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旧梦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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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你以为你的好是给他带去光明,可是对他来说,或许只是更加迅速的,覆灭了他的人生。

弯弯晚上回家收拾行李。

妈妈觉得愧疚,一直不敢去看弯弯。

爸爸听闻了此事,起初是不同意的,他站在弯弯身边说:“弯弯别收拾了,你去一个陌生人家,爸爸不放心。”

“老林,阿洛不是坏人。”妈妈和爸爸解释。

“那也不能让弯弯去啊,她还这么小,要是他们欺负弯弯怎么办?”

“怎么可能呢?弯弯每周都会回来的,再说阿洛和我是多年的朋友,她救过我的命,只是这样一个小小的请求,怎么就不能答应呢。”妈妈不解。

“我说不行就不行,我不要弯弯离开家。”爸爸拍了拍桌子。

“爸爸……”弯弯打断爸爸的话,“是我自愿的。洛阿姨家挺好的,展哥哥也需要有个伴,没关系的。”

弯弯的表情很平静,看不出喜悲,她只是不愿意父母因为她而有争吵,那样她只会觉得自己更加的罪孽深重。

“那如果不开心就回家来。”爸爸拍了拍弯弯的头。

弯弯垂下眼去,静静的把几件衣服放到包包里,其实她的东西很少,几乎找不出几件漂亮的衣服,不是爸爸不给她买,而是她一直说没必要穿太好的,所以总是穿姐姐不穿的衣服。

爸爸妈妈出去之后,她静静的坐在窗户边,姐姐难得有一丝开心,忍不住揶揄她:“以后你可得和那个疯子好好相处了,听说疯子可吓人了呢,你如果不‘伺候’好他,你可是没办法回来的哦?”

姐姐那兴奋而幸灾乐祸的声音让弯弯听得无比刺耳。

弯弯想起展凌歌那一头长长凌乱的头发和一双骇人的眼睛,虽然她对他充满了恐惧,可是对于这个让她毫无眷恋的家,那一点点恐惧又算得了什么呢?

她趴在桌子上给许昊天写信,每一笔一划都那样认真,她在心里对自己说,只要有昊天哥哥在,什么事,都不要害怕。

那一天晚上弯弯睡得特别沉,她梦到展凌歌的样子,在那个阴暗没有光线的房间里,他骇人的双眸直勾勾地看着她,他在冲她招手,对她说,你来,弯弯,跟我到黑暗的世界里来。

她不想过去,她想奔向光明,可是有一只手一直在拉扯着她,圈住了她的腰肢,一直把她拖入漆黑的深渊。

她惊醒过来,已经是周六的清晨。

她连早饭都没吃,就看到洛家的车在楼下等她了。

姐姐坐在客厅里吃稀饭,眼眸中透着少有的喜悦,爸爸帮她把行李拿到楼下,千叮万嘱她要好好照顾自己,受气了一定要回来之类的嘱咐。

她窝在爸爸的怀里,有一刻她真的好希望,眼前的爸爸是自己的亲爸爸,那样她就可以大声的和爸爸说,爸爸我不想去,我真的不想去。

可是她张了张口,最后说出来的却是:“爸爸,我没事儿,别为我担心。”

车子开了一个小时才到达洛家,这一路上都是阴天,弯弯从来没注意过去洛家的这条路,原来种满了金色的麦子,那些金色的麦子在阴天的浸润下,似乎也失去了平日的灿烂。

车子停在院子里,有下人帮弯弯拿行李,那是一个穿戴很整齐的老阿姨。

“洛阿姨呢?”

“夫人回景州有些事,过几天才会回来,她已经交代过了,你以后的起居饮食我会帮你负责的。司机会接送你上下学,这个你不需要担心的。”

老阿姨为弯弯带路:“你可以叫我江姨,以后有事情就找我。”

弯弯环顾了一下四周,这一座在早期差点要被废弃掉的老宅,已经开始有人动工维修,宅子里大约有,个佣人在干活,江姨是这宅子新管事的,有园丁在花园里修剪,栽种。

“夫人说要把这个宅子重新收拾起来,这样凌歌也住的舒服些。”江姨拎着弯弯的行李,“以后,你多陪陪凌歌,这个孩子也是可怜,你多多包涵他点。”

弯弯看得出江姨对展凌歌非同一般的感情。

推开石狮把手的古铜色大门,她再次迈进这座老宅,这是她第二次来这里,可是却是第一次独自前来。她并不知道等待着她的是什么,只觉得这座宅子,总带给她道不明的萧冷。

弯弯一眼就看到了在二楼的展凌歌。

他坐在轮椅上,穿着单薄的白衬衫,白皙的手臂搭在朱漆色的扶手上。长发齐肩,乌黑而泛着光泽,遮住了他大半张脸,眸中带着若有似无的光线。

当弯弯随着江姨再次走上那条朱红色漆的楼梯,她夜里的梦很清晰的朝她袭击过来,那一步一步分明是朝着白衬衫的少年走去,可是她总觉得那是阴暗的深渊,让她害怕前往。

弯弯终于走到展凌歌的面前,带着惧怕的神色。

他说:“你来了。”声音在空旷的老宅里回旋了很久。

弯弯看到了一双空洞而寂寞的眼珠,散漫的落在她身上的时候,散发了一种异样的兴奋。

弯弯感到一种可怕的惶恐。

展凌歌手上还攥着一个娃娃,一个长得很漂亮的布娃娃。

他把布娃娃递给弯弯:“送你。”

弯弯愣住了。

“弯弯,拿着呀。”江姨说道。

弯弯不得不伸手去拿那只娃娃,在抓住娃娃的瞬间,展凌歌一把抓住她的手臂。那是一双无比冰冷的双手,弯弯吓了一跳,差点要叫出来。

展凌歌却只是掀开盖着她手臂的衣服,望着她上次被划伤的地方,轻轻的抚摸了一下,说:“疼吗?”

