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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寸锦寸金,市面上很少流传,几乎全部用于上贡的,云锦。

宫嬷嬷捂住心口,显然有些受不住了。楚锦瑶暗暗皱眉,心里有些后悔,她原本以为齐掌柜一个商人,便是送来再多东西,能有多贵重?不过就是量大罢了。楚锦瑶还以为这几箱不过是和上次一样的绸、绢、布等物,所以带着宫嬷嬷、玲珑就来了。现在看来,还是她莽撞了。面前这些东西,已经不是区区银钱能衡量的。

可是这也不能怪楚锦瑶,她怎么也没想到,齐掌柜竟然敢送这些!他怎么能拿到这些?

宫嬷嬷都有些害怕了,光着两个箱子的东西,说是价值万两也不为过。然而这不仅是价值万两的事,便是拿出一万两银子,恐怕也置办不出这些东西的一半。先不说那些东珠玉石,仅说这一箱子云锦,寻常权贵人家得一匹云锦就已经很荣耀,因为这种东西,要么御赐,要么托南京织造司的太监偷偷走私。然而便是有天大的门路,谁能弄出这么多贡品出来?嫌脑袋长得牢实吗?

宫嬷嬷问:“姑娘,剩下的箱子,还开吗?”

楚锦瑶走到第三个红木箱面前,打开锁,微微抬起来看一眼,就赶紧关上了。

楚锦瑶觉得自己的心脏也不大好了,她原本以为那一箱云锦就够吓人了,可是刚刚她粗粗一览,竟然看到好几匹织金面料和银纹妆花缎。论理民间是不允许穿金银编制的衣物,但是现下商贾发达,很多人家有钱,也会偷偷摸摸逾越等级,披金带银,绫罗加身。官府对这些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们这些侯府的姑娘在做客时,为了压场面,也会穿一些过分华丽的衣服。可是即使大家心照不宣,但还没人胆敢过分放肆,逾越皇家等级。里面这些布料金光闪闪,织造时不知编了多少金线进去,这等布料若非皇族,谁敢穿?

楚锦瑶都有些吓到了,齐掌柜究竟在干什么?他疯了吗?

楚锦瑶沉着脸,一一看了剩下的几个箱子,每次都是微微掀开一条线就盖上。宫嬷嬷等人知道厉害,都低着头肃立一边,不去看楚锦瑶的动作。

老实讲,她们也被吓得不轻,哪还敢再看下去?

楚锦瑶一一看完后,亲手上了锁。她回身看着宫嬷嬷、玲珑、丁香三人,脸色出奇地严肃:“今日无论你们看到多少,一出了这个门,就全部忘掉。若是你们敢出去乱说,那别说我,恐怕真个长兴侯府都会被你们带累。”

宫嬷嬷几人都懂的厉害,忙不迭应是。好在她们几人都是拎得清的,一进屋就将西厢的门关上了,这些骇人的东西好歹没被外人看了去。楚锦瑶又狠狠敲打了几句,直把这几个人吓得面无血色,冷汗涔涔,这才说:“行了,收拾好脸色,随我出去吧。丁香,把门仔细锁好,以后没我的话,任何人都不准进来!若是胆敢违抗,恐怕我也保不住你们了。”

“是。”丁香低着头应是,跟着楚锦瑶出门,然后赶紧锁上西厢,仿佛里面有什么洪水猛兽不成。事实上,里面这些还真是洪水猛兽。

楚锦瑶离开带着宫嬷嬷去找楚老夫人,楚老夫人听了楚锦瑶的话之后,也是面色沉重。“你说,那日齐掌柜送来的,不是民间的东西?”

“对。”

楚老夫人这下也坐直了:“不可能啊,他一介商贾,怎么敢…”

“正因如此,此事才越发严重。”楚锦瑶说,“祖母,我想再见齐掌柜一面。”

隔日,齐德胜被人请到长兴侯府。他出门时心里就有成算,等他径直进了荣宁堂,在抱厦里看到楚锦瑶后,心里的猜测更是坐实了。

楚锦瑶端坐在椅子上,起身对齐德胜行了个万福,然后直视对方眼睛,直截了当地发问:“齐掌柜,我问你,你的东西,到底是从哪儿来的?”

第38章 成婚之喜

齐德胜听了楚锦瑶的话, 心里颇有尘埃落定之感。

他担惊受怕这么些天, 可算能说出来了。他简直受够了!

楚锦瑶很惊异地看到齐德胜露出欣慰的神情, 他站起来作了个揖, 问:“恩人,这里可是说话的地方?”

楚锦瑶朝玲珑扫了一眼,玲珑立刻起身出去,站在抱厦门口,守着来往的人。齐德胜这才坐下, 先给自己喝了口水压惊, 然后说:“其实这些东西,确实不是小人的。小人受人所托, 给姑娘送些压惊的赔礼。”

“是谁?”

“那日街上, 险些伤到了姑娘的那位公公。”

“公公?”楚锦瑶险些吓得站起来,齐德胜心有戚戚地点头:“就是他。”

楚锦瑶被吓住了,她想了很多种可能,还真没想过,是那日的公公送来的。

“可是…”楚锦瑶百思不得其解,“他当日那样嚣张, 后来为什么要送这些?而且,即便要送, 怎么能送这么重呢?”

齐德胜摊手:“小的也不知。小的那日从商铺回来, 冷不丁在自己书房里看到了这位大人。公公说他不好出面, 所以假托我的名义, 给楚姑娘送些小玩意。”

楚锦瑶简直都不知道该说哪一点:“那叫小玩意不成?不对这不重要,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齐德胜摇头:“再多的,小的也不知道了。小人不过是一介商贾,话已带到,更多的,小人也爱莫能助。”

“所以,你执意塞给我的那个锦缎庄子,也是那个太监的?”

