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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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没有在意过,现在看来,徐之羡也不失为一个好拿捏的夫婿人选。

昌国公府虽然无人在朝中担任要职,不可避免地走下坡路,但同时是酒囊饭袋,宜春侯府有什么脸挑剔人家,至少徐家还是公府呢。再次,程敏是她的姑姑,姑侄做婆媳总好过陌生人,听说现在昌国公府是大房媳妇掌权,想来程敏也很愿意多一个人去帮她。最后,徐之羡从小在女儿堆里长大,小时候由长了十多岁的长姐带,后面家里又有许多表姐表妹,这样长大的男子诚然不太出息,缺一分男子气概,但是,性格却着实温柔,最好拿捏不过。

程瑜瑾越看越满意,她曾经是看不上昌国公府的,徐之羡这样的富贵纨绔更不在考虑范围内。但是她现在退了亲,就该重新打算了。程瑜瑾爱财又爱权,让她陪着男人共同患难一起奋斗,那是不可能的。这样看来,徐之羡刚刚好。

程瑜瑾打定主意,对着徐之羡极其温柔地,笑了一笑。

徐之羡莫名觉得背后一冷,他回头看了看,心想可能是窗户开太大,冷风灌进来了吧。

之后,程瑜瑾若有若无地关照徐之羡。午饭后,程老夫人要午休,小辈们无人看着,混在一起玩。程瑜瑾心想简直是天赐良机,下次见徐之羡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她一定要趁这段时间搞定这个温柔多情种。

程元璟从外面进来,进门时,正好看到程瑜瑾对着一个男子,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程元璟眉梢轻轻一动。真是惊喜,他每次看到程瑜瑾,都有新的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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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套路

程老夫人在里面睡觉,程敏也找了一间房休息去了,只剩下几个小辈精神头好,不需要睡觉,又没有长辈看着,都堆在一起嬉闹。

徐之羡在胭脂堆里长大,和几个妹妹待在一起一点都不尴尬。他正和程瑜墨挤在一起看画册,徐念春看到,也脱了鞋挤过去。

这种时候程瑜瑾格格不入,事实上,程瑜瑾也不想和他们挤。可是这里有她的新目标徐之羡,她不能转身离开,只能耐着性子坐在这里等。

程瑜瑾一转眼,就看到了徐挽春独自一人坐在凳子上喝茶。徐挽春是庶女,不比另两个嫡出子女回到外家自在熟稔,徐之羡和他的墨妹妹靠在一起看画,徐念春是嫡女,说挤进去就能挤进去,只留徐挽春一人站在地上,无所适从,十分尴尬。她又是个怯弱的性子,一时间只会闷声喝茶,低头看着自己裙上的花纹。

程瑜瑾不是个能讨男子喜欢的性格,她自己很早就意识到这一点。从小到大但凡有客来,做客的太太一看到她就连连称赞,对方的郎君也第一眼就注意到她,满眼惊艳。但是不消多久,太太对程瑜瑾越发喜欢,而年轻郎君们就会发觉无趣,转而和二姑娘程瑜墨玩得好。之后长辈让小辈自由活动,男郎们不知不觉,就都围到程瑜墨身边去了。

他们第一眼被大姑娘吸引,但是相处中,却会慢慢爱上二姑娘。因为程瑜墨永远端庄美丽,裙角丝毫不乱,而二姑娘程瑜墨却会跟着他们一起跑,一起大笑。

程瑜瑾心想,或许她真的是一个非常无趣的人吧。但那有什么关系,做主的是他们的母亲,又不是这些年轻男郎。他们的母亲喜欢她就足够了。

就比如现在,程瑜墨和姑姑家的表兄头顶头看书,程瑜瑾嫌弃姿态不好看,反而一转眼注意到落单的徐挽春。他们是主徐家是客,让客人尴尬,委实失职。

程瑜瑾笑着坐到徐挽春身边,问:“二表姐近来可好?”

徐挽春受宠若惊,她没想到程瑜瑾一个嫡长女,还是名冠京师的大名人,竟然会亲自过来和她聊天。徐挽春惊讶,但是和程瑜瑾说了一会话,紧攥的手指慢慢松开了。

这位出了名厉害的程大姑娘,似乎也没想象中那么不可接近。

程瑜瑾和徐挽春一来一回说话,程瑜瑾是什么段数,故意引着徐挽春说,很快徐挽春就说的眉飞色舞。程瑜瑾浅浅笑着,慢慢地,引导徐挽春说起徐之羡的事。

程瑜瑾一边听,一边若有所思地瞥向徐之羡,目光宛如在掂量这头猪能卖多少钱。她正在心里盘算,突然听到门口有动静,她一回头,正好看到程元璟进门,随意地朝他们扫了一眼,顺着程瑜瑾的目光看到徐之羡,目光停留了瞬息,再收回时就充满了了然。

程瑜瑾心中一阵无语,她暗暗恼恨,怎么又是他!上次和霍长渊闹翻有他在,这次她才刚打算对徐之羡下手,程元璟又来了。每次她和男人有纠葛,就会正好被程元璟撞到,还恰巧撞到不体面的那部分。

程瑜瑾老大不乐意地起身,给程元璟行礼:“九叔万福。”

程瑜瑾的声音提醒了其他人,挤在炕床上的几个人茫然抬头,看到门口站着一个年轻男子,连忙跻鞋下地,跟着程瑜瑾行礼:“九叔。”

这时候程瑜瑾就十分满意自己的状态,衣冠整洁,裙角笔直,不需要爬上爬下,仪容完美。程瑜瑾身上的形象包袱,大概比她自己都重。

程元璟淡淡瞄了一眼,问:“侯夫人在里面?”

