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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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这里齐德胜还有些后怕,他的独苗前两天差点被老天爷收回去,多亏了长兴侯府那个小姐手快,要不然,他也得跟了去。话说那个没根的阉人简直可恶,竟然敢吓唬他的独苗,到现在宝儿晚上还做噩梦。

齐德胜一边念叨着,一边推开门。他开门后,啧了一声,道:“怎么不点灯,这些下人,越来越没规矩了…”

等齐德胜适应了屋子的黑暗,双眼可以视物后,他眼睛随意扫了一圈,咣地一声倒在门上,膝盖都软了。

“大大…大人?”

汤信义坐在最中央的太师椅上,死人一样的脸沉没在黑暗中,越发诡异。齐德胜看着瘆得慌,他哆哆嗦嗦地开口:“公公大人,您怎么来了?你来取孝敬吗?哎您等着,我这就去取!”

齐德胜立刻就要开门出去取金银财宝,汤信义说:“站住。”

这一句话就让齐德胜不敢再动,齐德胜战战兢兢地看着汤信义,纵横商朝的老练商人此刻都要被吓哭了。汤信义说:“我还看不上你那些东西。你过来,我吩咐你几件事。”

“大人竟然不要钱?”齐德胜不知道该放心还是该忧虑,他只能陪着笑脸说,“能为大人办事,是小的福分!只是不知,大人要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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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楚锦瑶去赵氏那里点了个卯,然后就回自己屋子,坐在窗子下做针线。如今她手里突然宽裕了很多,绸、绢、布等各色布料,竟然满满当当塞了两个箱子。从前她手头没东西,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想做什么都做不成,而如今突然富了起来,楚锦瑶意外之余,就有心思做起自己喜欢的衣裳来。

她从前就很喜欢捣鼓这些,可惜苏家穷,她们姐妹俩的衣服都要缝缝补补,一直到实在穿不成了才罢休,等回了长兴侯府,楚家有钱,可是却没有钱到她头上,她全靠着公中的补贴,哪里有多余的布料来由着她祸害?总算现在好了,她有了两箱子布料,绸、绢、棉都一应俱全,她想干什么,都没人再能指摘。

楚锦瑶一边穿针走线,一边感慨,搁在两个月前,她恐怕想也不敢想,有朝一日,她能自己拥有三十两的余银,两木箱的布料。可惜秦沂不在了,这些话,她没法告诉他。更可悲的是,除了秦沂,这么大的宅子,楚锦瑶竟然再没有其他人可以分享。

楚锦瑶想着想着,就又有些出神。帘子突然被人打开,紧接着,桔梗的声音就响起:“姑娘,老夫人差人找你。”

楚锦瑶立马回神,她放下针线篓,整了整衣服就往外走。“祖母为何突然找我?有什么要事吗?”

传话的丫鬟笑吟吟地说:“姑娘去了就知道了。”

楚锦瑶满肚子狐疑走向荣宁堂,等她到了,刚进院子就看到院子里停了一堆东西。丫鬟们围在红木箱子边说话,看到楚锦瑶,她们脆声喊道:“老祖宗,五姑娘到了。”

顾嬷嬷早就听到声音,她给楚锦瑶掀起帘子,笑道:“五姑娘来了!老祖宗正说起你呢。”

楚锦瑶看着荣宁堂这阵仗,怎么看都是有客人至,客人造访,为什么会说起她呢?楚锦瑶俯身进屋,看到来人,意外道:“齐掌柜?”

“哎,是我!”齐掌柜站起来拱了拱手,楚锦瑶也还道万福。老夫人笑着,招手示意楚锦瑶过来:“齐掌柜特意来拜访,执意要当面谢你。”

楚锦瑶一听,竟然是为了这件事,连忙说:“掌柜的太客气了,不过是举手之劳,您不必一直记挂在心上。”

“姑娘救了我的老来独子,对姑娘来说,这是举手之劳,可是对我来说,这就是天大的恩德。”齐德胜站在地上,脸上带着圆融的笑,难怪他能将生意做的这样大。齐德胜说:“钱财乃是俗物,而姑娘却救了我家小儿,这岂是能用几箱子东西还清的?我知道姑娘身份高贵,不缺这些东西,但是我身为末流商贾,除了这些阿堵物,我也再拿不出其他。若是姑娘不嫌弃,就收下吧。”

楚锦瑶顺着齐德胜的手势往窗外一看,这才知道,原来外面这些看着就沉的箱子,竟然都是给她的!楚锦瑶简直惊吓,她赶紧说:“使不得,我已经受了掌柜的东西,怎么能再收这等重礼?”

齐德胜却说:“姑娘若是不肯收,便是看不起我了。我齐德胜虽为商贾,但也懂得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更何况姑娘于我们家,那是大恩情!姑娘若是不收,便是要让我作不知恩的狼心狗肺之人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楚锦瑶还能说什么,老夫人见齐德胜当真铁了心给楚锦瑶送礼,心里感叹这个人会做生意,不愧是齐家的大掌柜,还人情竟然这样到位。老夫人也说:“既然是齐掌柜的一片心意,你收下就好。”

老夫人都发话了,楚锦瑶只能应下。她几乎是心惊胆战地看着众人将箱笼归好,一个接一个朝她的院子抬去。齐德胜见楚锦瑶终于肯收东西,他暗暗松了口气,搓了搓手,对老夫人说:“老祖宗,我另有一件事,想和五姑娘说。”

楚老夫人也意外了一下,这还没完?她看着齐德胜的模样不似作伪,于是淡淡点头,说:“顾家的,你带齐掌柜和五姑娘去抱厦说话。”

顾嬷嬷应是,侧身引着他们往东抱厦走。楚锦瑶和齐掌柜坐到抱厦,虽说未出阁的女子不宜见外男,但是齐德胜是商,而且年龄也四十多了,算得上是楚锦瑶的长辈。再说四周光线亮堂,几步远的地方就守着丫鬟,外面还有楚老夫人看着,怎么都不会有人说闲话。齐德胜坐好了,才开口道:“五姑娘,不瞒您说,你救下犬子后,连着几天我睡觉都不安生,总是梦到白事。我和内子商量了一下,决意再来侯府走一趟。今日冒昧拜访,多有叨扰,请五姑娘勿怪。”

楚锦瑶站起行了个万福,道:“何敢。”

齐德胜继续说:“方才那些东西,都是小人从库房整理出来,给姑娘做填妆的。虽然姑娘尚未定亲,我这就和姑娘说这些,实在很是冒犯。但无论话怎么说,理就是这么个理,多点银钱傍身总没坏处。姑娘,我话糙,您可别笑话。”

楚锦瑶笑了:“掌柜说的有理,我明白的。”

这个齐掌柜也是妙人,时下确实有不少文人看不起商贾,觉得他们满身铜臭,甚至都耻于谈钱。但是楚锦瑶是吃过苦的人,如何不明白钱财的重要性。管他圣人怎么说,身上有财才是硬道理。

“既然姑娘明白,那就好办了。我送姑娘这些财物,说白了是感激姑娘的恩德,送些钱财给姑娘傍身。但是都说坐吃山空,便是有金山银山也不经花,所以,我名下还有一个新开的铺子,想请姑娘入股。”

楚锦瑶听到这里,悚然一惊,她愣了愣,问道:“掌柜的可是在说笑?”