齐德胜有些赧然地点头:“当然。小的要是有那么大的庄子,恐怕做梦都得笑醒。那个铺子每日的流水,很是了不得啊…”齐德胜意识到自己老毛病又犯了,他是商人,最喜欢说这些账面,但是楚锦瑶一个侯门千金,怎么会对这些感兴趣?齐德胜赶紧打住,顿了顿,说:“楚姑娘,既然话已说开,那么在下也不必遮遮掩掩。那日交给您的商契,和齐家委实没有任何关系,在下看那个商铺一应都是全的,你什么都不必操心,每个月按时吃分红就够了。在下知道姑娘清贵,看不上这些黄白之物,可是多些银钱傍身,总没有坏处。在下还有一个不情之请,若日后姑娘的商铺进货,遇到齐家,还请姑娘照拂一二。”

楚锦瑶赶紧说:“不敢。此事事兹重大,我不敢自专,还是要交给父亲和祖母定夺。这些话,齐掌柜不可这样说。”

齐德胜看楚锦瑶一派警惕,很是想说她不必如此,看那天那个阉人的神色,显然是奉了什么人的命令,不敢对楚锦瑶有丝毫怠慢,所以楚锦瑶放心收下就是了,这些人不敢对她怎么样的。不过这些话,齐德胜只敢心里想想,没胆说出来。

说白了,他就是一个末流商贾,掺活这些嫌命长吗?若是日后楚锦瑶的铺子发达起来,他和楚锦瑶维持往来,蹭点利润吃就够了,更多的,他可不敢沾染。

将齐德胜送走后,楚锦瑶立刻拿了商契,原封不动地装在木匣里,递给了楚老夫人。剩下几个箱子太大,楚锦瑶不敢随便搬动,可是这个店铺,楚锦瑶是不敢自己拿了。

天哪,这竟然是宫里的太监假人之手送给她的!吓死个人!楚锦瑶本来还在开心自己有了安置姐姐的地方,可是一听对方来头,立刻什么都不指望了。还是算了,她靠自己盘店面罢,宫里公公的东西,她不敢拿。

楚老夫人听楚锦瑶将齐掌柜的话原封转述之后,也是一个头两个大。她看着这个木匣,顿时觉得烫手至极,楚老夫人说:“怎么还牵扯到公公了呢?我也没主意了,等你父亲回来,让他来支招吧。”

楚锦瑶应是,正好这时候楚锦娴进来了,她只听到楚老夫人的后半截话,很是诧异:“怎么了?有什么事,竟然祖母都决定不了,还需要劳动父亲?”

楚老夫人转着手里的佛珠不语,这些事情,即使是再宠爱的孙女也不能说。楚锦瑶悄悄拉了拉楚锦娴的手:“没什么。长姐,我好久不见你,你这段时间在做什么?”

楚锦娴一下子有些脸红,也顾不得追问方才的事了。顾嬷嬷本来在外面候着,听到这话,进来笑着说:“大姑娘的婚期就要近了,这几日,大姑娘正忙着绣嫁妆呢。”

“嬷嬷!”楚锦娴嗔怪。楚锦瑶愣了愣,才反应过来,长姐竟然这就要嫁人。

她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有不舍,也有怅然,最后,楚锦瑶笑着祝福楚锦娴:“原来姐姐在忙这些,难怪这几日没空理我。现在还早,我就提前祝姐姐和姐夫琴瑟和鸣,白头偕老。”

楚锦娴多么大方稳重的性子,听了这些打趣,竟然也站不住,哼了一声,一转身出去了。顾嬷嬷和楚锦瑶等人留在后面笑,楚老夫人也露出淡淡笑意,方才因为汤公公到来而笼罩的阴影,就在不知不觉中消散了。

晚上,老夫人特意留下楚锦瑶用晚饭,这可是了不得的待遇。等用饭过后,楚老夫人将人都打发下去,独独留下楚锦瑶和长兴侯。

其他人出门的时候,忍不住朝楚锦瑶望了又望。

老夫人身边最体面的孙女,这个位置谁不眼红?从前有楚锦娴在,没人能动摇楚锦娴的地位,只能忍了,现在好容易等到楚锦娴出阁,守了好几年姑娘们终于觉得看到曙光,可是为什么,竟然被楚锦瑶这个半路杀出的程咬金截胡了呢?

她还是个半路出家的和尚呢,凭什么是她?

无论夫人和姑娘们如何不服,都无法改变,楚锦瑶被老夫人单独留下的事实。

长兴侯一看这阵仗,就知道楚老夫人有大事要说。至于为什么留下楚锦瑶…长兴侯朝自己刚回来的嫡女看了一眼,显然也没想通。

楚老夫人清了清嗓子,长兴侯和楚锦瑶立刻收回注意力。楚老夫人这才说:“今日锦瑶托我将齐家大掌柜请进来问话,原来那日齐掌柜送来的东西,包括那个铺子,都不是齐家的产业。”

长兴侯明显很吃惊:“竟然不是?”

“对。”楚老夫人点头,说道,“他说是前些天那位公公假借他的名义送来的。”

“汤公公!”长兴侯越发惊吓,“竟然是汤公公?”

楚老夫人叹了口气,道:“我虽然多活了这么多时日,但终究这个内宅妇人,对外面这些事一窍不通。公公为什么给我们送这些东西,这些东西能不能收,我全然没了主意。侯爷,你才是府里的主心骨,接下来该怎么做,你说了算。”

长兴侯早就坐不住了,他站起来在屋子里转圈,口中还念念有词。楚锦瑶和老夫人就看着长兴侯走动,突然见长兴侯脚步一停,重重拍了下手掌:“收下,不能退回去!”