抱厦里的小辈们面面相觑,这个男子年轻又好看的过分,他们一时不敢接话。程瑜瑾自然而然成为领头人,说:“回九叔,祖母刚刚午睡,现在大概醒了。”

程元璟点头,他只是随意站了站,丫鬟就从稍间出来了:“九爷,老夫人有请。”

程元璟进去后,抱厦里又安静了许久,徐念春才窃窃说:“这个是…”

众人理所应当地看向程瑜瑾,有程瑜瑾在,她总被默认为无形领袖。突发事件下来不及排练,这样的趋势就更明显了。

程瑜瑾也丝毫不觉得奇怪,负责给众人介绍:“这位是九叔,几年前中了进士,之前在外地外放,今年年初刚刚回京。”

徐念春明白了,程老侯爷和程老夫人的事闹得不小,程敏私底下也和儿女说过外祖家那门受宠的外室。徐念春脸红扑扑的,她见到过的庶子都是畏畏缩缩举止丑陋,外室子还不如庶子,没想到却有这般风华。

徐念春实在没见过这么出众的男子,一时间激动得双颊通红,也不闹着争夺兄长的注意力了,动作文静许多。连徐挽春也脸有薄红,文静羞怯地坐在椅子上。

寿安堂时宜春侯府最大的院子,不及程老侯爷的庄重威严,可是装饰却最细腻。院子里正面五件正房,两侧是东西厢房,靠南是一溜背阴的倒座房。程老夫人住在正房,两边厢房空着,日日有人清扫,有时程老夫人留小辈住下,就睡在厢房。倒座房矮小又阴湿,是下人们住的地方。

程老夫人作为侯府老太太,吃穿用度样样都是最好的,当真是花钱如流水一般。她一个人住五件正房,又在前后扩出三间,装上窗户,当做抱厦,整个屋子呈“三五三”的格局。前抱厦阳光好,丫鬟喜欢这在里做针线说闲话,有小辈来也喜欢在这里玩。后面的抱厦阴暗,一间是佛堂,另一间存放大件箱柜。

程瑜瑾等人就待在前抱厦里,外人一进出就能看到他们。程敏今日回娘家,程元璟作为名义上的弟弟,不来见一面说不过去。程元璟在里面说话,几个年轻姑娘就坐在外面,激动又克制地朝里面望。

程瑜瑾看到徐念春、徐挽春的状态,实在不明白程元璟有什么好看的。程元璟的外在条件确实好,长相拔尖,个子高,年轻而进士出身,现在已经官居四品,无论怎么看都前途无量,这才是真正别人家的孩子。可是程瑜瑾和程元璟打过交道,多年在后宅跌打滚爬的直觉告诉她,程元璟这个人,不是善类。

只可远观,不可近交。

徐念春压低了声音问程元璟的事,徐挽春也支起耳朵听,就是向来对功名不上心的徐之羡,也对这位新来的九叔充满好奇。在座只有程瑜瑾了解的稍微多些,她大致介绍一二,几次想转移话题,这些少男少女都锲而不舍地追了回来。

“真厉害,十六就考中进士了。”

脂粉子弟徐之羡也心服口服:“是啊,母亲总夸瑾姐姐的夫婿年少有为,可是九表叔还比霍侯爷小一岁呢,官职就比霍侯爷大。文官官职可比武官的难多了,实权也大。”

徐之羡虽然不学无术,但毕竟是公卿之子,耳濡目染之下对朝堂官职也有了解。徐之羡本来是随心感叹,刚说完,抱厦里就落针可闻。

徐之羡猛地反应过来不对,连忙站起来给程瑜瑾赔罪:“瑾姐姐对不住,我无心之失,并不是冒犯姐姐的意思…”

徐之羡连连作揖,作为一个男子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很难得了,再说,退婚一事确实存在,既然被退婚了,还能拦得住别人说吗?这还是徐之羡,之后,有的是人说不好听的话。

程瑜瑾面色无异,笑道:“没事,我都忘了这回事了,二表兄不必放在心上。”

程瑜瑾其实比徐之羡小,可是徐之羡却下意识地叫姐姐。程瑜瑾也无意纠正,但是现在她心里有了其他打算,不知不觉间把对徐之羡的称呼改成二表兄。

徐之羡对姐妹们向来拉的下脸,程瑜瑾又脾气好从不闹性子,这件事就客客气气地过去了。其他人一见,连忙转移话题,抱厦里又热闹起来。

程瑜墨斜坐在炕上,听到霍长渊的名字,略有些出神。

前世她也知道程家九叔外放回来,但她是女眷,和九叔来往并不多,只知道程家出过一个年轻人,官职很高,但没过多久生病,悄无声息地死在外地任上了。程九爷昙花一现,很快就消失在众人印象里。

相反,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霍长渊的势头却极好,太子刚回到朝堂,大力提拔了许多人,霍长渊就是其中之一。所以,徐之羡说霍长渊不如程元璟,程瑜墨十分不以为然。

程瑜墨有些失神,长渊哥哥对她真的好,霸道又温柔,可惜他们走了太多弯路,浪费了太多时间。如今她有幸重生,一定要从一开始就和长渊哥哥厮守。

程瑜墨隐晦地扫了程瑜瑾一眼,心想,姐姐你不要怪我,不属于你的姻缘终究不是你的,再算计也没用。

早断总比晚断好,她也是为了程瑜瑾好。

“墨妹妹?”

