛,她咬了咬唇,小声说:“王爷的成名战役怎么能叫无用的事呢?我们再说一说王爷从前的事吧?”

“不行。”

燕王殿下实在是一个很有原则的人,林未晞泄了气,耷拉着脑袋回到阵法图的世界里。她强忍着理解了一盏茶,工作了一天的脑筋实在受不了了,林未晞咬了咬后槽牙,决心就算会惹燕王不喜也要先解救自己的脑袋。她跨过象征规整的圈椅,两条胳膊圈住顾徽彦脖颈,眼睛巴巴地瞅着顾徽彦:“王爷,我真的听不进去了。我们明日再讲吧。”

“不行,这是计划。”

林未晞蹭的搂紧了顾徽彦的脖颈,整个人越过座椅,几乎是挂在了顾徽彦身上:“王爷…”

“真不想听了?”

“嗯。”

“先坐好。”

“就不。”

顾徽彦努力拿出自己威慑六军的架势,说道:“坐好,这是命令。”

“你跟我说命令?我就不!”

…顾徽彦也没办法了,他将手中的书本放下,搭在林未晞腰和腿弯上,隔着她的座椅直接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林未晞隐约觉得自己目的达成,她喜上眉梢,立刻就要下地自由活动。但是她的腿不过刚动了动,就被顾徽彦的手指稳稳扣住:“听话,不许乱动。”

林未晞又尝试了一下,发现这次顾徽彦是和她来真的,果真不许她乱动。林未晞老老实实攀住顾徽彦肩膀,过了一会,她觉得不太对:“王爷,外面还有许多丫鬟下人,你总不能让我就这样出去吧?”

宛月等人等候在书房外,眼角瞅到燕王似乎抱着王妃出来了,她们赶紧低头,宛月立刻领着人退下。等人都退到门外后,宛星还体贴地帮主子把门关紧。

…林未晞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她狠狠瞪了那两个丫头一眼,林未晞敢保证她们绝对看见了。顾徽彦轻笑了一声,俯身将她放在梳妆桌前:“你就会恃强欺弱。”

林未晞隔着梳妆铜镜,亦笑着,毫不示弱地和顾徽彦对视:“我便是恃强欺弱,也该怪那个虎,让我有强可恃。”

顾徽彦终于笑了声来。他伸手从前面轻轻捏了下林未晞的鼻尖,说:“强词夺理。”

林未晞只是“哼”了一声作回应。她扬起脖子朝后看了看,转过头怒视顾徽彦:“你把丫鬟都打发走了,我要如何散发卸妆?”

林未晞平日在家并不浓妆艳抹,只是淡淡上了口脂眉黛,卸妆她自己来便可,但是头饰却不是自己能撤下的。顾徽彦看着林未晞优美精巧的发髻,乌发中敲到好处地点缀着宝石流苏,顾徽彦突然生出一种冲动来,说:“我来替你取簪钗吧。”

林未晞一怔,顾徽彦以为林未晞不愿意,正打算说自己只是玩笑的时候,却听到林未晞隔着镜子,对他极其灿烂地笑了笑:“好啊。”

顾徽彦放下心,慢慢拔出她乌发中琳琅满目的宝石珠翠。顾徽彦的动作很细致,并没有扯到林未晞的头发,几乎比给林未晞绾发的丫鬟还要细心。很快梳妆桌上便放满了各式钗环,顾徽彦亲眼看着她精美华丽的发髻在自己手中变为柔顺的长发,心中溢满柔情。

画眉是夫妻闺房中的美谈,到了本朝礼教森严,女子越发受限制,愿意为妻子做这些闺房情趣的男子就更少了。林未晞也没想到,驰骋疆场、拥兵一方的燕王竟然愿意为了她做这种事。

顾徽彦的手流连在林未晞的长发上,最后顺着柔顺的发丝抚摸到她的脸颊。顾徽彦略有些粗糙的指尖在她的脸颊上蹭了蹭,声音不知何时变得喑哑:“先去沐浴吧。”

大晚上的顾徽彦带她来散发,还将人都赶了出去,林未晞怎么可能不知道他想干什么。林未晞脸颊泛红,还没等她说什么,顾徽彦已经自顾自接上了方才那句话:“算了,我带你去。”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SING-_白衣少年在我的作者专栏扔了1个地雷,1个手榴弹,1个火箭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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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在11号“骄纵”那章的谢雷名单,我在后台看有,但是前台似乎有些地方没有显示,为了稳妥,就再次补充,很感谢各位小天使的打赏!

60、除夕

忙碌的时光倏忽而过, 似乎只是转眼间, 除夕就到了。

林未晞一大清早就被顾徽彦抱起来, 不许她再睡:“寻常你犯懒就罢了,今天有小辈过来拜年, 别被小辈看笑话。”

拔步床里燃着红烛,林未晞看不出现在是什么时候, 但是看床帐外的光线,想来是挺早的。林未晞无精打采地缩到床脚,抱着膝盖, 努力去够被子:“什么小辈敢这个时候过来拜年, 他肯定拿不到赏钱。”

顾徽彦看着赖在床上不肯起床的林未晞无奈,他手指压住被子一角, 林未晞使劲拽了拽都没拽动。山不见我我去见山,林未晞蹭蹭蹭自己挪了过来,把自己裹到被子里。

顾徽彦撇过脸轻笑一声,把她整个人从被子里捞起来:“都是作长辈的人了, 若是被人知道燕王妃还赖床, 看你丢人不丢人。”

“不丢人。”林未晞额头抵到顾徽彦有力的臂膀, 半遮着嘴打了个哈欠,眼底水雾弥漫, “除了你, 还有谁会知道。”

顾徽彦突然就被这句话取悦了,对啊,全天下除了他, 再没有男人能看到林未晞起床时的娇态了。眼看林未晞靠在顾徽彦肩膀又没了动静,顾徽彦轻轻叹气,又把她摇醒:“撒娇也没用,起床。”

