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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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屋的门紧闭着,她如常的推开想要进屋,谁知道门还没开缝隙呢,便有半阶烧残的蜡烛呼啸而来,击得门扇倏然合上。

里头沈妱一惊之下,险些从桌上跌落,好在被徐琰一把捞住了。

隋竹愣愣的站在门外,待明白过来刚才那一瞬间的转折时,登时两颊通红,片刻都不敢多站,带着几个一脸懵然的丫鬟往厢房里去了。

石楠并不晓得这些,见隋竹回来,神色有些不大自然,忙问道:“王妃没回来么?”

“额……回来了。”隋竹不好启齿,只能婉转提醒,“夏日暑热,王妃待会怕是就要沐浴,快预备着。还有……”她贴在石楠的耳边,“那个药也备好。”

石楠自然知道那个药是什么,那还是上次徐琰折腾得沈妱数日不舒服时找来的,据那位嬷嬷说是有奇效,后来沈妱每回房事完了都要用一点的。她不由瞪大了眼,跑到窗边看了眼正屋,拉着隋竹低声问:“都在里面么?”

隋竹点头,“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也不知道。”石楠摇头。

第109章

进了七月,暑热依旧。

京城里向来不乏热闹,而七月里最叫人津津乐道的一件事,就是宁远侯府崔衍与秦霓的婚事。去年腊月里“英雄救美”的故事传出之后,紧接着便传出了崔衍要娶秦霓的消息。

彼时正逢年节,各家请酒设宴时免不了把它当个谈资,短短半月的时间里,这桩婚事几乎传遍了整个京城。

可随之而来的,是秦雄的覆灭。

一介二品军政大员轰然倒塌,别处不好说,京城这种消息灵通的地方,自然又是一夜传遍。于是有好事的后宅妇人嚼舌根,纷纷猜测以乐阳长公主的身份,会不会当即勒令宁远侯府的二房推了这门婚事。

可谁知道,宁远侯府竟是半点都没有消息?

直到六月里婚事张罗起来,众人才知道这婚事依旧算数——华真长公主小姑子的女儿要嫁给乐阳长公主的侄子,一个是没落的高门贵女,一个素有风流薄幸之名的浪荡公子,这桩婚事,还真是叫人期待。

是以婚事的这一天,即便宁远侯府无意大摆筵席,却还是有许多宾客不请自来,明着是拍乐阳长公主的和宁远侯的马匹,心里多少也都藏着看笑话的意思。

宁远侯府毕竟是徐琰的舅家,即便平日里甚少来往,这等婚丧大事上还是不能缺席的。加上里头又有个乐阳长公主坐镇,徐琰又对这府里满怀疑惑,于是当日夫妻俩摆好仪仗,各自穿戴了与身份相彰的衣裳配饰,相携出门。

且不论徐琰那边有多少皇亲贵戚云集,沈妱这边的后宅里也是满目的绫罗珠翠、珍珠金银,从大长公主到长公主、从王妃到郡王妃、从国公夫人到伯子男之类,再到朝堂上一些重臣家的贵妇,但凡跟宁远侯府有瓜葛又有身份的人,倒是聚了个齐全。

沈妱虽然年纪不算太大,却是被徐琰捧在心尖尖上的端亲王妃,这回带着仪仗前来道贺,自有女官送去贺礼,又有女官婢女陪侍,宁远侯府不敢怠慢,当即引入暖阁之中。

相较于外头的高低混杂,这里面坐着的就都是跟皇家沾边的人了。

这些人沈妱认得并不齐全,除了上回在永福宫见着的康贵妃和自家的姨母南平郡王妃之外,也就只认得华真长公主等有限的几位。

自打上回在别苑避暑之后,南平郡王妃对这个侄女儿就格外照拂,当下便同她坐在一处,免其寂寞之意。

在座的自大长公主、长公主而下,便是王妃、郡王妃,都是有体面的人,说话虽然绵里藏针,倒也没什么麻烦。沈妱乐得清净,偶尔有大长公主问话时便聊上几句,其他时间里只需端着微笑品茶即可。

等到开筵之时,这边自然也是最好的。

沈妱依旧同南平郡王妃坐在一处,正好品评菜色。谁知道才到一半,就见霍宗清风风火火的走了进来,只粗粗跟大长公主行了个礼,凑到华真长公主耳边说了句什么。

华真长公主面色微变,道:“要紧么?”