徐之羡唤了程瑜墨一句,程瑜墨回神,然后笑着加入大家的话题中。

程瑜瑾正打算趁这个天赐良机掌握住徐之羡,没想到她才说了两句,正房就传来走路声。丫鬟掀开珠帘,送程元璟出来:“九爷慢走。”

程瑜瑾等人也只能站起来:“恭送九叔。”

程瑜瑾一脸恭敬,可是心里已经在欢呼了,赶紧走吧,别影响她为自己谋前程。她听到程元璟的脚步声已经出去,脸上正露出笑来,却见对方猛地停在门口:“程瑜瑾。”

程瑜瑾愣了一下,连忙说:“侄女在。九叔有什么吩咐?”

“侯爷有事唤你。”

程瑜瑾心里的火山砰的一声炸了,她心想这个人有完没完,一模一样的套路来两次?

程元璟看到程瑜瑾压抑的愤怒,嘴边的笑更惬意了:“我话已带到,你看着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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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秋

程瑜瑾气得不轻,看着办?程元璟当着众人的面说程老侯爷有话吩咐她,她能怎么看着办?

前几天程元璟带她从程老夫人屋里出来时,就用的同样的借口。她感谢程元璟的好心,可是现在,表兄表妹两小无猜啊,她能和徐之羡共处一下午,这么好的时机,他还拎她出去做什么?

程瑜瑾内心非常不愿意,可是当着众人的面,她怎么能拒绝叔叔的话。程瑜瑾假笑着对程元璟施了一礼,问:“现在吗?”

程元璟只是淡淡扫了她一眼,就掀开帘子出去了。程瑜瑾彻底没了办法,只能转身对其他几人点头,说:“我有事出去,失陪。”就匆匆追出去。

只留下其余几人呆呆地站在抱厦内,面面相觑。徐念春趴到窗前往外面看,看见程瑜瑾快跑两步,追上程元璟,两人并肩朝程老侯爷的院子走去。

徐念春喃喃:“瑾姐姐和九表叔感情真好,祖父有事叫姐姐,竟然是九表叔来带话。”

而此时,程瑜瑾追上程元璟,压抑着愤怒问:“九叔,你把我叫出来,到底想做什么?”

程元璟扫了程瑜瑾一眼,看到她怒气冲冲又强装无事的模样,不禁失笑:“你想太多了,真的是侯爷叫你。我顺路,帮你带句话而已。”

程瑜瑾惊讶,半信半疑地看着他:“真的?”

“不信就回去吧。”

程瑜瑾颦眉想了想,觉得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先去程老侯爷院里走一趟总是没错的。程元璟一路上并没有主动说话的意思,程瑜瑾渐渐放了心,他疏离又漠然,看起来并不像是拿她寻开心的模样。或许,真的是程老侯爷传话。

程瑜瑾抱着怀疑的态度进了程老侯爷的院子,程老侯爷披衣服坐在八仙桌前,看到他们,连忙招手:“九郎,大姑娘,你们来了。”

程瑜瑾心里着实一惊,竟然真的是程老侯爷传唤!她悄悄瞥向程元璟,结果正巧被对方抓了个正着,程瑜瑾连忙收回眼睛,假装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给程老侯爷行礼:“孙女给祖父请安。”

程老侯爷没在乎这些虚礼,挥手示意他们赶紧坐。程元璟倒是不客气,当真挑椅子坐下,程瑜瑾飞快地扫视屋子,审时度势后,谨慎地坐在程元璟下手。

程老侯爷正在桌子上看字,程瑜瑾眼尖看到,眼睛转了一圈,很快猜到这恐怕是祖父的收藏。这个程瑜瑾擅长,她立刻说:“祖父在看谁的字?此人落笔筋骨俱备,收笔时利落圆融,收放有度,自有风格,一看就知功夫极深厚。这样好的字,不应当籍籍无名才是。”

程瑜瑾察觉到程元璟扫了她一眼,程瑜瑾心想她拍祖父的马屁,关你什么事?紧接着她就听到程老侯爷笑眯眯地说:“这是九郎的字。”

程瑜瑾脸上的笑险些僵住,程元璟在旁边轻轻笑了一声。笑声又清又淡,若不是程瑜瑾坐得近,根本不会听到。

好在这都是小场面,程瑜瑾很快调整过来,笑着说:“竟然是九叔的字,侄女委实大开眼界。早知道我就该缠着祖父,让您来教我写字,这样我也能写出和九叔一样好的字了。”

程老侯爷大笑,程元璟内心悠悠想,程瑜瑾也是能耐,无论何时何地,总能不着声色地哄上位者开心。一句话捧了两个人,偏她还说的自然而然,充满小女儿意趣,内廷里以拍马屁为生的黄门太监也不及她。

什么样的环境,才会养出这样的性格呢?

程老侯爷没有想这么多,他抚着胡须,笑道:“大姑娘说的不错,九郎字确实极好。”程老侯爷说完突然话锋一转,道:“马上就是圣上的千秋宴了,虽然圣上说不要大办,但是我们为人臣子,心意却不能缺。然圣上什么好东西没见过,我们能做的唯有尽臣子心意。九郎字好,不妨为圣上写一幅字祝寿,九郎你看如何?”