经过了艰难的斗争后,林未晞终于叫了丫鬟进来梳妆。她今日换上了大红遍地金通袖上袄,袖口衣领都用金线绣着大团牡丹花,下面搭着银红色的妆花缎六幅裙,裙阑熠熠生辉。今日除夕,梳妆的丫鬟简直使出浑身解数,誓要把本就精致绝伦的王妃打扮成天仙。等终于折腾完,林未晞起身去外面见顾徽彦:“王爷。”

顾徽彦抬头,只觉眼前一亮,当真是整个屋子都被她照亮了。林未晞也觉得自己这一身很好看,她半摊开手,在顾徽彦面前轻巧地转了个圈,盛大的裙摆像繁花一样层层绽放,一圈结束后林未晞刚好转到顾徽彦身边,顾徽彦笑着撑住她,林未晞下巴微扬,眼睛晶亮:“王爷,怎么样?”

“光彩照人。”顾徽彦很少夸赞女子,但是这句话却说得心悦诚服。林未晞得意地笑了笑,轻车熟路地挽上顾徽彦的手臂:“王爷满意就好。”

今日整个王府都焕然一新,仆人们穿上簇新的衣物,路上人人都是喜气洋洋的,这种大节气,绝不允许下人露出丧气脸来。林未晞和顾徽彦一露面,下人们便扎堆来给二人说吉利话。

高然和顾呈曜也换了正式的衣物,早早便过来给父母二人请安。听到屋外传来的问好声,高然连忙做好准备,可是饶是如此,等门帘掀开,她看到林未晞的时候,瞳孔还是紧了紧。

林未晞长相漂亮到极致,平日里稍加打扮就足以让人挪不开视线了,现在这样盛装出席,简直是尽态极妍。顾徽彦今日穿了黑色的亲王服饰,他身姿挺拔,多年从军愈发把他塑造成衣服架子。崇尚黑色还是从秦传下来的古礼,另有一条金色蟒龙张牙舞爪地盘在胸前,黑金碰撞,尊贵又霸气,顾徽彦穿上这样浓重的颜色并不显暗沉,反而更显清俊挺拔,淡漠威严。

林未晞一身娇养明媚的红,而顾徽彦却尊贵冰冷,几乎教人不敢逼视。两人这样并肩站在一块,说是光芒万丈也不为过,一路走来人人惊叹。甚至两人都走远了,后面还有人忍不住探长脖子追视。

高然很快就收回讶色,上前来给林未晞和顾徽彦问安。顾呈曜亦规矩有礼地给二人请安:“父亲、母亲万安。”

高然也说着拜年的吉利话,她今日同样是一身正红,只是服饰品级不可逾越,而高然在贵族小姐中大致是六分长相,无论从服饰上还是本人上,都很难和林未晞匹敌。刚才林未晞和顾徽彦进来前还不觉得,现在被林未晞这样光芒灼灼地一衬,高然身上的红立马落于俗套,显得有些浮夸了。

今天燕王府可有的忙,高然和顾呈曜给林未晞二人拜年后,顾徽彦很快就到前院去了。今日来给他拜年的人络绎不绝,从大清早就有人等着了,顾徽彦一走,林未晞也投入自己的正事。大小官员给燕王拜年,而来给林未晞这个燕王妃拜年的夫人太太也不在少数。

顾徽彦出去时,顾呈曜当然跟着一起走了,现在屋里只剩下林未晞和高然婆媳二人。林未晞也懒得和高然装姑慈妇孝,她叫早就候着的下人将各家的年礼拿进来,立刻便投入清点、回礼的工作中。

林未晞坐在温暖的通炕上,快速地处理着年节事务。宛月站在一边和林未晞对礼单,她念到一个名字,问:“王妃,申翰林府上也送来了果盘,您看要回礼吗?”

“申翰林?”林未晞重复了一遍,豁然开朗,“是申明达之妻,柳素娘柳娘子送来的吗?”

“是柳娘子。”

翰林虽然号称是入阁必经之地,但是毕竟还没熬出头来,今日燕王府不知要收多少已经熬出头来的高级文官的礼,申明达的年礼混在他的上司们之中,实在是不打眼极了。

可是林未晞却一反常态,说:“把柳娘子送来的果盘拿来。”

侍奉的丫鬟都愣了愣,宛月从后面推了一把,宛星才恍然大悟,赶紧跑出去取东西,过了一会,她抱着一个红色漆盒回来了:“王妃,这就是申府送来的果盒。”

林未晞揭开看了看,见里面都是一些寓意团圆、中规中矩的干果瓜枣。其实很好理解,柳素娘虽然在端午时和林未晞有过些许交集,但是今非昔比,林未晞已然是王妃,柳素娘即使感激林未晞,恐怕也不敢太过亲近。柳素娘虽然派人送了年礼来燕王府,但是无论她还是申明达,恐怕都没奢望过林未晞会回礼。这样一来,给顶级上司燕王府送礼,当然还是稳妥团圆的果盘好,不求有功,无过就已经是最大的好处了。

林未晞看到果盘心里就有数了,她对宛月说:“给申大人家送一份回礼。嗯,用不着特意准备,用普通的那份就好。”

申明达即使会成为首辅,那也是许多年后的事情了,现在她普通回礼就已经是最好的表态,若是太过急切,反而容易弄巧成拙。

众人都很惊讶,高然也觉得意外,林未晞怕人起疑,就装作很随意地解释了一句:“柳素娘和我有些交情,来而不往非礼也,既然她送了年礼过来,我们燕王府自然没有置之不理的道理。宛月,你排个稳妥的小厮送到申大人家。”

林未晞这样一说宛星宛月就明白了,端午的时候她们也跟着林未晞进宫,宛月记得林未晞还救过柳素娘一次。虽然是王妃对申家有恩,但是申府既然惦念着王妃的恩德,专门送了果盒过来,那燕王府也没有避开的道理。一视同仁,落落大方,这才是大家气度。

高然听到这里也想起来这个柳素娘是谁了,她方才还觉得林未晞的举动很反常,但是看到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官娘子,高然也就抛开心神,没有再注意了。

年礼算是各府之间很正式的一项外交,逢年过节,各府准备好节庆吃食,然后送给交好的人家,已示礼节。既然涉及到吃食,那必然每家每户都是不同的,这就考验当家主妇的功力了,如何把千篇一律的年食准备的稳妥又巧妙,实在是门学问。

高然站着,看着林未晞处理这样正式的内宅外交,心中难免酸涩。她和林未晞明明同龄,然而现在林未晞可以坐着主事,高然却只能站在一边看,等什么时候,才能轮到她融入这个当家主妇的圈子呢?