“只是呛了几口水,已经宣太医过来了。”霍宗清就着她旁边的垫子坐下,目光扫了一圈,瞅着沈妱便道:“哟,端王妃也来了。”

“许久不见,霍姑娘风姿如旧。”沈妱应道。

霍宗清仗着有华真长公主在旁,便酸溜溜的道:“端王妃倒是变了不少,穿上这盛装,跟以前完全不同,倒像是变成了凤凰,我几乎没认出来。嗳,你知道么,陆柔嘉落水了,听着像是跟端王舅舅相关呢。”

她一副看好戏的语气,丝毫不将沈妱放在眼里。仿佛落水的陆柔嘉跟他的兄长霍宗渊全无关系一样。

华真长公主似乎觉得有些不妥,在桌下按住她的手背。

可霍宗清骄纵惯了,哪会在意。

在座那位大长公主上了年纪不管事,便是以华真长公主为尊。霍宗清仗着母亲的权势,向来无法无天,当着众人的面,竟有些要给沈妱脸色瞧的意思,“果真外间传言不错,端王舅舅一向行事端正,这回却这样做,莫不是端王妃又灌了什么汤。”

“霍姑娘。”沈妱打断了她,脸色不豫。

“怎么,我说错了?”霍宗清不服气。

沈妱懒得跟她胡搅蛮缠,便将目光投向了华真长公主,语声平淡,不卑不亢,“一向听说皇姐教导有方,今日算是领教了。”

华真长公主却是浑不在意,“清儿开玩笑罢了,端王妃不必放在心上。”

“长公主见谅,我并不是个喜欢开玩笑的人,这样的玩笑,霍姑娘还是少开的好——怕是少有人能消受得起。”沈妱并没打算就此罢休。

华真长公主脸上有些挂不住,她一向骄横惯了,对霍宗清也十分纵容。虽然知道霍宗清那一番话有些过了,却不肯在沈妱跟前低头,只是冷嘲道:“素日里瞧着五弟高不可攀的模样,原来端王妃也是如此,倒真是般配。”

沈妱也是一笑,停下手中的筷箸,认真的看着华真长公主,“长公主认为那是高不可攀么?在我看来,殿下是原则分明,不会自轻叫人觉得软弱可欺,也不骄纵去仗势欺负旁人。”

这话无异于是戳着霍宗清的鼻子骂了,霍宗清当即大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沈妱并不理她,依旧瞧着华真长公主。

长公主自命天之骄女,如今却被沈妱不依不饶,脸上那里挂得住,脸色一变就是要发作的意思。

谁知道她还没开口呢,沈妱这里递了个眼神,康嬷嬷便走到了中央,行了礼后朗声道:“今日是宁远侯府大喜之日,原不该扫兴。只是霍姑娘屡次冒犯王妃,老奴斗胆,请长公主秉公处置。”

“玩笑话而已,有什么可处置的。”华真长公主轻描淡写。

康嬷嬷却不退缩,“刚才霍姑娘既然称端王殿下一声舅舅,我们王妃自然是长辈,且不论王妃的身份,就是放在寻常人家,哪有后背如此跟长辈说话的?长公主身份尊贵,深晓礼仪,霍姑娘由长公主亲自教导,霍府又向来以太傅的学识受人尊崇,这样的事情传出去,对王妃和霍姑娘声誉有损,不知情者,还只当皇家礼仪荒废、尊卑长幼无序,失了天家颜面。”

她是端王身边的人,耳濡目染之下,哪怕躬身呈词,也有一股凌厉的气势,说完后跪地叩首,郑重其事。

华真长公主的面色早已变了。

霍宗清在人前放肆也不是一回两回,因没人愿意跟她这位长公主撕破面皮,故而一直纵容至今,更是无法无天。在长公主看来,自家女儿出身尊贵,骄横些也是无妨,可如今康嬷嬷一番话说出来,却顿时叫她无言以对。

康嬷嬷是崔太妃身边出来的人,这一点华真长公主很清楚。

若说沈妱只是态度坚决的摆明立场,康嬷嬷这番话,可就是扣了个天大的帽子下来,逼她不得不退让了——

“让人说皇家礼仪荒废、尊卑长幼无序,失了天家颜面。”这样的罪名霍宗清如何当得起?