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来了,程老侯爷是父亲,他让儿子做什么事情,竟然还要询问?何况,程老侯爷给宫中递礼,用的乃是宜春侯府的名义,程元璟能有这样的机会,应该感到荣幸才是,为什么程老侯爷要用一种小心翼翼的语气呢?

程瑜瑾目光不动声色在两人身上扫,程元璟没有说话,停顿了许久。这段时间程老侯爷紧张地几乎要闭过气,好在,程元璟轻轻地、微不可见地点了下头:“好。”

程老侯爷如释重负,脸上立刻绽出笑来,可比刚才听程瑜瑾说话开心多了:“这就再好不过。”

程瑜瑾若有所思,冷不防自己的名字被叫到:“大姑娘。”

程瑜瑾下意识地站起身:“孙女在。”

“直接送字上去太散漫了,而且落在别人眼里,恐会留猖狂之嫌,对九郎不利。大姑娘,听你祖母说你绣工极好,你可愿意替九郎将这幅字绣出来?”

程瑜瑾愣了片刻,立马反应过来:“能为祖父分忧,乃孙女之幸。”

程瑜瑾明白程老侯爷的意思了,给皇帝祝寿,直接送字太过张扬,能不能递到皇帝眼前不说,但是同朝官员必然是得罪了。但如果换成绣屏,那就不一样了,大件更能引得皇帝注意不说,摆在那里也能时刻让皇帝看到上面的字,连带着便让皇帝能时刻想到宜春侯府。这不比直接写字讨巧?

给皇帝送千秋礼这么大的事,按理绝没有女眷插手的份。给皇帝贺寿不可能只有一件屏风,当然还要搭配其他的东西,只不过主次有别,主推其中一两样而已。程老侯爷如果真打算送屏风,大可让程元璟写好祝寿辞,然后让外面最好的绣娘绣,委实没必要让程瑜瑾冒这个风险。程瑜瑾虽然是未出阁的女子,但是给圣上送礼,倒不必避讳男女,反而要担心绣毁了的风险。

程瑜瑾无比清晰地意识到,程老侯爷这是在抬举她。程瑜瑾自己清楚她可以比外面的绣娘绣更好,但程老侯爷不知道,他本来没必要冒这样的险。

程瑜瑾立即站起来谢老侯爷,而程老侯爷却在试探地看程元璟。

他提出这样的想法,根源是想帮太子。圣上明知道太子就在京城却不能见,想来心中极为悲痛,趁着千秋节这么好的掩饰,程老侯爷让太子写一副祝寿辞,以宜春侯府的名义递上去。等圣上看到牵挂多年的儿子为他贺寿,他心中多少能慰藉些吧。

而程老侯爷又不敢直接送太子的字,虽然太子“失踪”已经十多年,但保不准有心人还记得,如果被杨首辅发现端倪,那就糟糕了。所以程老侯爷想来想去,只能折个中,太子的祝寿辞依然写,只不过不是以卷轴,而是以绣屏的方式送。

这是程老侯爷第二个私心,他本来打算请外面最好的绣娘连夜绣的,可是前两天恰巧听到程瑜瑾被人退婚了。女子被退婚,再好的人材也无法挽回,程瑜瑾恐怕再难说到好人家了。程老侯爷便想让程瑜瑾来执针,他的想法是让程瑜瑾担个名,实际还是绣娘动手。程家不会明面上说这是谁的针法,但是只要这件绣屏被皇帝看重,自然而然的,程瑜瑾的身价就高了。

说不定,还有机会嫁个好夫郎。

这个法子对太子、程瑜瑾都好,程老侯爷想为太子铺路,又想搭太子的风拉自己孙女一把。

就看太子殿下愿不愿意了。

程瑜瑾向程老侯爷谢恩,不明白为什么空气寂静下来。她不明所以地看向程元璟,程元璟一转头,就撞入那双疑惑又漂亮的眼睛中。

心仿佛被一根羽毛挠了挠,程元璟不期然想起程瑜瑾的处境。因为自小被过继,她懂事非常快,几乎是下意识地察言观色,无时无刻不在讨当权者的欢心。

其实,她活的很不容易。

程元璟收回眼神,一副不在意的口吻:“好,就按侯爷说的办。”

程老侯爷大喜过望,他高兴了一段时间,才想起来嘱咐程瑜瑾:“既然九郎同意了,那这几日你勤勉些,多去看你九叔写字,然后拿回去细细临摹。绣的时候如果有一针拿不准,那就去问你九叔。总之多看多问,明白吗?”

