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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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沂进屋后果然没看到楚锦瑶的身影,隔着床幔,隐约能看到楚锦瑶背着身子,面朝里躺着。秦沂都没察觉到他的眼神变利,而脚步声却放轻了。

“锦瑶,怎么了?”秦沂轻轻坐在床沿,手本来已经伸出去,但是在触碰到楚锦瑶肩膀时却停住了。他怕自己力道太大。

楚锦瑶慢慢转过身,脸颊红扑扑的:“殿下。”

“怎么突然就病了?因为什么,叫太医了吗?”

“没有,不用麻烦了。”

秦沂看着楚锦瑶的脸色,眉目紧皱,说着就要起身:“这怎么能行,我让他们接高太医进宫。”

楚锦瑶一听,赶紧伸手拽住秦沂的袖口:“殿下,都已经落锁了,不必麻烦了。”

“有什么麻烦的,你安心躺着就好。”

“殿下。”楚锦瑶实在没办法,只好半抬起身抱住秦沂的胳膊,强行拉住要往外走的秦沂,“不是什么大病,我好好捂一晚上就好了。真的,不用找太多人过来,殿下你陪我说说话就好了。”

秦沂停在床前,定定看了楚锦瑶一会,果真坐了回来:“好。”

“殿下,我今日去见了皇后娘娘。”楚锦瑶尽量装作随意地切入正题,她看到秦沂的肩膀上有细碎的红色纸屑,似乎是从花灯上掉下来的,楚锦瑶忍不住伸手去弹。然而还不等她碰到对方的肩膀,秦沂突然伸手握住楚锦瑶的手腕。他又仔细地看了一会,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但却俯身将手掌覆在楚锦瑶的额头上。

秦沂的手掌有些凉,楚锦瑶眨了眨眼,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秦沂探了一会,慢慢坐回去。他脸色依然看不出什么端倪,楚锦瑶陷在柔软的大红枕头里,睁大了眼睛看向秦沂,一下子忘了自己本来要说什么。秦沂和楚锦瑶对视一会,忽然轻轻一笑:“你没什么要和我说的?”

“我…”

秦沂唇边的笑与往常一般无二,但是眼睛里的光却让楚锦瑶本能地觉得危险。楚锦瑶有些结巴,还没说出个所以然来,秦沂就不紧不慢地接过了她的话:“你胆子大了,都敢和我装病。”

楚锦瑶立刻确定,秦沂生气了。楚锦瑶心想她竟然能把秦沂惹生气,这简直能写进功德本,不过她现在不敢大意,小心地去扯秦沂的袖子:“殿下?”

秦沂不说话,但他的眼神简直能砍死人。若是和秦沂打过交道的臣子看了,现在保准已经惊骇跪地,不敢言语,但是楚锦瑶不是他的臣子,所以看到这种情况,楚锦瑶非但不怕,反而还敢继续动用女人的天赋杀招,撒娇。

“殿下,你生我气了?”

秦沂是真的被气得不轻。刚听到消息时他心神剧震,仿佛一股寒意从头漫到脚,他几乎都要下令让人拿着他的腰牌去开宫门,把高太医从家里捞出来,至于是不是有违宫规,谁管这些。可是,楚锦瑶把他吓了好半晌,结果竟然是假的。

秦沂冷着脸,作势要起身出去。楚锦瑶一看不对,这种时候让秦沂真走了就麻烦了,她立刻不顾身段,扑过去搂住秦沂的腰身,秦沂似乎僵了一下,紧接着就想拉她下来。楚锦瑶不肯放手,还是不管不顾地抱着,语调也带上了哭腔:“殿下,你要走吗?”

第87章 溃不成军

秦沂还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他是太子, 长这么大都没人敢碰他, 更何况是腰腹这种敏.感部位。有楚锦瑶之后, 秦沂渐渐给楚锦瑶开放了这个禁区,但是楚锦瑶也只是在撒娇或者有求于他的时候拉手、挽胳膊, 在穿着衣服的情况下这样亲密, 还是少有。秦沂试图挣脱, 但是越动楚锦瑶越使劲,秦沂又不敢真得拉她,害怕下手重了把她捏伤。最后,秦沂只好叹了口气,说:“我不走, 你先松手。”

“我不。你肯定想去找别人了,这才故意来说我。”

这是什么跟什么,秦沂被倒打一耙, 简直莫名其妙。秦沂有些僵硬,他不太习惯这样亲密的身体接触, 往常在床上或者榻上,都是他主动, 性质自然不一样。然而这次是他被抱住, 而且楚锦瑶因为姿势问题, 上身挤在他的腰腹上, 一旦用力就越发明显。秦沂真是没辙了, 只好试图放松身体, 伸手环住楚锦瑶的肩膀:“没骗你,真的不走。你先放手…”

秦沂说着就顿了一下,赶紧弯腰去抬楚锦瑶的下巴:“你哭了?”

楚锦瑶避开秦沂的手,蹭地把脸扭到另一边:“我没哭!”

这世上能让秦沂害怕的东西数不出几样来,然而女人的眼泪就在其中。秦沂叹气:“真是没见过比你还会倒打一耙的了,明明是你骗人,我还没说什么呢,你就哭了。”

楚锦瑶还是埋着头不肯出来,秦沂心早就软了,慢慢搂着楚锦瑶的肩膀坐下,哪里还记得自己应该在生气这种事。等坐好后,秦沂给楚锦瑶擦眼泪:“好了,我没打算凶你,别哭了。”

“你不走了?”楚锦瑶渐渐止了泪,抬眼水汪汪地看着他。

任谁被这样的眼睛一看都生不起气来,秦沂原来还觉得只有他亲爹那种人才会被女人的眼泪打动,但凡一个心智坚定、成大事者都不会动摇,可是等换到自己身上,秦沂才发现原来他也一样没原则。秦沂听了楚锦瑶的话又是心疼又是好笑:“这里是我的宫殿,我能去哪儿?”