老夫人是有些倾向原样退回的,只有她们给公公送礼的份,怎么能受公公的礼呢?可是长兴侯却斩钉截铁地说“不能退”,楚老夫人非常疑惑,问:“为什么?”

“汤公公即便势大,但终究是个阉人,朝中之人虽然敬重汤信义,但看的都是太子殿下的颜面。没有太子,汤信义又算得了什么人呢?”

楚老夫人还是没听懂了,楚锦瑶隐约感觉出哪里不对,悄悄说:“莫非这是太子授意?可是为什么呢?”

楚锦瑶觉得自己声音很小,但还是被长兴侯听到了。长兴侯大笑着说道:“锦瑶说的对,我看,多半少不了太子的命令。”

老夫人惊异地看了楚锦瑶一眼,很快收敛好神色,问:“这是为何?殿下乃是堂堂太子,别说锦瑶,恐怕连我们长兴侯府入不了眼,他如何会授意汤公公给我们家送礼?”还送的那样厚重。碍于楚锦瑶在场,楚老夫人没好继续说,若不是这么久都没有动静,她还以为,太子这是有意纳他们家姑娘呢。

这一点,长兴侯也在思索。长兴侯一边猜测一边说:“殿下似乎是托齐掌柜之名,送到锦瑶名下?他怎么会认识锦瑶呢…哦对了,那日在街上,锦瑶差点被汤信义伤到。这就说得上了,太子的人当街纵马,还伤了楚家的姑娘,太子怎么能什么表示都没有?他如今还是东宫,不好直接拉拢臣子,于是托了齐德胜出面,还全挂在锦瑶名下,只说这是压惊的礼物。我看殿下的真正心思,乃是想拉拢我们长兴侯府吧!”

楚老夫人听了既惊又喜,她不是没感觉到话中逻辑不通的地方,可是另一个过于美好的猜测很快压倒了所有理智,让老夫人再不想思考其他可能。楚老夫人乐的喜笑颜开:“对,太子费这么大周折给锦瑶送东西,必然是怀了拉拢我们家的意思。他碍于储君身份,不好和外臣走太近,就只能迂回地用小姑娘的名义。即便汤公公伤到了锦瑶,但是给一个素昧平生的姑娘压惊,何至于用这么厚的礼?”

“对的。”长兴侯也沉浸在美好幻想了无法自拔,“所以这份礼物更不能退回去,太子是什么人,他送出去的东西,焉有退回来的道理?我们非但不能退,还得好好收着,另备一份礼物送到东宫,若是太子真的有意,那么就会借此和我们家走动起来。”长兴侯说着,激动地拂掌大笑:“这简直是我们楚家,祖祖辈辈的荣耀啊!”

楚锦瑶就这样听着长兴侯和老夫人一人一句,越说越像真的。虽然乍一听,长兴侯的话很有道理,可是楚锦瑶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此时男女大防这样重,若是太子真有心拉拢楚家,理应给二少爷送些不贵重但是有意义的东西,比如文墨之类,给她一个闺阁女子送珠宝布料算是什么道理?楚锦瑶若不是确信自己真的一丁点都不认识太子,几乎以为,这位太子殿下有什么其他心思了。

衣服珠宝,这是瞎送的?

楚锦瑶真是郁闷又尴尬。然而碍于楚老夫人和长兴侯,她不敢提就是了。

长兴侯畅想了好一阵,看到楚锦瑶不言不语地站在一边,越看越觉得舒心。似乎自从将楚锦瑶找回来,楚家就接连不断有好事发生,现在更是得了太子的垂怜。虽然长兴侯自恃身份,不屑这些鬼神迷信之道,但是,好兆头谁不喜欢?

长兴侯看着楚锦瑶,她穿着一身白色提花对襟袄,下着红色八仙纹百迭裙,云鬓低低挽起,略低着脸站在一侧,烛台灯光照在她的脸上,越发显得肤质细腻,眉目如画。长兴侯看着,面上微微笑了笑,他的女儿果然生来就是富贵相,这般容色瑰丽,却端美不妖的长相,可不是天生就适合龙子王孙么?如果太子真的有意拉拢长兴侯府,那怀陵世子妃之位,已然妥妥是楚锦瑶的了。说不定,之后的太子妃之位,他们俩家也能联手拿下。

长兴侯脑中已经转过很多想法,长兴侯府的,怀陵郡王的,甚至是太子的。最后,长兴侯笑着点点头,异常和善地对楚锦瑶说:“既然那是汤公公送你的赔礼,那你安心收下就是。回礼的事情,自有为父操心。”

楚锦瑶迟疑:“可是这个铺子…”

“一并收下。”长兴侯想道,既然太子宁愿大费周折,以楚锦瑶的名义送礼,那他们怎么好破坏殿下的伪装呢?自然要将计就计,真的把这些东西当小女孩的赔礼处置。

楚锦瑶很想告诉长兴侯,她觉得太子送的东西很不妥,但是她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放弃了。

这些话,她一个闺阁女子说出来,总觉得有什么企图一样。太子是什么人物,光风霁月,光明磊落,怎么会有这种心思?或许,他们宫里大人物送礼,就流行这样。

楚锦瑶最后,又将木匣原封不动地抱回来了。她一路上都是闷闷的,等回了屋,眼睛瞅到西厢,心里越发觉得怪异。

云锦,锦绣庄子,头面首饰…她为什么觉得,汤公公,或者说太子送的这些东西,竟然这样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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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锦娴出阁的日子渐渐近了,楚家姐妹们即使平常少不了小打小闹,但是随着婚期临近,她们心里都生出了不舍。几个姑娘不约而同停止了拌嘴,都聚到楚锦娴这里来。楚锦娴绣嫁妆,她们就坐在一边叙话,做针线,共同陪楚锦娴度过闺阁的最后一段时光。