“这么能叫说笑呢!我是真心想让姑娘入股,虽然每月的入项不多,但好歹能给姑娘赚个零花钱。姑娘不必愁股钱,我来侯府的时候,已经把送给你的谢礼分成两半,一半抬到老夫人这里,另一半给您折算成股子,写成活契带来了。”说着,齐德胜就从袖子里取出一沓纸,“姑娘您看,都在这里了。”

楚锦瑶幽幽看着齐德胜,几乎以为齐掌柜失心疯了。这些行商之人讲究多,有些还愿之类的说法,所以齐德胜给她送丰厚的谢礼,楚锦瑶可以理解。但是,谁会拿自己赚钱的营生出来,送给人做人情?别说她只是一个外人,因缘巧合救了齐掌柜的儿子,恐怕就是齐掌柜自己的兄弟出手,齐掌柜都不会干这种事。

楚锦瑶满腹牢骚不止从何说起,最后,她只能笑了笑,道:“掌柜的说笑了。”

楚锦瑶觉得齐掌柜故意这样说,只是为了显示他知恩图报的心,她若真的应了就是笑话了。齐德胜见楚锦瑶不当回事,赶紧说:“姑娘,生意人谁会拿这种事开玩笑?您别不放在心上,我是真的想给你送股子。那家新店也是做锦绣生意,账面上流水很好看,掌柜账房一应都是全的。只是我运营不出新花样,渐渐被其他家压过风头,这才请姑娘来给我撑个门面。听说姑娘手巧,惯会摆弄这些布料,正好姑娘也没有能生息的进项,这可不是一箭双雕,两方得好么!”

道理乍一听没错,可是楚锦瑶总觉得天底下不会有这等好事。不用她出人出力,甚至都不用她出钱,就有人上赶着给她分锦绣庄子的利润?楚锦瑶是不信天下有这等冤大头。齐德胜见楚锦瑶还是不大信,急得都快跳起来了,楚锦瑶看齐掌柜的眼神恳切,不大像说笑,只好站起来说:“我不敢自专,我去问问长辈。”

齐德胜赶紧应了。楚锦瑶出去和楚老夫人说了这件事,楚老夫人听了之后也很诧异。齐德胜疯了吗?哪有人这样大方地拿自家的店做人情?

齐德胜又是恳言又是比划地和老夫人解释,还将契约拿出去给老夫人过目。老夫人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确定齐德胜没有玩花样,看起来他是真的想让楚锦瑶入股,完全白送的那种。楚老夫人都有些拿不准了,于是试探:“齐掌柜这样热络,让老身很是感动。就是不知,掌柜还有何打算?”

“没什么打算,就是想报答五姑娘。”齐掌柜怕老夫人以为他另有高图,赶紧举手发誓,“老夫人和姑娘放心,我以我们齐家布庄的名誉发誓,我若想利用这件事给五姑娘设套,活该我被众人唾骂,守不住祖宗基业。”

商人重誉,这已经是很重的誓言了。老夫人和楚锦瑶对视一眼,都觉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楚老夫人只好说:“既然齐掌柜执意如此,那老身就先行收下。等齐掌柜什么时候改了主意,来找老身即可。”

“齐某是生意人,怎么会做这种事!”齐德胜看着老夫人手里的契约,说,“齐某是真心感谢五姑娘,想尽己身之力,让恩人活得好一点,不敢说其他的,至少,不要在银钱上受委屈。”

老夫人一听,就懂齐德胜在暗示,这些是给楚锦瑶的。楚老夫人被人这样想,难免有些不悦,但转念又觉得商贾之人,防备心重是正常的。于是楚老夫人将一沓契纸放到楚锦瑶手心,说:“这些是齐掌柜送你的,你先收下。齐掌柜这样知恩图报,你可不能让他失望啊。”

楚锦瑶手里拿着这些东西,几乎觉得手心发烫。她上次出门时看到齐家的布庄,还畅想过自己什么时候能有一个绸缎铺子,结果,这就实现了?

晚上楚老夫人特意和长兴侯说起这件事,长兴侯仔细看了契约,又等了好几天,都不见齐德胜有什么动作,仿佛他下这样的血本真的毫无所求,就是单纯给楚锦瑶送钱的。

齐家大掌柜,这是要改行行善了?

齐德胜又给楚锦瑶送来好些东西的事情很快就传遍侯府,而老夫人为了平息事端,特意嘱咐了楚锦瑶,不要把铺子这件事说出去。楚锦瑶也不是傻,那么大几个箱子,她没办法掩饰,可是铺子商契这些,她怎么会和别人说?

光她抬进来的,不知道里面是什么的几个红木箱就够惹人眼红的了,若是被人知道她手里还有一条可以长久生财的路子,那岂不是自寻麻烦?财不露白,这个道理楚锦瑶明白的很。

灯下,楚锦瑶手指灵巧地翻飞,一会就将一个掺着金丝的络子打好了。她将新络子换到玉佩上,一边套一边说:“齐泽,你知道吗,这世上还真有冤大头财主,给我白送了好些财物庄子!我谢你吉言,当真给你换一个金络子!”

楚锦瑶说着就笑了,她将玉佩端端正正摆在桌子上,灯光下,金丝泛着粼粼金光,将莹润的玉质映衬地越发夺目。她看着玉佩,脸上的笑很快就淡下来:“我现在终于有能力给你换新络子,可是你却不在了。我多希望你还在,你看,现在后宅中许多人盯上了我,我突然得了一笔横财,如何能不惹人注目?院子里孙嬷嬷和另几个丫鬟蠢蠢欲动,祖母对我的态度很是奇怪,楚锦妙更是毫不掩饰她的恶意。我如今便如三岁小儿,怀抱千金过市。齐泽,我觉得很害怕,而你在哪里呢?”

楚锦瑶说完之后,屋子中许久都没人应声,唯有烛火一上一下地跃动。她嘲讽地轻笑了一下,低声道:“我该知道的,这个玉佩,已然是一个死物了。你看到我被丫鬟怠慢都会出来帮我,现在真的遇到了性命危机,你如何会坐视不理呢?你究竟去哪里了呢,竟然连句道别都不肯和我说。”

她顿了好一会,才道:“如果你还在,此刻一定会说,自己的事情,自己动脑解决。你总是嘴上这样说,私下里却恨不得替我解决一切,我一直都知道的。然而,除了这次被人盯着,谋图财产,我以后还会遇到管家难题,婆婆刁难,夫君纳妾,可是这些,都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吗?”