弯弯机械的摇头说:“不疼。”

展凌歌嘴角微弯,把娃娃放到弯弯的怀里,然后推着轮椅进了自己的房间。

整个过程让弯弯吓得差点不能呼吸。

那一刻她有了想逃开的念头。

但是她想起姐姐在房间对她说:“你如果‘伺候’不好那个怪人,你也别想回来。”

弯弯知道自己没有回头路,只能走向前。

江姨带弯弯去她的房间,就在展凌歌房间的隔壁,江姨显得很高兴,对弯弯说:“凌歌来这之后第一次出房间呢,早上也起得很早,吃好早饭就坐在那里,我想他是在等你的吧。”

等我?怎么可能呢?

“我觉得凌歌挺喜欢你的,孩子都需要有人陪伴的,希望他能重新找回信心,再站起来。”江姨低下头,有些惋惜地说道。

江姨走后,弯弯把衣服都挂到房间里。

这是一间大得有些过分的房间,一间巨大的衣帽间就和她在林家的房间一样大了,整个房间是欧式风格,窗户上爬满了爬山虎,她拉开窗帘,阴沉的光线洒了进来。

她看到刚刚展凌歌给她的娃娃,头发被梳得极其整齐,衣服像是手工缝制的,整个娃娃被打扮得很漂亮,重点是那个娃娃的脸圆圆的,笑容极其可爱。

她不明白展凌歌送她这个东西做什么?

像是有些好奇,她踮着脚贴在墙壁上想去听听展凌歌房间有没有什么声响。

她在想,展凌歌会不会又发起疯来?接下去的时间,她要怎么和他相处呢?

就这样想着,一个上午的时间就过去了,弯弯从来没觉得时间可以过得这么慢,静静得像是等待死亡一样的。

中午有人来敲门喊她去吃饭。

路过展凌歌房门的时候,看到他的门是紧闭的。

巨大的饭桌上一个人也没有,却满满的做了六菜一汤,江阿姨热情地说:“为了欢迎弯弯的到来,阿姨特意做了好几个拿手菜给你吃哦。”

弯弯有些不好意思,坐在座位上,她以为展凌歌会来,可是左等右等都没看到人。

“凌歌从来不下楼的,他在楼上已经呆了一个月了。”

弯弯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饭,不知道是不是别人家的饭菜特别香,还是她饿太久,这顿饭吃起来,特别美味。

特别是那碗鱼片粥,弯弯吃了一碗忍不住又多吃了一些。

江姨和她说起展凌歌的身世,她说:“其实凌歌从小是个特别优秀的男孩子,因为是展家最小的一个公子,从小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是老爷最为骄傲的儿子。他最喜欢的是户外运动,可是就在一年前,他在和一群朋友去爬山的时候,不小心从山上摔下来,被送到医院之后,人没问题,可是腿却摔伤了,医生给他做了手术,可是他还是没办法站起来,渐渐的他就变成这样,不爱说话,把自己关起来,常常在家闹自杀,家里的几位少爷和小姐都不得安宁。夫人没办法了,只好给他送到清榕来静养。”

“展家人很多吗?”弯弯问。

“夫人是老爷娶的第三任太太,之前的两位太太分别为老爷生了两男两女。”

“孩子可真多。”弯弯忍不住感慨,有钱人家的孩子就是多。

经过江姨的一番叙述,弯弯对展凌歌的恐惧减少了许多,并且开始有些同情他的遭遇,试想下,本来是个天子骄子,却因为无法站起来,莫名的丢失了那样多的光环。换做是谁,都无法接受这种落差的吧。

所以他才会那样对生活无望,总挣扎在死亡的边缘。

“以后麻烦你要多陪陪他了。”江姨亲切的恳求。

弯弯心里一软,把江姨准备给展凌歌送去的中饭接过来说:“那今天我去给他送饭吧。”

“还是我去吧,我怕凌歌会吓着你。”江姨说。

“自残我都见过了,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可怕的吗?”弯弯说。

“那你自己注意点,有事儿你就喊我。”江姨说。

“嗯。”

弯弯端着饭上楼去,她先在展凌歌的房门口敲了两下,没有人来开门,又使了劲一敲,发现门只是虚掩着的。

她慢慢的推开门,探着头喊着:“展凌歌,你在吗?”

房间里竟然看不到人,只亮着两盏暖黄色的落地灯。

“展凌歌,你在吗?”弯弯又喊道。

房间里静悄悄的依然没有人。

弯弯觉得不对劲,这展凌歌不在房间里能去哪里,她转过身,想去喊江姨,却在转身的一瞬间,看到有一个不明的生物朝她扑过来。

她本能的把手上端着饭的托盘朝那个生物身上扣过去。

托盘里的饭全掉在了地上,因为房间里是地毯,碗并没有发出什么声响,倒是那个朝她扑过来的不明物被她的托盘甩出去老远,正好掉落在一直坐在门背后的展凌歌的身上。

不看不知道,一看简直把弯弯的魂都吓没了。

展凌歌手里拿的,是一只蓝红相交的长条形生物,此生物此刻正躺在展凌歌的手中,瞪着大眼睛看着弯弯。

“蜥蜴!”弯弯突然想起来,这是蜥蜴啊,她前几天才在自然课的时候看到过,这是蜥蜴,可是这个蜥蜴的颜色怎么那么艳丽。

“你为什么拿蜥蜴攻击我!”弯弯气坏了,不说话不代表不会说话!好心好意给他拿饭上来,他却拿只蜥蜴来攻击她,这男生是不是要她命啊!

“它只是喜欢你。”展凌歌抬眼,散落的长发松散开来,明明是不修边幅的样子,却时刻露出一股异于常人的柔美来,让人忍不住驻足多望。

展凌歌寂寞的瞳孔直直地看着弯弯:“不信你看……”展凌歌把那只蜥蜴举起来。

“走开!!!”弯弯端着托盘护在自己面前,“你再让它靠近我试试,信不信我让它红蓝分离!”弯弯吓怕了,贴着房内的桌沿,整个人呈防备的状态,这个男生太可怕了,发疯,送娃娃,还养蜥蜴!还是彩色蜥蜴!