没想到楚锦瑶听了这话并不开心,还是一样的低沉:“殿下,您知道今日是什么日子吗?”

秦沂微微挑眉,楚锦瑶想问的绝不是“正月初八”这种答案,他默默回想最近还有什么事情能影响楚锦瑶的心绪。好在太子殿下从小被太傅称赞机警聪慧、记忆力极佳,他很快就联想到了:“今日是我们成婚一个月的日子。”

楚锦瑶听到这个答案后越发悲伤:“殿下,对你来说,这是大婚满一月,可是对我来说,这是祖宗规矩结束,我应当给你准备侍妾丫头的日子。”

秦沂这才想起,皇宫里确实有新婚头一个月不许外宿的规矩,这是原配嫡妻才能有的待遇,即便是继后都不成。但是说实话,这条祖宗规矩,大多数时候都放在那里装好看,秦家的男子就没几人把它当回事。

楚锦瑶的这句话,再联合方才她说去了皇后的坤宁宫,秦沂不难想出今日的异常出于何处。秦沂抬起楚锦瑶的下巴,虽是问句,但是语气却非常笃定:“她逼你给我纳妾了?”

“哪里用得着逼迫呢,这是礼法。”楚锦瑶想抽回自己的下巴,但是她只是一动,就被秦沂用巧劲扣住。到最后楚锦瑶放弃了,她垂下视线,不与秦沂对视:“殿下,这是迟早的事。你是太子,不说三宫六院,至少三妻四妾是应当的,等过几日,你还会从大臣家选才德兼备、家世优良又温柔贤淑的名门之女做才人,做选侍。我不是一个好妻子,不能陪你谈论文史琴棋,也不能为你分析朝堂大事,不过好在还有其他女子,她们熟读诗书,一定更得殿下喜欢。”

秦沂若有所思:“原来这就是你今日装病的原因。”

“殿下!”楚锦瑶瞬间炸毛了,“你有没有听我在说什么!”

秦沂本来想维持太子兼丈夫的威严,但听到楚锦瑶的话,他没忍住笑了。他眼睛中星光闪闪,笑着看向楚锦瑶:“你都敢吼我,还用怕这些?”

楚锦瑶看着秦沂的眼睛,暗暗心惊于这双眼睛的美丽。然而如同自然中的铁律,越美丽的东西,越是危险。这双眼睛会对她笑,可是也会睥睨天下,三言两语间决定一个家族的命运,生杀予夺,恣意张扬。

秦沂看着楚锦瑶的神色,也渐渐收敛了轻佻,温柔又认真地捧住她的脸,缓慢靠近,直到两人呼吸相闻,眼睫毛几乎要触碰在一起。

楚锦瑶不知不觉屏住了呼吸,秦沂看着楚锦瑶这个紧张的模样,不觉一笑:“放心,不会有其他人的。”

“你骗我。”

“真的。”秦沂说,“东宫位置微妙,不适合和朝臣结下更深的关系。何况不患寡而患不均,朝中势力盘根错节,我总不可能把所有大臣的女儿都挑一个进来。所以,我一个都不打算要。”

“那宫女呢?宫里的女子也是从民间层层选拔的清白良家女,其中不乏貌美多才的,她们呢?”

秦沂高傲无比,但又理所应当地露出一个不屑的眼神:“本太子爷看不上。”

楚锦瑶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破涕为笑。

两个人的距离本来就近,美人展颜一笑,整张芙蓉面都因此活色生香起来。秦沂顺从自己的心思,俯身探向那张嫣红的樱唇。楚锦瑶本以为这个吻会像之前那样浅尝辄止,然而没想到秦沂这次不打算轻轻放过,吻逐渐加深,楚锦瑶如同海浪里的小舟,完全失控,随波逐流,腰身渐渐往后仰,最后深深陷入大红锦被中。

楚锦瑶感觉到秦沂的手探向她的衣襟,楚锦瑶脑子一惊,立马清醒过来:“殿下,不行!”

这种时候被喊停绝对不是件高兴的事,秦沂一双眼睛黑沉沉地看向她,楚锦瑶脸颊爆红,细细地说:“殿下,你忘了,我小日子来了!”

作为一对婚后夫妻生活非常和谐的新婚夫妇,秦沂当然知道楚锦瑶哪几天来,一共持续几天。记性甚好的太子殿下皱起眉:“怎么是今天?”

“我也不知道,这次提早了。”

秦沂深深叹气,他都已经完全被挑起了,结果却不行。楚锦瑶又是尴尬又是好笑:“这又不能怨我。殿下…”

楚锦瑶伸手去摇秦沂的袖子,秦沂对自己的这个打不得骂不得的大宝贝没辙,只能压抑着自己,伸手给楚锦瑶盖被子,并把她的两只胳膊都放到被子里去:“先给你记着,下次一起讨回来。”

楚锦瑶被塞回被子里,几乎只露出一双眼睛:“那你不生气了?我今日不是故意骗你的…我没办法嘛,我又不能和你直说。”

秦沂却反常地笑了笑,没有像往常那样对楚锦瑶有求必应,而是说:“一码归一码,你和我耍小聪明没关系,但是有些界限却不能过。这次都敢装病来吓我,下次呢,你还想做什么?”

“我…”

“嗯?”

