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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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秦阿姨主要负责内科。”说起医院的人事来，伍敏如数家珍，“她有个特点，只招女学生。而且每年招的学生形象都特别好。”

　　贝中珏叹了一口气，扒拉着碗里的胚芽饭：“真是爱岗敬业。”贝海泽闻言低头一笑；伍敏十分意外——她之前给儿子介绍的相亲对象，虽然儿子都会去见，但对待每个女孩子除了温柔有礼之外，从未有过男女之间微妙的姿态。今天居然一听说秦勉的女学生就害羞了，实在难得：“工会正准备做一个夏季舞会的活动，让未婚医护们多接触接触。秦勉今年招的两个研究生，小左，小庄，都单身，很可爱。”

　　小左？小庄？没有小姜？

　　“哦——还有个姓姜的进修生。不过今天下午已经被暂时停职。”

　　每两年卫星城的卫生局都会推介一名营养师到格陵进修。他们会以医院，社区，学校，酒店，餐饮等行业为进修单元，进行为期两年的培训。在贝中珏的印象中他们和来自第三世界友邦的留学生一样，都很小心翼翼，很守规矩：“怎么回事？”

　　“怀疑是不正当指引和存在推销行为。”伍敏道，“一旦坐实，医院向来是零容忍——好了好了，怎么又说起工作来了？吃饭吧。”

　　饭后贝海泽帮母亲洗碗。伍敏笑着推他出去：“能有几个碗，不用你帮忙。你去忙你的猪肝和猴脾窝。”

　　贝海泽还是帮忙洗了碗。然后认真道：“妈。我想听听姜珠渊接受调查的具体情况。”

　　伍敏诧异：“你怎么会关心这个，你认识她？”

　　贝海泽坦承：“我们见过几面。很难相信她会有渎职行为。”

　　伍敏更加错愕。她的思维跟不上儿子的坦白。但长期在医务科工作，处理医务纠纷的经验，使得她内心越激烈语气越平静，更具有说服力：“海泽，只见过几面，工作中更加没有交集，怎么就认定她不会有渎职行为？就因为她是本书女主角，所以一定高大全？那你是本书男二号，是不是一定深爱女主求不得？你带着先入为主的思想来和我谈，就不会听到想要的答案。”

　　贝海泽知道母亲在给官方说法，只得解释：“也许我的说法不恰当。妈，简单粗暴地对一个人定性，就容易产生误解。而且这种误解是双刃剑，会给想要沟通的双方都带来伤害。我很明白被误解的心情。所以才想听听到底发生了什么。”

　　伍敏虽然疑虑，还是将下午的情况大致复述了一遍。她并不存在对姜姓营养师的偏见，相反她一向认为一件事情要多方面，多角度去分析，去思考，力求做到公平公正，不偏不倚：“现在情况就是这样。综合考虑病人家属和姜硕士的叙述，她的行为不能算违规，但确实存在沟通不良的问题。至于和经销商有没有利益往来，还有待于进一步调查。可是取证会有一定难度……”

　　“妈。她和经销商有没有利益往来，”沉吟着的贝海泽抬起头来，“也许我可以作证。”

　　姜珠渊驱车回到云泽家中时，已是华灯初上。

　　姜父姜母，以及姜金山和新婚妻子上官玉正在吃饭。一进家门就被所有人簇拥的心情真是很不错。不待姜父姜母嘘寒问暖，上官玉已经抓着姜珠渊的手发娇：“珠珠，你回来的好巧。我朋友家的狗生了，送了一只小狗给我。”姜母道：“阿玉，先吃饭。”上官玉哪听，早已取来一只带柄浅篮放在饭桌上。姜珠渊果见哥哥的一件旧线衣里裹着一只睡眼迷瞪的小狗，鼻头一耸一耸，嗅着上官玉的手指：“好可爱。”

　　上官玉兴冲冲道：“这可是纯种黑背。我打算就叫它贝贝。”

　　听见“贝贝”两个字，姜珠渊心中莫名一突：“大嫂，你真要叫它贝贝？”

　　“不好吗？”

　　姜珠渊笑着接过筷子：“之前给云政恩做心脏手术的那位医生也姓贝。你叫它贝贝，我有点混乱。妈，趁我不在家，你们就净吃好的了。真过分。”

　　上官玉一听也是这么个道理，便问丈夫：“金山，那你看我们给它改个什么名字好。”

　　姜金山随和道：“你说了算。不过下次别把狗窝放在饭桌上。”

　　姜母一个劲儿地往女儿碗里夹菜：“怎么瘦了？又是水土不服？你也是，这么久都不回家一趟。回来也不先打声招呼，好在今天家里人都齐全。”

　　“忙得很。”姜珠渊回答，“妈，我要吃虾。你剥。”