楚锦瑶这道这些话不会有答案了,秦沂短暂地出现在她的身边,让她见识天空的广阔,然后就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她的世界里。与他,她只是他人生路上的一个小差错,而对楚锦瑶说,秦沂却是她漫长又苍白的闺阁生活中,唯一的惊鸿一瞥。

“你一定会活得好好的,虽然我还不知道你去了哪里。”楚锦瑶最终收起玉佩,妥帖放在贴近心口的地方,“我也会活得好好的。你教了我这么多,我怎么能辜负你的心血呢?我终于有了自己的铺子,虽然只是入股,但也算半个掌柜。我终于能,将苏慧姐姐接过来了。”

“你看,我的心愿都实现了。你的,也会实现的。”楚锦瑶突然觉得眼前的灯火有些花,她赶紧眨眼睛,等一切恢复清晰后,楚锦瑶站起身,低低道,“晚安,齐泽。”

夜风朔朔的大同,城墙上火把猎猎,守卫森严。

“殿下,鞑靼人夜袭被我们识破,想来今天不敢来了。夜深风重,您先回去歇息吧。”

秦沂望向深不见底的大漠深处,脸色凝重。今日鞑靼纠结了一小伙骑兵,又一次趁夜袭击关城。若不是他临时来城墙上巡看,他们就要中计了。秦沂很想等到深夜,鞑靼人狡诈又没皮没脸,每次趁人不备偷袭,一旦回击就跑,实在恼恨的很。可是秦沂的身体毕竟是久病初醒,实在撑不住整夜熬着,秦沂便是再不甘心,也只能点头:“好,你们小心,莫要被他们寻了空子。”

“是,恭送殿下。”

秦沂就着夜色,走在潜兽一般的城墙上。身边的火把突然跳了一跳,秦沂似有所感地停下脚步。

“殿下,怎么了?”

秦沂回过神,他方才怎么会觉得听到了楚锦瑶的声音?秦沂摇摇头,声音一出口就被吹散在夜风中:“无事。许是我真的该休息了。”

第36章 飞来横财

自从齐德胜给楚锦瑶送来五六个红木箱子后, 楚锦瑶的日子再也平静不下去。

谁都想知道,箱子里面究竟装了些什么。齐德胜明明那天都已经给楚锦瑶装了两箱子绸缎, 为什么还要另外再送一次呢?

这些问题楚锦瑶也不知道,她亲眼看着小厮把红木箱从荣宁堂抬到朝云院后,都没打开, 直接就让人抬进了库房,当着众人的面落锁。她突然得了这么多东西, 已经够惹人眼红了,在她的院子没有收拾干净之前, 楚锦瑶是不敢当着这些人的面开箱子看东西。楚锦瑶莫名生出一种直觉, 红木箱子里面的东西,和那日齐掌柜送她的, 全然不是一个档次。

楚锦瑶因着是自己住,地方还算宽敞,她自己住五间正房,东西两边的厢房用不着,就将东厢收拾出来,待客、做针线时用,西厢便辟做库房。嬷嬷和丫鬟等人, 全住在倒座的那一溜南房里。一个嬷嬷加六个丫鬟,再算上楚锦瑶,八个人将一个小院住的满满当当。原本西厢很是空旷, 现在入住了好些红木箱, 倒一下拥挤了起来。

楚锦瑶今日梳妆好后, 就坐在西次间里做针线,其余几个丫鬟也全都围在她身边,或搭手,或说笑。孙嬷嬷从外面进来,见了楚锦瑶,笑道:“姑娘,您今儿起的可早。”

其实楚锦瑶一贯都是这个点起。楚锦瑶懒得搭话,倒想看看这个婆子要说什么。果然,孙嬷嬷顿了没一会,就说:“姑娘,今天是个艳阳天,春日里难得见这样好的天气。四月底风最是舒服,要不我们将东西搬到外面去,好好晒一晒,免得积压久了发潮。”

丫鬟们听到,也纷纷抬头去看窗外的太阳。丁香说:“今天日头好,也是该晒一晒铺盖了。时常晒被褥铺盖,姑娘睡着也舒服。”

楚锦瑶却心道,孙嬷嬷可不只是想晒被褥。她干脆放下针线,说:“这条马面裙缝的差不多了,只剩下裙边。桔梗,你来锁边吧,我眼睛有些乏,懒得动了。”

桔梗连忙应下,从楚锦瑶手中接过针线篓。楚锦瑶坐直了,看向孙嬷嬷:“嬷嬷说的对,趁现在日头还早,干净将屋里这些细软搬出去晒一晒。对了,我书房里的书也不能落下,你们将书小心放到檐下,找一两个人专门看书翻书。书可娇贵,被刮坏了,打湿了,都不成。”

丫鬟们齐声应下,孙嬷嬷搓了搓手,说:“姑娘,那库房那几箱子布料,用不用搬出来一道晒一晒?”

楚锦瑶笑了一下,眼神轻飘飘地从孙嬷嬷身上一掠而过。明明楚锦瑶也没露出太凶狠的神色,但是这一眼却仿如万钧,孙嬷嬷被看得莫名瑟缩了一下。

终于有人提到这一茬了,几个大小丫鬟虽然不说,但都等着楚锦瑶表态。楚锦瑶一回来就让人把东西都锁起来了,到现在,谁都不知道里面装了些什么,就连楚锦瑶自己也不清楚。然而,楚锦瑶越是这样,旁人就越是好奇。这几个箱子看着就沉,光做箱子的木料就很值一笔钱,这里面究竟装了些什么,能让楚锦瑶这般警惕,看都不给外人看?

楚锦瑶知道,她今后都要在深深高宅里生活,不可能像原来农家一样,自己把私房偷偷藏起来。她日后大部分事情都要经过丫鬟婆子的手,财产嫁妆也很难例外,所以,她势必要培养一批忠心的、靠得过的人。

整治朝云院,已经刻不容缓。从前她没有要紧东西,院子里留着赵氏、楚锦妙的人不妨事,但是现在,显然不行了。如果她还想好好睡个安稳觉,就一定要将这些怀有异心的人远远打发了。

楚锦瑶站起身,道:“院子里就这么些地方,我看将被褥、书搬出去后,也不剩多少空间了。晒东西本来就不是一天能办完的,你们先把搬书吧,等我回来后,如果还有空余的地方,那再做打算。”

楚锦瑶又将事情囫囵推过去了,孙嬷嬷有些不甘,但是却束手无策。她听了楚锦瑶的话,好奇地问:“姑娘,你要去哪儿?”