“好嘛,是我错了。”

“知道错就好。今天的事少不了玲珑吧,按宫规罚她三月月俸,念她还要跟在你身边当差,杖责就先留着,日后若敢再犯,一起领了。”

玲珑一直守在外面,隐约听到自己的名字,她立刻进门,远远跪着领罚。楚锦瑶听到后面很是着急,她想从被子里出来,又被秦沂一只手按了回去。

“殿下,是我做的事情,你罚她做什么?”

秦沂从容自若,戏谑地看着楚锦瑶:“你不是病了吗,主子受寒,伺候的人不该受罚吗?”

“不是这样…”

不等楚锦瑶说完,玲珑立刻磕了头,一口把惩罚应下:“殿下教训的是,奴婢领罚。”

楚锦瑶还要再说,玲珑却悄悄对楚锦瑶摇头,她对楚锦瑶做了个口型,然后就合门退下了。

等玲珑走后,秦沂眸光淡淡地看着楚锦瑶,虽然一句话没说,但是楚锦瑶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装病这种事只此一次,不许再来。秦沂不舍得罚楚锦瑶,但是下面的奴婢却一个都逃不掉。

楚锦瑶躺在被子里,她看着秦沂,真是深深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折腾不出他的掌心。秦沂又给楚锦瑶掖了掖被角,说:“不要乱想了,好好睡吧。”

楚锦瑶无意识应了一声,紧接着她猛地反应过来,秦沂刚刚和她挑起了火气,他让自己睡觉,那他去哪儿?

都不等楚锦瑶反应,她的身体已经做出了动作。楚锦瑶的手蹭地抓住秦沂的手臂,动作之麻利利索简直让人惊叹:“你要去哪儿?”

“我不出去。”秦沂无奈地把楚锦瑶的手扒下来,塞回被子里,“你安心睡吧,我在这里看着你。”

楚锦瑶看着秦沂的动作,发现他确实没有出去的意思,这才安心地躺回锦被中。“殿下,你…早点睡。”

楚锦瑶不好意思地咳了一声,省略了中间的那部分话。秦沂没好气地看着她,好在楚锦瑶闹了一晚上,已经累了。演装病不是轻省活,她演技不好惨被当场拆穿,之后还和秦沂说了许久的话,一旦安静下来,她很快就睡着了。

秦沂就这样看着楚锦瑶慢慢沉静下去,最后陷入梦乡。

其实秦沂方才说的话,一半都是鬼话。若是害怕从大臣家里挑女儿会导致前朝失衡,那宫里这么多妃子哪儿来的?臣子再势大也是臣,从大臣家选妃只会让他们感恩,并且为了自己的利益越发卖力地做事。君王之道在于平衡,平衡后宫,本来就是必备的生存之技。

可是秦沂答应楚锦瑶“不会有其他人”的时候,他知道自己是真心的。

楚锦瑶被哄过去了,如今安心入眠。可是秦沂骗不过他自己,秦沂在心里一遍遍问,为什么?

这个问题,从他当初请赐婚圣旨,到新婚之夜陪楚锦瑶谈心,再到今天纵容楚锦瑶用装病骗他,秦沂其实一直在想。他在帝国最精密、最严苛的教育模式中长大,他对臣子狠得下心,对自己越发狠,二十年来,他从不吝于逼问自己,挑出自己内心里的懒惰、犹豫和侥幸,把这些阴暗缠绵的烂肉从他的骨血里剔除,然后以一身钢筋铁骨大步往前走。

许多年前太傅就说过,皇太子秦沂天生机警,不只读书一点就通,骑马射箭这些运动上比别人学得快,就连人心,也能在电光火石中飞快地感应到。他都能算得到朝堂那些人精的心思,岂会这么久都看不懂自己的心。

他真的想不明白答案吗?只是他一直不愿意承认罢了。他由着楚锦瑶一步步靠近他,却每次在楚锦瑶问起为什么的时候,自欺欺人地回避。就这样,日子一天天过去,沼泽也越陷越深,星星之火在他的纵容下终于壮大成燎原之势,直到今日,秦沂猛然意识到,他似乎连自欺欺人也做不到了。

现在,秦沂在暖黄色的烛光中看着楚锦瑶的睡颜,她肌肤瓷白如玉,眉眼浓丽,菱唇嫣红,简直就是一副精心调色的仕女美人图。

哪有那么多例外呢,所有的例外,不过是因为这个人特殊罢了。第一次为一个人破例的时候其实就应该警惕了,可是秦沂不忍心,等他终于意识到这一切的时候,已经兵败如山,溃不成军。

但凡感情,等察觉到的时候,都已经太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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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楚锦瑶醒来时,秦沂已经不在了。

身边还有他的余温,楚锦瑶指尖抚到这微微的热度,心里前所未有的踏实。

小齐后逼她纳妾,她大可以虚与委蛇;东宫的宫人暗地里不服她,她也可以慢慢收服,可是如果她的丈夫不站在她这一边,那她就什么办法都没有了。

纳妾,掌宫,驭下,这些诚然考验主母的霹雳手段,可是最重要的,还是男主子的态度。

楚锦瑶想到这里,心里突然蹿上一股热流。在她迄今为止、并不算长的半生中,再没有人比秦沂对她更好,予她教导,予她身份地位,现在还将最难得的信任交到她手中。天底下有几个男子能说出“只有你”这种话,更何况他还是太子。

时人讲究一诺千金,他既然能说出这种话,想必心里是仔细想过的。秦沂率先伸出了一只手,楚锦瑶就愿意用尽全力去相信他,而不是想着万一他以后变心怎么办。人心都是肉长的,感情需要你来我往,彼此都用心呵护,夫妻尤甚。

楚锦瑶这样想着,心里陡然生出蓬勃的干劲来。小齐后虎视眈眈,淑妃挑拨离间,日后还有一个态度暧昧的妯娌赵兰辉,需要她这个太子妃的地方还多着呢。

楚锦瑶一早上都保持着朝气蓬勃的劲,伺候的侍女们暗暗嘀咕,宫里都传迩花迩雪这两只麻雀要飞上枝头做凤凰了,为什么太子妃不见警惕,反而还格外高兴呢?

