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贤臣择主而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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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一周工作开始时，由于史迪文出差，上海办事处的例会被取消。
叶小荼到市场部拿一份产品宣传资料，她途经江尚的办公室时，发现玻璃门半敞开着，里面似乎有人。她放慢了脚步向室内瞥了一眼，发现江尚身穿一套银灰色的正装西服坐在大班台前，正低头签阅着一叠文件。最近一段时间，江尚一直在全国各地出差，难得回一次上海，她忽然想起周末钟未然拜托她的那件事，心里忍不住微动了一下，利索地回到座位上，给他发了一条msn消息：“你有时间吗？
我有工作方面的问题想汇报。”
很快，他的回复就发过来：“可以，到我办公室来吧。”
叶小荼快速地将手头的工作清理完，然后走到江尚的办公室前，她略停顿了一会儿，先透过玻璃纸的间隙向里面悄悄瞥了一眼，发现江尚背向着门站在落地窗附近，身影很潇洒悠闲，似乎在遥瞰黄浦江上的过往轮船，她随后举手轻轻敲了一下门。
他听见外面敲门的声音之后，迅速侧转身，回到大班台前坐下，很客气地对她说：“请进。”
叶小荼顺手关上办公室的门，走到他的办公桌前，带着微笑说：“johnson回来啦，我刚刚和steven联络过，他说让我代替他向你汇报一下上周的情况。”其实，叶小荼担任上海公司销售主管之后，遇到疑难问题通常只会向史迪文请教，平时与江尚之间的联系并不多，今天是首次主动向他汇报工作情况，江尚一向也很少过问大区以下各个城市的具体事务。
江尚示意她坐下，很自然地将双臂肘弯支撑在桌上，对她说：“说数据就行，不需要太复杂。”
叶小荼调整了一下思路，打开手中的销售记录档案，按照向史迪文汇报工作的惯例，将上海公司最近的成交订单、有效订单、新增有效客户等情况对他详细述说了一遍，只不过依然没有提及上海华光公司的那笔生死未卜的订单。
江尚用笔记下了几个重点数据，翻开上季度的数据比对了一阵，说：“与我们预先估计的情况相差不远，如果不出意外，上海公司本季度的目标应该没有太大问题。你现在接手gary的工作，有没有遇到什么困难？如果需要帮助，随时可以向我们提出来。”
叶小荼摇了摇头，回答说：“暂时没有。”
江尚看了看她，突然对她说：“听说上周linda找你去行政人事部谈话，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叶小荼听他问起这个问题，心里不禁“咯噔”了一下，看来江尚在up公司的耳目消息也够灵通，刚出差回来就有人将这件事告诉了他。其实她曾经考虑过将这件事的真相告诉他，毕竟她是营销中心的下属，虽然她在上班时间浏览非工作网站的网页有违公司制度，但是这件事的出发点也是为了“销售”，如果向江尚寻求支援，他总不至于坐视不理，或许有可能会帮她争取一下，就算不能完全推脱责任，至少他会帮忙说几句话，或者让行政人事部取消对她的通报批评，总比不明不白地被沈若琳处罚一顿好。可是，她并不希望让江尚知道这件事的原委和上海华光公司的毁约行为，这件事原本是她职责所在，她不愿意也不希望每件事都依仗上司的头脑和资源来解决问题。通过最近几次与钱进的接触，她对挽回这笔订单还是有信心的。
江尚见她一副犹豫不定的模样，追问道：“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她料想江尚既然问起这件事，迟早也会知道事情原委，想要隐瞒下去也不太可能了，不如主动交待了更好。于是做好了挨骂的准备，将那天发生的事情经过简单地说了一遍，但是并没有涉及自己为何要这么做的原因，更没有提及上海华光公司的订单问题。
江尚耐心地听她说完，他并没有特别意外或者惊讶的表情，向沈若琳办公室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说：“原来如此，linda批评人是从来不留情面的。不过，是不是其中另有原因？或者linda对你有所误会？”
叶小荼迅速问道：“linda没有告诉你吗？”
江尚摇了摇头。
叶小荼心中暗暗诧异，她一想到沈若琳误会她登录的是“不三不四的低俗网站”
就犯堵，她担心江尚也会这么想，罚款事小、名声事大，赶紧苦着脸辩白说：“事实并不是她想象的那样，我以人格担保，我绝对没看乱七八糟的网页，更不是什么低俗网站，我上的是明明是中国的几个书法网站嘛！”
江尚的表情有点奇怪，似乎比刚才听到她触动公司网络系统警报的消息还要惊讶几分，他抬头扫视了她一眼，眼睛里流露出温和的浅笑，对她说：“你上班时间看书法网站？你对中国书法有这么感兴趣吗？”