程瑜瑾乖巧应下:“是。”

程老侯爷又和他们说了很久,这时候下人在外面通传:“侯爷,老夫人说饭已摆好,就等着侯爷入席了。”

程老侯爷站起身,程瑜瑾看到连忙上前去扶。程老侯爷看起来心情真的很好,说:“说的高兴,竟然没有注意时间,差点误了吃饭的时辰。走吧,先去用饭。”

程老侯爷到时,中堂里果然已经坐满了人,看到程老侯爷进来,所有人站起来请安:“侯爷。”

“家宴不必多礼,都坐吧。”

程老侯爷一路面,程元贤几人立刻上前来扶,程瑜瑾顺势退开,站回女眷席上。程瑜瑾跟着程老侯爷一同露面,还搀扶着老侯爷,不少人都对程瑜瑾投来羡慕嫉妒的目光。

程瑜瑾当然注意到了,她脸上不以为意,仿佛她本来就是这样有脸面。而她心里却在想,飞得越高,盼着她狠狠跌落的人就越多。她被退婚,指不定多少人心中称快,她现在还在家里,侯府里人碍于亲戚情面,都假装不提这件事,可是一旦她出现在外人视线中,冷嘲热讽的人不知得有多少。

程瑜瑾想来想去,都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要落得如此下场。或许,她最大的错,就是那天不该上山去找程瑜墨,不该进山洞,不该救霍长渊。就因为她救了人,所以要赔上自己的一辈子,赔上儿子的命,临死婆家和娘家都在称好。

就算她侥幸得到先知,旁人也在埋怨她为什么要退婚,为什么不够柔顺,为什么得罪了霍侯爷。程瑜瑾嘴边抿出浅淡的笑,那又如何,她就是要将婚书当面扔到霍长渊脸上,她就是不给程瑜墨好脸色,她要让所有人都看着,她程瑜瑾这辈子都不跌落云端。

程瑜瑾的目光,越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准确落在专心和姐妹们说话的徐之羡身上。

她可不觉得梦里她嫁了霍长渊,这辈子就要为霍长渊守贞。这棵歪脖子树谁爱要谁要,两条腿的男人遍地都是,她程瑜瑾有名声有美貌,干脆换一个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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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伤

因为程敏回家,宜春侯府久违地吃了顿团圆饭。程家所有人都坐在这里,男女眷各一桌,孩子在地上跑来跑去,热闹非凡。因为都是亲眷,规矩没那么计较,程老侯爷和程老夫人也乐得看儿孙打闹。

庆福郡主的亲生儿子程恩宝也抱来了。当年庆福进门五年无出,程老夫人做主将程瑜瑾过继给庆福郡主,沾沾喜气。后来程瑜瑾果真带来了喜气,庆福郡主竟然在三十高龄怀孕,生下了儿子程恩宝。庆福中年得子,还一举得男,可想而知大房多么开心。而程瑜瑾的存在,也顿时尴尬起来。

她一出生就被抱走,生母阮氏更疼养在身边的,养母庆福当然更爱自己生的,只有程瑜瑾,夹在中间,什么都不是。阮氏说她嫌贫爱富,庆福也防着她,觉得她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霍长渊说她太端着,不及程瑜墨活泼自然。那是当然,程瑜墨小时候玩了一身泥也不必害怕,而程瑜瑾呢,唯有让自己特别特别出色,才能得到养母一个笑脸。

程恩宝是大房唯一的男丁,还有个郡主娘宠着,可想而知有多无法无天。他像个小炮仗一样跑来跑去,故意给丫鬟添乱,折腾得众人都没法吃饭。程元贤看见里面闹哄哄的,忍无可忍喝道:“程恩宝你在干什么,还有没有规矩?”

庆福郡主一听就急了:“他还小,你吼他干什么?”

庆福是郡主,当着众人的面程元贤也不敢不给她颜面,只能转而去喝另一个人:“瑾儿,你是干什么的?还不快看着弟弟。”

程元贤声音很大,在嘈杂的背景中格外刺耳,程瑜瑾应声站起来,低头应是。

另一桌上程老侯爷怔了怔。

他下意识地去看程元璟,程元璟平淡从容,看不出情绪。程老侯爷心里有点慌又有点恼,倏然沉下脸去骂程元贤:“孽障,这是你能叫的吗?”

程元贤被骂的一头雾水:“怎么了?”

程元贤一开始迷惑,后面渐渐反应过来。他看了坐在一旁不言不语的程元璟一眼,这么多年第一次发现,璟和瑾发音相似。刚才,他就像在喊程元璟一样。

饭厅里气氛一下子沉静下来,程老夫人在另一桌上放下筷子,脸色极其不善。程老侯爷皱眉看着程瑜瑾,先前家里都叫程瑜瑾为大姑娘,很少直呼名字,再加上程老侯爷对几个孙女不上心,程元璟也没有养在侯府,导致他一直没有注意,程瑜瑾和程元璟名字竟然撞了音。虽然有细微的不同,但是读得快了,还是犯忌讳。

程老侯爷说:“大姑娘的名字怎么和九郎的一样?为尊者讳,她年纪小不知道,你们也不知道吗?”

程元贤本来就不忿程老侯爷偏心小儿子,听到这里立即扯着嗓子嚷嚷:“历来只听说过儿女避讳父母、祖父母名字,什么时候还要避讳叔叔的?父亲你这偏心也太没界了吧。”

程老侯爷听到大怒,他用力拍了下桌子,指着程元贤骂道:“混账!你整日游手好闲,不学无术,连九郎十分之一都比不上。你不惭愧就罢了,竟然还嫉贤妒能,对九郎出言不逊?”

程元贤也是三十多岁的人了,现在当着众多亲戚小辈的面被父亲骂,他也气不打一处来。他本来就不是个聪明的人,如今多年积怨爆发,更是不管不顾地叫嚷:“父亲你还关心我这个儿子吗?多年来你一门心思扑在外室身上,连一个来路不明的男孩都当亲子养,却对家里不闻不问。现在我和二弟都长大了,你又有什么脸面来指点我?”