“你真没爱心。”展凌歌说,像是很满意看到弯弯惊恐的表情。双手还在那只蜥蜴的头上轻轻抚摸,“这是彩虹飞蜥,多可爱。”

如果说上一次弯弯是惊讶和害怕,这一次就是发狂。

在这样一个幽暗的环境下,一个长头发的白衬衫少年,手里握着一只彩色蜥蜴,和她说,她没爱心?她没爱心她能来给他送饭?她没爱心她会来这里陪他?这种不知好歹的人真的需要人陪吗?

可是展凌歌却笑起来了,浮在嘴角的一抹并不太浓烈的笑容。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她发怒,生气的样子,他觉得心里好开心。

弯弯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逃出那间房间的,那样可怕的一间房,和展凌歌这个人一样可怕,她和江姨说这件事的时候,江姨却还笑着说:“那彩虹飞蜥是凌歌的宝贝没错,你去的时候我忘了告诉你,凌歌这孩子都愿意和你开玩笑了,可见他的真的挺喜欢你的。”

弯弯怎么能信?她绝对不能相信展凌歌会喜欢自己。

如果说姐姐对她的折磨是肉体上的,那么展凌歌就是精神上的折磨,她不知道这个可怕的男生还会做出什么奇怪的事情,来挑战她的内心。

那天晚上她把展凌歌送她的娃娃丢到衣帽间的角落里,倒在床上把自己裹得紧紧的。

梦里还醒来好几回,总觉得展凌歌会从哪里冒出来,把那只蓝红相间的蜥蜴丢到她身上,和她来一次亲密接触。

弯弯暗暗下了决心,从今以后,再也不要泛滥她的同情心,远离展凌歌,让他不要有机会再吓自己。

那天之后,弯弯再也懒得和展凌歌有往来,每次经过他的房间门口,都迅速地跑过去,她正常的吃自己的饭,准时上课下课写作业复习功课,假装这个大宅里只有她自己和一群佣人,日子也过得倒很惬意。

有一天江姨不在家,夜里弯弯正在睡觉,突然听到隔壁有巨大的声响。

弯弯本来就是一个睡觉很轻的,有点风吹草动都能被惊醒,何况是那样巨大的声音。

“乒乒乓乓”像摔东西的声音。

弯弯睁开眼,发现声音是从隔壁传来的。

那是展凌歌的房间。

佣人们都在楼下休息,似乎没有人听见隔壁的动静。

弯弯并不想理,以她前两次的经验,展凌歌这个人还是不理为妙,所以她蒙上被子准备继续睡觉。

可是却怎么样都睡不着了。

声音渐渐小下去,弯弯起身,想去开灯。

却发现灯并不亮。

她突然意识到,不知道什么时候宅子停电了。

所以展凌歌是因为没电所以撞倒了什么?才发出这样大的声音吗?

她想起江姨说,凌歌其实是个可怜的孩子。

想到这里,弯弯还是打算去看看他,毕竟在洛家大宅呆了那么许久,本来就是来陪他的,现在放着他不管好像说不过去。

于是她鼓起勇气,打开房门,朝展凌歌的房间走过去。

去之前,她从抽屉里拿出一把之前她自己备用的手电筒。

房门并没有上锁,她旋转了一下把手就打开了,黑漆漆的空间里,弯弯举着那只手电筒想找一找展凌歌的方位。

她并不是不害怕,上次那个蜥蜴朝她扑过来的画面她想起来还心有余悸,可是或许是出于同情,她还是会隐隐的替这个少年担心。

手电筒光线在漆黑的房间里面照射起来。弯弯看到了满地可怕的碎片,上好的波斯地毯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掀开了,碎片一路蔓延到窗户边。

等等,她碰到了一个冰冷的物件,她警惕的停下来,把手电筒照过去,光线下,她看清楚了,那是展凌歌的轮椅,已经翻倒在地上。

而展凌歌本人此刻正缩在轮椅的后面,抱着头,不停的颤抖。

“展凌歌,没事吧?”弯弯喊他。

展凌歌听到弯弯的声音,却没有抬起头,只是从喉咙发出了一声带着哽咽的声音:“黑,好黑。”

“你怕黑?”弯弯感觉到展凌歌此时的脆弱,连说话都带着颤音。

“怕……妈妈……妈妈……”他低低的在喊,像是一个无助的孩童。

这样可怜的声音让弯弯想起了自己,她曾经无数次在心里幻想过亲生父母的样子,在她被姐姐欺负,在她遇到困难的时候,她也想有个自己父母的怀抱,躲在他们怀里寻求安慰。

弯弯一下子就心软了,她绕过那辆轮椅,走到他旁边,抓着他的手臂摇了摇,有些迟疑地说:“别怕……展凌歌。”

她不知道自己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或许是想要给他带去一些安慰。

展凌歌的脸从双膝中抬起来,暗淡的星眸有了一丝光亮。他看到了弯弯关心的目光,就像是黑暗里给他光芒的星星。他紧紧的抓着弯弯的手,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长长的发紧紧的贴着弯弯的肩膀,他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安全感。

弯弯被他这样依靠的姿势给弄愣住了。

第一反应是想挣脱,但是他抓得太紧,嘴里还不停地说:“别走……别离开我……”弯弯偏头去看他的脸。透过窗户外的月亮,她看到展凌歌的脸苍白得吓人,长长的睫毛垂在闭着的眼睛上,不住的抖动,那样一张漂亮到有些妖艳的脸,在月光下,散发着如同孩童般孤独可怜的神色。

多像幼时的自己,缩在冰冷的小床上,蜷缩着身体,渴望得到一丝丝的温暖。

她熟悉与那样可怜又渴望的目光,小小的让人心疼的孤独。

和自己那般相似。

弯弯发现,其实展凌歌也只是个需要爱的可怜人而已。

弯弯把手伸开,轻轻的绕过他的肩膀,把他半个人圈在自己的怀里。

展凌歌非常瘦,瘦到只有一把骨头,轻得像是谁都能把他圈起来。

“不怕,没事儿的。”弯弯的声音是温温的暖,试图传递一点力量给他。

渐渐的展凌歌不再颤抖,慢慢的恢复了缓和的姿势。整个脑袋靠在弯弯的怀里,像是汲取一些温暖。

他在她的怀里睡着。墨黑色长发柔和的搭在弯弯的臂膀上,睡得踏实而安稳。

弯弯被这么一折腾,也困顿得不行,渐渐的也熟睡了过去。

弯弯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天光。

弯弯发现展凌歌正睁着双眼看着自己。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不知道这样看了她多久。只是这目光有些看不透的光线,让弯弯无法探究。

她们靠在窗户下面的墙上,她的头枕着展凌歌的肩膀。

展凌歌的目光平静,没有了平日里的冷漠和可怖的诡异,有了一种难得的淡然。

“展……”

“叫我凌歌。”

“什么?”