楚锦瑶现在大多数时间都消磨在楚锦娴这里。楚锦瑶不舍又伤感,长姐要嫁人了,等楚锦娴一走,侯门里最后一个真心为她好的人也没有了。而且做姑娘和做媳妇有太多不同,做姑娘时是娇客,但是媳妇却是去婆家伺候、学规矩的,即便楚锦娴嫁入外祖家,有外祖母、舅舅看着,但是舅母,也就是楚锦娴的顶头婆婆,终究是外人啊。楚锦瑶很替楚锦娴担心,但是又不想说出来破坏楚锦娴待嫁的心情,于是只能越来越久地待在楚锦娴屋里,尽量多地陪伴姐姐。

楚锦娴这几日忙着绣嫁妆,贵族人家的嫁妆是早就备好的,衣服被褥不劳小姐动手,自有绣娘操持,可是楚锦娴的嫁衣,论理是要新嫁娘亲手绣的,即使绣不完,也要动手刺几针装装样子。何况,即使嫁衣能让丫鬟帮忙,可是给公婆、夫婿做的鞋面,难道还能让丫鬟代手不成?

这几日,楚锦娴就在忙这些。楚锦瑶绣花不好,但是针项裁衣却是好手,她也帮着楚锦娴准备去婆家的针线活。姐夫的东西她不好动,但是送给晚辈的见面礼、香囊等物,她还是能搭把手的。

天色渐渐晚了,二姑娘等人起身,要结伴回去。她们出门前,问楚锦瑶:“五妹妹,你要一起走吗?”

“这个帕子很快就要做好了,我赶一赶功夫,趁今天把这件了结了。你们先走吧!”

楚锦妙回头看了一眼,很淡漠地掀帘子出去了。六姑娘整理好裙裾,笑道:“那我们就先走了。大姐姐,五姐姐,明日回见。”

楚锦娴站起身,吩咐丫鬟:“好生送几位姑娘出去。”

楚锦瑶也微微站起身送客,等她们俩送人回来后,楚锦瑶拉住楚锦娴的手,说:“姐姐,我有东西带给你。”

楚锦瑶今日特意留下,楚锦娴早就料到了这一遭。她说:“先进屋说。”

两人坐下后,楚锦瑶让玲珑捧上端盘,楚锦瑶亲手接过,递给楚锦娴:“姐姐,我没什么好给你的,这是我的一些心意。”

端盘上盖着一方红绸,两边缀着同心结流苏,典雅又喜庆。楚锦娴脸上的神色暖了暖,道:“你有这份心就够了,何至于准备这些,劳心劳力的。”

“送姐姐出嫁,费多少心思都是值得的。”楚锦瑶笑着把端盘推向楚锦娴,“姐姐,你打开看看。”

楚锦娴从善如流,笑着掀开红盖。红绸下面放着一个雕工精巧的檀木盒子,最下面压着几身衣服。楚锦娴摸了摸衣料,又打开盒子瞅了一眼,脸上不由露出讶意:“锦瑶,你…”

楚锦瑶赶紧压住楚锦娴的手,比出一个嘘声的动作。“姐姐,你心里有数就好,不消说出来。”

楚锦娴看看盘子里的东西,眉目间都浮出惊异来:“这是怎么回事?”她刚才粗粗摸了摸,最下面那几身衣服,衣料不菲,而盒子里的东西越发吓人,竟然有一整套金镶玉头面,还有配套的一对玉镯子。楚锦娴知道这几日楚锦瑶的待遇好了许多,吃食等已经涨到和她一样的份例,可是即使如此,楚锦瑶短时间之内,怎么可能拿出这等价值的东西?楚锦娴压低了声音,问:“你哪里来的这些东西?”

楚锦瑶也低声说:“姐姐,你还记得那日街上的汤公公吗?”

楚锦娴当然记得,当日长兴侯说起汤公公时她也在场,她们总共也只见了这一位内侍,现在楚锦瑶一说,楚锦娴很快就知道是谁了。楚锦娴惊讶:“他怎么了?”

“那日他不是撞倒了木架,还刮伤了我的手吗,后来没过多久,他就假托齐掌柜的名义,给我送了好些赔礼过来,其中便有一些头饰宝石、绫罗绸缎。我自己留着这么多东西又没法用,就只好献丑,给姐姐做了几身衣裳,姐姐别嫌弃我手艺粗糙就行。”

“啊?”这下饶是楚锦娴都大为吃惊,“竟然是他给你送的?”

“对。”

楚锦瑶受礼的事全院人皆知,可是其中缘由,却只有老夫人、长兴侯和楚锦瑶自己明白了。这很可能牵扯到内廷,楚老夫人和长兴侯都知道事关重大,没有和任何人透露,楚锦瑶想偷偷给楚锦娴填妆,但又没法解释财钱来路,就只能将这件事略微透露一二,让楚锦娴心里有数就是。

楚锦娴眨了眨眼,还是觉得这件事很迷幻:“可是,他是公公啊!他怎么会主动折腰向我们赔罪?”