她不由看向沈妱,就见沈妱也正不咸不淡的看着她,半点都没有喝退康嬷嬷的意思。

再看一眼大长公主,那一位上了年纪,正在阖目装睡。

至于在座的旁人,也是各自低头夹菜喝酒,无人出声。这些人平时或多或少对她母女的骄横跋扈有微词,这些情况华真长公主心里一清二楚,只是仗着身份,一直没放在心上。如今看这情势,这些人都没打算出来打圆场

华真长公主第一次觉得四面楚歌、如坐针毡。

旁边的霍宗清虽然也被康嬷嬷的气势震慑得矮了一头,讷讷着就想反驳,却被华真长公主死死按住。

厅上静了有半柱香的功夫,这些涵养功夫早已超脱的王妃们愣是半个字都没吭,不动声色的如常夹菜。

华真长公主终是咬了咬牙,开口道:“清儿,跟端王妃赔礼。”

“母亲!”霍宗清哪里会乐意。

华真长公主却狠狠的瞪了她一眼,“端王妃是你的长辈,端王是你的舅舅,不该如此编排。”

霍宗清还想胡搅蛮缠,却丝毫抵不过华真长公主的眼神,僵硬的对视了好半天,才不情不愿的下来跟沈妱赔礼,那声音跟蚊子似的,脸上也写满了不乐意。

沈妱便是一笑,不再追究。

她原也不是想听霍宗清那几句赔礼的话,不过是借着今日之情势逼迫长公主出手,叫霍宗清认清楚她的身份而已。既然目的达到,自然不会穷追猛打,于是依旧和南平郡王妃品评菜色。

其他人也仿若无事的闲谈起来,只剩下个华真长公主一脸尴尬的坐在那里,寂寞成了孤家寡人。

后晌宴散时,酒意微醺的沈妱坐在车内,跟徐琰说起此事,徐琰便在她脸颊狠狠亲了一口,“这才是端王妃的样子!”

“可我这回怕是惹恼了皇姐。”沈妱毫无悔意,一脸无辜。

“本就是她无理在先,怕什么。”徐琰甚是满意,“以前我就说过,娶你进门就是让你在京城横着走。嗯,阿妱领悟得很快。”

沈妱心里最后的一点点隐忧由此消除殆尽,便带着酒气钻进了徐琰怀里,趴在他的胸前咬他的嘴唇,“可陆柔嘉是怎么回事?”

第110章

徐琰今日也吃了不少的酒,他本来酒量就浅,这时候醉得比沈妱还厉害,被沈妱咬了几下便反客为主,含糊道:“没什么大事。”

“不行,说!”沈妱不依,将两只手臂撑在他的胸前,故意离得远远的。

徐琰没奈何,只能解释道:“她们几个人在游湖,我去那边躲酒,恰好她掉水里,就大喊让我救命。”

“那你救了?”

“让顾安去了。”徐琰将她的手臂轻易握住,猿臂一伸,又将娇躯揽在怀里,笑着亲她,“阿妱吃醋了?”

沈妱略略想象了一下,便知道陆柔嘉又是贼心不死,想借情势逼迫徐琰“做好事”继而攀扯关系,可没想到徐琰身边随时都带着个顾安,反而碎了她的算盘。

她埋首在徐琰的颈间,吃吃的笑着,“陆柔嘉和霍宗渊的亲事不都定了么,怎么还是这样?”

“那是文忠侯的主意,她未必愿意。反正她逃不掉这亲事,挣扎无用。”徐琰侧头继续寻找沈妱的嘴唇,还不死心,“吃醋了,嗯?”

沈妱抬眼,便见他目光迷离,有熟悉的火苗窜动。

她今日兴致也很不错,以前还不敢在马车里做越矩的事情,如今胆子越来越大,有心给徐琰几颗糖吃,便故意嘟嘴,“自己的夫君总被别的女人惦记着,换了是殿下,能高兴么?”

“高兴。”徐琰嘿嘿笑着,猛然翻身将她压在身下,声音有点含糊低哑,却更增了些撩人的味道,“阿妱吃醋,我高兴。”

这辆车做得宽敞,两个人上下交叠,将腿伸开都不觉得逼仄。徐琰想来也是有意放任自己沉醉,两人呼吸交缠之间酒意交融,愈发熏得人飘飘然。

外头市肆间依旧有婉转叫卖,儿童戏语,里头徐琰将沈妱困在怀里,肆意的亲吻厮磨。到了端王府外的时候,也不叫人进正门,而是拐道往向前,经由侧面的小门进了夹道,最终停在后院的门前。

后院进门后就有一座戏楼,因为徐琰从不看戏,后来变改成了观景楼,坐在上头,近可观府内参差花树屋檐,远则望城外碧峰青山佛塔,是个极妙的地方。

徐琰虽然沉醉中脑子有些糊涂,但多年习武使然,身上的功夫却是半点都没落下。待得马车停稳时,他便将沈妱打横抱起,一跃而过矮墙,在里头的老树躯干略一借力,便稳稳的落在的观景台上。