“叫我凌歌。”他又重复了一遍。

“哦。”她站起身,揉着自己酸麻的肩膀,习惯性的去拉开窗帘。

清晨的第一道光线从窗户外面洒了进来,展凌歌似乎不适应这道光线。

“拉起来。”他叫到。

“我才不呢。”弯弯把窗帘拉得更开了,“你呀,就是太久没见阳光了,人才变得这么阴郁的。”

“你懂什么?”展凌歌讨厌弯弯自作主张。

“我是不懂,但是我知道,你害怕黑暗,对不对?”弯弯低下身,靠近他,强迫把他的头转向窗外,“你看外面的世界,是多么美好,你为什么要把自己困在这个地方和自己斗争,累吗?”

“那是我的事。”展凌歌把头转回来,不甘愿的反驳。

“可现在,也是我的事。”

“你以为你是谁?”展凌歌讥讽地说,“你就是我妈妈花钱买来陪我的一个孤儿而已。”

展凌歌说出孤儿两个字的时候,弯弯心里惊了一下,他知道她是孤儿,还拿这个话来刺激他,这个人讲话,真的要这么难听吗?

“我不是你妈妈花钱买来的,我是我爸爸从火车上捡来的,没错,我是孤儿,但是我还是知道要积极向上的生活,你呢?你除了会自杀和逃避你还会做什么?”

“你闭嘴!”展凌歌愤怒的咆哮。刚刚的平静不复存在。

“你以为死了就一了百了?你以为你自杀很有勇气?你伤了,死了,心疼难过的都是你的妈妈,你以为你把你自己搞的人不人鬼不鬼的就能逃避现实了吗?”

“你给我滚……”展凌歌挣扎着,却因为坐在地上,他动弹不得。孤独无助的样子让弯弯难得觉得有些小小的可爱。

“我看不起你,展凌歌,我真的看不起你!”她继续刺激他。

“失去双腿的人不是你,你凭什么这样说!”展凌歌像发了疯的人一般,挣扎着拿过桌子上的东西朝弯弯丢过去。

弯弯躲都没有躲开,直直的站在那里,让东西在她脸上砸出一个口子。

似乎是姐姐打她的习惯,让她总是忘了逃避。

可是这一次她是故意不躲闪,她要让展凌歌发泄,他知道他是藏了太久,太痛,不知道怎么排解,才会这样古怪异常。

展凌歌以为弯弯会躲开,他没想到,弯弯连动也没有动一下,就让那个东西在她的脸上刮开了一道口子。她没有喊痛,只是微微的皱了皱眉头。

房间里一片安静,展凌歌因为看到她额头上的伤疤,顿时平静下来。

弯弯叹一口气,有些无奈地说:“失去了双腿,并不代表你失去了生命。你自己看看,这个世界上还有那么多关心你的人。江姨,你妈妈,为了他们你就不能好好的活着吗?”

“可是我的腿……”展凌歌绝望地看着自己的双腿。

“只一直活在自怨自艾中永远都无法站起来。”弯弯从旁边搬来一把凳子,站到窗户上面去,三下五除二,就把窗帘拆卸了个干净:“今天开始,你先学会,面对阳光!”

刺眼的光线,铺满了整个房间,不可抗拒的光明霸占了展凌歌的全部视线。

“学着和光明面对面,你会发现这个世界没你想象的那么糟糕。”这是弯弯关门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弯弯抱着一堆窗帘,有些气呼呼的跑到楼下洗衣房。江姨刚刚回来,她看着弯弯把窗帘全部拆下来,惊讶得不得了说:“你怎么把窗帘拆下来了?”

“对,我不仅拆下来了,我还不准备给他换上去了。”

“这怎么行?凌歌会发怒的啊。”

“让他去发吧,你们平时就是把他照顾得太周到,他才永远无法面对自己的伤口。”

江姨看到弯弯脸上的伤,赶紧拿了红药水来给她擦。

江姨告诉弯弯,展凌歌一直有幽闭恐惧症,所以平时的灯是小时开着的,他只有在自杀或者发疯的时候才会拉断所有的线路,在黑暗的世界里发泄一切。

原来是这样,难怪没了光,他会恐惧成那样。会像个孩童一样害怕这个世界。

那些坚强和冷漠都是故意伪装的姿态和面具,其实展凌歌和自己一样,都害怕孤独害怕被人遗弃吧。

那种同类相怜的感觉深深的触动着弯弯的内心,让她又默默原谅了他的口无遮拦。

弯弯收拾了书包去上学,嘴里还吸着一袋牛奶。

出门的时候,特意转过身在院子里从去看展凌歌房间的方向,没有窗帘的房间让弯弯很满意。

一闪而过的脑袋像是怕被她瞧见似的,很快消失在那个窗户上。

弯弯微微的笑了一下,真是个爱闹别扭的人啊。

而窗户后面的展凌歌,此刻正坐在轮椅上,躲在窗户的侧面,看着弯弯坐着的那辆汽车,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之中。

黑色的轿车驶入两旁都是金色麦田的大路上,车子的影子将他的世界拉得很长很长,包括女孩儿身体的温暖和灿烂的笑容。一下子柔软了他的内心。

展凌歌的唇边不由自主的泛起了一丝笑容,和那张冰冷阴郁的脸有些格格不入。

江姨推门而入,看到站在窗户边的展凌歌,试探性地问:“凌歌,要给你换上窗帘吗?”