林未晞处理着来来往往的礼节,其间还接见了几户来拜年的夫人,时间很快就过去。不知不觉,天都要黑了。

今晚的年夜饭也是重头戏,林未晞正坐着暖阁里和丫鬟婆子问话,忽然外面传来脚步声,随即问安声响起:“王爷万福,世子金安。”

林未晞和高然都抬头朝门口看去,发现是顾徽彦和顾呈曜回来了。婆媳二人都起身朝门口迎去,刚走了几步,内间的门帘就已经掀开了。

“王爷。”林未晞迎到顾徽彦身边,顾徽彦很顺畅地把林未晞接住。同为夫妻,高然却不能像林未晞这样没有顾忌,她只能隔着人给顾呈曜行了一个万福,然后继续跟在林未晞身后。

顾呈曜也只是朝高然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他神色沉稳,看起来清贵正经,君子端方,可是他心里却控制不住地想刚进门时林未晞笑着迎上来的模样。她今日的打扮非常好看,耀眼的红衬得她肤白如雪,娇艳难敌,当她从绮绣堆红的内室站起,过来迎接归来的丈夫时,恐怕天下没那个男人能拒绝这种诱惑。可是她眼睛中看的是父亲,她的笑也是为了父亲。

除夕是举国大庆,年夜饭更是一家人团圆的重要事情。从礼法意义上讲,林未晞和顾呈曜、高然夫妇也是一家人,所以除夕的这个大好日子,林未晞要陪着顾徽彦,还有顾呈曜、高然,一同吃饭、守岁,迎接新的黎明。

除夕是大节庆,先帝在时好热闹,经常在除夕这天设宴,召大臣进宫陪圣上共度佳节,但是如今皇上年幼,后宫皇后、四妃之位都空着,唯有一位迷信神佛、并不是陛下亲生的太后,实在没什么可热闹的。而且皇帝若是设宴,少不得要邀请首辅兼帝师的张孝濂张大人。以皇帝这种十二三少年人的心性,想必是不愿意在大过年的日子上,还要看到张夫子的那张老脸。

所以宫宴就这样省了,顾徽彦不必进宫,难得能在王府里过一个团圆年。寻常百姓家过年时几代人齐聚一堂,说说笑笑指不定多热闹,即便是人丁稀少的人家,共同说些亲热话也不觉得生硬,可是在燕王府,四位仅有的主子坐下来时,谁都没有先开口。

四人往常各有忙碌,坐在一起委实没什么可说的。丫鬟换了热茶和糕点,林未晞正在寂静中慢慢撇动着茶叶,突然听到屋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即顾明达快步走进来,在镂空隔断门外给顾徽彦跪地行礼:“王爷,万岁来了。”

林未晞都被惊得站了起来,大年三十,正是在吃年夜饭的时候,小皇帝竟然来了他们燕王府?

61、新年

皇帝在除夕时分亲临燕王府, 此事非同小可。皇帝并不能轻易离开内宫, 尤其是年节这种大日子, 若是稍有差池,这个责任谁都担不了。

可是皇帝还是无声无息地出来了, 头一站便是燕王府。林未晞听到这个消息下意识地去看顾徽彦,果然, 和欢欣鼓舞、深感荣幸的下人们不同,顾徽彦虽然平静如常,但是眼神中却带着微不可见的沉肃。

顾徽彦站起身, 随着他的动作, 整个屋子都安静下来。皇帝此行的目标显然是顾徽彦,他走出两步后, 似乎想起什么,动作停了停,转身对林未晞说:“我出去迎接圣上,你暂且在这里等一等。”

外面许多人等着燕王, 而燕王却在这个当口停下脚步, 专程和王妃解释了一句。屋内屋外没人敢说话, 唯有林未晞的声音响起:“王爷,我明白的。”

许是看到林未晞神情紧张, 顾徽彦覆住林未晞的手, 他的手掌温暖有力,带着难以言喻的安心感:“我就在外面,不必怕。”

林未晞心里果然沉着了许多, 她对着顾徽彦挤出一个笑,点头道:“好,我等着王爷。”

顾徽彦很快就走了。其他人等在门口,见顾徽彦出来,无声地跟到他的身后,一行人眨眼间就消失在红罗软帐的内院。

皇帝在过年这种有团圆意味的日子亲自来燕王府,可见燕王在陛下心中何其重要。下人们个个与有荣焉,全心沉浸在接待圣上的欢欣中。宛星出身市井,在遇到林未晞之前从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居然能面圣。宛星脸上是压抑不住的欢欣,她见林未晞神情淡淡的,忍不住说:“王妃,圣上来了,一会说不定还留饭呢。”

“我知道。”林未晞低低应了一句,皇帝莅临,她便是装也要装出欣喜感激的样子来。林未晞脸上带上笑意,可是心里却止不住地沉。皇帝抛下太后和宫中众人,大费周折来燕王府做什么?这种事情必然是瞒不住众人的,皇帝他想做什么?