“我去祖母那里坐坐。”楚锦瑶说,“虽然祖母让初一十五去请安,免了我们每日来回跑,但是我们作晚辈的却不能真的这样惫懒。”

孙嬷嬷颇有心说,你从前,还真的就是初一十五才去请安啊…但是楚锦瑶如今已深谙内宅之道,这种冠冕堂皇的大道理往台面上一摆,还真没人能说什么。

楚锦瑶前几天就隐约感觉到,家里长辈对她有些不同。上次长兴侯问她是否缺人,还说楚老夫人会给她安排,让她多去荣宁堂坐一坐。长兴侯又不管后宅的事,他平白无故地,不会说这些话。

她需要去确认一下。

楚锦瑶到了荣宁堂,还没进门,就被荣宁堂的丫鬟看到。一个穿着湖绿绸子的丫鬟笑吟吟地将她迎进来,道:“五姑娘来得早,这等孝心真是让人熨帖。”

楚锦瑶只是笑着,回道:“哪里敢当姐姐这句赞。祖母在里面吗?”

“自然是在的。”丫鬟带着楚锦瑶穿过影壁,从西边的抄手走廊走。她刚进院就扯了一个小丫鬟过来,说:“五姑娘来了,你怎么还是迷迷瞪瞪地在这里闹着玩?还不快进去通报!”

梳着双髻的小丫鬟听了话,赶紧跑进去通报。丫鬟这才转过脸,道:“这些小丫头总是这样迷糊,比不上用惯了的老人,五姑娘勿怪。”

楚锦瑶保持着笑意看着这一切,从前她来荣宁堂的时候,哪会有这种待遇呢?楚老夫人跟前的侍女比小姐还金贵,阖府的夫人太太,谁敢指示她们办事?如今这个丫鬟却对楚锦瑶这样殷勤,如果说这背后没有人授意,楚锦瑶怎么都不会信。

楚锦瑶进屋后,被人引着往西走。最先入目的是一排博古架,架子上放着香炉、玛瑙、珊瑚等,博古架后面用纱精心糊了一层碧纱橱,两边挂着重重锦绣,穗子一层压一层。现在是春日,碧纱橱新换了鹅黄色的轻鲛纱,等再过几个月,到了初夏六月,这些纱全部要扯下来,换上清爽透气的烟罗纱。烟罗纱在市面上价值不菲,一匹纱提起来重量也依然非常轻,如同烟一般,再加上它的颜色微青,故得名烟罗纱。因为这种纱又轻又透气,许多有钱人家都喜欢用这种布料作小衣,夏日里不会闷汗。可是在长兴侯府,价值千金的烟罗纱,一整匹一整匹的用来给老夫人糊窗子、壁橱,只是为了让老祖宗在盛夏天好受一点。

这便是长兴侯府老夫人的待遇,什么东西都不会用第二遍,窗户上的纱都要一季换一次,更不提屋子里面挂着的锦绣、床幔。楚锦瑶穿过鹅黄色的纱橱,看到楚老夫人穿着提花暗金对襟袄,外罩深绛色比甲,下面穿着墨蓝色大幅马面裙,正斜倚在罗汉床上。脚踏上跪着几个丫鬟,正在小心地给老夫人捶腿。

丫鬟们看到楚锦瑶,都起身给楚锦瑶行礼。正给老夫人捶腿的那个丫鬟也要起身,楚锦瑶连忙止住:“姐姐不必,先紧着祖母为要,我又不妨事。”

楚老夫人冷眼看着这一切,等楚锦瑶道了万福之后,她淡淡开口:“先坐吧。你今日怎么来了?”

楚锦瑶对今日的来意心知肚明,她其实应该撒撒娇,挤到老夫人身边,可是她实在干不出这种事。她只在地面上站了一站,立刻便有伶俐的丫鬟给楚锦瑶搬来圆凳,楚锦瑶道谢后,虚虚坐在凳子上。楚锦瑶心里感叹,果然,难怪赵氏、阎氏这些太太也不敢给老夫人身边的婢女没脸,看看这些丫鬟,一个个都修炼成人精了吧。

她悄悄感叹了一回,心里的猜测越发明了。楚锦瑶索性也不兜圈子,直接就和楚老夫人说:“祖母,前两天齐掌柜送了几个红木箱子给我。当天抬回去已经太晚了,我就没有打开看。今天阳光好,孙嬷嬷说适宜晒东西,若是箱子里有布料,也应当拿出来好好晒一晒。祖母,我年纪小,不懂得这些,所以想问问您,绸子、绢罗这些布料,要怎么打理?”

这话说的前言不搭后语,前面还说孙嬷嬷让晒东西,后面就问起打理布料来。而且,什么叫搬回去的时候太晚了,老夫人亲眼看着齐掌柜和楚锦瑶离开,走的时候日头正中,这能叫天色太晚?

楚老夫人听懂了楚锦瑶的意思,她暗觉满意,这样看着楚锦瑶也是个有脑子的,没有一得到什么好东西就咋咋呼呼宣扬开。高门大院培养闺秀,最忌讳眼皮子浅,而楚锦瑶能耐住性子等这么多天,倒是出乎老夫人的意料。毕竟,突然被人送了这么多东西,便是有阅历的大人也忍不住想打开看看,而楚锦瑶一个小姑娘,还是穷人家长大的小姑娘,竟然能忍住。光这份心性,就已经胜过许多人,别说楚家的几个小姐,恐怕赵氏、阎氏这几个媳妇也不如。

楚老夫人心里转念,对楚锦瑶的评价又高了一层。有耐性、不被钱财迷住眼睛是好事,这才能受得住日后更高更大的富贵。老夫人说:“你年纪还小,很多东西拿捏不住是寻常的。凡事总有第一次,你放心去试就好了。”

楚锦瑶低头说:“孩儿年幼,怕掌握不住分寸,若有祖母教导,那我就放心了。”

“要我说,你自己大胆去试就好。”楚老夫人笑了笑,最终说,“既然你总是害怕,那我也不好强求你。这样,我这里还有一个婆子,接人待物还算有一套,你若是心里没底,就先带她回去,让她暂时帮你看一看吧。”

楚锦瑶听了这句话,终于生出一种尘埃落定的想法。她是不敢自己出面得罪人,若是这些训斥的话从楚老夫人身边的嬷嬷口中发出,那一切就都名正言顺了。而且,有楚老夫人的人在旁看着,就算旁人打她财物的主意,动手之前,也会掂量掂量。

自然,这样做,她的身家底细,便会全然暴露在楚老夫人眼中。楚锦瑶却不觉得有什么,与其被众人暗中围攻,不如一开始就坦露在家族执掌者的手中,楚老夫人既然会让她搬着东西离开,日后便不会,也不好意思反悔。退一步讲,便是楚老夫人真的见财起意,以楚锦瑶如今的自保手段,本也没办法阻挡。既然如此,何必防东备西,得罪了楚老夫人?

更何况,楚锦瑶现在笃定,楚老夫人有求于她。或许不是有求,而是有图。

楚锦瑶在楚老夫人眼中,必然有比那几箱沉甸甸财物,更重要的价值。

楚锦瑶表面温顺,内心里却转了好几个弯,她是一个女子,既不能上阵杀敌也不能金榜题名,楚老夫人突然精心栽培她,还能是为什么?楚锦瑶差不多猜到了。恐怕,楚老夫人是打算借她高嫁,攀一门显贵亲事吧?