知道内情的玲珑笑而不语,她今日一见楚锦瑶就知道太子妃和太子的心结解了,至于那被罚掉的俸禄她才不放在心上,这罚领得光荣。

元宵一过,年味就散了,各处都恢复了办公,进入二月,宫里又忙活起来,大公主的下降日子到了。借着公主大婚,人事调动频繁,一些新面孔悄无声息地流动起来。盯着洪嬷嬷的人悄悄进来禀报:“太子妃,那边又来人了。”

楚锦瑶面色不变,眼神镇定。想必这一次,皇后已经收起了轻视之心,真心实意地把楚锦瑶当对手试探。接下来,就不是用装傻糊弄能应付得过去了。

第88章 青萍之末

二月, 宫里处处张灯结彩, 今日是大公主出阁的日子, 当然要热热闹闹的。

楚锦瑶穿着太子妃朝服, 微笑着拍了拍大公主的手, 然后就让开位置,让喜婆给大公主披上红盖头。等宫里的仪式一毕,楚锦瑶就套车往汝宁公主府走。

大公主被册封为汝宁公主,下降给宜春侯柴家的小公子柴安。汝宁是宫里头一个公主,她的婚礼连皇帝都过问多次,自然是盛大非常。楚锦瑶作为汝宁公主的长嫂,缺了谁也不能缺她, 楚锦瑶亲自来大公主的宫殿, 陪着公主梳妆换喜服, 之后还要陪她一起去公主府压场子。有太子妃亲自送嫁, 这简直是历代公主的婚礼中最有脸面的事情。

楚锦瑶即便是大公主的嫂子, 同时她更是太子妃,到场时辰绝对早不了。等她的车架仪仗到达汝宁公主府时,坐喜宴的人已经来了不少,柴家人早就收到了消息, 都守在二门口等着。

这就是娶皇家女儿的不同了,寻常婚娶喜宴的主场都在婆家,可是公主不一样, 公主有自己的公主府, 并不和婆家人住在一起。所以婚礼当天, 真正的贵客都在公主府,宜春侯府虽然也摆了宴席,但是却要分几个人到公主府这边,来招待皇室的客人。

宴客厅里女眷们拖家带口,本兴高采烈地交谈着,突然听人说太子妃来了,大堂里登时一静,所有人都朝门口看去。

楚锦瑶穿着大红色太子妃规格的礼服,在柴家大太太的陪同下慢慢走来,里面的夫人们一看果真是太子妃,立刻带着女儿们过来给楚锦瑶行礼:“参见太子妃。”

问好声此起彼伏,一位夫人发现太子妃竟然朝着自己的方向笑了一下,登时脸面有光。然而事实上,问好的人太多,楚锦瑶连这些人的脸都记不住。

她先去新房看过了新娘子,然后才回到前厅作宴。现在吉时未到,宴席还未开始,这段时间就是女眷们宝贵的交际时间了。

想和楚锦瑶搭话的人数不胜数,楚锦瑶作为汝宁公主的嫂子,要给小姑子撑场面,所以全程都对柴家大奶奶微笑以对,连宜春侯府的几个姑娘上前行礼,她也叫过来说了几句话。

一时间宜春侯府的人都脸上生光,柴家这几个小姑娘更是在小姐妹面前赚足了体面,雀跃不已。和皇家人做亲戚就是不一样,换成以前,她们哪有机会和太子妃说话。

前来请安的夫人络绎不绝,一波接着一波,尤其是她们还带了自己的女儿,拉着过来给楚锦瑶看。楚锦瑶一次性见了这么多红彤彤光灿灿的小姑娘,真是眼睛都看要花了。趁着一拨人下去,楚锦瑶瞅到空,赶紧带着人出来了。

这群夫人实在是能说会道,不知道她们如何,反正楚锦瑶这个听着的人是累得不行。楚锦瑶带着人在清净处歇息,好容易感觉自己的耳朵活过来了,突然亭子外传来一道声音:“太子妃。”

楚锦瑶听到这个声线,愣了一下,惊喜地站了起来:“长姐!”

楚锦娴笑着走过来,停在三步远的地方正要敛衽行礼,却被楚锦瑶拦住:“长姐,你这是做什么!”

“礼不可废,你如今是太子妃,不得马虎。”

“你还是孕妇呢,我哪儿能让你给我行礼。”楚锦瑶嗔怪地说了一声,又高兴地招呼桔梗取毛毯子来,小心地扶着楚锦娴坐下。

“姐姐,小外甥应该有五个月了吧?”

“对。”提起孩子,楚锦娴也柔柔地笑了,脸庞上散发出母性的柔光,“去年出了三个月才敢给家里送信,当时胎象不稳,不能出门,也就没赶上你的大婚。”

虽然出嫁时姐姐没来送嫁有些遗憾,但是这和楚锦娴肚子里的小外甥或者小外甥女比起来,显然算不得什么。自从楚锦娴出嫁,她们姐妹就见得少了,后来等楚锦瑶赐婚,之后又搬来京城,她们俩见面更是难于登天。这样算算,她们姐妹已足有一年多没见了。

楚锦瑶既是遗憾又是满足:“好在姐夫调到京城了,以后我们也能时常见面。对了,姐姐,这段时间你还好吗?”