“不用了。”他静静的回答。

“早饭给你放在这里了,你记得吃。”

“江姨,从今天开始,不用给我送早饭了,我下楼去吃。”

江姨简直不敢相信展凌歌说的话,已经一年了,展凌歌都没有和别人一起吃过饭,他一直拒绝和任何人的沟通和交流,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没有人敢靠近他。

此刻他却说,他要下楼吃饭?

江姨知道,这个叫弯弯的女孩儿,正一点点地改变着展凌歌。

罗菲从哪些年少的记忆中回过神。人已经在医院的白炽灯的照耀下了。

她时刻提醒着自己并不是林弯弯,她要赶走那些属于林弯弯的记忆。

所以眼前的男人,他的生死,和自己从来都毫无关系。

护士正在帮展凌歌处理伤口,掀开他那长袖衬衫,他的手臂光洁一片,再也没有了往日的疤痕,仿佛那些触目惊心的过往,从未存在过一般。

罗菲站在离展凌歌几尺远的距离,为他包扎的护士正眼含春光地看着展凌歌,细心到还在伤口上扎了个蝴蝶结。有几个路过的护士也不免往他的方向多望几眼,窃窃私语说,这个男人长得帅啊。

不可否认,展凌歌一直都是一个长得特别好看的人,从幼时冷漠阴柔的美少年,到现在身材颀长棱角分明的完美样貌。他的长相从来都是女生惊叹的焦点。

“你这小子,还没死呢。”有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走过来,狠狠的锤了展凌歌一下。

旁边的护士喊他:“展主任。”

也是姓展,罗菲看过去,那个男人长得和展凌歌有几分相似,相同的高鼻子,深邃的大眼,英俊挺拔的身材,只是看上去更加成熟稳重。

“大哥。”展凌歌叫了一声。

“珠宝被抢就被抢,你冲上去干什么?你以为你是九命猫啊?”

原来是他大哥,罗菲不知道展凌歌的大哥竟然是人民医院的大夫。

“展先生没事,我也应该走了。”罗菲要告辞。

“这位小姐是?”展凌杨看到了罗菲,忍不住问道。

“这是刑警队的罗警官,局长派她送我过来的。”

“罗警官?”展凌杨仔细的去看罗菲,这女生怎么长得和展凌歌房里的那副油画的女孩儿那么相似。

难道……他看看展凌歌,展凌歌正对他使眼色,生怕他说错话。他大概明白了。

“谢谢罗警官送凌歌回来,我是凌歌的大哥,我叫展凌杨,为了表示感谢,请罗警官吃餐饭怎么样?”

“不用了,警队还有事。”罗菲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就医院餐厅凑合吃一顿,不是什么珍馐,罗警官是不是连这个面子都不给呢?”

“真的不用了。”罗菲还在推脱,这两兄弟真是一样的性格,难缠得很。

“要不我给局长打个电话申请一下,你看呢?”展凌杨礼貌的笑着,但是言语中已经透露出不容拒绝的气势来。

罗菲最怕客套和拒绝,在展凌杨热情的邀请下,她只好点点头说:“好。”

医院的餐厅并不是很华丽,素雅的摆设,木制的椅凳。四处都能看见穿着医生服和护士服的人坐着。

坐的是四人桌,落座的时候,展凌杨故意把展凌歌按在罗菲的身边,助理小同买了四个套餐过来,罗菲一句话也没说,低头一直吃面前的套餐。

套餐里有一颗煎蛋,这是罗菲最讨厌吃的,正当她不知道怎么处理的时候。

展凌歌把她的蛋夹了过去,塞进嘴巴里。

“凌歌,你干吗抢人家罗警官的煎蛋?”

“她不爱吃。”展凌歌说道。

“看来你对罗警官很了解啊。”展凌杨若有所思地说道。

罗菲低着头,继续吃自己的套餐。

一顿饭展凌歌几乎没有说一句话,倒是展凌杨把罗菲的工作情况,问了个遍,一顿饭吃得罗菲五脏郁结,快要昏死过去,展凌歌这个大哥,真是太可怕了。

在罗菲快要招架不住的时候,电话准时响起,顾明阳的名字在大屏幕上显示,她第一次这么开心接到顾明阳的电话。

“你送人送不见了啊?”

罗菲赶忙说:“什么,花蛇有新动静?好的,我马上就过来。”

不管顾明阳有没有听懂她的意思,挂了电话,就对展凌杨说:“展医生,不好意思,我刑警队有事,我先走了。”

“那我们也不耽误罗警官了。”展凌杨这次没有死缠烂打。

罗菲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放松的表情,直直的朝餐厅外面跑去。

展凌杨看着展凌歌的目光,随着罗菲的离开,渐渐暗淡落寞下去。

“这就是切掉你手指的那个女人吧?”展凌杨目光落在展凌歌的断指上。

展凌歌不说话,像是默认了。

“这么狠心的女人,你竟然对她魂牵梦系了七年。”展凌杨喝着咖啡,一脸不可思议。

“她心里,从来没有我。”展凌歌星眸暗淡的望着窗下面,罗菲站在斑马线,她急着要离开他的身影刺痛了他。

展凌歌知道,罗菲不是有事,而是找的一个借口离去,他对她那么熟悉,怎么会看不出她眼底的那一点小聪明呢。

她是那样的讨厌他,想逃离他,一刻也不愿多呆在他身边。

无论过去多久,她对他,都没有爱。

除了同情,就没有别的。

展凌歌恨她同情他,恨她对他的好,只是因为可怜他的遭遇。

他不想要这些!他从来都不想要这些!

“女人是要靠哄的,就你那臭脾气,谁看到你不吓得绕路走?”展凌杨白他一眼。

“可是……”

就算他哄她,追她又如何,他曾经那样伤害过她,亲手打碎了她的美梦,那样一个狠狠的把她丢到黑暗的深渊里,看着她伤心难过却觉得是巨大满足的展凌歌,又怎么求得她的原谅呢?