“谁知道呢。”楚锦瑶没有将楚老夫人和长兴侯的猜测告诉楚锦娴,没影的事,就不要说出来霍乱人心了。她不甚在意地说:“可能是因为汤公公是东宫的人,他们害怕担上当街纵马的恶名,这对太子殿下的储君名声很不好,这才私下用钱来堵我们的口。”

楚锦娴觉得不大对,但是也想不到其他理由,只能点头:“倒也有理。外面的事我们不需要操心,既然他们送来了,你安心收下就是,剩下有父亲和二弟安排。正好你手头紧,现在有东西傍身,这是好事。”

好事吗?楚锦瑶想想那几大箱东西,勉强地笑了笑。

楚锦娴不清楚底细,只以为这是普通分量的赔礼,于是也真心替楚锦瑶高兴。楚锦娴说:“好心终究是有好报的,齐掌柜送了两箱布料,现在太子也差人送来赔礼,他们这样拎得清,倒也不枉你舍命救那个孩子一场。哎,对了,你手上的伤怎么样了?”

“没事的。”楚锦瑶拉开衣袖,露出手臂给楚锦娴看,“只是擦伤,当天看着恐怖,其实结痂就没事了。”

楚锦娴仔细看了看,楚锦瑶小臂上只剩下零零碎碎几块血痂,伤口上已经长出白嫩的皮肤,边缘还有些泛粉。楚锦娴松了口气:“好在没有留疤,我当时看你伤的那样重,还担心以后长不好呢。”

“我本来也担心这个。”楚锦瑶收回胳膊,一边整理袖子一边说,“不过我在汤公公的赔礼中发现几瓶药膏,我试了试,药效还蛮好。我觉得他们东宫这些大人物,总不至于反悔,和我要送出来的药膏吧?所以我就拿来用了。”

楚锦娴直觉哪里不对,她追问:“是什么药?”

楚锦瑶叹了口气,莫名心虚,连回话的语气都弱了:“玉痕膏。”

“这似乎是御药吧…”楚锦娴皱眉想了想,脸色突然变得凝重,“锦瑶,你见过太子没有?”

“没有!”楚锦瑶立刻高声否认,就差举起手指发誓了,“我回来后只出过一次门,去哪儿见这种大人物?绝对没有。”

楚锦娴也觉得不可能,楚锦瑶之前十三年都在村户苏家,正月底回府后,一直待在她们眼皮子底下,去哪儿偶遇太子呢?既然楚锦瑶不曾和太子产生交集,那太子送这些东西干什么?若说东宫是为了不要落人口柄,这才略备薄礼堵住长兴侯府的嘴,可是能将御用药膏放在礼盒里,没有主子的授意,谁敢这样擅作主张?那问题就更奇怪了,非亲非故的,太子操心这些干什么?

还给人家姑娘送药膏,他想干什么呀?

楚锦娴皱眉想了很久都猜不出来,楚锦瑶安慰说:“或许,东宫这位听到公公的禀报后,为了维护自己储君的贤名,这才下令给我们家送东西压惊。至于这些药膏,兴许他就是随口一提,都是下头人自己安排的。”

这倒说得通,宫里这些贵人,那个不是动动嘴皮子,剩下的事自有下头人操心。别看这些礼物精美,恐怕都是宫人经手,太子连看都没看过。楚锦娴觉得楚锦瑶的说法很有道理,于是点头道:“既然这样,那你安心用着就是,别的不用管了。那位可是太子,每日不知要见多少东西,我们家的事,恐怕只能在人家那里打个水花,转眼就不记得了。我们和他云泥之别,这辈子也不会有交集,我们安心过自己的日子就够了。”

“对,我也是这样想的。”楚锦瑶被说的也放宽了心,对方可是太子,能图谋她什么?楚锦瑶抛下这桩处处透着诡异的事情,开开心心站起身,抖开自己新做的衣服,笑着说道:“姐姐,你看这匹云锦打这种褶子好看吗?我特意掐了缀边,就是为了搭配这匹锦的花纹。你快换上试试!”

姐妹二人正欢欢喜喜地试衣服,而长兴侯的书房内,楚靖字字斟酌着写了一封邀帖,屏气凝神放入信函:“务必将这份邀帖送到殿下手中。还有送给殿下的拜礼,都准备好了吗?”

“老夫人亲自看了好几遍,不会有问题了。”

“那就好。”长兴侯松了口气,然后将信封交给自己的心腹,亲眼目送对方出府,朝北边疾驰而去。

大同行宫,汤信义亲自将信封递给秦沂。

秦沂很奇怪地看了一眼:“什么?”

“长兴侯的回信,还附来一份拜礼,遥祝殿下安康。奴才已经让人暂时收起来了。”

“他给我这些做什么?”

嗯?这下汤信义都有些摸不着头脑,秦沂亲自吩咐他给长兴侯府送了赔礼,自然了殿下的原话不会是这样,但说到底不就是这个意思么。虽然作为压惊的礼物,殿下的手笔委实太大了,但是太子殿下向来都这样不按常理出牌,汤信义以为秦沂特意这样吩咐,是和长兴侯有什么往来,或者在暗中传递一些消息。可是,现在长兴侯送来回信,秦沂居然问为什么?

汤信义也想问为什么,太子爷到底在做什么,汤信义已经两眼一抹黑许久了,总是这样子猜不透主子的心意,汤信义委实很惶恐。汤信义死人一样的面皮上看不出什么情绪,他一板一眼地说:“那奴才就让他们先压着,暂时不要收。对了,殿下,长兴侯还送来一封请帖,您要过目吗?”

秦沂眼中淡漠而平静,他随口问:“什么请帖?”

“长兴侯嫡小姐的婚宴,邀殿下大驾。”

秦沂眼睛一目十行地从军报上掠过,头也不抬地冲汤信义挥了挥手。汤信义就知道,殿下这是毫无兴趣了。说来也是,长兴侯府是什么人家,怎么就敢这样唐突地邀请太子爷赴宴呢?楚靖哪来的底气?

