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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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不凑巧，也没办法。有时就是这样，明明不该遇见，会冤家聚头；想要见面，却失之交臂。天气渐渐地热起来，择了七月中的一个吉日，格陵市第一医院的肝脏移植研究中心正式挂牌。医院、卫生局与市政府的多位领导都到场讲话，十几家媒体前来采访。年轻英俊的贝海泽医生是院方的宣讲代表，穿一身深色正装，庄重又不失潇洒，将肝胆外科近年研究项目，医学成果娓娓道来。其中取得重大进展的异体移植手术汇报更是大放异彩。他常帮许昆仑给本科生授课，声音低沉，富有感染力；宣讲内容深入浅出，贴近实际，连在场的媒体都听得入神。许昆仑自觉脸上有光，剪彩后，又特地叫他过来一起照相。

　　进入中心参观，一位领导问许昆仑：“刚才宣讲的贝医生，和心血管外科的贝中珏大国手有什么关系没有。”

　　许昆仑笑着回答：“他们是父子。贝中珏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学了医科。业务很能干，聂未也想要他来着，被我抢到了。”

　　那位领导便对贝海泽点点头：“你父亲一年会做六十至八十台费用全免的先心手术。对一名大国手来说，难能可贵。”然后又指着某样仪器问：“这是做什么用？”许昆仑示意，贝海泽便跟上来回答。后头跟着的秘书都觉得奇怪，因为这位领导素来冷漠又严厉，贝海泽竟然入了他的眼，还难得地不怕他。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许昆仑心中甚是满意爱徒的表现。晚上在医院附近一家饭店吃饭，贝海泽自然要作主要陪同人员。他有一定酒量，人又老实，推不过，很是灌了几杯，只是脸上还不显。医务科一名办公室主任才喝了一杯便上脸，兀自逞强；贝海泽竟认认真真地劝他：“脸红说明你体内缺少乙醛脱氢酶，肝脏不能代谢乙醇，不要再喝。有些人不上脸，也可能是等位基因缺陷……”许昆仑知道爱徒醉了，便推他出去透气。

　　贝海泽告个不便，出了包厢，松开领带；他脸上发烧，身上却冷。饭店里冷气开得大，他素来不怕热，只怕冷，就走了出去。前厅里熙熙攘攘，迎来送往，他朝后面停车场走，那里比较清静。

　　月色甚美，他漫无目的地游荡，竟走到了后厨附近。有个人影蹲在地上鼓捣着什么，身边还有一个圆形容器和一支电筒，照着身前的窨井盖。他觉得奇怪，便走上前去。走上前去看的更清楚，是个穿T恤牛仔裤的女孩子。听见了身后的脚步声，她转过头来，是一张戴着口罩的脸，只露出一对浓密的眉毛和漆黑的大眼。

　　眉眼浓烈，是贝海泽最深刻的印象：“姜……姜硕士？”

　　姜珠渊没见过贝海泽穿白袍以外的衣服：“贝医生？”

　　然后两人异口同声：“你怎么会在这里？”

　　说完都觉得好笑。姜珠渊站起来，摘了口罩，揉揉鼻子——他一身西装加酒味，看来是正在应酬。

　　“我来取一点地沟油回去做实验。”

　　贝海泽不知道自己是醉了，还是更醉：“秦教授怎么会叫你做这个。”

　　“不是秦教授。我在内科的研修已经结束了。”姜珠渊不以为意道，“如果不是叫我找地沟油，我还真不知道这个天天踩在脚下的东西叫做窨井，也不知道窨井有什么作用。原来窨井是地下管道的交接处，便于地下作业的空间。饭店的隔油池附近，窨井里会有很多餐饮废油混在一起。这种地沟油就是我要取的实验材料。”

　　贝海泽仍然觉得不可思议：“这是你一辈子也不会用到的知识。”

　　“可是很有趣。”

　　原来她不只喜欢食物，还喜欢各种有趣的知识：“你打算怎么做。”

　　“保安借了我一个开窨井的工具，但是我还没有搞清楚怎么用。”

　　“不用你做这个。”贝海泽脱下西服，交到姜珠渊手里，挽起衬衫袖口，半跪下去，“撬棍给我。”

　　“……等一下。”姜珠渊将口罩取下来递给他，“会很臭。还有，手套给你。”

　　戴上口罩，贝海泽试了试手套：“不行。你的手太小了。”他拿起撬棍，查看了一下窨井盖的结构便明白了该如何下手。姜珠渊要帮他照明，他挥挥手：“你站远一点。等会我递给你。”

　　他几乎是毫不费力地就将窨井盖给撬开。扑面而来的是一股简直无法形容的恶腻腐臭。他屏住呼吸，抽出吸管从尼龙防护网的网眼里面伸出去，利用负压装置吸取了大约两升废油。

　　姜珠渊没有戴口罩，一靠近，就简直想吐，隐隐地头也疼了起来。那薄薄一层的活性炭口罩不知道到底有没有用。但是看他的背影似乎还算镇定。贝海泽将窨井重新盖好，然后将油罐递给姜珠渊。

　　“谢谢。我……”

　　贝海泽的胃容物和忍耐也已经到了顶点。

　　“你不要跟过来。”

　　他疾奔到墙角，开始大吐特吐。本来就喝了酒，刚才又闻了完全想象不能的可怕味道，他简直连胆汁都要吐了出来。

　　但心底还是挺庆幸——连天天都会闻到内脏味道的他都受不了，如果真的是姜珠渊来做，那岂不是要昏死在窨井边？幸好被他碰到。

　　吐得差不多时，一支矿泉水递过来。原来姜珠渊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他身后。贝海泽接过矿泉水，漱了漱口，感觉好了许多：“刚才喝了点酒。真不好意思。”

　　明明是因为帮她所以失态，他反而道歉。这就是贝海泽的过人之处，总能将尴尬转移到自己身上。

　　“东西呢。”

　　姜珠渊见他有所舒缓，又拿湿纸巾给他：“我放回车上了。你好点没？”

　　贝海泽本来想问问她要用地沟油做什么实验，但一想到那玩意儿仍然胃部翻腾，就不再追问。他身上沾染了味道，打算在外面散散再回席上去：“吐出来就好多了。没事。”

　　“头疼吗？”

　　“还好。”

　　其实他也是身娇肉贵的公子哥儿。养到这么大连厨房里的油瓶子也没有扶过一次。

　　草坪间的地灯照着他的影子斜斜地印在墙壁上；姜珠渊的影子就在他右边，默默跟着。

　　“贝医生，谢谢你。”

　　“这不算什么。总不能叫你一个女孩子去做。”

　　“你又帮了我一次。”

　　“啊……上一次嘛，我只是将我所看到的讲出来而已。”贝海泽转头看着她，“我的朋友都叫我小贝，你也叫我小贝吧。”

　　姜珠渊微笑着表示同意：“确实应该叫你小贝医生。”

　　“你的朋友怎么叫你？”

　　“他们叫我珠珠。”

　　珠珠。明明是很庸俗的叠字，却意外地与她光洁圆润的气质合称：“我早知道你回医院了，也想找你来着……但营养科说你出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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