程元璟低头转着酒杯,灯火下看不清神色,程老侯爷心里却狠狠一惊。

来路不明?敢说太子来路不明?程元贤疯了吗。

程敏眼见程老侯爷脸色不对,连忙唤了声:“大哥!父亲身体不好,你这是说什么呢?”

说完之后又忙去劝程老侯爷:“爹,哥哥他喝了酒,口不择言,不知道从哪儿听来这些话。他不是有心的,爹您不要生气!”

程老侯爷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手指连连哆嗦:“你…你个孽子,好得很!拿家法来,我亲自教训他。”

女眷全都站起来,又急又怕地围在一边,听到这话连忙劝阻。程老夫人气得冷笑:“好啊,你这是和谁逞威风呢?你就为了一个根本算不上避讳的名字,就要动手打老大吗?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侄女取名不避讳父母,反而要避讳叔叔。你干脆把我们母子都打死吧,我死了,正好给你的老相好腾开位置,省得一个外室名分委屈了人家!”

“娘!”程敏又去拉程老夫人,她是外嫁女,回娘家是客,众人都要给姑奶奶颜面,所以程敏才敢站出来拉架。程老侯爷看着眼前乱糟糟的一切,感到从心底漫上一股疲惫。

他最开始带小薛氏回来时,确实不知道程元璟的身份,他只以为这是小薛氏在外生的儿子。曾经聪慧活泼的未婚妻被岁月磋磨成那副模样,程老侯爷看着如何不心酸。因为薛家案的牵连,小薛氏竟然受了那样大的委屈,被人欺辱却不负责,要她独自一人带儿子。程老侯爷心中大恸,当下决心无论如何要带他们母子俩离开,回到京城后,就说这是他的儿子,他来替小薛氏撑起颜面。

谁能想到,回京城后,过了几年,竟然得知这一大一桩辛秘。

太子五岁时去道观养病,谁知遇到山洪,道观被冲垮,太子也失踪了。一个年幼的孩子如何能在山洪中活下来,朝臣都默认皇太子已经夭亡。然而皇帝却不肯相信,年复一年地寻找着太子的踪迹,近乎癫狂。谁都能看出来这成了陛下的心病,臣子们心照不宣保持沉默,皇太子的尊位也保留着,反而二皇子正在健康长大,早几年晚几年根本没区别。

程老侯爷给小薛氏和程元璟在外面置了宅子后,明显感觉有人在盯着他。后面往来了几次,一个面白无须的公公在暗巷里堵住他,让他好生照顾太子爷,最近宫中不安分,陛下不放心接太子回宫,暂且以程家的名义安置太子。等日后殿下回宫,宜春侯府必有重赏。

程老侯爷吓得当场就跪下了。

这么多年,宫中借程老侯爷的手,源源不断地给程元璟送资源,而程老侯爷宠爱外室的名声也越传越广。程老侯爷知道程家这是撞上了大运,身家性命都系于太子身上,一旦事成,日后三代富贵无忧。他全心倾注在程元璟身上,没有精力管侯府里的事,等回过神来,两个儿子一个长成了酒囊饭袋,一个庸庸于众。

程老侯爷心中痛惜,可是很快,心思又放回程元璟身上。只要有太子在,程家就算一家子纨绔子弟,也经得住他们败。然而程老侯爷没想到,两个儿子在程老夫人的灌输下,变得极为仇视程元璟,甚至仗着自己的身份,公然说一些难听的话。

那可是皇太子啊!

愚昧,无能,且自大。程老侯爷对家里人十分失望,他一腔苦心却没人能懂,反而还净干些自取灭亡的事。再被程元贤和程老夫人挥霍下去,他在太子面前积累的颜面都要消磨完了。

程老侯爷失望透顶,反而更下定决心要给程元贤一个教训。这一顿不只是给程元贤涨涨记性,更是在向太子殿下表态。程老侯爷怒气冲冲要家法,下人推脱着不肯去,被程老侯爷吼了一顿,只能硬着头皮取出藤鞭。

程瑜瑾没想到仅仅一句话竟然牵扯出这么大的麻烦,现在程老侯爷在气头上,要是真让老侯爷打了程元贤,明天老侯爷气一消,人家还是子孝父慈一家人,程瑜瑾就要被程老夫人和庆福郡主摆脸色了。

程瑜瑾当机立断,立刻扑通一声跪在人前,说:“祖父息怒,此事是因我而起,父亲都是为了维护我。祖父要罚就罚我吧,您不要动气,勿要气坏了身体。”

程瑜瑾这一下跪的结实,一下子把所有人都震住了。程元璟脸色本来十分冷淡,看到程瑜瑾跪下,他眉梢动了动,沉下脸道:“这关你什么事,起来。”

程瑜瑾怎么能起来,她见程老侯爷手里拿着藤条,心中狠下决心,冲上去握住了藤鞭。女眷都被吓得尖叫,紧接着就看到程瑜瑾握住胳膊,颦眉忍着痛的样子,程老侯爷下意识地觉得不小心抽到了程瑜瑾,他立刻将藤条扔下,问:“大姑娘,你怎么了?”

程元璟没想到程瑜瑾竟然扑了上来,他盯着程瑜瑾的胳膊,脸色十分难看。

程瑜瑾皱着眉,一手按住胳膊,却还要乖巧地抬头对长辈笑笑:“我没事。祖父您没有伤着自己吧?”