汤信义慢慢后退,走到一半,突然被秦沂叫住:“你刚才说,楚靖嫡女的婚宴?”

汤信义不明白秦沂为何有此一问,只好保守地应道:“是。”

汤信义话音刚落,就看到太子骤然停下笔,扫过来的眼神冷如冰凌:“她才多大,竟然就定亲了?”

第39章 风光出嫁

汤信义听了秦沂的话, 眉头都跳了跳, 太子这话是何意?

汤信义心里惊涛骇浪,但是面上还维持着平静。片刻后,他的理智回来了一些, 终于能静下心想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他是太子近侍, 自然对太子的行踪了如指掌,太子当年出京时,取道山北, 直接就来了大同, 并不曾去过太原, 更别说遇见长兴侯府的小姐。论理, 太子并不曾见过楚氏女才对,那方才那句话,就不能从字面上理解…

秦沂见汤信义只是低着头,不知道在揣测什么, 都不敢抬头看他。秦沂懒得说话,直接伸出手道:“给我。”

汤信义连问话都没有,立刻将长兴侯的请帖递到太子手心。

秦沂手指微微用力, 便将漆封撕开。他手指拈着大红的请帖,上下转了转, 映衬下越显手指修长,骨节分明。

秦沂无端觉得这份帖子俗气又刺眼, 他冷冷地扫了那张请帖一眼, 漆黑的眼珠渐渐下移, 终于看到了大红请柬上的字。

幸承冰语,喜结良缘…小女楚氏与赵家长子结两姓之好…

小女楚氏?秦沂眉间挑了挑,长兴侯的小女儿不正是楚锦瑶吗?他的印象中楚锦瑶没有嫡妹才是…等等,楚锦瑶似乎有个姐姐。

秦沂微不可察地愣了愣,再次去看请柬上的名字,着重落在男方姓名上。汤信义面无表情,但一双眼睛紧紧盯着秦沂,他先是看到太子爷冷淡矜贵地端详请柬,然后突然又倒回去看请柬上的字,最后,他撑起指尖,似乎很有些无奈地捏了捏眉。

汤信义终于适时开口:“殿下,您看…”

“撤下去吧,我和长兴侯府并无往来,他们家办喜事,我没必要随礼。”

“是。”

汤信义本该退下了,可是他今日却破天荒地站住,状似随口地问道:“殿下,您刚才的意思是?”

秦沂抬头,那双琉璃一般的眼睛只是轻轻扫了汤信义一眼:“你这是在问我?”

“不敢。”汤信义低头,弓着腰后退,“奴才这就去传旨,奴才告退。”

汤信义走了一半,却又突然听到:“站住。”

“殿下有何吩咐?”

“婚丧嫁娶到底是大事,你去库房略备些礼物,托人送过去吧。”

汤信义狠狠一怔,嘴唇动了动,很想问句为什么,但到他底不敢让太子爷说第二遍。汤信义低下头,闷声应道:“是。”

秦沂将视线移到自己的公务上,过了一会,他轻轻挑起一边眉,问:“怎么还杵着?”

“殿下,你重伤刚愈,总兵想让您去太原休养几天,太原知府都已经安排好了。殿下,边关风沙大,刀剑无眼,您待在这里,总不是长久之计。你被奸人算计,前几日才刚刚醒来,不如,去内地太原避一避邪祟?”

秦沂听了这话,只是抿嘴笑了一下:“我好歹还是太子,若真有这种邪祟,连我都需要避让,那边关的仗还打什么打?干脆散开,各奔东西成了。”

“奴才不敢。”汤信义连忙躬身请罪。

秦沂晾了一会,才开口道:“起来吧。我不想追究是谁让你来传话,但是汤信义,你记住,孤是太子。”

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他既然来边关戍敌,就绝不会后退半步。像个没骨头的孬种一样躲在城墙后,看着前线将士出生入死,自己却躲在城里寻欢作乐,这种事他父皇做得出来,他秦沂可做不出来。

汤信义见秦沂突然用上了太子敬称,额间簌地滴下豆大的冷汗。汤信义知道劝太子休养这事是不成了,当下不敢再提,连忙曲着腰退下。

等汤信义走后,屋内又恢复了平静。秦沂静静坐着,良久都没有提起笔继续他的公事。

秦沂当然知道,汤信义今日提这话,是受了大同总兵和太原知府的托。这是来试探他的口风了。

楚锦瑶就在太原,秦沂至今现在还历历在目,自己离开的最后一瞬间,是碗粗的木头坠落,轰然砸在楚锦瑶手上。秦沂很想知道他送过去的膏药,这个呆子看到没有,她的手上,伤势究竟如何。

可是他是太子,只要他还活着,鞑靼不退,他就不能,也不会离开边关。

秦沂最终还是压下心底微不可差的那一丝犹豫,太原他是不会去的。他在大同戍守边疆,而他的子民,还有楚锦瑶,才能在城中安稳坦然地生活。

再说了,他将玉痕膏放的那样明显,如果楚锦瑶还是看不到…想必她的眼睛白长了,她活该疼下去。

秦沂提起笔,不打算理会一个睁眼瞎,可是仅仅写了三行,秦沂就无奈地放下笔。算了,他不能指望一个呆头鹅,他还是把魏五叫进来吧。改日,让魏五假借送帐的名目,进长兴侯府看看楚锦瑶的手好了没有。

他记得,楚锦瑶这个姐姐对她还不错,他便不拂对方的脸面了。长兴侯送来请柬,他人不会亲临,便送一份贺礼回去。秦沂知道楚锦瑶喜欢云锦的绚丽,那次去店面时,也很喜欢那些珠宝头饰。这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既然她喜欢,那托人满足了她的愿望即可。他此番离开,恐怕再也见不到她了。这些边边角角,他能照拂多少,就算多少吧。

.