叶小荼知道他的潜台词是“看不出来你还有这么高雅的爱好”，立刻解释说：“不是啊，其实我并不喜欢书法，但是目前急需恶补这些知识，才会临时抱佛脚忘了公司的规定。”
江尚听完了她的辩解，语气里不带半点锋芒，却也足够严肃地说：“就算非常有必要恶补书法知识，上班时间之内看这些总归是不对的，以后你要引以为戒，最好别再让行政人事部发现。”
叶小荼原本以为他会像沈若琳一样讲一番大道理，没想到他只是轻描淡写地批评了自己几句，语气也很真诚，不像上司对待下属的训斥，倒像朋友之间的叮嘱，与沈若琳对待她的态度简直有天壤之别。这种带着善意的劝诫也比强硬的教训更容易让人接受，和风细雨较之狂风暴雨，往往更能打动人心。
她心里踏实了一些，心悦诚服地说：“我保证，以后一定不会这么做了！可是，我觉得这件事没有linda所说的那么严重，我并不是为了私人原因……”她说到这里，听见外面有人在敲江尚办公室的门，连忙改口说：“这件事一时说不清楚，等你不忙的时候我再详细说吧！”
江尚低头看了看手表说：“也好。我今天晚上约见一位朋友，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们一起去江滩starbucks喝杯咖啡，等他过来之前，我们正好可以详细谈一谈这件事。”
英国up公司同事之间经常互相请喝咖啡聊天，叶小荼心中本来就有另一件事要对他说，自然求之不得，迅速点了一下头说：“好的。”
夕阳西下时，江滩附近starbucks coffee的客人并不多，余晖洒落在浦江之上，游船缓缓驶过，对面钟楼响起悠扬的敲击声响，叶小荼与江尚面对面坐下，江尚伸手取掉法国hermes蓝灰色领带，松了一下白色衬衫的领口，任其微微敞开着，他的神情举止自然而随意，不再像在办公室内那样严肃庄重。
叶小荼斜靠在藤编椅上，喝着咖啡欣赏落日美景，面对着改换了另一副姿态的江尚，心中的郁闷一扫而空，办公室惯有的职业等级概念也因此淡化了，她冲着眼前的男人顽皮地笑了笑，说：“我现在可以说工作的事情吗？”
他点了点头：“当然。现在你可以详细地告诉我了，究竟是什么非私人原因，让你不得不在上班时间‘恶补’书法知识？”
“我可以告诉你，不过这一次我要努力自己解决问题，我可不想让公司觉得提升我是一个错误。”
他看着她认真的模样，忍不住微笑着说：“当然，每一个人都应该向公司证明自己的能力和业绩。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今天的事情与‘营销’有一点关系，对不对？”
叶小荼对他的猜测表示了肯定。
江尚说：“那么我再来猜一下，也许你最近碰到了一笔订单，需要和某些人打交道，而对方是很精通这些方面的人，你为了能够与他顺利沟通下去，必须投其所好，懂得一些书法知识？”
叶小荼的表情已经不是“意外”可以形容了，她瞪大眼睛看了看他，佩服不已地说：“一点都没错……确实是这样啊！你怎么能猜到这些呢？”
他看着她惊讶的表情，指了指自己的头说：“只是惯性思维而已，你不要忘记我们是同行，我们经常面对相似的问题，即使遇到的营销对象不同，解决的方法也基本类似。对于一个本来对书法不感兴趣的人来说，强迫自己去做一件事是很痛苦的，因此你没有必要在工作时间这么做，除非你有非做不可的理由，”他说到这里，收敛了笑容，认真地接着说，“yolanda，你是一位很有潜质的销售人才，我相信你。”
就在这一瞬间，叶小荼突然觉得心里升起一种奇异的感觉，眼前的这个男人竟然如此了解她、如此信任她，虽然她什么都没有对他说，但是他已经猜到了全部过程，甚至揣摩出了她的原始动机，他分明是相信她的。自从她踏入职场以来，无论是在美国joy公司，还是英国up公司，她都能清晰地感觉到人与人之间的戒心与疏离，外企内人与人之间最缺乏的就是这种不问原因、不加质疑的完全信任感。
他的分析应该是建立在怎样的一种基础之上呢？她抬头看着他，想对他说点什么，一时之间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江尚以为她是担心被处分，安慰她说：“你不用担心，虽然你违反了公司管理制度，罚款是难免的，但还不至于严重到通报处分的地步。等你拿下这笔订单之后，我会将情况向linda说清楚，他们应该会酌情处理的。”
“如果linda不同意网开一面呢？”
江尚低头喝咖啡的时候听到她这么问，立刻抬起头来，黑眸中透出一种罕见的犀利：“她会同意的。”
叶小荼从未见过他如此笃定地说话，但是她相信他的笃定背后必有充分的理由，公司管理人员之间的关系远远比大家所看到的要复杂，营销中心与行政人事部之间的矛盾由来已久，沈若琳对他们虎视眈眈已是公开的秘密，只不过双方各有所持，互相还没有撕破脸皮而已，在这样的工作环境里，江尚的工作情绪应该不如他所表现出来的那么开心吧？