程敏在一旁简直要看哭了,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懂事的孩子。程老夫人也戚戚然,叹了口气道:“都别闹了,老大一把年纪了,还没一个孩子明事理。姑娘都是娇客,身上留不得疤,还不快扶大姑娘下去敷药。”

程老侯爷现在还哪生得起气,程元贤也一脸悻悻,被庆福见机扶着站起来了。程瑜瑾忍着伤和长辈们请了罪,固辞长辈的好意,独自带着丫鬟去碧纱橱里上药。

碧纱橱在最里边,程瑜瑾是未出阁的姑娘,清誉一事不能马虎,杜若牢牢将房门关了个踏实。连翘轻轻揭开程瑜瑾的衣袖,“呀”了一声,赶紧又压住声音:“姑娘,你手上没伤…”

杜若听到连忙赶过来,烛火下程瑜瑾的手臂如瓷器一般,白皙细腻,分毫无损。杜若长出了口气:“没事就好,我还以为姑娘当真…”

程瑜瑾示意她们嘘声,眼睛飞快地朝外面扫了一眼,说:“依样上药,将我的胳膊密密缠上几层。出去后,就当什么都没看到,知道吗?”

“奴婢明白。”

作者有话要说:女主心里有明镜,她现在受的一切委屈,日后都会讨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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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避讳

程老侯爷这样一折腾,头昏眼花,被人搀扶着休息去了。程元璟送程老侯爷回房,其他人站在正堂里,目送这两人离开。

等人走后,程元贤愤愤不平地骂了一声:“一天到晚爹就知道偏心外室子,今日竟然还要打我。呵,幸好我比他大许多,母亲当年当机立断,给我申了世子。要不然,我看我爹那模样,恨不得把宜春侯府的家业也全给这个奸生子。”

“老大。”程老夫人严肃地瞪了他一眼,“小辈还在,你瞧瞧你说的叫什么话?”

奔者为妾,未婚生子是为奸,程元璟生在外面,本来就比不上家里过了明路的庶子,更何况小薛氏未婚生子,孩子六岁时才进了程家的门。程老夫人没少对小薛氏冷嘲热讽,不遗余力地在孩子面前辱骂小薛氏。当年小薛氏乃是清贵之女,程老夫人连小薛氏的脚后跟也够不上,薛家出事后,宜春侯府急着撇清干系,才让程老夫人捡了便宜。程老夫人对小薛氏扭曲的恨意,慢慢渗透给下一代,教的程元贤堂堂一个世子,张口闭口贱人、奸生子。

方才事变时晚辈就全部站起来了,年纪小的赶紧被乳娘抱走,剩下程瑜墨、徐之羡几个懂事的,现在也早就被嬷嬷带到另一间房,避开长辈们说话。程元贤说的这些话,另一间房是听不到的,但小辈们毕竟还在,程元贤当着未婚侄女、外甥女说这些,委实不成体统。

然而程老夫人也只是随口骂了一声,神态并不多在意,看到程老夫人这样样子,其他人哪里还敢说话。

程敏在公府接触到的人物比娘家更高,未出阁时还不觉得,现在再置身娘家,顿时觉得大哥做事也太不靠谱了。她娘也是,一昧护短,从小宠着惯着,什么都是外人带坏了爷们。搞得她哥三十多岁,一把年纪,连个正经官职都没有,二哥也被养的唯唯诺诺,本事没多少,算计家里人倒是一把好手。

程家衰落,已成定局。

然而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回娘家是做客,委实不好说太多,只能两头劝道:“娘,大哥,父亲他毕竟已经将九郎养了这么多年,他现在年纪大,身体又不好,你们忍忍他便罢了,不要再起冲突。再说,我听公公说,九郎年纪轻轻就身居四品,前途不可限量。连公公都让二爷和九郎打好关系,你们怎么能把自家人往外面推呢?”

这一番话说的众人都沉默,程敏叹气,又劝:“娘,大哥,争一时之气倒是痛快,可是侯府这么大的家业,以后该怎么办?你们就是不为自己想,也要为下面的孙儿们想想啊。正好九郎刚调回来,吏部的任书还没发,你们不妨给九郎找找门路,安插到翰林院里去,日后的回报大着呢。”

程元贤立刻怪叫着嚷嚷起来:“翰林?就他?”

“怎么不行。”程敏瞪了大哥一样,简直恨铁不成钢,“你们可别忘了,人家是正经进士出身,前两次名次一直很好,直到殿试才掉下来的。”

说起殿试,程家所有人都沉默。别说殿试,他们家连乡试都没见识过。正是因为无知,所以才对十六岁中进士毫无概念,能一个劲的作妖。

婆婆和小姑子说话,阮氏不敢插嘴。听到小姑子让给程元璟找门路,阮氏急了,她瞥了庆福一眼又一眼,见庆福毫无站出来的迹象,她才忍不住说:“给九爷找门路进翰林院?可是二爷还…”

程敏是彻底没话说了,行吧,娘家哥哥一个比一个自视高,嫂子还是个拎不清的,她再劝下去,自己一番好心还要被嫂子记恨。程敏不再吃力不讨好,而是站起来说:“我是外人,这些话不好多说,娘您好好想想吧。我去看看大姑娘。”

碧纱橱里,程瑜瑾一脸虚弱地靠在罗汉床上,看到程敏进来,连忙就要起身见礼:“姑姑。”