长兴侯府的嫡长姑娘出嫁,这桩喜事从一年前就开始置备,然而直到出嫁前一个月,府里竟然越来越忙,仿佛再怎么准备都不够。

前几天因为太子亲信突临太原的缘故,怀陵王府的邀约取消了。等风声好容易过去了,长兴侯府又要忙楚锦娴的婚事,自然没工夫搭理旁的事情。五月六月就在忙忙碌碌中过去,直到八月初十,楚锦娴出阁的日子到了,整个长兴侯府这才能喘一口气。

回门那天,楚锦瑶穿了一身红衫,早早就翘首等待楚锦娴和赵家大表兄的到来。楚锦娴出嫁非常有脸面,十里红妆,兄弟护轿,而尤其有脸面的是,太子也送来了贺礼。虽然贺礼中规中矩,一看就是由宫人准备的,但是不说整个山西,就是放眼普天之下,又有哪个女子有福气得到太子的填妆?而且,太子平白无故,为什么会记得一个闺阁女子的婚礼呢,很多人自然联想到她的父兄身上。

长兴侯府,似乎传到最后一代了。

因着这个原因,楚锦娴在夫家的地位又涨高一截,赴宴的夫人们看到楚锦瑶等几个未许婚的姑娘,也争相上前赞叹。楚家因着这两桩喜事,几日里人人带笑,连下人走路都生风。

等终于忙完了楚锦娴的事情,长兴侯府这才慢慢恢复到往日的秩序中,楚锦瑶也终于有时间打理自己的事情。

比如,接见名义上隶属她的商铺管家。

进来的是一个叫魏良的人,年纪不大,皮肤白净,嘴边总是带着笑,脸颊上还有两个酒窝。他先给楚锦瑶作揖,甜甜唤道:“在下魏良,见过五姑娘。”

楚锦瑶隔着屏风,说:“魏掌柜不必多礼,起来便是。”

魏良“哎”了一声,这才慢慢站直。楚锦瑶问:“掌柜看着不算大,年纪轻轻,竟然已经成了大掌柜?”

“管生意的是我爹,他今日去外地看货去了,没法进来拜见姑娘,就让我进来了。我虽然不太懂,但是平时跟着爹跑前跑后,对店里的往来也知道一二。姑娘有什么想问的,直接问我就是。”

楚锦瑶点了下头,原来是大掌柜的儿子,怪不得如此年轻。楚锦瑶说:“这倒不敢。不瞒魏小掌柜,我莫名其妙便入了股,连店面都不知道在哪儿,便要参与到你们的生意里,实在过意不去。前段时间因为汤公公的事,家里略微和我透露了一些,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这样厚脸皮入股不妥。你前两个月送来的账本我还没看,不如,魏小掌柜今日一并带回去得了。此后,这张啼笑皆非的契约就算没有过,你们继续做自己的生意,不必再管我。如果实在不行,上面问起来的时候,你们继续带着我的名就是了。”

“这怎么行?”魏良一听被吓了一跳,敢阳奉阴违,他们家怕是活腻了。对于上头来的命令,无论是什么,魏五和魏良都不敢怠慢。魏五手下打理着许多田地商铺,这个云织绣庄不过是其中一间小小的产业,他们并不将这点银子放在眼中,现在不过给一个闺秀小姐分些绣庄的红利罢了,他们若是办不好,那才叫大祸临头呢!

魏良赶紧说:“姑娘,听您这话,您恐怕多少也知道绣庄和皇家的关系。我们云织绣庄虽然顶着皇商的名,但平日和宫里并没有往来,不过是逢年过节给宫里孝敬一二罢了。这年头懂得走公公这条路的商贾越来越多,皇商的名号比前几年翻了不知几倍,我们这些老一点的皇商商号,其实并不好做。我们光有名号,每年得上贡一定数额的盈余,却并不能得到上面的照拂。除此之外还要打点做人情,长此以往,绣庄总有撑不下去的一天。”

楚锦瑶听了这话虽然意外,但也能理解。现在这位圣上,喜好享乐,宠幸近臣,不理国事,因此,朝中谄媚谗言之风盛行。只要能花言巧语哄得龙颜大悦,那官职爵位张口就来,飞鱼服、靖忠冠这等象征着等级和荣耀的衣服随意赏赐,泛滥成灾。官场上是这样,民间也好不了,好些商人托人给太监送重礼,太监再去皇帝那里说一两句好话,皇帝一开心,随手就赏下皇商的名号来,比如齐掌柜家,就是走了这条路子。

现在皇商的水分极大,并不能和从前的皇商比,许多老牌的皇商非常看不起新晋皇商,但是架不住这些新秀舍得花钱送礼,有太监看顾着,知州知府也不敢过意为难,便是负责征税的钞关,都不敢触皇帝宠侍的霉头,十成的税象征性的收一成,就赶紧让这些人的货物过关了。这样下去,劣币驱逐良币,老牌皇商越发不成气候。魏良说的确实很可能发生,楚锦瑶慢慢便信了五成。

楚锦瑶试探地问:“那如今云织绣庄…”

“唉,爹早年攒下很多人脉,如今有故人周旋,绣庄还可以盈利。可是扣去上缴的贡银,再除去里外必要的打点,剩下的盈利委实不算多。现在我们还能吃几年老本,等再过几年,恐怕就要被新起来的绣庄打压下去了。爹为此愁了许久,前几天打听到汤公公的事情,我爹和门下掌柜的商量了一下,决意来投您的路子。我们若是去求宫里公公的庇佑,那简直就是无底洞,指不定要花费多少钱,能不能奏效还是两说呢,不如跟五姑娘分契,太原是长兴侯府的地盘,有姑娘的名压着,我们出门在外也有些底气。”

这番话头头是道,从道理上讲得通。楚锦瑶顿了顿,问:“也就是说,这份分红商契,是你们自个儿愿意的?”