楚锦娴知道楚锦瑶在问什么,她在子嗣上实在艰难,足足两年才怀上孩子,若不是有外祖母看着,楚锦瑶又嫁给太子,那恐怕楚锦娴在婆家要有的受了。楚锦娴轻轻叹了口气,说:“说这些又有什么意思,如今我一切都好,没什么可牵挂的。”

也对,人总是要往前看,楚锦瑶不欲提起楚锦娴的伤心事,于是岔过这个话题,兴致勃勃地问起孩子的事。说起这个,素来冷淡的楚锦娴也有许多话可说:“…我这一胎来的艰难,足足喝了一年的药才怀上。我天生体寒,刚怀上那会胎象不稳,前三个月都不敢下床…不过等过了最艰难那一段时间就好了,现在他月份大了,不再折腾我,我的胃口反而好了许多。”

楚锦瑶听着这只言片语都感到心惊,她只知楚锦娴子嗣不易,没想到情况竟然这样严重,算算时间,楚锦娴喝药那一年,长兴侯府正好举家搬到京城,楚锦娴一个人在太原府,也不知道是怎么熬过来的。

然而楚锦瑶当时备嫁,她自己也不是自由身,竟然对楚锦娴的消息一无所知。楚锦瑶有些愧疚,但大喜的日子,她不想故意说这些话惹人伤心,于是故作欣慰地说道:“没事,都说苦尽甘来,小外甥这么能折腾,以后肯定是个活泼的哥儿呢。”

楚锦娴也笑了,她们俩都不提如果这是个女儿怎么办。楚锦瑶其实无所谓是男孩还是女孩,如果是女孩肯定像姐姐,楚锦瑶更加喜欢,但是子嗣就是女人头上的刀,楚锦娴这一胎来的如此艰难,楚锦瑶真心希望她能一举得男。

楚锦娴大概能猜到楚锦瑶的心思,她自己倒没什么所谓,于是反而安慰楚锦瑶:“我没事,赵家没人敢苛待我,而且你姐夫也明白我的辛苦,并没有为了子嗣而急吼吼纳妾。家里搬到京城只会给我增加底气,哪有人会不长眼到这种地步,因为我娘家不在本地就轻慢我?你们过得好,只会给我添光,反倒是我没能来送你出嫁,也没能见识到皇家婚礼的阵仗,反而遗憾的厉害。”

姐妹二人彼此体谅,慢慢把这一年的结都说开,心也贴得更近了。楚锦娴说了一会孩子的事,慢慢问起楚锦瑶:“你呢,你这段时间过得怎么样?”

楚锦瑶看到楚锦娴眼底的忧虑,明白她是真心担忧,但是又怕戳到楚锦瑶的痛处。楚锦瑶笑了一下,握住楚锦娴的手说:“我也都好。”

楚锦娴低声问:“有消息了吗?”

一提起这个楚锦瑶就丧气,她小幅度摇头,楚锦娴见了也忧叹:“我天生体寒宫寒,不易受孕,你该不会也是这样吧?”

楚锦瑶是真的不知道。本来她觉得不用急,她和秦沂都年轻,有什么可着急的,可是身边人每个都对她还没怀孕这件事焦虑得不行,慢慢的,楚锦瑶自己也急起来了。

可是怀孕又不是说一说就能完成的事。寻常正室难孕是因为夫婿不过夜,可是以秦沂的劲头,楚锦瑶绝不是这种情况。赵氏子嗣艰难,现在楚锦娴也是一样,莫非,这是她们母女的体质问题?

楚锦瑶心里有些丧气,楚锦娴见了,细声安慰道:“没事,体寒之人虽然难受孕,但是女子之中体寒的人不在少数,只是轻重不同罢了。我给你几个调理的方子,你平时膳食也多注意些,慢慢调理,自然而然就有了。”

只能这样了。记方子这种事自然用不着楚锦娴和楚锦瑶,她们俩的大丫鬟早就伶俐地到一边交流去了。楚锦瑶又和楚锦娴说起长兴侯府的事,楚锦娴虽然话少,但都认真地听着。两人正在说话,突然宴客厅的方向传来小小的骚动,楚锦瑶和楚锦娴都抬头,玲珑适时地过来禀报:“太子妃,荣安长公主和赵二姑娘来了。”

原来是赵兰辉。

楚锦瑶回头和楚锦娴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慎重。正月的时候赐婚圣旨已下,婚期定在今年六月,可以说赵兰辉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二皇子妃了。即使尚未完婚,可是有了圣旨,没人还敢把赵兰辉当姑娘看,赵兰辉显然也明白自己身份的变化。可是今日赵兰辉比她这个太子妃来的都晚,即便可以推脱到荣安长公主身上,但也太张扬了。

随着赐婚圣旨一起下达的,还有二皇子和三皇子的封王旨意。皇帝可能是懒得再折腾一遍,于是给二皇子分封的同时,把三皇子也捎带上了。二皇子被封为肃王,藩地庆阳府,三皇子被封为潞王,藩地洛阳。

都是一等一的好地方啊。

楚锦瑶和二皇子、三皇子相交甚浅,在楚锦瑶的印象里,二皇子恭谦俭让,三皇子骄傲直率,两人各有千秋,但都是世俗中期待的皇子模样,当然,现在该叫他们王爷了。相比之下,秦沂反倒有些不近人情,稍显跋扈。

楚锦瑶越想越觉得不对,看这个走向,怎么和史书里的那些太子越来越接近了?肃王本人很是低调恭谦,然而架不住未来的肃王妃娘家实在厉害,因为荣安长公主和魏国公府的关系,这几天肃王在朝中的势头也渐渐兴盛起来。

至于潞王,他本身就是天之骄子,视线焦点,倒没肃王的变化明显。

楚锦瑶从前还不懂得,但是她进宫之后,朝堂上的事情渐渐也能看懂三分。肃王如今声名大盛,如果说这都是因为赵兰辉太高调,不知收敛,那就是哄骗小孩子和门外汉了。

楚锦瑶敢确定,一定是有人在顺势造势。至于他们这样做是为了什么,也不言而喻了。

皇帝现在确实没有换太子的念头,可是皇帝的想法和太子总是不一样的,皇帝作为父亲,属意太子的同时,也想让自己的其他几个儿子尽享荣华,代代显赫。皇帝自己倒是没动过太子的念头,可是被他给予厚待的儿子们呢?