身为鹭宁目前最大的珠宝销售连锁店,展氏的朝阳珠宝新推出的“宝贝”系列,在上市一个月,就销售一空,引得时尚杂志频频想来采访这位设计者。

展凌歌却一一回绝了他们。唯独接受了一家不算太大的《新风时尚》杂志。

这家杂志的老板,是父亲的好友报业大亨景龙。

当景家二小姐景笙出现在办公室的时候,完美的身材,高挑好看的脸孔,精致的妆容以及一身香奈儿职业套装,无一不体现她的专业和良好的家世。

今日展凌歌一身意大利手工定制的墨黑色西装,配上一件裁剪比例完美妥帖的单色衬衫,整个人在办公室的灯光下显得成熟而稳重。

“你可真是大忙人,不是请展伯父帮忙,还真约不到你人。”

“请坐。”展凌歌态度冷漠。

这是父亲一直要撮合他的女生,来家里吃过几次饭,不过展凌歌却对她不冷不热。

但这位二小姐似乎并不气馁,经常来家里不说,还把父亲哄得团团转。

现在更夸张,居然借由工作的机会来采访他。

不过展凌歌从来不忤逆父亲的意思。不过一个采访,他奉陪就是了。

“本期珠宝的主题是宝贝,不知道展先生是怎么想到用这个想法的。”

“或许在每个人的心底,都有一个当做宝贝一般来疼爱的人吧。”展凌歌站起身,望着窗外,背影显得孤单而寂寞。

“那那个人,一定是带给你最多幸福和快乐的人喽。”

“或许吧。”他淡淡的回答。站起身,走到窗户边。

商务楼的下面车水马龙,水天相接的天空中有小小的飞机掠过,留下一条长长的尾巴,像是洛家大宅门口的那条宽敞绵长的街道。

飘飘荡荡的思绪却忍不住的回到了七年前在清榕的那段日子。

如果让展凌歌回忆七年前,最幸福的时光是什么,那一定是有弯弯陪在他身边的每一天。

充斥着挣扎和快乐,偶尔自卑和痛苦,总想走进她的内心,成为她的全部。却无可奈何。

在弯弯的努力改善之下,阴郁暴戾的展凌歌渐渐的有些改变。

他不再把自己一个人锁在房间里面,也不再想着要自杀,更没有那些可怕的举动,他像个正常人一样吃饭,生活,看书。

重要的是,他还积极配合复健治疗。

一个人对未来重燃希望,才会去做让他一次一次觉得沮丧的事情。

弯弯对展凌歌的改变很满意,仿佛看到孤独而自卑的另一个自己,正在一点点地好起来。

这样的改变让回来的洛阿姨感到很欣慰。

为了表示感谢,洛阿姨提着大包小包的礼物送到林家去,并且千恩万谢的拉着弯弯养母的手说:“弯弯真是个特别好的姑娘,你们真是有福气啊。”

养父看弯弯在洛家过得还算不错,脸上的笑容也比以前多了起来,算是欣慰。

弯弯第一次感到自己的用处,第一次觉得自己给爸爸妈妈长了一点脸。

洛阿姨非常喜欢弯弯,一直请求养母让弯弯长期住在他们家,并且再三保证会给弯弯良好的环境和教育。而弯弯的学费和生活费,从那时候开始,全由洛阿姨负担。

父母养两个孩子本身是比较吃力的,因为有了展家的帮衬,显得宽裕了许多。

洛阿姨看展凌歌恢复了许多,准备让他重新入学读书。

他虽然比弯弯大一岁,可是因为休学一年,学业几乎都荒废了。

洛阿姨先是请了几个家教到家里来,不到几天都被展凌歌给赶走了。理由竟然是,他们太吵?

洛阿姨向弯弯求救,让她去劝展凌歌。

弯弯跑去问他:“你想不想去学校?”

展凌歌沉思了片刻,拖着腮,一双眼眸看着弯弯像是耍赖一般道:“你陪我我才去。”

弯弯微微一笑说:“好,我们上同一间好吧?”

展凌歌笑起来,满足而得意的笑。

展凌歌要入学的前一天,弯弯帮他把校都准备好,和江姨两个人带着剪发师傅来帮展凌歌剪头发。

他的头发太长了,快赶上电视剧的古人了,虽然他的发质出奇的好,乌黑亮丽,披散下来像个古代的翩翩公子,白衣仙仙,让人浮想联翩。

可是上学的话这头长发显然是不行。

江姨从外面请了个剪头师傅来家里,展凌歌死活不肯剪,护着头发,不让人靠近。

江姨和剪头师傅都不敢靠近,只有弯弯胆子大,走近他,一把抓住他不安的肩膀,假装生气地说:“展凌歌,你不剪,我以后可不要理你了。”

他这才停止了挣扎,看着镜子中的弯弯,让师傅走近他。

师傅剪的是很利落干净的七分头,从耳际剪开,渐渐的露出了展凌歌那张漂亮的脸庞,只是眼角带着冷峻,棱角的分明透着一股道不明的清冷。

弯弯才发现,展凌歌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好看得多。

“好看吗?”他有些不安看着镜子中的自己问弯弯。

“帅得迷死全校女生!”弯弯夸张的安慰他。

展凌歌嘴角微微挂起笑:“那有迷倒你吗?”

“少臭美了!”弯弯拍拍他脑袋。

他的眼神,沉下了一丝暗淡。

展凌歌的到来,让整个实验中学有了不大不小的轰动。

一个那样冷峻阴柔还带着残缺美的男生,谁来都冷酷得不发一语,他就静静的坐在那里,面容完美,眼眸淡然,举手投足,都像是一道美丽的风景。

谁经过他身边,都不难被他的冷傲吸引。

很多女孩羞红了脸,就为了远远看上他一眼,可是他的目光永远追随着弯弯一个人。不偏不倚,从不转弯。

他成了全实验中学讨论度最高的男生,不仅是容貌英俊,性格孤傲。特别是他的成绩没理由的总次次都考第一。

分数高到第二名的人都望尘莫及。

这让弯弯这个拼命努力学习成绩也就在班级中上的学生来说,有些感伤。

她有种挖出了块宝石,却衬托自己像块石子那样感伤。

弯弯每周还是会定期收到许昊天的来信,只有收到许昊天来信的时候,她才会感到无比的快乐,许昊天告诉她,老师给他介绍了一个非常棒的实习,让他暑假好好锻炼,所以他暑假就没办法回来了。

弯弯在电话里和许昊天抗议:“说话不算话。”