一霎间抛开了所有人,只剩两人红着脸相拥。

观景台四面通透,并非做私密事的好地方,徐琰索性往里走了两步,抱着沈妱进了小暖阁。

*

沈妱又一次卧床不起,理由是昨日喝醉后在观景台小憩到入夜,故而受了风寒,需卧床静养。只有石楠知道,她家王妃昨天又被徐琰折腾得狠了,浑身酸软乏力的懒怠动弹,便自觉的将膏药送到沈妱帐内,红着脸出去安排人煲汤。

沈妱毕竟还没练出太厚的脸皮,脸上也有些发烧,不好意思见人。

好在这一日外头天阴欲雨,屋子里虽然闷热,有大盆的冰块镇着倒也刚刚好。她便叫人拿了几本书放在枕头边上打发时间,将其他人都遣了出去,没有吩咐不许进来。

午后响了几声闷雷,天边下起雨来,沈妱的书看到一半又觉得困倦,强打着精神看了片刻,终究是头一歪,就着靠枕睡着了。

睡梦里仿佛觉得有人在蹭着自己的脸颊,像是小时候在家里后花园的草地上睡着,有草叶被风吹着轻抚一样,痒梭梭的。

她习惯性的抬起手臂想将那恼人的草叶赶走,谁知道触手温润,一睁眼,竟是徐琰坐在榻边,正在她脸上吃豆腐。

沈妱被搅了清梦,不大高兴,撅着嘴控诉,“殿下打搅我睡觉!”

“还睡,都日昳时分了,晚上还想不想歇息了?”徐琰指着那暗沉沉的窗户。果然屋子里已经昏暗了起来,听那动静,外头的雨似乎是停了,她眨了眨眼睛,“石楠呢,也不进来。”

“她们都在外面等你的吩咐。”徐琰无奈,拖着她起身擦了脸,就吩咐人摆饭。饭后闲坐着弈棋,哪怕沈妱棋艺不佳,有徐琰在旁指点着,倒别有闺房之趣。

这样的日子一直到了七月中旬,皇宫传来一道紧急的消息——

魏王殿下徐承安在七月十六那日,抵不住府中清寂,自尽而亡。

等徐琰奉急召入宫的时候,承乾殿里一片愁云惨淡。惠平帝仿佛一瞬间苍老了许多岁,歪歪的倚靠在龙椅上,瞧着面前的一封血书,面无表情。

殿里跪了一地的官员,从首辅到魏王府的小官吏,或是重臣,或是与魏王关系密切,如今各个低垂着头,战战兢兢,不敢则声。

惠平帝仿佛没有看见这堆人,只管对着那血书发呆,好半天,大太监段保才轻声提醒道:“皇上,人都来齐全了。”

“哦。”声音仿佛是从喉咙里溢出来时受了阻滞,透着沙哑无力,惠平帝抬头看了看底下跪成一片的臣子,“魏王的事情……都知道了?”

底下齐声应是,依旧没有人敢抬头。

惠平帝将那封血书收入袖中,目光透着空茫,又是半晌无言。还是段保又小心提醒了一次,他才又抬起头来,一面安排礼部等处筹备治丧,一面又叫严审魏王府的人,看是否有纰漏等等。

他早年做事强干,这两年被丹药损了身子,如今又乍受丧子之痛,一番事情安排得七颠八倒。完了叫众人退去,只叫徐琰留下。

殿里空空荡荡的,除了段保之外,没留任何的宫人伺候。

惠平帝又从袖中拿出那封血书来,缓缓在眼前铺开,喃喃道:“他写了这血书给我……老五你说,我这些年偏爱太子,是不是真的将他逼到了绝境?”没有等到徐琰的回答,他又喃喃道:“可太子毕竟是太子……”

底下徐琰跪在地上,一言不发。

固然对这位兄长感情深厚,但是碰上这样的事情,他却仿佛没有什么话可以拿来安慰惠平帝。

天资庸碌的太子早早就入主东宫,惠平帝偏执的稳固着东宫之位,一面却又不断的封赏魏王,舍不得他的才能。换了谁,这样的情境下都或多或少的会对东宫之位生出觊觎,可即便两人的才敢天差地别,惠平帝还是保住东宫之位岿然不动。

给了魏王希望,却又因一己执念而无原则的偏袒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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