楚锦娴担忧地看着楚锦瑶,显然也觉得未来的肃王妃太喧宾夺主了,楚锦瑶按住楚锦娴的手,摇头示意没事。

赵兰辉都来踢场子了,楚锦瑶如何能放任她嚣张下去。她没有立刻回宴客厅,而是又坐了坐,才不紧不慢地往回走。

赵兰辉自从一露面就繁忙的很,从前就追捧她的闺阁少女过来奉承她,就连不是一个圈子的年轻夫人也过来和赵兰辉说话。婚期已定,赵兰辉即将成为肃王妃,谁都想早早来占个好。

赵兰辉身边围着许多人,她也游刃有余地处理着这些示好,宴客厅里一派热闹。赵兰辉正打算和回应一个侯府家的嫡女,突然整个大堂都静了静,紧接着所有人的视线都转向另一边。

一时间,说笑的、联络感情的、谈论儿女亲事的,全都停下动作,让开道路给来人问安。

“太子妃万福。”

楚锦瑶陪着楚锦娴慢慢走着,都这些问好都回以轻柔一笑。楚锦瑶一出场,赵兰辉立刻被衬成一个小姑娘,赵兰辉家世再好,母亲地位再高,也高不过太子妃品级。楚锦瑶身穿从一品礼服,发髻珠翠琳琅,手腕上挂着清澈的玉镯,周身的气质沉静又富贵,一路走来,轻轻颔首微笑,两边的人无不赞叹这才是皇家的沉着气度。与楚锦瑶一比,赵兰辉就太喧闹了,尤其和之前一对比,赵兰辉把宴客厅闹得吵吵嚷嚷的,可是楚锦瑶一出现,立刻就安静下来。

这样一动一静,对比就太明显了,因为真正有身份的人,不需要标榜自己的身份。

而赵兰辉还得在这种诡异的尴尬中,恭顺地上前给楚锦瑶行礼:“参见太子妃。”

“赵二表妹也来了,快起吧。”楚锦瑶只是笑着看了她一眼,然后就毫不在意地移开视线,看向荣安长公主,“荣安姑姑。”

荣安长公主笑着回了半礼,轻缓又热切地和楚锦瑶说话。她们两人坐在上座,而赵兰辉只能在下面站着。

这一刻,不光是赵兰辉,其他人也深深意识到,赵兰辉只是肃王妃,而楚锦瑶却是太子妃。太子妃可以随和地和在场任何一个高辈分的老祖宗对话,平起平坐,而肃王妃却不行。

这种无声的击败实在是太狠了,赵兰辉脸色不显,但是眼神中却憋着被忽视的屈辱。若是楚锦瑶急吼吼地回来找场子,她还可以认为楚锦瑶也在紧张,但是楚锦瑶没有,楚锦瑶慢悠悠归来,完全不在意她做了什么的样子。甚至楚锦瑶进屋后都没有朝这里投注视线,而是熟稔地和荣安长公主搭话,这让赵兰辉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小孩子,在故意和大人示威。

简直岂有此理,楚锦瑶还比赵兰辉小一岁呢!赵兰辉心里不忿,一年之前,还是她和宝庆郡主几个联手审视楚锦瑶,到了今日,境况竟然完全颠倒了。

等开宴之后,声音嘈杂,说话也方便了。许多夫人都在偷偷问同桌之人:“方才和太子妃一起进来的,就是长兴侯府的嫡长女,太子妃的同胞姐姐?”

“正是,这个月刚刚调回京城。”

“哎呦,看人家这姐妹俩。”说话的夫人不知道感慨还是艳羡,“这两人一走过来,就跟九天玄女下凡一样,端重又好看。任谁家得了这么一对姐妹花,这肯定是福气啊。”

听者也有同感。楚锦瑶和楚锦娴两人一看就是姐妹,都是美貌拔群、气质出众的那一挂,而其中楚锦娴要端重严肃些,楚锦瑶更鲜妍明丽、活色生香。

宫里,小齐后也在问今天汝宁公主婚宴的事:“添妆都准备好了吧?”

“都妥了,现在已经让人送到公主府了。”

小齐后作为嫡母,除了嫁妆中要送贵重的添妆,婚宴当天也要赐礼物过去,以示皇恩浩荡,公主得宠。这些东西都是下人打点,小齐后得知坤宁宫的赏赐已经送去,心里放下这桩事,反倒感叹起来:“当公主就是好,不用伺候婆婆,不用看夫婿脸色,出嫁后吃的住的都是皇家的,这才是好命。”

这话蓝玉不能赞同,她轻轻说道:“娘娘此言差矣,若是公主命好,那她们为什么还要想尽办法把女儿嫁回皇家来?明明娘娘才是天底下最好的命。”

这话说的取巧,小齐后被逗笑,看她的神色,显然她也觉得当皇后比当公主好。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全天下人的荣辱性命都系在皇帝一人身上,显然当最强者的女人更令人荣耀。

若她的儿子能成为下一任皇帝,那就更好了。

而这时,蓝玉悄悄说:“娘娘,我们的暗桩传回太子妃的消息了。”

第89章 宫廷异象

小齐后顿时打起精神:“他怎么说?”