“弯弯最乖啦,等哥哥赚钱了过年回去给你买东西呀。”

许昊天每次用温柔的声音和弯弯说话,弯弯觉得整个人似乎都融化了一般,太温柔太温暖的感觉,连生命都是新生的。

等待让弯弯觉得无比漫长,可是未来却又让她觉得非常美好。

展凌歌刚进学校的时候还没有表现出惊人的学习能力,每天晚上拿着课本到弯弯房间,把东西一丢,也不管她同意不同意,就说:“给我讲题。”

仿佛这个房间是他自己的一样。

弯弯没见过这么霸道的男生,赶也不是,骂也不是,最后也只得乖乖的给他讲题。

每次弯弯在认真的和他讲解,他的目光就会像水一样温和,细细的光线铺散开,在空气里形成温柔的弧度。

他还是不爱说话,每次弯弯讲完,都不确定他有没有在听,所以试探性地问他:“听懂了吗?”

他就会毒舌的回她一句:“你当我白痴吗?”

在弯弯快要发火的时候,转过头去给那只叫“宝贝”的蜥蜴喂昆虫。

弯弯起初还是挺怕那只蜥蜴的,但是时间久了,就对它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她查过一些资料,说这种蜥蜴冷血,不容易培养感情,还是肉食动物。

弯弯觉得真的很像展凌歌的写照,那样一个冷漠的人,无论别人给予他多少的好和爱,他始终冰冷如初。

后来弯弯才发现展凌歌自学能力比她不知道要强多少倍,她要努力做的题目,他随便看一眼就会了,哪里还需要她给他讲课,所以后来弯弯就不再给展凌歌讲题了。

在她表示不帮他讲题的时候,没想到展凌歌却很招人恨的撇撇嘴说:“你有什么不懂的,我帮你解。”

弯弯觉得,这句话,简直是对她这么多年努力学习的一种侮辱。

她强忍着不去找他帮忙,觉得自己能搞的定。

可是展凌歌依然不顾她的反对,在她写作业的时候,打开门,大摇大摆的拿着书进来,坐在她的身边,说:“来,有什么不懂的,我来教你。”

霸道的模样,让弯弯真想打他两下。

作业做晚了,江姨总会煮一碗非常暖糯的鱼片粥端上来给他们吃。

弯弯不知江姨是怎么发现她爱吃鱼片粥的,煮得米粒模糊,撒一点点葱花和虾米,再放两滴香油,一股清香能让弯弯回味好久。小时候爸爸吃鱼片粥,姐姐都把鱼片吃完,只给她留些小菜。

吃不到鱼片,她就喜欢上了那些不起眼的小菜,雪菜,豆腐干,泡了甜醋的小虾米。全是弯弯的最爱。

她每次在吃到鱼片粥的时候,就会露出满足的笑容,把眼睛眯得弯弯的像是吃到了什么美食。

做完作业的晚上,吃到这样的一碗粥,心情都好起来。

展凌歌吃粥很慢,弯弯吃完了大半的小菜,他才吃了两口,本来不是多么好吃的美食,因为弯弯喜欢,展凌歌也忍不住多吃了起来。

那段时间,展凌歌总让江姨煮粥,偶尔他会去厨房看江姨煮,但是煮粥的时间太长,等待的时间,展凌歌总是喜欢站在窗户口看着窗外。

展凌歌开始有了一个习惯,就是慢慢的等待。

等待弯弯从大门口走进来,等待她看到他的努力,等待她看到他的好。

后来他才发现,等待是一件太漫长太折磨人的事情,你爱的人,不会在你无尽的等待中,如你期许的那般转过头,冲你笑着跑来。

如果你不奋力的抓紧她,她只会越走越远,在你注视的目光下,最终消失不见。

甚至,不知道,你曾经那样注视过她的背影。

展凌歌第一次能站起来,是在一年之后。

弯弯开始准备上高三了,许昊天在弯弯的盼望之中终于回来了。

弯弯和洛阿姨说暂时要回家去住几天。

展凌歌难得地问她:“你要去哪里?”

“长工还有休息日呢,何况我又不是卖给你们家。”弯弯冲展凌歌吐吐舌头。

展凌歌看到弯弯脸上有一种藏不住的笑容,那种笑容是在她面对他的时候从来不曾出现的。

她一定是要见什么人,才会这么高兴。

他冷着一张脸,什么都没有说,转身进了房间。

弯弯并没察觉他在生气,欢天喜地的回家去了。

许昊天穿着毛线衫,成熟稳重的坐在家里,拿着要送来的年货和礼物。

林佳佳亲昵的站在许昊天的旁边,不停的追问许昊天在大学发生的事情。

弯弯就这样站在门口,看着他们聊天,却始终不敢踏进去。

一个想念许久的人,现在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弯弯有种不真实的喜悦。

许昊天先看到弯弯,好看的双眼笑着一条线,他站起来喊:“弯弯。”亲昵的揉她的脑袋,弯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就只顾着傻笑。

许昊天拉着弯弯去学校后门的员工宿舍楼,看望老师。

许昊天的班主任也是弯弯的班主任,班主任亲切的给弯弯拿水果吃。看得出班主任对许昊天这个优秀的学生是非常满意的。

从班主任家出来,他们顺便走去学校。

在许昊天离开的这两年,梧桐树长得茂密而葱郁,弯弯有时候还是习惯趴在走廊上,窗台上,看着许昊天的教室方向,看着楼下的操场,觉得他还坐在里面上课,还在楼下打球,还会冲到教室门口,热情的喊她:“弯弯,出来呀。”

许昊天中间不是没有回来过,只是弯弯总觉得等待的时间太长,有时候太想他,会忍不住难受,可是好在因为忙于展凌歌的事情,暂时冲淡了对许昊天的思念。

弯弯和许昊天说了一些展凌歌的事情,说他是个多么冷酷的人,说他养的蜥蜴,说他们家的老宅,许昊天只是静静的听着,看着弯弯眼角泛着的快乐。

他觉得弯弯比以前在林家的时候快乐了许多,他帮弯弯抚了抚她散落的发丝,轻轻地说:“弯弯,你对展凌歌,真的很好啊。”

弯弯歪过头去看许昊天,捂着嘴笑了笑说:“让你不回来,我都说了我要喜欢别人去啦。”

“只要你开心,弯弯,哥哥就开心。”许昊天说。

“你真没意思。”弯弯嘟嘴,“和你开玩笑的都听不出来?”然后弯弯靠着他,掰着指头说:“还有一年,我就可以去北京了。你可不许喜欢别人哦!”