她喝了一大口咖啡，镇定了一下心情，假装云淡风轻地对他说：“johnson，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说吧。”
“假如，我是说假如啊，有一家比up待遇更好，职位更高，工作环境更优良的企业向你伸出橄榄枝，你会不会……有所考虑？”
江尚听见她说出这句话，神情掠过一丝警觉，却不动声色地说：“考虑什么？跳槽吗？”
叶小荼只能点头，然后继续试探着说：“有一句古语说‘良禽择木而栖’，虽然说up的平台很不错，将来也许会有更大更好的平台让你选择，那时候你会不会离开up呢？”
江尚将手中的咖啡杯轻轻放在桌面上，他并不看她，而将视线转向夕阳映射的江面说：“一个幸运的职业人至少应该拥有三个必备条件，一份自己感兴趣的工作，一个足够温暖的家庭，最重要的是，要有一个支持赏识你的上司。其实，你刚才反而说漏了一句最重要的话——‘贤臣择主而侍’。”
虽然他的话意比较隐晦，但叶小荼不是笨蛋，她知道他的意思是什么，他之所以能够留在英国up公司，关键在于麦克道尔的态度，除此之外，任何人的任何意见都不会对他造成任何影响。作为一名营销职业经理人，他所在意的不是职位、不是薪水、不是工作环境，而是藏于幕后、放权让他操纵全局的人的信任以及支持。像沈若琳之流，他或许从来都没有将她当成对手。看来，除非麦克道尔对他的态度出现大的变化，否则江尚是不太可能离开英国up公司的。
叶小荼正要说话，江尚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她猜想可能又是他那位女朋友“蓓儿”打来的电话，赶紧住了口。
江尚接起电话就说：“是，我们在江滩starbucks等你，快过来吧！”
没过多久，叶小荼眼前就出现了一位身材高大、头戴一顶旅行帽、背着一个大背包的外国男人，他很随意地向他们俩打了一个招呼，大大咧咧地在江尚身边的空位坐下来，笑着说：“我没来晚吧？”他的皮肤黝黑粗糙却透着一股健康与活力，年纪似乎比江尚略大一点。
江尚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向叶小荼介绍说：“这是我在巴黎认识的最好的朋友保尔，他喜欢在中国各地旅行，刚刚环游了西部大戈壁。”
叶小荼觉得保尔的笑容很亲切，向他笑了一笑说：“你好，这次去西部有收获吗？”
保尔看了看他们，问江尚说：“她是你新交的女朋友吗？”
孤男寡女在一起喝咖啡难免会被人误会成情侣，保尔提出疑问本是人之常情，江尚笑了笑，似乎考虑了一会儿，才用法语回答说：“是的。”
这句法语叶小荼听得懂，她在大学里学习的虽然不是语言专业，但是也自修过几种外语，例如日语、法语、德语等等，苦于无法坚持下去，因此没有拿过一个通过考试的正规pass。她本来以为江尚会对保尔解释，万万不料他竟然毫不解释，任由别人误会他们之间的关系。如果是别的男人这样“将错就错”，她一定会觉得很不高兴，但奇怪的是，她听见他在自己好朋友面前这样说，居然没有一点不舒服的感觉。
保尔立刻冲着她友好地眨了眨眼睛说：“中国西部非常漂亮，很适合旅行，我建议你们一起去一趟。”
他的中文基本上还算流利，他饶有兴致地和他们说起在西部的所见所闻，叶小荼也喜欢旅游，三人沟通起来毫无障碍，言谈甚欢，喝完咖啡之后又一起吃晚餐，晚餐之后保尔提议一起去酒吧喝啤酒。
从酒吧出来，江尚将保尔送回酒店，然后再送叶小荼，到达她家时已经接近晚上十二点。
江尚停下车看了看表，有些抱歉地说：“事先不知道会耽误你这么多时间，让你陪了我的朋友这么久，你不会介意吧？”
叶小荼摇了摇头说：“怎么会呢？保尔现在也是我的好朋友啊！”
江尚意味深长地微笑了一下，说：“那么我们也应该是‘好朋友’了！”
叶小荼想起他刚才对保尔说的那个“谎言”，她隐约觉得他今天的种种表现都很奇怪，却又说不上来究竟怪异在哪里，更不好意思直接质问他。
她走过小区楼下的林阴道时，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发现江尚的车居然还没有离开，一直停留在原地；等到她走进楼下大门，回头再看时，他却已悄然离去。今晚的江尚和她似乎都有一些“不正常”的迹象，自从与章南飞分手之后，这种感觉已经好久不曾在她身上出现过了，她思来想去都猜不透其中原因，心跳因此加速起来。难道江尚和她之间除了同事关系之外，如今还有一些别的因素夹杂其中？
叶小荼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只好强迫自己不要再去想这个问题，却又是一夜辗转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