“快坐快坐,你身上还有伤呢,讲究这些虚礼干什么。”程敏连忙拦住程瑜瑾,程瑜瑾却摇头,道:“礼不可废。”

程敏叹气,看着这个孩子规规矩矩行了家礼。她心想,两个哥哥已经指不上了,他们这辈子也就是那个德行了,然而程家第三代里,哥儿们也没一个拿得出手。瞧瞧大哥家的程恩宝,都被庆福宠成什么样,带出去简直被人笑话,二房的两个男孩,也略显小家子气。

数来数去,程家最争气的竟然是两个姑娘。大姑娘端方静美,二姑娘天真可爱,一个受高门婆婆喜欢,一个受郎君喜欢,都是极有前程的。程敏想到这里唏嘘,一个家族要靠女子出名,可见这个家族衰落近在咫尺。程家是这样,她的夫家徐家何尝不是如此。

程敏叹了口气,拉着程瑜瑾坐到身边,轻声问:“还疼吗?我瞧瞧你手上的伤。”

程瑜瑾心想这可不能给你瞧,她挽起一截衣袖,露出里面惨白的纱布,然后就将袖子放下了:“姑姑,我没事,你们不用担心。”

程敏看到里面密密匝匝的纱布就抽痛,偏偏程瑜瑾一脸轻松地说没事,避重就轻,怕她担心。程敏对这个侄女的怜爱几乎溢出胸腔,她也不拆穿程瑜瑾,握着她的手说道:“女儿家身上不能留疤,我那儿有一瓶上好的舒痕膏,是淑妃娘娘赏下来的,一会我让人给你送过去。晚上你让丫鬟拆开纱布,好好涂一遍药。”

淑妃娘娘赐的药?徐家大小姐在宫里做娘娘,这也就是一样朝中无人,徐家却比程家有底气的原因。程瑜瑾心思转了转,最后对程敏腼腆一笑:“谢姑姑。”

“傻孩子,一家人,有什么好谢来谢去。”程敏现在看着程瑜瑾,真是怎么看怎么喜欢。可惜这么好的姑娘却被人退了亲,霍家简直干的不叫人事。程敏内心里惋惜,猛地想起自家那个混不吝来。

然而这种念头一闪就过去了,儿女婚姻不是小事,程敏也就是想一想,离做决定还远着呢。程敏握着程瑜瑾的手说:“你安心养伤,不必操心其他。你规矩好,孝顺,样貌也是我见过数一数二的,人生际遇自有定数,说不定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呢。”

程瑜瑾知道程敏在宽慰她退婚的事,看这话音,离打动程敏还有一段距离。不过程敏意动了就是好事,程瑜瑾不急不躁,笑着应是:“我明白。”

程敏又宽慰了一会,无非在劝程老夫人和程元贤有苦衷,让程瑜瑾不可和长辈离了心这等话。程瑜瑾心里好笑地嗤了一声,然而表面上还是乖巧应下,一副深以为然、忠贞不二的样子。

程敏和程瑜瑾说了好一会话,然后让自己的嬷嬷送程瑜瑾回房。等人走后,她去找徐之羡,发现徐之羡靠在炕桌上看程瑜墨和徐念春跳红绳,一脸专注,那姿态比看书用心多了。

程敏心里生出浓浓的无力,故意清了清嗓子,问:“你们老祖宗呢?”

程瑜墨收起绳子,说:“祖母刚刚去里面歇着了。祖母说外面起风了,又黑又冷,赶路太折腾了,就让我们几个今晚睡在祖母这儿。”

程敏心想知道外面又黑又冷,那程瑜墨身上还有伤呢,不是一样走路?这些话她不好说,只能沉着脸道:“既然老祖宗疼你们,那都别玩了,赶紧洗漱,别吵着老祖宗睡觉。”

“是。”程瑜墨爬下床,和徐念春手挽手去洗脸了。徐之羡也要跟着去,被程敏一把拉住:“你这个孩子,刚才你大姐姐出去,你怎么都不去送送?”

“啊?瑾姐姐回去了,什么时候的事啊?”徐之羡嘀咕,“她在里面上药,不让别人去看,墨妹妹说瑾姐姐最注重仪态,没收拾好肯定是不见客的。我还说等她收拾漂亮了,去问问她呢。她怎么就走了?”

程敏瞪了徐之羡一眼,最后忍不住笑了。她这儿子虽然一身脂粉气,但是为人赤诚,心地是再好不过。如果有一门厉害媳妇看着管着,以后的日子未尝过不好。

不对,程敏猛地反应过来:“什么瑾姐姐墨妹妹,她们俩不是一般大?”

徐之羡挠挠头:“哎呦,我又忘了。”

别说徐之羡,程敏也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觉得程瑜瑾是姐姐。程敏推了儿子一把,说:“行了,快去洗漱吧。我要回未出阁时的院子睡,晚上不能看着你们俩。你已经大了,不要和妹妹们闹,明白吗?”

程敏这话是提点徐之羡和程瑜墨保持距离,都十四岁了,不是小孩子。也不知道徐之羡先明白没有,一口应下,然而就催着母亲离去。

此时程老侯爷的院子里,灯火也明煌煌地燃着。程老侯爷和程元璟对坐在灯下,程老侯爷愧道:“殿下,老臣教子无方,冒犯您了。老身在此请罪。”

程老侯爷说着就要下跪,程元璟扶住他,说:“无妨,不知者无罪。处在他们的位置上,这样想很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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