“他说太子妃确实不多话, 大部分时间都待着屋子里, 不大理事的样子。洪嬷嬷和暗线说的一样, 看来是可信的。”

“哦?”小齐后显然是有些意外的, 她以为楚锦瑶在和她玩明一套暗一套,竟然暗处的眼线也这样说?她追问:“那四个宫婢呢?”

“也都照常伺候,没有被远远隔开。”

小齐后就奇了:“既然能见到太子, 那为什么还没被收房?”

蓝玉低头不语, 小齐后琢磨了半晌,想出一个结论来:“定然是因为她们是本宫明着送过去的,秦沂才不肯收用。罢了,她们四个都是弃子了,再悄悄送几个年轻新鲜的宫女到东宫。无论如何, 务必要在秦沂枕边安插了人才好。”

“娘娘英明。”

小齐后深知枕边风的重要, 所以对付其他人时也逃不脱这个思路。小齐后自觉十分了解男人,只要眼前有年轻新鲜的人晃荡, 无论美丑, 他们总要尝尝, 皇帝不就是现成的例子么。小齐后不想让秦沂增添势力,所以从不提给秦沂选才人的事,朝堂上有人提, 小齐后也使劲吹风让皇帝打消这个念头。东宫和后宫一样, 才人、选侍都是有品级的, 多半都是官宦出身的清白女儿, 小齐后坚决不许。

蓝玉看小齐后还是一副忧虑模样, 于是劝道:“娘娘,暗线和洪嬷嬷说的一样,太子妃确实是个没经过事儿的,这种人即便有几分聪明,又怎么能瞒过娘娘呢?娘娘兴许是多心了。”

小齐后也不想接受自己前段时间被一个小姑娘蒙骗过去的事,她现在还在试探楚锦瑶的真假。蓝玉自负资历,不知不觉就对楚锦瑶这种没背景、没经历的小姑娘心存轻视,小齐后听了,好笑地摇头:“是真是假又如何呢,无论她之前是不是藏拙装弱,她都是太子妃。”

“娘娘…”

“所以,何必纠结真假呢。宁可错杀一千,不能放过一个。”小齐后笑着拂过自己的指甲,阳光反射在她精心修建的丹红指蔻上,红的刺眼。

等楚锦瑶回来后,她很快就得知自己宫里的微小变化。楚锦瑶按兵不动,她已经让人盯着,皇后的暗线是谁,她心里有数。小齐后不想让东宫增添势力,所以重来不提从大臣家选新人的事,这倒正和楚锦瑶的心意。只要东宫不进来有品级的大臣子女,区区宫女,楚锦瑶并不放在眼里。太子妃和宫人地位相距悬殊,在她的授意下,迩雪就足够对付底下不安分的宫人了。

汝宁公主的婚礼一直热闹了许多天,似乎太子大婚打开了一个开关,在这之后,皇室频繁地举办起喜事,二月份大公主下降,六月份二皇子肃王大婚,而二公主、潞王也开始议亲。等肃王的婚礼结束后,怜嫔的产期也近了,到时候还有洗三满月,喜事连连。

伴随着这股喜气,紫禁城中的垂柳也渐渐冒出新绿,皇帝这段时间心情极好,新的宠妃有孕,儿子女儿接连成婚,仿佛天上的神佛都故意站在他这一边。皇帝本来就喜欢热闹,这样一高兴,更是处处笙箫,宴会不断。

四月春.光正好,皇帝在西内大宴群臣,公主宗室、王孙公侯全都受邀在列。西苑放眼望去全是大片水泽,最中心的岛上修建了华丽精美的宫殿,亭台水榭样样俱全,宴会就定在此处。身份尊贵的公侯权贵带着家眷一路分花拂柳,穿过一道道拱桥,在绿衣宫女的引导下往宴客之地走去。

宴客的宫殿早在三天前就准备好了,因为害怕让皇上扫兴,宫殿周围的时令花都是新移植过来的,不管能不能活,但此刻都是鲜艳绚丽的模样。而宴席上的饮食,早半个月宫里的太监们就开始琢磨了,一应酒水也都是宫中太监所酿,全部都不假人手。

楚锦瑶待在慈庆宫里,等秦沂处理好文华殿的事情后,两人才一起往西苑走。这一路繁花烹油,楚锦瑶都默默看着,等到了宴客之地,就算她做好了心理准备也被惊到了。

身后的玲珑、桔梗早见了许多大场面,但是此刻也暗暗咋舌。桔梗甚至忍不住默算起这一日所需的花销,不说别的,光点心酒水就是一笔大数字了。

楚锦瑶偷偷去看秦沂,果然秦沂脸色不太好,但好歹忍住了。西苑相当于皇家水上园林,规矩比紫禁城里轻松些,但饶是如此,男女也不能共同赴宴。

秦沂要去东殿,那里已经有许多臣子等着了。秦沂不知为何有些不放心,他嘱咐了几句,才不甘不愿地朝东殿走去。楚锦瑶目送秦沂走远,等他的背影看不见后,这才登上轿辇,朝宴请女眷的西殿走去。

一进西殿,自然又是一通请安问好声,一个侯夫人嘴快说道:“路上的时候我曾远远看见过太子妃的轿辇,我还以为我们来迟了,不成想我们竟然先太子妃一步到。太子妃您路上可好?是不是被什么耽搁了?”