顾徽彦出去迎接皇帝,可是顾呈曜却留在里面。面圣并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的,皇帝微服私巡,如果皇帝主动发话要见燕王的家人亲眷,这当然没有问题,但是如果皇帝没开口,那就最好不要擅作主张。

如今屋里人人都带着笑,但是顾呈曜却一眼就看出来林未晞并不是真心。顾呈曜看了两次,还是忍不住对林未晞说:“皇上既然微服出行,并没有提前传过话来,那便不会太过挑剔接待的礼仪。你…母亲不必紧张。”

高然讶异地看了顾呈曜一眼,顾呈曜特意和林未晞说这句话做什么?这是安慰吗?林未晞听到后眼风都没回,只是若有若无地点头“嗯”了一声。

没过多久,外面传来慌忙的脚步声,丫鬟还有内使步履匆匆地走进内院。林未晞听到脚步声的时候就站起来了,后面听到内侍的传话,她立刻带着众人,肃容恭候在门口。顾呈曜和高然按辈分算是林未晞的儿子媳妇,所以林未晞迎着风站在最前,顾呈曜反而站在林未晞错后一步的地方。顾呈曜看着身前那道火红又纤弱的背影,心里不由皱了皱眉。

很快,皇帝便在众人的簇拥下出现了。还是个半大少年模样的皇帝走在最中间,他的身边便是顾徽彦,他们二人身后,才是众多穿着内侍衣服的公公太监。

林未晞在见到皇帝的那一瞬间就深拜下去,佳人裙裾叠地,头颅微垂,纤长而优美的脖颈尤其明显。顾徽彦一眼就在人群中认出了林未晞,等走近后,皇帝才笑着平摊了手:“王妃请起。今日朕不请自来,搅扰了燕王叔不说,若还劳累王婶行礼,那就是朕之过了。”

林未晞低着头说不敢,皇帝虽然让她起身,但她还是规规矩矩给皇帝问安之后,才慢慢由侍女搀扶着站起来。

顾徽彦说:“晚间风大,不敢让陛下在外面久站,有什么话还是到里面说吧。”

小皇帝应允,一行人呼啦啦往屋里走。皇帝未来之前,林未晞和顾徽彦坐正上方的主位,现在皇帝突然来了,林未晞当然不敢让皇帝坐次座。她把座位让出来,一个丫鬟眼快,已经给林未晞搬了轻便的圈椅过来,林未晞就在顾徽彦坐手边坐好。

小小的屋子里坐着天底下顶尖尊贵的几个人,四周堆金砌玉,余香袅袅,丫鬟内使垂首肃立,奴仆如云,一切显得高贵富丽又等级鲜明。身着深红色便衣的少年皇帝和顾徽彦相对而坐,林未晞虽然坐在轻椅上,但是紧紧倚靠着顾徽彦,身份也显而易见。剩下的顾呈曜、高然等人就只能站着了,在他们身后,又立着许许多多侍女仆人。

宾主依次落座后,丫鬟们鱼贯而入,奉上了糕点热茶,之后又低头屏息退下,来往间行动无声。等人都散去后,皇帝率先笑道:“王叔和婶母、世子一家团聚,朕叨扰了燕王叔阖家团聚,实在是过意不去。”

“陛下此言差矣,陛下光临,实乃令燕王府蓬荜生辉。”顾徽彦说。

皇帝如今已经十三岁了,他正介在少年和孩童之间,脖颈修长,皮肤白净,显得稚嫩又朝气蓬勃。他听到顾徽彦的话笑道:“燕王叔这话就折煞人也。朕和世子按序齿说来还是兄弟,都是一家人,王叔不嫌弃朕不请自来,打扰你们自家说话就好,朕又怎么能用君臣之礼给王叔和王妃添麻烦呢。”

皇帝这样一笑显得干净又亲和,这就是孩童和少年人的特权,无论怎么样都很难让人生出厌恶之感来。顾徽彦听到这些话也颔首而笑:“这是自然,顾呈曜他侥幸虚长陛下几岁,承蒙陛下不弃,以兄弟之礼相称。你们都是同辈人,想来共同话题也多些,日常无论读书还是习武,陛下若能和他时常切磋,实乃善事。”

皇帝听到这番话果然笑容更真切。林未晞虽然和皇帝坐的很近,但是她掩护在顾徽彦的身影下,安全感倍增,皇帝这种若有若无的暗钉也不必自己来接。林未晞慢慢琢磨着方才皇帝和顾徽彦的话,这两人看起来在说家常话,可是其中精细微妙的含义,如果不仔细听还真琢磨不到。皇帝在除夕这天亲临燕王府就已经很有内涵了,方才还故意说出大家都姓顾,合该是一家人的话。而之后顾徽彦也应下了皇帝抛出来的钩子,并且推了顾呈曜出去。顾呈曜是小辈,用小辈说话,总比燕王自己应诺要好回转的多。

皇帝大老远跑过来不可能当真来和顾呈曜切磋学问,他要的是燕王的表态。如今朝中党羽林立,张首辅门生遍野,燕王是藩王,同时还手握十万大军,他到底站在哪一边呢?皇帝所说的“一家人”,涵义在这里。

等林未晞将这两句话的精微含义扒出来后,顾徽彦和皇帝的对话已经又过去了好几个回合。林未晞心底不由叹了一声,怪不得说天子近臣不好当,这是权力最大,同时也是最危险的地方。要是换她上去,她恐怕还在理解皇帝的深意,另一边的对话就已经结束了,怎么能像顾徽彦这样对答如流,应付自如,往来都是暗话。

皇帝得到了满意的答案,神态明显飞扬起来。林未晞看着时机,借机问:“陛下,王府年宴已经备好,臣妇斗胆,敢问陛下可否愿意入席?”