许昊天笑得很温和:“我能喜欢谁啊?你真是人小鬼大。”

弯弯听见自己的笑声,荡漾在那个隆冬的天空下,那是她最快乐的时候,没有了姐姐的欺负,希望又快要抵达。

快开学的几天,弯弯才回到洛家大宅。

许昊天已经坐火车走了,走的时候还送了弯弯一盒星星纸,说里面正好是颗,她一天折一颗,能折完了,就可以来北京了。

刚到洛家大宅,是傍晚时分。

江姨说展凌歌整个冬天都在拼命的复健,就和疯了一样,怎么劝都不听。

弯弯不放心,第一时间跑上楼上楼去看。

可是展凌歌锁着门,怎么敲都不开。

“展凌歌,你开开门嘛。”弯弯好言好语的在门外说话。

屋子里一点动静都没有。

“你这么久没回来,他生气着呢。”江姨笑着解释。

晚上弯弯很早就睡下了,睡前弯弯还顺便出去敲了敲展凌歌的门,他还是没有给弯弯开门。

弯弯也懒得再敲了,大少爷发脾气总是很难哄。她索性回房间睡觉。

夜里她似乎感到了一股不明的气息在朝她靠近,仿佛有一双眼,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那是一种冰冷得说不出的凉意,她没睁开眼,都能感觉到。

她缓缓的睁开眼,一双漆黑明亮的眼睛,在她眼前闪着光。

她当场吓出一身冷汗。

展凌歌正坐在她的床边,湛蓝色的睡衣被他拉开了纽扣,白净而光滑的肌肤乍泄出一片春光。

让弯弯注意到的是他手里拿着的娃娃,那只被她放在衣帽间角落的娃娃,他们正一同目光哀怨的望着自己。

“你是怎么进来的?”弯弯吓坏了,大声尖叫。

“嘘。”他把手放在唇边,示意她别出声。

弯弯看到展凌歌的手里拿着一把钥匙。很显然他自己找钥匙开的门。

白天不敲门就算了,大半夜的还来吓唬她。

弯弯静了下来:“你到底要干吗?我敲门你不开,大半夜的你跑进来!”

“你不喜欢我送你的娃娃。”他突然说,语气里全是埋怨,却带着一丝丝可怜。

“没有……”弯弯有些心虚的解释。

“你为什么走这么久?”

“过年嘛。”

“你连个电话也没有。”

“我有让我妈妈打电话说的啊。”

“借口。”

弯弯感觉展凌歌今天晚上不太寻常,特别是他的脸色,一点表情都没有,低落得像是遭受了什么打击。

他到底是怎么翻到她的娃娃的?他莫名其妙在半夜跑到她房间,还说一大堆指责的话,到底是要干吗?

“你不想我。”久久的展凌歌说出了这四个字。

“你是不是嫌我不会走路?”他又问。

“我哪有?”弯弯觉得太冤枉了。

展凌歌把手支撑在轮椅两边,晃晃悠悠的站起来,他整个人都在抖动,紧紧的咬着牙,俊脸透着倔强,仿佛在做很大的努力。

弯弯一点点地看到展凌歌站起来,直立的站在她的面前,漆黑的房间里面,他的脸有沉静的白。

“你看……我可以站起来,我会好的……”他像要证明什么,伸脚朝弯弯的方向走去。

可是行走对他来说太困难了,他才刚刚踏出第一步,就整个人摇摇晃晃的向前倒去。

弯弯眼疾手快的扶住他,他们两个人双双倒在地上。

还好地板上铺着上好的米利肯地毯,不会让人摔伤。弯弯狼狈的爬起来,看着他无语地说:“干吗逞强啊?”

他跌在一边,像是受了巨大的伤。

弯弯想去扶起他。在接触到他手臂的一瞬间,他却急切而用力地把弯弯抱在怀里,紧紧的,一刻也不愿意松开。

他的下巴牢牢的抵着她的脑袋,触碰她柔软的发丝,几乎有些失常地说:“不要离开我。弯弯。我保证,我会站起来的,我会和正常人一样。”

弯弯被他抱的紧紧的,简直无法呼吸,他的身体那么冰冷,敞开的肌肤贴着弯弯的脸颊,让弯弯唇齿打颤。

他双手用力地拥抱着她,生怕他一松手,弯弯就会不见了。

他在害怕,弯弯感觉到他的颤抖。

“凌歌,你冷静点。”弯弯感觉到展凌歌的失常。想用话安抚他。

“你是我的,弯弯,谁也不能抢走你。”他温热的嗓音贴在她耳边说。

弯弯想从他的怀里挣脱,却怎么也挣脱不开,展凌歌,此刻就像疯了一般,力大无比。无论弯弯说什么都听不进去。

“你答应我,不会离开我。”

“凌歌,你别这样。”弯弯有些无奈,她不知道展凌歌这样的惶恐是因为什么。

“你答应我!”他不依不饶。

“好好。我答应你。”弯弯骑虎难下,只好同意,否则她怕自己会被他勒到窒息而亡。

展凌歌这才心满意足的笑起来,像是惶恐的心得到了慰藉。

那时候的弯弯,还单纯的觉得展凌歌对她只是一种依赖和依托,她并不知道这样的举动代表着多深的不舍和需要,可是对于展凌歌的失常,她第一次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平日里太过于让他依赖自己,所以当她离开,他才会这样不安和无措。

弯弯想,等找了机会和时间,她一定要和展凌歌说清楚,她一定要他明白,人最值得信赖的,一直只有自己。

把自己托付给别人,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

可是很久很久之后,她才明白,有时候,你以为你的好是给他带去光明,可是对他来说,或许只是更加迅速的,覆灭了他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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