原来不知道时忐忑难安,现在心中有了底,楚锦瑶却突然平静下来。如果是这个方面的谋划,那楚锦瑶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虽说楚家利用女儿攀附富贵,可是人往高处走,被高嫁的女儿也没什么可抱怨的。楚老夫人想借楚锦瑶之身高攀,楚锦瑶也有心借老夫人之力培植势力,她们如今便是互利互惠的关系。现在唯一的问题是,楚老夫人打算将她放去哪里?若是塞去给七老八十的老头子做填房,那就拉倒,楚锦瑶豁出命都要将这桩事闹黄。

楚老夫人眼看着楚锦瑶的神色从猜疑,到恍然,再到镇定平静。楚老夫人很是满意,这才是值得家族倾力培养的人才,于自己,于家族,于未来的夫家,都大有助益。只有这样的人,才是贵族联姻,结两姓之好。

若不然,哪里是结亲,这是结仇。

楚老夫人今日能和楚锦瑶说到这个份上,就是有心让她问个彻底了。楚锦瑶追问:“祖母,您费心为了安排教养嬷嬷,我十分感激。只是锦瑶愚钝,很怕日后不成器,没法报答祖母。”

楚老夫人听出了楚锦瑶的试探,她和长兴侯要做的事,楚锦瑶这个当事人多少也要知道。所以,楚老夫人也没有遮掩,而是直接说道:“自古长辈心可怜,我们这些长辈,见你们过得好就心满意足了,怎么会记挂着你们回报呢?你看你姑姑,虽然人人都说她高嫁入王府,一辈子过得体面,可是王府那种地方规矩大,积年累月,连娘家也不能回。我就这一个女儿,不奢求她如何富贵,但求她平安和顺就好。不过好在,过几日王府要选几个姑娘过去小住,你能多去陪陪你姑母,替我她多看一看她,这就已经是最大的孝心了。”

楚锦瑶听了这话,显然非常意外。楚老夫人这意思,竟然属意她去王府当伴读?长兴侯上次那样说,也是一样的意思?楚锦瑶这回真的有些出乎意料,她本无心去淌王府的浑水,没想到在长辈眼中,竟然是完全不一样的打算。楚锦瑶又不傻,当下不提自己不想去王府一事,而是试探:“伴读一事是王妃过目,我怕自己到时说不上话,让祖母失望。”

“怎么会。”老夫人失笑,意有所指地说,“你是我们长兴侯府的嫡出小姐,模样人才都说得过去,和王府亲上加亲的,王妃把你当亲闺女疼还来不及,怎么会反对?”

楚锦瑶听了之后越发愕然,她愣了愣,几乎嘴都合不上。“祖母,您的意思是…”

楚老夫人不答话,而是突然提了一件牛头不对马嘴的话:“世子上次来我们家做客,真当是风华正茂,锐气逼人。这般好儿郎,实在招人喜欢。”

楚老夫人的目标竟然是世子?楚锦瑶这下是真的,合不拢嘴了。她原以为,楚老夫人和长兴侯是想和楚珠结一门姑表婚,没想到,他们竟然盯上了人家王府的继承人,世子林熙远。

哎呦,楚锦瑶几乎要站不住了:“祖母,您许是高估我了。我…”

楚老夫人却伸手止住楚锦瑶的话:“这些话所言甚早,你现在还不必烦恼这些,先收拾好自己的事情为上。”

不是,楚锦瑶是真的有苦难言。楚老夫人和长兴侯竟然打算让楚锦瑶去当世子妃,他们倒还真看得起她!楚锦瑶一想起和林熙远那次不堪回想的初见就一肚子苦水,可是她张开嘴,却不知如何和楚老夫人解释。

难道说,她偷偷摸摸去翻墙,还被人家世子逮了个正着吗?

楚锦瑶憋了半天都憋不出话来,最后只能低头,说:“好,谢祖母。但是孙女愚钝,唯恐让祖母失望。”

楚锦瑶觉得,她话已经放在这里了,日后不能成,楚老夫人可不能怨她。

但楚老夫人怎么会往这个方面想呢?她见楚锦瑶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还以为楚锦瑶有什么隐情,现在听了这些话,楚老夫人大松了一口气,只觉得这是小女孩的矜持和拿乔,这才故意推脱。楚老夫人放了心,已然盘算起世子妃之类的前程了,她说:“你懂了就好。我待会让宫嬷嬷来见你,有什么不会的,你就去请教宫嬷嬷,她指点你还是不成问题的…”

老夫人在说话,楚锦瑶也在想这桩事。楚锦瑶也是寻常女子,能嫁给王府的世子,未来的怀陵郡王,那个女子会不愿意呢?更别说这位世子还容貌出众,气质卓然。在门第和富贵面前,两情相悦就是一缕青烟,除了迷惑迷惑小姑娘,其实什么都不是。

楚锦瑶慢慢回想这位世子的音容,他似乎个子很高,面上总戴着笑。他具体长什么样子呢?楚锦瑶再使劲回想,他似乎皮肤很白,脖颈修长,一双眼睛熠熠生辉,眼尾稍稍飞挑,英气又恣意…不对这不是世子,这是齐泽。

楚锦瑶的心骤然沉了一下。她回家三个月,家族意识到她的价值,想倾力培养她,日后捧她做世子妃。无论从什么角度说,这都是一件极好极好,甚至可以说撞了大运的事。

可是楚锦瑶突然莫名悲伤,齐泽不在了,她终于也要嫁人了。

楚老夫人说了半天,猛地看到楚锦瑶低着头,不搭腔,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楚老夫人心下虽然奇怪,但也只觉得是小女孩脸皮薄,不好意思听这些。楚老夫人打住这个话题,不再详细了暗示,而是说:“好了,我话就说这么多,你先带着人回去吧。日后好好打理你身边的人手,这些人,要跟你许久的。”

最后这一句可谓是意味悠长,楚锦瑶听懂了,楚老夫人这是在说,这些人日后,要跟着她嫁入怀陵王府。换句话说,再怎么折腾,老夫人都默许了。

楚锦瑶得了这样一句了不得的承诺,心里却并不欢喜。她规规矩矩给老夫人行礼,然后恭敬有礼地带着一队人回院子,看起来一丝异样都没有。

然而当她走在长兴侯府规整又深寂的庭院里,手心却抑制不住地朝心口探去。那里挂着她的玉佩,这个玉佩陪她度过了苏家的清苦岁月,也陪她捱过了甫回府时的艰难时光。

楚锦瑶忍不住想像原来一样,挥退所有人,悄悄和秦沂说话:“齐泽,我要嫁人了。祖母有意让我嫁给怀陵王府家的世子,县主的兄长。若果真的成了,我的婆婆,便会是太原地界最尊崇、最高贵的王妃。有这样一位王妃婆婆,还有一位骄纵之名格外响亮的县主小姑,所谓高嫁,真的能过得好吗?”