“这是自然。久闻燕王妃兰心蕙质,太后在深宫都有所耳闻,没想到今日朕便能得以一见。”皇帝说着站起身,旁人也陪着他站起来,但是皇帝却没有急着走,而是对林未晞说,“母后在宫中虽然闲适,但没有说话的人,难免孤寂。燕王妃若是有时间,不妨多到宫里走走。”

林未晞笑着应下:“是。”

圣上也要入席,王府的这顿年夜饭立马又上调了三个档。好在林未晞对内宅管理十分规范,如今她身份足够,下手不必顾忌,也没有卜妈妈这等人指手画脚,林未晞的安排越发清正严明,自成一体。下人们各有所司,林未晞的指令又足够明白,所以在圣上突袭这种非一般大场面上,也没有闹出一丝错处。

皇帝突然到来,厨房许多安排就得重做,这样一来时间赶,压力又大,最容易惹出乱子来。高然本来暗暗提着心,可是等看到年宴一丝不苟地端了上来,连一点点不合意之处都没有,高然心底的滋味反而更复杂了。

高然偷眼瞅向顾呈曜,发现他也明显松了口气,随即眉宇间浮上一丝赞赏来。高然抿着嘴角将目光收回,经此一事,恐怕林未晞在内宅的地位越发超脱了。连皇帝用的大宴席都能在片刻内安排好,还有谁敢不服气,恐怕管家二三十年的主家婆也不敢放这种大话。

皇帝说是要和燕王府一家同用年夜饭,可是实际上他坐下不过和顾徽彦过了几巡酒,便起身出府了。现在皇帝出宫的消息想必家家户户都知道了,皇帝即使不乐意,也得去张首辅家走一趟。

皇帝走后,来来往往所有人都无声地松了口气。

顾徽彦神色还算平静,但是林未晞和他朝夕相处这么久,马上就看出来他虽然看起来平静,但是细微之处还有许多差端倪,应当是在想心事。能值得顾徽彦掩饰神情思索的事情,唯有方才离去的小皇帝了。

“王爷。”林未晞轻轻唤了一声,顾徽彦回过神,看了林未晞一眼,从桌子下面握住她的手:“没事。陛下应该去张府了,入宫的事不必我们操心,继续用膳吧。”

林未晞点头应下,顾呈曜、高然也顺次落座。然而经过这个插曲,这一顿饭吃的食不知味,根本没有人放心思在饭菜上。

林未晞见几人次第落筷,看样子再没有继续的必要,就挥手让丫鬟将除夕宴撤下。丫鬟们轻手轻脚地搬动碗碟,而主子们已经移驾,到隔间落座了。

这是林未晞两世以来,以嫁人之身过的第一个年。从闺女到媳妇的差距巨大,往常她尽可和姐妹丫鬟另找一个清闲地方说话,但是现在她却万不能如此。幸好林未晞没有婆婆,府中比她大的唯有燕王,然而陪夫婿守岁和陪婆婆、太婆婆守岁显然是两个概念。林未晞陪在顾徽彦身边,一点都不觉得时间难熬。

然而同样的境况,恐怕高然的心境就完全不同了,高然依旧得寸步不离地守在林未晞身边。林未晞坐到后面困意袭来,她眼睛困的不行,但是她自忖自个儿是长辈,在小辈面前一定要端庄,所以强行撑着眼皮。过了一会,她眼睛中全是水雾,眼神也迷迷瞪瞪的。

犯困的林未晞反应慢了许多,相比于平时的伶牙俐齿,现在的她眼睛湿漉漉的,显得无害又无辜。对于时常被她语言摧残的人来说,现在的她无疑可爱了许多倍。

顾呈曜就是如此着想。他当然知道这样做很不妥,那是他的继母,于情于理他都要避嫌,这不仅是对年轻的继母不敬,更是对父亲不敬。可是即使收回了眼睛,脑海中依然在控制不住地回放方才看到的景象。原来林未晞犯困的时候是这样的,反应慢半拍,整个人也娇娇气气的。

顾徽彦正襟危坐了一会,实在忍不住了。他叹了口气,伸手扶住来回晃动的林未晞,说:“既然困了,就回去休息一会吧。”

林未晞现在脑子都不大清楚,犯困的人就和喝醉酒的人一样,最忌讳别人说她困。林未晞啪的一声拍开顾徽彦的手:“我不困。”

整个屋子的人都寂静了,王妃竟然拍开了燕王的手?宛星简直要窒息了,她正想赶紧上前摇醒林未晞,提醒林未晞一二,却发现燕王只是轻叹了一声,扶着林未晞的肩膀,将她平放在自己腿上。

林未晞顺着力道趴下,过了一会就睡得神志不清了。顾徽彦将林未晞后颈的碎发理顺,随即就继续干自己的事情,并无丝毫被冒犯的不悦。宛星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直到被人揪了揪袖子,她才默默退回来,和屋子里众多喘气的人一样,假装什么都没有看到。

林未晞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只觉得这一觉睡得温暖又舒服。不知过了多久,她才被人轻轻摇醒:“先醒醒,新年到了。”

62、新生

林未晞这一觉睡得极沉, 正睡得大好时被什么人摇醒, 林未晞以为是宛星在玩闹, 就用力拍开对方的手,嘟囔了一句“别闹”, 转了个方向继续睡。

对方似乎叹了口气,说:“是我。外面正在迎新, 先撑过这一会,回去就能好好睡了。”

林未晞听到声音才感觉出哪里不对,她撑开眼皮, 发现自己正趴在一袭黑色的暗锦上, 而因为她睡姿素来不□□稳,她几乎完全挤到对方怀里了。

林未晞有些懵地撑起身, 正好对上顾徽彦的眼睛。林未晞怔怔和顾徽彦对视了一会,她浆糊一样的脑子终于清醒些了,赶紧回头看屋里其他人。

好在屋里十分安静,外面爆竹声一阵接着一阵, 几乎汇聚成声音的海洋, 下人们似乎也被这样的热闹吸引, 全到外面看烟火了,室内除了她和顾徽彦, 并没有别人。

可是顾徽彦身边怎么可能没有人呢, 林未晞有些尴尬,显然是因为她,顾徽彦才把人都赶到外面去了。这样一来, 岂不是所有人都知道她在守岁时睡着了,还直接窝在顾徽彦怀里?