　　姜父冷眼看着妻子忙不迭地擦手，给女儿剥虾：“忙？那怎么又连夜赶回来。”

　　姜珠渊斜了父亲一眼，不说话。

　　“你就宠着她吧。二十多岁的人了，不知道孝敬父母，还要父母给她剥虾。”姜父道，“已经宠得她不成个样子，自由散漫！”

　　姜珠渊放下饭碗，端起汤来。她的五官在饭厅的灯光下显得没那么浓烈，添了一股娇蛮的意味。

　　“爸，别装了。您还不知道么。这都几点了？八点了，你们还没吃完？等着我呢吧？都知道了，就别装了。我是给人赶回来反省了。”

　　上官玉看了丈夫一眼；姜金山仍不紧不慢地吃着饭。

　　姜父提高声音：“姜珠渊，你别给我没大没小。一回到家就无赖样，要不是秦教授说你在外面还算听话受教，斯文有礼，我也不要你再出去丢人。怎么不吃了？你妈给你剥的虾，得吃完。吃完了好好反省反省，自己在工作中有什么不足。”

　　姜珠渊埋头吃虾。

　　饭后，姜珠渊和母亲一起洗碗。姜金山站在厨房门口，听见了妹妹和母亲的对话。

　　“珠珠，进修累吗。”

　　“累。”

　　一开始真是无法承担。很慌乱，很想回家。和在云泽的工作情况完全不一样。在云泽除了下基层科普之外，根本不用和目标人**面对面，只需要根据调查数据给出指引就行。但是在格陵，个体营养指导已经非常普及。每天一睁开眼睛就有许多陌生的个案直接丢过来，还得综合临床心理学，教育学，医学知识来安排。在学校里学的知识真的很不够。只能每天晚上自己恶补，还不一定看得懂。但心态已经从一开始的厌烦和胆怯，变成了现在的坚韧和坦然。

　　“珠珠，要照顾好自己，再去照顾别人。”

　　“妈，我是初三的时候离开格陵来到云泽的吧？之后就一直没回去过了。这次进修，明显感觉到格陵和云泽的差距更大了。在地图上只有两百多公里的距离，城市建设上差了至少二十年……”

　　姜金山一转身，看见父亲端着茶杯，站在不远处；他略一踌躇，想要走过去时，姜父一抬腿，上了楼。

　　姜父晚上还有工作，司机来接了；见父亲换了身衣服要出去，姜珠渊从厨房跑出来，举着两只沾满泡沫的手臂喊了一声：“爸爸。”

　　“怎么？”姜父坐在玄关穿鞋。

　　“我知道你不会为我打电话。这就是我最敬佩爸爸的地方。”

　　姜父脸色一滞，随即起身离开：“在家好好呆着。别闯祸。”

　　姜父一走，家里的气氛都轻松了许多。上官玉抱着小奶狗笑道：“珠珠，你以前受了委屈就会找缪盛夏喊打喊杀，现在倒端庄了。”

　　“那都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了。我再不懂事，他也不会由着我胡闹呀。”

　　“哎，在格陵有没有什么奇遇？”

　　“每天都在工作，哪有时间去奇遇。”

　　姜金山过来坐下：“你有几个同学都在格陵发展，没有和他们联系？”

　　“我的大学同学都不在格陵。研究生同学倒有一个，开了家农场，是叫我去玩来着。等什么时候有空，带你们一起去。”

　　“我是指你的高中同学。比如毕赢，比如，”姜金山迟疑了一下，“寇亭亭。你们从来不聚会？还有在云泽的老同学，曹慎言他们，都发展得不错。”

　　上官玉颇有深意地看了丈夫一眼，自去逗狗；放在以前，姜珠渊是连这些名字听都不能听的；现在只是皱眉：“他们不找我，我也不想找他们。何必呢，相看相厌。”

　　姜母不知客厅的话题正敏感，端了一盘橙子出来叫他们吃。姜珠渊拿了一片橙子，突然道：“对了。我今天开车回来，在高速上看到一块很特别的车牌。”

　　“如何特别？”

　　黄底黑字，只有8128四个数。和私家车牌完全不一样。

　　一听这四个数字，姜金山愣住了。上官玉推推他：“金山，你知道这车牌的来历吗？”

　　特区建成之初，发放过1至9999共九千九百九十九个车牌供各个行业的公家车辆使用。后来私人汽车越来越多，才开始采用字母代表分区。这九千九百九十九个公家车牌当中只有1到9仍在使用，其他则被政府回收了。因为当中某些数字排列对某些特殊人**具有特殊意义，政府会不定期拿出来拍卖筹善款：“据我所知，这块8128的车牌前不久政府刚刚以一百六十万卖出。”