“没错!”

“如果你们真的想寻庇佑,为何不去向我父亲投诚。记在他的名下,不比我一个闺阁女子更有用吗?”

“哎呦,这就是姑娘您有所不知了。”魏良道,“开朝太.祖严禁官商勾结,便是现在,也没有哪一个官员敢明目张胆地行商,这些商铺,都记在妻女、母亲名下。我们若真的直喇喇写上长兴侯的名字,那才是不帮忙,反拖累了!”

楚锦瑶总算有些被说动了:“真是如此?”

魏良暗道这位楚姑娘还挺警惕,寻常小姑娘见有人给送钱,谁不是高高兴兴就收下了,哪会思前想后地问这些?魏良见楚锦瑶终于放下戒心,赶紧应道:“千真万确!”

其实魏良说的话也不算错,现在行商的环境确实越来越糟,老牌商户都被官府、宦官挤压地没有喘息之机。魏五手下管着这么大的生意,按理少不得被这些宦官盯上,狠狠撕一块肉下来,可是魏五除了必要的打点,并没有被其他人勒索,归根到底,是因为魏五在替太子打点产业。

但是这些,面前这位貌美年轻的姑娘就不必知道了。魏良半真半假,终于打消了楚锦瑶退出的念头后,这才主动奉上账册:“五姑娘,这是这个月的账册,给您过目。”

前两个月魏五也差人来送过账本,但那是全家都忙着楚锦娴的婚事,楚锦瑶一直压着,并没有翻看。她当时不想过多沾染宫中的事情,这种身家很复杂的商铺,自然也最好退掉。可是现在云织绣庄和她成了互相利用的关系,楚锦瑶反而放心了,对方有所求就好,若真是毫无所求地给她送钱…楚锦瑶不敢收。

打听完对方的底细,楚锦瑶这才有心情看账本。虽然看不懂,但如今这里也有自己的一份责任,楚锦瑶还是尽心尽力地翻看。魏良站在外间,透过模模糊糊的屏风,见楚锦瑶囫囵翻完了,于是开口道:“楚姑娘,绣庄每个月给您送一次账册,连着分银也一并送来。前两个月过来时,下头人没见着您本人,不敢放银子,于是就折算到一起,今日由我给您一起带来了。入府的时候搬银子太过招摇,我爹说这样不安全,于是自作主张,兑换成了银票。姑娘,您看…”

“这样很好,魏掌柜思虑很周全。”楚锦瑶毕竟是未出阁的闺秀,即使朝云院已经大换血,可是人多眼杂,她到底不敢向旁人透露太多。搬银子进来的话,那无论如何都没法遮掩,但若换成银票,这就秘密很多,只要她不说,魏良不说,谁能知道她的真实身家?楚锦瑶说:“那就有劳魏小掌柜了,以后,每月的分银就一并换成银票吧。”

魏良应是,双手给楚锦瑶递上一个盒子。丫鬟绕过屏风,简单检查了一下,才接进来递给楚锦瑶。楚锦瑶打开粗粗看了一眼,眉梢忍不住一跳:“这么多?”

“对,这是四个月积攒起来的分红,我爹让我一并给姑娘送进来了。”

楚锦瑶摁了摁眉心,好容易才平静下来。她大致一扫,就看到好几张一千两的银票,下面还压着许多一百两、五十两的票额。十两银子足够一个普通人家嚼用半年,这还是城里的花销,庄户人家只会更少。楚锦瑶原来见了二两月例都觉得是天价,现在不声不响,魏家人竟然给她送了近六千两的银票进来。

便是楚锦娴明面上的嫁妆,也不过六千两,这里面还包括了拔步床、梳妆台这种大件家具,但楚锦瑶现在手里握着的,却是六千两现银。

惊吓接二连三,楚锦瑶反倒慢慢平静了。她想起当初自己抱了三十两纹银回来,秦沂不屑地说:“我觉得三十两不算钱。”

如果按魏家这种级别的手笔,三十两确实不算钱。

楚锦瑶合上盒子,良久后道:“魏小掌柜,你们真的执意要以我之名入股?”

魏良忙不迭抢话道:“对!”

楚锦瑶看着手边这个木匣,当真觉得烫手。她低低叹了口气,说:“好吧,那我先收下,也不差这些了。”

魏良见楚锦瑶肯收东西,心里的重石终于落了地,可算能回去交差了,魏良在没人看得到的角度,悄悄擦了擦汗。然而魏良刚放下手,就听到楚锦瑶问:“魏小掌柜?”

魏良赶紧应道:“小的在。”

魏良以为这位侯门姑奶奶又生出什么疑问,然而奇怪的是,她只是询问云织绣庄日常运营。魏良一一回答了,楚锦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我明白了。魏小掌柜,既然绣庄有完整的织布、卖布流水,那何不顺道做成衣生意?把绫罗裁成衣服,不比买布料更有利润吗?”

原来是这个,魏良松了口气,说道:“这一点我们也想过,可是绣庄以织布起家,店里没人擅长成衣买卖,何况若要做成衣,少不得要时时跟进,不比织布,就那么几种花样,闷头照着做就成。店里实在没有打理的人,我们就放下了。”

“没打理的人…”楚锦瑶脑中光芒一闪,连忙说道,“我倒知道一个人,她办事麻利,手也很巧,我的针线都是她教的。魏小掌柜,您看将她请来,让她试着打理一段时间,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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