可是这些话她一句都不能说,她身边跟着宫嬷嬷,这是盾牌,也是枷锁。宫嬷嬷会让所有人都不敢怠慢楚锦瑶,可同时这也是老夫人安在楚锦瑶身边的眼线。到如今,她已不是刚回家时无人关心、无人看顾的野草了。

从野草莫名晋升成娇花的楚锦瑶却并不觉得开心,她从前多么盼望这一天的到来,然而等真的到来了,她却羡慕起以前,那些有秦沂陪伴的,虽然艰难但无忧无虑的日子。

“五姑娘,您怎么了?”宫嬷嬷见楚锦瑶莫名停下脚步,眼神悠远,不知道在想什么。宫嬷嬷很奇怪,只好低声提醒楚锦瑶。

楚锦瑶回过神,放下玉佩,道:“我没事。我们继续走吧。”

她在心底无声地说,齐泽,你离开了,我也要嫁人了。我们之间的缘分,原来只能到这里。

祝你过得很好。而我,大概要有的磋磨了。

第37章 府中立威

楚锦瑶带着宫嬷嬷回到朝云院, 孙嬷嬷本来站在院子门口,趾高气扬地呼喝小丫鬟,听到开门的声音,她立刻回头,口里还说着:“五姑娘,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话音未落,孙嬷嬷一抬头,就看到了宫嬷嬷。

孙婆子的话一下子就掐在喉咙里。

宫嬷嬷是什么人,院子里的人不会不识得。她们看到楚锦瑶竟然带了老夫人的手臂回来,都既惊又讶, 一下子所有人都停住脚步, 暂停了手里的动作。

宫嬷嬷朝院子中扫了一眼,道:“姑娘这是安排了人收拾院子?”

“对, 春天到了, 让她们将细软都搬出来晒一晒, 驱散潮气。”

宫嬷嬷点了点头, 什么也没说, 跟着楚锦瑶进了屋。

过一会,屋里传出话来,让她们都放下手里的活,进屋来让宫嬷嬷认认人。

楚锦瑶坐在正中的圈椅上,宫嬷嬷站在一边, 楚锦瑶一个个指着给宫嬷嬷说:“这两个是我的大丫鬟, 个子高些的是丁香, 另一个是山茶。身下四个是二等丫鬟,从左到右,分别是白芍、桔梗、沉香、月季,站在外边的是几个粗使下人。”

被指到的人低头,一个个给楚锦瑶和宫嬷嬷行礼,宫嬷嬷默默点头看了。楚锦瑶说到最后,才指着孙嬷嬷说:“这是母亲前几日送给我的管教嬷嬷,姓孙。”

孙嬷嬷脸上攒起讨好的笑,对着宫嬷嬷点头。孙嬷嬷是长辈送的,地位比几个丫头高得多,楚锦瑶却放在最后介绍,宫嬷嬷心里有数了,对着孙嬷嬷的讨好,只是不轻不重地点了下头。

宫嬷嬷的到来,立刻震住了院子中心思浮动的下人。她们原先看楚锦瑶得了许多好东西,楚锦瑶又不是从侯府里长大的小姐,心里多少都有些轻慢,觉得楚锦瑶不是个能镇得住的,于是都撺掇着楚锦瑶打开箱子让众人看一看,她们或许还能得些油水。可是宫嬷嬷只需要往院子里一站,什么都不消说,心思浮动的几个下人立刻害怕了,再不敢提这一茬。

楚老夫人给楚锦瑶拨了一个嬷嬷的事很快就在宅门里传遍了,赵氏未免有些尴尬。她不久之前才给楚锦瑶送了管教嬷嬷孙氏,现在老夫人又自己亲自派了一个,这背后的不信任昭然若揭。就是二房、三房的人,听说了老夫人竟然插手管楚锦瑶房里的事,意外之余,都嗅到一丝不寻常。

楚老夫人这个人高高在上,对小辈一向不亲近,她不会干没有目的的事。楚老夫人突然重视起楚锦瑶来,这是否意味着,内宅的风向要变了?

朝云院里,宫嬷嬷没有任何动作,仿佛只是安安静静地在楚锦瑶这里住下。楚锦瑶也不急,她等得起。听长兴侯的话,楚老夫人分明早就给她准备好了人手,却并不主动提起,一定要她亲自求上门才顺水推舟地给了宫嬷嬷。这就是楚锦瑶和楚锦娴的差别所在,若是楚锦娴,楚老夫人一定早早就安排好了,哪管这些驭下之术。可是换成楚锦瑶,老夫人拉拢的同时,却也在管教她,就如一个上级对下属一般。

楚锦瑶对楚老夫人说不出多少亲近,相比于亲祖母,楚老夫人更像一个掌权者,一个互有所求的庇护者。这样单纯的利益关系倒让楚锦瑶安心了,若是掺杂了亲情元素在内,楚锦瑶反倒觉得难办。

所以楚锦瑶对宫嬷嬷,也套用了老夫人对她的态度。为上位者最要紧的就是耐性,如果上位者想做什么事情,自己先说出来,那就失了身价和先机。所以先不必急,一定要等,等着对方按捺不住主动提起。

宫嬷嬷是过来帮楚锦瑶做恶人的,这一点两人都心知肚明。楚锦瑶不表态,只是让人好生安置宫嬷嬷,平日对宫嬷嬷也是恭敬有加,矢口不提其他的事情。宫嬷嬷又等了两天,将上上下下的情况都摸透了,才在服侍楚锦瑶喝茶的时候,主动问起:“姑娘,老奴有话对您说。”

楚锦瑶掀开茶杯喝茶,她不急不慢地撇开茶叶,慢慢喝了一口后,才放下茶盏,对宫嬷嬷说:“嬷嬷有什么话便说吧,没有我的命令,她们一般不进来的。”

楚锦瑶现下坐在东梢间,从前有秦沂的时候,不方便让人进来,她便传下规矩,让人不得轻易进书房叨扰。现在秦沂离开了,这条规矩却留了下来,丫鬟们只要看到楚锦瑶在东边的书房里,没有大事,不会过来伺候。

宫嬷嬷见楚锦瑶神色坦然,不似作伪,暗暗感叹这位五姑娘沉得住气。宫嬷嬷说:“姑娘,老夫人的意思,想必不用老奴多说。姑娘刚刚回来,根基尚浅,难免会有不长眼的下人怠慢您。老奴这几日冷眼观察了好几天,对您院子里的人也都大致有了数。您今年已经十三,说句唐突的话,议亲就在这几年了,您是侯爷的亲女,日后的婚事有侯爷和夫人妥帖挑选,必然是差不了的。正是因为如此,姑娘身边的人手才不能马虎,算算时间,距离姑娘出阁不过两三年,现在备下的人手,日后都是您的陪嫁。姑娘还小,许是还不知陪嫁的重要性,但是老奴这等见惯风雨的,却不得不多嘴提醒您慎重。等去了夫家,陪嫁丫鬟就是您的臂膀和脸面,她们说什么做什么,背后都代表着您。”

楚锦瑶说:“正因如此,才要仰仗嬷嬷替我看顾一二。依嬷嬷看,当如何处置?”