天啊,林未晞简直不敢再想下去,这让她日后如何在下人面前发号施令,甚至不必说这么远的,光一会出门,她要如何面对外面的丫鬟婆子,乃至儿子儿媳就足够头痛了。

林未晞呜咽一声,垂头丧气地敲了敲脑袋:“王爷,你怎么不叫醒我?”

说完这句话林未晞自己也知道答案了,叫她醒来相当麻烦,而且当着众人的面,顾徽彦要怎么说?林未晞心里有些过意不去,这是她的疏漏,她反而质问顾徽彦。可是顾徽彦却没有一丝不耐,他并没有在意林未晞的埋怨,反而十分认真地说:“没有必要。往常这个时候你早睡了,既然犯困睡一会就好,没必要忍着。”

顾徽彦总是这样设身处地、体贴入微,林未晞心里很感动,就仗着自己刚睡醒,小小地伸了个懒腰,随即顺势抱住顾徽彦,再度靠回自己方才的位置。她在这里睡了很久,硬挺丝凉的面料都被她压得微热了,林未晞忍不住在上面蹭了蹭,上首传来顾徽彦的笑。

“都睡醒了,还撒娇。外面有人呢。”

林未晞本来打算示个好就收的,可是顾徽彦这样说,林未晞反而抱住他不肯动了。林未晞将脸从顾徽彦胸膛前露出来,故意对他眨了眨眼:“王爷不是把人都赶到外面去了么,还怕什么?”

在顾徽彦多年的准则中,在大庭广众之下衣冠不整,坐姿不端简直是大忌。林未晞如今两条都犯了,顾徽彦本来应该严肃地纠正她,并且教导她行端坐正的,可是这一刻顾徽彦看着赖在自己怀里撒娇的小娇妻,竟然一时不舍得纠正。

顾徽彦这短暂的停顿就给了林未晞得寸进尺的机会。她见顾徽彦没有说话,就知道他虽然看着清贵严谨,可是对于她的一些小动作却十分受用,只是不肯说罢了。反正这里也没人,林未晞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伸手环住顾徽彦脖颈。这样一来她的受力全在腰上,腰线凹出一个漂亮又诱人的转折。然而这番景象以林未晞的角度却是看不到的,顾徽彦将手放在林未晞腰上,正好这时林未晞靠在顾徽彦耳边,娇声说:“王爷,这是我们成婚第二年了,新年快乐。”

顾徽彦垂下眼睛看着林未晞,两人相距极近,呼吸相闻。林未晞本意是故意挑衅,可是现在她看着顾徽彦的目光,不禁有些害怕,甚至隐隐后悔起刚才的冒进来。

外面传来一阵铺天盖地的烟火声,想来是小厮新搬了一批烟火,玩闹着一起点着了。顾徽彦眼睛中暗流隐没下去,他将林未晞抱着放在自己腿上,这样她不至于一直靠腰撑起全身的重量。顾徽彦正了正林未晞发侧的簪子,然后说:“一年中难得有今日的热闹,先出去看看烟火吧。”

林未晞也是这样想,她早过了对烟火好奇的年纪,但是身为王妃女主人,在辞旧迎新的这一时刻却没有出现在王府众人眼前,这就很不妥了。林未晞本打算叫宛星宛月进来,但许是因为外面的爆竹声太响,门口的丫鬟竟然没有听到。林未晞尴尬,正打算说什么回圜,顾徽彦就已经拿起她的披风,细致地为她扣上对扣,还将衣帽上的细绒毛理顺。

林未晞顿时沉默,她默默看着顾徽彦的动作,在他扣扣子时,林未晞伸手要接过,却被顾徽彦阻止。等他终于整理到满意的程度时,才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顶,眼中含笑:“走吧。”

林未晞手已经被握住,她就这样被领着走到外面。说来也奇怪,方才在房里喊人没人听得到,可是房门一开,方才不知道干什么的下人立刻看过来,并一一对着林未晞行礼问安。外面的风有点大,兜帽上的绒毛在夜风中乱舞,林未晞半张脸都被白绒遮住,她嫌冷不愿意伸出手来,就对着行礼的人微微点头,示意她已经听到了。

王府这么大的主院,再加上夜风浓重,爆竹震耳,院子一角的变化实在很难被人注意到。可是林未晞和顾徽彦一出来,院中的人立马都意识到了。顾呈曜和高然虽然站得远,可是房门打开的那一刻,他们俩的余光就都跟过去了。随后,林未晞和顾徽彦的身影出现,他们俩果然是一起出来了。

顾呈曜和高然早早就换了个屋子守岁,林未晞在燕王腿上入睡,这种场面他们俩可不适合看。然而人就是这样,有时候越是看不见,越容易浮想联翩,等辞旧迎新、全城放炮竹的时候,高然在外面等了一刻钟,才看到另两人露面。

高然虽然笑着站在外面,接受众人的庆贺,但是只要想到主屋里面的场景,依然还觉得浑身不是滋味。看公公和婆婆秀恩爱是什么样的感受呢?这个问题,恐怕除了高然,就只剩下顾呈曜能交流一二了。

顾呈曜过去十八年,对父亲的印象一直都是端正肃穆,威严不可侵犯,顾徽彦也完美撑起顾呈曜对父亲全部的想象,顾呈曜是发自内心地敬重、钦佩父亲。可是顾呈曜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父亲也会全程关注另一个女子的动向,顾呈曜当时也在场,他当然能看出来燕王一直在注意林未晞,哪怕林未晞再微小的举动都瞒不过父亲。而他素来淡漠高冷的父亲也会小心细致、如同对待绝世珍宝一般,将另一个女子的身体小心放在自己腿上。