　　上官玉咋舌：“一百六十万？炒作吧，8128也不见得是个多么吉利的数字。那8888要卖多少钱？”

　　姜金山轻轻敲着膝盖，并不做声。姜珠渊托着下巴，若有所思：“这个数字是四位数中唯一的完美数。它的全部约数加起来正好等于它本身。车主居然花一百六十万投回来，也许是看中这个。”

　　上官玉对数学知识不感兴趣：“什么完美数，什么约数——车如何？”

　　“银色捷豹。”

　　上官玉哗一声表示赞叹：“怪不得投一只一百六十万的车牌也不心疼。你看到车主的模样没有。”

　　姜珠渊笑道：“我的雪铁龙怎么开的过捷豹？人家一溜烟就跑啦。”

　　姜金山听了那车牌号码之后就魂不守舍，回到卧室后依然心神不宁。卸妆的上官玉讽刺了两句：“怎么？难道又与她有关。姜金山，你也收收心吧。人家这时候灯红酒绿的，可不会想着你。”

　　可不是，正与“她”有关。可不是，“她”绝不会想着他。她的夜晚并非灯红酒绿，但姜金山不想和妻子拌嘴。夏夜难捱，即使在空调房里，他依然觉得燥热难安，一掀被子就起来了。

　　上官玉明明白白地冷哼了一声，表示不屑；他也不管，下楼来到后院，杵着点了支烟。

　　“哥。”

　　沉思中的姜金山回头，见姜珠渊穿着T恤短裤站在他身后，啪啪地挥着蒲扇：“哥，你怎么抽起烟来了。妈妈说你和大嫂在准备生孩子呢。快掐掉。”

　　姜金山摁熄烟头：“说要生孩子。她又抱条狗来养。”姜珠渊解释：“只要做好防疫工作和孕前筛查，孕妇也不是不可以养狗。国外很多家庭都愿意养宠物和小孩一起成长。”

　　“你也知道那是国外。”姜珠渊听姜金山的意思，似是十分排斥大嫂养狗这事：“少抱怨，多沟通。大嫂不是不通情理的人。你犯不着为了这个不开心。对了，大嫂不会吞药，就多吃些深绿色蔬菜补叶酸吧。”

　　姜金山心中烦躁，但又不能对妹妹使性子：“这口吻。果然是个专业的营养师。”

　　姜珠渊叹气：“秦教授说我离专业远着呢。”

　　姜金山看着妹妹，她乌黑的发梢湿漉漉地，面上有一层幼细的绒毛，眉毛修的十分好看，和以前十八岁时候的一字眉小姑娘简直有天壤之别。心中突然涌出一股酸涩：“珠珠，你看见那台捷豹去了哪里。”

　　“它开得很快。可能不经过云泽转向了机场。可能是来了云泽。可能经过云泽去了姬水，万象。”姜珠渊道，“哥，你认识车主？”

　　“投到车牌的是老饕门的成少为。不过他未必投来给自己用。”姜金山冷冷道，“他懂什么数学之美？只会朝女人献殷勤。”

　　老饕门是格陵首屈一指的顶级食府。成少为正是老饕门的第三代掌门人。姜珠渊皱眉道：“又和老饕门有什么关系了？你要真想知道车主是谁，可以叫缪盛夏帮你查。”

　　“查到有什么用呢。”姜金山苦笑，“缪盛夏的面子，我讨不起；一百六十万。我买不起。”

　　姜珠渊从未听哥哥就尊严和金钱发表过苦恼：“哥，缪盛夏一向对我们挺好的，和他做朋友很轻松，不是吗？况且你为什么要一百六十万买个车牌？我们有的乐子，有钱人花一百六十万未必买得到。有钱人花一百六十万买的乐子，我们也未必能消受。况且我觉得不是对数学感兴趣的人，不会花一百六十万去投这个车牌。它到了识货的主人手里，不也是一件好事。”

　　姜金山彻底地沉默了。那一瞬间他很萎顿很惆怅。这不是一个新婚男子应有的状态。一路走来，相亲，恋爱，结婚，他不是不满意，但无力回天。

　　七年前的高中生自杀事件，明明他只是旁观者，明明他不是受创最深的那个，可他看着妹妹慢慢地走出了痛苦，自己却无能为力地陷在泥沼里，不由得生出一股愤懑。

　　三楼的窗户打开了，上官玉的声音飘下来：“你们兄妹两个说什么悄悄话呢。”

　　姜珠渊扬声笑道：“哥说，我们兄妹两个先把蚊子喂饱了，就不咬你了。”上官玉没接话，将窗户关上。

　　“哥，你要是不着急，我的进修项目就包括体验老饕门的‘万食如意’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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