宫嬷嬷说:“这得看姑娘您自己。只是不知,姑娘想要一个什么样的院子?”

楚锦瑶正色起来,腰也坐直了:“不瞒嬷嬷说,我刚刚回来,对很多事情都是一头雾水,这些丫鬟婆子,都是旁人怎么安排我怎么用。我也不指望自己的院子像军营一样秩序井然、密不透风,但是最基本的忠心护主,不往外嚼舌根,还是要做的到。”

“这是她们的本分。”宫嬷嬷说,“姑娘,你院里一个嬷嬷,两个大丫鬟,四个二等丫鬟,虽然人数齐全,但规矩还有些松懈,少不得要慢慢调理。二等丫鬟且不说,这两个大丫鬟是您的臂膀,却还有些欠缺。我看丁香老实,却寡言少语,不懂变通,日后若遇到什么事情,怕她会拖姑娘的后腿。另一个山茶,虽然灵光活泛,比丁香会说话,却不是个定得住心的。”

楚锦瑶直起身,露出和宫嬷嬷推心置腹的姿态:“丁香老实,这段时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有劳嬷嬷管教了。”

楚锦瑶只说丁香却不提山茶,背后的意味十分明白。

“老奴的本分。”宫嬷嬷也知道,楚老夫人虽说让她暂时来替楚锦瑶管人,但长辈送出去的人没有再要回来的理,多半,她日后就要跟着楚锦瑶生活,出嫁,更甚者由楚锦瑶养老了。所以宫嬷嬷也使出了浑身解数,想在楚锦瑶面前露一手。宫嬷嬷多少听说过,这位五姑娘,家里对她另有安排,恐怕是个有大造化的。既然如此,宫嬷嬷也想早些做出成绩,在五姑娘这里占住头一份得力人的位置。

两人目的一致,接下来的事就好做了很多。宫嬷嬷说:“听说孙嬷嬷曾经对您不敬,但是孙嬷嬷是夫人赐的人,长辈赐人,总是自带三分体面。孙嬷嬷暂且动不得,倒是其他小丫鬟,可以敲打敲打。”

“好。”楚锦瑶伸出手,在名单上指了几个人,“这几个人总是爱往外跑,我也不知为什么,或许换个人会好些。”

宫嬷嬷看了,暗暗记住:“老奴明白姑娘的意思。”

没几日,沉香端了一盘果子进来,进屋时冷不防被山茶撞了一下,一盘子果子全都散落一地。山茶正在想什么事情,走得急,没留意对面有人,直接就撞了上去。她撞了沉香后也不放在心上,骂了句:“你个小蹄子,走路不长眼睛不成?屋里又不是有什么汉子,你急什么?”

沉香被撞到后本就委屈,听了这话,越发气愤。但山茶却不在意,没好气地让沉香收拾东西,自己就要出门。山茶素来在院子里横冲直撞,连楚锦瑶都敢怠慢,别说一个丫鬟。沉香气得手颤,可是她知道自己争不过山茶,只好忍气吞声地蹲下身,收拾满地狼藉。山茶又说了两句风凉话,正打算离开,冷不丁宫嬷嬷的声音从后响起:“站住。”

沉香连忙起身站好,山茶也回头,陪笑道:“嬷嬷,你怎么出来了?这个丫头不小心,我正教训她呢!”

宫嬷嬷的脸色却格外严肃,颇有几分楚老夫人的风采。宫嬷嬷脸上的皱纹动也不动,严厉地说:“这是姑娘的屋子,你竟敢在姑娘面前说这些不三不四的话,你好大的胆子!”

山茶有些慌,但同样不觉得这有什么,她们私底下都是这样骂新来的丫鬟,顶多不要让人听到罢了。山茶对宫嬷嬷陪笑:“是我不对,我一时嘴快,没留意这些,下次必然注意。”

“还有下次?”宫嬷嬷冷笑一声,道,“姑娘屋里可不敢留你这种派头的大丫鬟,既然你控制不住自己嘴快,那就去外面好好学一学,等会说话了再回来。”

山茶脸上的笑一僵:“嬷嬷您说什么?”

“没听见我说什么吗?”宫嬷嬷冷冷吩咐屋外的几个粗使婆子,“把这个目中无主的丫鬟拉走,打发到外面去。”

山茶这下是真的有些慌:“这怎么至于呢,我只是随口说了一句话罢了。”说完她狠狠瞪了沉香一眼,都是这个小浪蹄子惹的祸,沉香赶紧害怕地低头。

孙嬷嬷听到这里的动静,也走了过来。她听到旁人转述方才的事情后,觉得不至于:“宫嬷嬷,山茶不过是骂了底下人一句,虽然口无遮拦,但也是为了姑娘好,你何必这样小题大做?”

而宫嬷嬷却毫不动容,只是严肃着脸,说:“姑娘是什么人,岂容得你放肆?今日屋里都是自己人,若是改日有客人在,你也这样口无遮拦不成?还不拉她出去,你们听不懂我的话吗!”

围在屋门口看热闹的婆子都被唬了一跳,若是楚锦瑶说这种话,她们还敢观望观望,可是现在是宫嬷嬷说话,这可是老夫人的人!婆子们不敢看戏,当下一左一右,架起山茶的胳膊就往外拉。山茶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当下顾不得体统,高声冲内屋喊:“姑娘,姑娘,你快救我啊!我不要被打发出去!”

东隔间的垂帘静静的,这里闹将这么大,都不见楚锦瑶出来看一眼。众人只觉得心惊肉跳,这样看来,宫嬷嬷今日发落山茶,并不是真的因为山茶说错了话,恐怕无论山茶做什么,宫嬷嬷都要发难。而楚锦瑶,显然是提前知道,甚至早已授意的。

当下屋里屋外伺候的人,都觉得入坠寒窖,明明是已经转暖的四月天,现在却无端生起刺骨的寒意。她们从前只觉得姑娘性好,不像侯门长大的小姐一样磋磨下人,可是现在看来,到底是贵胄血脉,这种冷酷,是早已融入在天性中的。

许多丫鬟婆子仗着楚锦瑶根基浅没后台,难免会心存轻视,有吩咐时也不大上心。现在山茶被杀鸡儆猴,她们立刻慌了。果然,宫嬷嬷沉着脸,借口规整内务,又接连发落了好几个丫鬟婆子,就连二等丫鬟月季也没逃过一劫。

不过好在,赵氏当时对楚锦瑶不上心,分派过来的人多是新入府的小丫鬟,虽然规矩差些,但是却没有复杂的背景,阖府中除了楚锦瑶,再无其他靠山。宫嬷嬷快刀斩乱麻地发配了山茶、月季,又发落了几个洒扫婆子,其他人马却不必大动。下人们看到平日里无比风光的一等、二等丫鬟转头就去了两个,早被吓破了胆,一时间人人自危,小心伺候,都不敢大声说话。

楚锦瑶院子里的动静瞒不过其他人,一日在老夫人跟前请安的时候,阎氏问起:“听说,五姑娘这几日发威,赶走了好些下人?”