搁在一年前,如果有人和顾呈曜说燕王会体贴人,顾呈曜一定嗤之以鼻,可是现在,他却说不出话来。

尤其是等顾呈曜意识到,这种难言的复杂并不是对着林未晞,而是冲着他的父亲,顾徽彦。顾徽彦那时虽然没有明说,可是根本没人敢继续待着。顾徽彦不允许任何人看到林未晞睡着后的样子,可是他自己却留在屋里长达一个时辰。顾呈曜猛然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他身侧的拳头倏地攥紧,正好这时一阵寒风吹来,顾呈曜借着掩饰深深吸了口冰冷的空气,让自己许是因为熬夜而昏沉的头脑冷静下来。

既然看到了,顾呈曜和高然肯定要上前给父母亲行礼、拜年,他们二人虽然站在一处,但是心里却各有各的心思,一路走来颇有些同床异梦的感觉。

林未晞穿着大红的披风,唯独在兜帽上围了一圈蓬松的白绒毛,她站在朱红回廊下,身姿窈窕,神情静默中带着不可冒犯的凛然,简直如昭君在世,神女下凡。看到高然和顾呈曜过来请安,她也只是淡淡点了下头,然后又将视线转回深黑的夜空。

此时夜已经极深,空气清冷,呼吸间带着浓重的火硝味,这就是年的独特味道。燕王府的烟火当然准备的又多又繁,小厮们殷勤不断地将炮筒搬到中庭,然后长长地抻着手臂将引子点燃。丫鬟们捂着耳朵站在回廊下,见小厮点爆竹,又是叫又是跳,也不知道她们是害怕还是欢喜。

林未晞看着这样热闹的场面,不知不觉有些入神,方才的困意早就消弭无踪。宛星活泼,她早就按捺不住,自己要了只线香过来,咋咋呼呼地在庭院里点烟花。林未晞看到这里忍不住笑。林未晞站在回廊上,她没有看任何人,可是许多人都在偷偷注意她。现在漂亮的不似真人的王妃宛然一笑,许多放炮的人收到鼓舞,越发变着法点烟花,想博得王妃的注意。

宛星玩的实在是很没规矩,宛月虽然替她开心,但是她生来沉稳,想的总要更多些。宛月将宛星叫回来,说:“院子里这么多小厮管事,你和他们混在一起点烟火,这叫什么样子。你暂且歇歇吧,伺候王妃才是要紧事。”

宛星玩兴正好,突然被喊回来很是不舍,可是她也知道宛月这是为了她好。宛星只好嘟囔着嘴将线香交给旁边的小丫鬟,然而她还没低落两秒,看到林未晞又兴奋起来:“王妃,您醒了?”

林未晞高冷地抿嘴笑笑,就算作回答,好掩饰自己的尴尬。宛星没有注意到这些,她还是打了鸡血一样兴奋:“王妃,可惜王府没有小孩子,所以放烟火只能交给小厮管事。等过几年小主子们满地跑,那时候过年放烟火才热闹呢!”

林未晞出来后一直和顾徽彦站在一处,只不过外间噪声大,说话不喊根本听不到。有爆竹声掩映,林未晞和自己的丫鬟说话也不显得突兀,但是现在宛星这个缺心眼的说了这种话,林未晞赶紧朝顾徽彦看了一眼,发现他依然看着前方,并不像是听到的样子,这才放心,回头立即瞪了宛星一眼。

林未晞对于孩子一直抱着顺其自然的态度,毕竟这是宗族社会,女子要想活下去,子嗣根本不能避免。但是林未晞却知道自己身份敏感,燕王愿不愿意让她生下子嗣呢?是女儿还好,万一是儿子怎么办?

这个问题林未晞不愿意深想,所以也就从不允许侍女在燕王面前提这回事,哪怕是不经意带过也不行。她不想让顾徽彦以为她在暗示什么。

这本来是她早就想明白的事情,可是这一刻,她因为新年而欢欣鼓舞的心情突然低落下去,眼前层出不穷的烟花爆竹似乎也失去了吸引力。林未晞不免走神,眼睛盯着一处发怔,猛不防身后响起一阵激烈的鞭炮声,林未晞被吓了一跳,整个人都惊惶地退了一步。

好在被吓到的人不在少数,满院子都是惊叫声,林未晞的失态就也不算什么了。她朝后跌了一步,心神还没从惊吓中恢复过来,就感觉到自己的胳膊被撑住,随后耳边一暖,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也瞬时离她远去了。

林未晞剧烈跳动的心慢慢就安定下来,耳朵被堵住,心跳的声音就尤为明显,它一跳接着一跳,在胸腔中的存在感非常强烈。顾徽彦比林未晞高许多,现在他微微俯身捂住林未晞的耳朵,不仅耳朵跳过一难,后背也能明确地感受到顾徽彦的体温。她就像是整个人被裹着怀里一样,仿佛外间的硝火、巨响都不足为惧,她只管欣赏烟花的美丽就够了,而不必操心美丽所带来的噪声。

林未晞抿了抿唇,最终没有挣扎,而是任由顾徽彦当着众人的面半抱住自己。绚丽又吵闹的鞭炮很快就炸完了,随□□院里又响起孔雀一样明艳的火花,眼前这一切说不出的热闹漂亮,林未晞趁着天黑的掩饰,嘴角悄悄翘了翘。

是啊,新的一年到了。去年的新年说不上愉快,她在十二月被无望的婚姻生生熬死,死时年仅十七,成婚不到一年,等再次醒来,虽然能侥幸继续活下去,但是面对着林未晞困难的家庭局面,她也很难安心庆祝自己重活过来的第一个新年。但是元嘉五年过去了,这一年她遇到了前世未曾谋面的燕王,放弃了她前世全部的人生和光环,也不得不再次回到这个同时带给她荣耀和痛苦的府邸。但是元嘉六年,她却在顾徽彦犹带着清冷之气的怀抱中,迎来了新年的第一天。