另一个有脸面的国公夫人笑道:“这就要问太子殿下了。我进来的时候从另一条路走,刚好看到太子殿下正和太子妃说话。这么漂亮貌美的太子妃,殿下可能是放心不下,怕我们欺负太子妃,这才多教了几句吧。”

周围的人听到全都笑了,刚才的侯夫人笑道:“竟然是如此,怪我多嘴了!太子妃和殿下感情真好。”

“两位夫人说笑了。”楚锦瑶笑着推脱过这个话题。楚锦瑶不觉得有什么,而其他夫人虽然是奉承,但其实也都是心里话。都说娶妻娶贤,纳妾纳色,大多数公侯对正室夫人的态度都是疏远又尊敬,对妾室才有男女之间的亲近狎密。太子都和太子妃成婚几个月了,在外面还跟新婚夫妇一样,众夫人们看在眼里,不觉有些酸涩。

众人或真或假地开着玩笑,她们正说着话,皇后来了。

皇后一旦到场,宴席很快就开了。果然没过多久,一个太监从东殿跑过来,附耳和小齐后说了一句,小齐后就抬手道:“开宴。”

女眷宴席也有歌舞助兴,但这些歌舞都是宫廷雅乐雅舞,美则美矣,看久了也没什么意思。楚锦瑶坐在皇后右下首,席位比其他人都高,在楚锦瑶下面,才是淑妃、丽妃这些高位嫔妃,宫眷过后,外命妇按品级继续往下排列。

相比于缓慢优雅的歌舞,楚锦瑶更喜欢看宴席上的这些女人。宴席的座次可大有讲究,谁和谁不睦,谁最近风头高,光从座位上能看出许多门道来,这可比歌舞有意思多了。

不过和往日不同的是,今日怜嫔也出席了,而且座位仅在丽妃之下,和惠妃同位而坐。怜嫔就是前段时间偶然被楚锦瑶撞到有孕的宫女,除夕夜被人“发现”后,皇帝大悦,当场封她为怜嫔。从小小宫女一跃跨入高位妃嫔,非但成为九嫔之一,如今还能和原来的主子——惠妃同席而坐,怜嫔这等风云际会,也是难得了。

当然,如果怜嫔能成功生下龙子,那才是真的翻身成凤凰。自从皇帝知道自己多了个未出世的孩子,他龙心大悦,对孩子的母亲也怜惜起来。怜嫔梨花带雨,楚楚可怜,非常符合皇帝怜香惜玉的标准,因而怜嫔虽然不能承宠,但也靠着孩子成为后宫中新的宠妃。她受宠的势头已经能和丽妃一较高下。

在座的丽妃、淑妃要么自视甚高,要么受宠已久,谁能受得了和一个卑贱的宫女同位而坐。至于惠妃,那就更怄得慌了,怜嫔从前是她的宫女,平时只能做些粗活,惠妃从未把这种奴婢放在眼里,然而现在,怜嫔一跃成了她的“姐妹”,和她坐在一块,更要命的是还比她得宠。

惠妃一整个宴席脸皮都在抽搐,显然气都气饱了,哪里还吃得下其他。可惜即使其他妃子再不屑又如何,谁让怜嫔怀了龙种呢?要是这一胎生下来,封妃也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楚锦瑶看了一会,深深觉得看女人斗女人真是有意思。她举箸挑了一颗被雕成珍珠状的豆粒,发现即使是一颗不起眼的豆子也是用鸽子汤吊过的。还不等楚锦瑶感叹完皇家人的奢靡,身后突然传来悠长的歌声。

哪里来的乐声?何人敢在这种地方唱歌?楚锦瑶侧过身,看到宽广潋滟的水域上,慢悠悠划来一艘画舫,船头站着一个绿衣女子,正在妩媚地舞动袖子,一张俏脸时隐时现,反而更勾起旁人的探究之心。船舱里还坐着几个弹琴、奏琵琶的伶人,歌乐声就来自这里。

和楚锦瑶一样看向外面的人不在少数,就连小齐后也被吸引了视线。宴客厅里到处都是窃窃私语,都在询问这些人是谁,大殿中央本来正在跳舞的宫女渐渐停下动作,她们神色惶然,显然不知道该怎么办。

不只是西殿,东边男客那边也被吸引住了。楚锦瑶心里有数,恐怕,这是西苑的太监们给皇帝准备的“惊喜”吧。不得不说太监实在是会琢磨上意,皇帝爱美人也爱浪漫,这确实是皇帝会喜欢的节目。

果然,没一会东殿那边就走出了一个太监,掐尖了嗓子喊:“继续跳,若是你们表演的好,皇上重重有赏。”

东殿和西殿也是对称而建,因为西内四面环水,东西两殿都有一面朝着水域,现在这个画舫就走这片水域上奏乐起舞。东殿这个太监显然是奉了皇帝的旨意,画舫上的人能听到,西殿自然也听得一清二楚。

船头的那个女子听到,喜不自胜地对着东殿行礼,等站起身后,她不再做一些小动作,而是站在船头飞快地旋转起来,在画舫这等方寸之地还敢跳这么激烈的舞,可见她对自己的舞技身段颇为自恃。

楚锦瑶不知道东殿现在是什么样的景象,但是在坐满了女眷和宫妃的西殿,大家的脸色普遍不好。隔得远看不见这个女子的样貌,不过光看她那柔软的身段,就知此女绝对是尤物。楚锦瑶其实还蛮想看这段舞蹈的,只是她端着太子妃的身份,以及多少要给皇后面子,所以她除了在开场时扫了一眼后,之后就转过身,端庄稳重地看着殿内地砖。

女眷们也发觉这样看着外面不守规矩,陆陆续续都收回视线。小齐后看着殿内众人,扯了扯嘴角笑道:“西内的奴才有心了,船上起舞,到颇有古时掌中舞之遗风。”

丽妃拿帕子沾了沾唇角,翻了个白眼说道:“不过是奇技淫巧罢了。”

似乎是为了印证丽妃的话,她话音未落,就听到对面传来掌声,竟然是皇帝带着人出来观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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