众人的视线都转到楚锦瑶身上来,楚锦瑶不慌不忙,道:“我也不懂,是宫嬷嬷觉得这些人没有规矩,就替我打发了。我觉得宫嬷嬷是祖母赐下来的长辈,所作所为都是有道理的,二婶您说是不是?”

阎氏一噎,只能说:“这是当然。”她笑了笑就掠过这个话题,但是被楚锦瑶这样四两拨千斤地怼了一下,神色很是讪讪。

楚锦瑶只管装不懂,把什么都推到老夫人和宫嬷嬷身上。反正她现在在老夫人眼里有价值,不趁现在利用,更待何时?楚老夫人听了,转过几粒佛珠,淡淡说:“既然这几个丫头没规矩,发卖出去就是。过几日我叫人牙子入府,你挑几个合心的好了。”

楚锦瑶低头应是。赵氏本来打算说楚锦瑶不要这样不饶人,这不是高门淑女所为,可是楚老夫人这样一说,赵氏还敢说什么?就连刚刚出口问话的阎氏都臊得低下了头。她们在心中不约而同地想,楚锦瑶这样大刀阔斧地赶走了人,其中还有一个长辈赐下的一等丫鬟,然而老夫人竟然不闻不问,直接就允了?

这背后的含义,让人心惊。这么多年以来,只有楚锦娴有底气一次赶走三四个人,但是楚锦娴身边的人都是千挑万选的,本也不必替换。所以这些年来,府里根本没有媳妇姑娘敢这样做。

而现在,楚锦瑶却做了。老夫人不说话,长兴侯也不说话,其他人即使觉得没规矩,也不敢提出来。她们眼睁睁看着老夫人让人牙子进府,把楚锦瑶赶出来的几个丫头领走了。名义上这几个丫头被发卖是因为没规矩,但谁不知道,真实原因是因为她们不敬楚锦瑶呢?

楚锦瑶发落了山茶后,身边就空出好些缺来。她从牙婆手中买了三四个小丫鬟,老夫人也拨过来两个丫鬟给她使唤。虽然老夫人什么都没说,但是楚锦瑶还是很给面子地将着其中一个丫鬟提为一等,名唤玲珑,另一个叫连翘的,就顶了二等丫鬟的缺。

似乎是眨眼间,楚锦瑶身边的人就大换了血,和其他院子走得近的,心高跳脱的,一夕间全被换走了。众人这才看出来,五姑娘平日看看着好性,但其实底下人做了什么,她心里门清,这回借着老夫人和宫嬷嬷的手,宛如雷霆,一下子就把异心之人全打发走了,而在这之前,竟然丁点风声、预兆都没有。

众人暗暗心惊,看着楚锦瑶的目光都变得敬畏。玲珑不愧是楚老夫人身边出来的人,说话、眼力比同为一等丫鬟的丁香杰出很多,办事也老练。内有玲珑带头,外有宫嬷嬷威慑,朝云院的规矩立刻肃然,规整一新。

孙嬷嬷看着周围的人,越发觉得自己岌岌可危。山茶为什么被打发走,她能不清楚吗?孙嬷嬷委实没料到楚锦瑶竟然这样记仇,胆子也是真的大。山茶只是言语上的不敬尚且如此,孙嬷嬷之前还和楚锦瑶正面擂过台,楚锦瑶能饶过她吗?孙嬷嬷自己都不敢奢望。

孙嬷嬷趁人不注意,悄悄出了门,朝楚锦妙的院子里走去。

正房里,楚锦瑶放下笔,问:“她出去了?”

玲珑恭立一边,应:“是。看方向,应该是去四姑娘的院子了。”

楚锦瑶轻轻笑了一声,不置可否。宫嬷嬷皱眉道:“她是夫人亲自排下来的人,便是老夫人也得给侯夫人颜面。仅凭一两句言语之失,恐怕不能发落孙氏。”

宫嬷嬷代表着老夫人,她处置山茶这些丫鬟,说处置就处置了。可是对于名义上是同级、背后还牵扯着赵氏颜面的孙嬷嬷,就不好贸然出手了。至少,仅凭一两句话,是不成的。

“那就等她犯下更明确的错事后再说。”

宫嬷嬷愣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姑娘,你的意思是?”

楚锦瑶摇摇头,不肯再说。她想起了当初秦沂的话,作为主子,亲自下场和丫鬟婆子斗是很掉份的事,她要做的,就是纵揽全局,让这些下人们自己去斗,她在必要时控控场就好。如今山茶解决了,处置孙嬷嬷的火候,却还不够。

既然不够,那就加火,等孙嬷嬷犯下再也掩饰不了的大错后,直接让老夫人动手。

宫嬷嬷和玲珑看着这样的楚锦瑶,颇觉的这位五姑娘深不可测,竟然有些凛然的贵气,就像她们偶然见过一次的宫中贵人一样。宫嬷嬷暗暗纳闷,楚锦瑶连门都很少出,更不会认识宫中的人,她为什么会觉得,楚锦瑶这样的神色很像宫里人呢?

楚锦瑶站起身,说:“孙嬷嬷不在倒也省事,趁她还没回来,你们随我去西厢看看。”

楚锦瑶带着宫嬷嬷,玲珑,丁香去了西厢库房。宫嬷嬷和玲珑见楚锦瑶竟然这样信任她们,有些高兴也有些忐忑。等她们打开齐掌柜送来的那几个红木箱,心里就只剩下忐忑了。

宫嬷嬷惊讶地嘴都合不上:“这…”

第一个箱子里,是满满一箱子金银首饰、东珠玛瑙等物。有现成的首饰,也有一盒一盒的原材料宝石。楚锦瑶想起那日她和赵氏、楚锦娴等人出去看首饰,赵氏大出血给她买了一套宝石头面,楚锦瑶一直觉得这套首饰精致极了,到现在都放在梳妆盒里面,不舍得拿出来戴。可是现在她看了眼前这一箱子几乎能闪瞎人的金银玉石,顿时觉得,赵氏、楚锦娴,甚至整个珍宝阁里的东西,算得了什么?

可是,这些东西,都是送给她的?

楚锦瑶心有惴惴地打开第二个箱子,这下屋里四个人都倒吸一口凉气。这个箱子里,竟然是整整一箱子的,云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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