63、朝贺

对于朝廷来说, 除夕并不是最重要的节日, 元日初一才是。

初一一大早, 整个京城都弥漫出一种不同寻常的气息,东方依然大黑, 而各个府邸却都亮起灯来,承天门前更是早早有全幅披戴的官员等着。元日朝贺是一年中最郑重的事情, 在这一日,百官朝贺,万国来朝, 这才是大国之威。

元日朝贺慎之又慎, 按理内外命妇也需要进宫朝贺皇后、太后,只不过中宫空悬, 皇帝尚未立后,命妇朝贺的礼仪简化了许多。饶是如此,从两更天折腾日上三竿,也足够受罪了。

今日从天不亮起林未晞就起身折腾朝会的衣冠服饰, 她换上了亲王妃礼服大衫, 头戴九翟冠, 里衬素纱中单,系上深青鞠衣, 胸背上绣着极近奢华的金线云凤纹。将鞠衣上的玉佩、配饰挂好后, 她在最外面披上了宽大隆重的红色纻丝大衫,最后套上长长的霞帔,底端用金坠子垂地。这一身下来, 里里外外足有五六层,中间还挂着许多玉佩、彩绶,红色大衫长袖几可及地,行动间深青鞠衣、玉圭玉佩若隐若现,更遑论头上的九翟冠,冠上缀着的都是实实在在的金银、玉石和宝石。林未晞穿上这一身艳光四射,高贵凛然不可逼视,但是高贵背后的沉重也是实打实的。

虽然沉重,但是中原号称礼仪之邦,这些繁琐的细节就是最好的权势,礼服上每一个细节,哪怕只是小小的一朵绣花都象征着地位和秩序,这些细节累积起来,便是林未晞站在朝贺大殿中时,扑面而来的威仪华美。

林未晞属于外命妇,但是如今宫中没有后妃,她又是燕王之妃,即便是场中年纪最轻,众王妃也不敢让她站在后面。林未晞推辞无果,便站在众命妇的第一列,端庄肃穆地领着众人举行朝贺大礼,隐隐呈外命妇之首之势。

其实朝贺礼节已经简化了许多,毕竟相比于太后,皇后才是真正的礼仪重心。按道理皇帝年幼,尚未立后,女眷的朝贺应当取消的,可是张首辅对这些繁文缛节十分执着,不光对众臣的举止行端吹毛求疵,就连皇帝也不能幸免,十日一次的经筵错一点就要弹劾。男子们是此等风气,林未晞这些女眷当然也得跟着受累。

昨夜辞旧迎新,众人本来就睡得晚,今日又是两更天就起来穿戴礼服,之后又顶着十来斤重的衣服参加冗长繁琐的朝贺礼,起立跪拜不知道要折腾多少次。这一整套下来,林未晞这些年轻人还好,好多上了年纪的诰命夫人就已经熬不住了。等礼节结束,上首的钱太后也松了口气,赶紧让人扶着到后面休息去了。

钱太后离开,台阶下的女眷们也能松快一会。即便朝贺典礼结束了也不能出宫,她们要在宫中参宴,等宴席结束了才能回去。可是最麻烦的朝会结束,剩下的时间就实在不算什么了。张首辅对这些繁文缛节简直称得上苛求,若是做错了什么,恐怕就给全家惹上麻烦了。

好在朝贺礼顺顺当当地结束了,女眷们还不能出宫,剩下的就是交际时间了。大朝贺象征意义很重,再加上今日大家都穿在最隆重的品级服饰,无论平日里怎么吹,硬规矩上孰高孰低,今日看一眼就能知道。所以好些儿孙争气的夫人最喜欢在朝贺结束的元日宴上交际了。

朝贺的队形散开,林未晞不过在原地站了站,都没来得及去旁边休息一二,便被上前问安的夫人们围住了。

有资格参加朝贺的各个都是有头有脸的诰命夫人,男子显达后最荣耀的事情便是给母亲请封诰命,其次才是给妻子请封,这样一来,前来参加朝贺的夫人们年纪就普遍偏大,四十多已经算年轻的了,七老八十、白发苍苍的老封君也不少见,林未晞今年才十七,她混在其中就尤为突出。而她姿容昳丽,越华丽的衣冠越能衬托出她的精致漂亮,她还全程站在首位,这就不是一般的扎眼了。

昨日入夜的时候京城中就传遍了,皇上在年节出宫,第一站便去了燕王府,还在燕王府留了半顿饭,剩下半顿去了张首辅家。皇帝这样做,可见燕王在帝王心目中地位之高。燕王有兵有权,现在看来还十分得新帝信任,都能让皇帝主动参加他的除夕家宴,地位可见一斑。连着三代帝王都对燕王倚重有加,这其中的份量就太可怕了。

林未晞这个燕王妃今天一露面就备受瞩目,如果说从前众人看她的目光是好奇敬重,今日就是小心翼翼乃至忌惮了。林未晞心里低低叹了口气,先帝留下的三位辅政大臣本没有高低先后之分,可是被皇帝这样一做,也就强行让三人有了先后。然而幼帝长大,野心也逐渐膨胀,这实在是想避都没法避的事情。

女子未出阁前由母亲、婶母带着交际,等婚后就全跟着婆婆了。只见大殿中夫人们交谈时全部带着自己的儿媳乃至孙媳,儿媳扶着婆母,笑容温顺,婆婆无论家里怎么样,现在都是一副姑慈妇孝的模样,而林未晞和高然这一对,就显得很怪异了。

林未晞这个婆婆往前面一站,简直比儿媳妇还年轻漂亮,旁人若不是看到了林未晞身上的亲王妃服饰,根本不敢认。

林未晞送走好几家前来拜年问好的夫人后,赶紧趁机朝角落的小阁走。她头顶上的九翟冠份量着实不轻,再不歇歇,她的脖子都要折了。

在这种场合高然没有自由行动的权力,她只能跟着婆婆走,林未晞去什么地方,和什么人说话,她就得跟到什么地方。即便见了娘家人,没有婆婆的允许,也是不能擅自行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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